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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 妾身好忙【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11:24 AM     標題: 寄秋 - 妾身好忙【單】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10-26 01:4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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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杜雲錦莫名被一場地震震到古代當失寵小妾,
老天爺一定搞錯了,她從小被寵到大,哪會玩啥宅鬥?
首富沐府後院女眷宅鬥等級全破百,從主母到丫鬟都是狠角色,
可憐的她沒權沒勢沒靠山,既來之,只能咬牙無奈混之,
丈夫唯一能說嘴的技能是逛青樓玩女人,這種男人姊不要也不想靠,
只好自食其力謀生路,靠現代知識賣料理攢銀子,改善生活,
不想她的新式料理沒吸引雪花銀兩入口袋,倒先拐到沐大少爺這隻狼,
他一改先前不把她放在眼底的態度,無視她的厭惡硬來糾纏,
從此紈褲少爺搖身一變忠犬,除了出門做生意,成天只圍著她討吃,
她靈機一動,把賺錢生意打在他這沐家茶行的東家頭上,
扮成小廝陪他處理茶行生意,實是假公濟私做市場調查繼續賺錢,
哪知和他相處久了,看到他確實改變不少,不只全心全意支持她做生意,
並努力滿足她各種需求,甚至動念想將她抬為平妻,
她是很感動啦,可和人共侍一夫違反她原則,讓她很難答應呢……

【出版日期】2014-05-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9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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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26 PM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4-10-26 01:31 P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當姨娘

「嗚……嗚……小姐,你要快點好起來,不……嗚……不要死……」

吵。

「嗚……都是翠花沒照顧好小姐,要是奴婢警醒點,小……嗚……小姐也不會受了寒氣,小姐……還是好燙怎麼辦?你快清醒,一口就好,把藥喝了,小姐若是撐不過了,翠花也不活了……」

嗚嗚……嗚……嗚……

女鬼哭似的抽抽噎噎聲,似是捂著嘴巴怕人聽見,又忍不住喉間的哽咽,泣聲充滿悲憤和哀戚。

好吵。

真的好吵,死人都給吵活了。

躺在朱漆桐木矮架子床上的人,燒得漲紅的面龐佈滿層層汗漬,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凹陷的雙頰失去光澤,蒼白如紙,恍若一息尚存的死人。

汗濕的頭髮一撮撮黏在臉上、頭側,已然褪了顏色的鴛鴦戲水枕套濕了一大片,看不出是發汗的濕潤,還是不甘死去的美人淚水,濕窪的暗影是床上女子說不出的惆悵和黯然。

曾經她也有過期待吧!對鴛鴦共枕的嚮往。

只是一眼錯,終身錯,風流倜儻、翩翩而立的少年郎並非良人,一首《桃花曲》枉付了真心,落得一身淒楚。

誰憐女兒心?一時佳話成笑話,累得芳魂暗飄散……

昏昏沉沉的,被吵得幾乎想跳起來罵人的杜雲瑾動了動瘦骨嶙峋的手指。

她頭痛、身也痛,渾身上下無一不痛,痛得她發出呻吟聲,實在難受得緊。

偏偏有個死了爸媽的「孝女」在耳邊哭個不停,哀哀切切的哭聲讓她抽痛的腦子又煩躁了幾分,很想叫她別再嚎喪了。

可惜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全身力氣像被抽空了一樣,想要舉個手都異常困難。

她覺得自己像在火爐上烤,熱得發暈,隱約間有人用擰乾的濕巾擦拭她頸後和額頭,試圖為她降溫。

「杜姨娘還沒清醒嗎?再這麼發燒下去可要把人燒傻了,即使救活了也是傻子,瞧她這瘦得沒三兩肉的模樣……」一聲嘖聲聽起來像是憐憫,又有幾分幸災樂禍。

「珍珠姊姊,小姐她……嗚……快不行了,求大少奶奶慈悲,救救我家小姐,翠花給你跪下了……」

「別別別……咱們都是為人奴婢的,你跪個什麼勁?別再哭哭啼啼惹人閒話了,大少奶奶人美心善,叫我送來藥材,你熬了給杜姨娘喝,能不能救得回來就是她的命了。」

晦氣。

又不是什麼嬌貴的身子,不過是大少爺後院的一個妾,還是不知羞恥,自個兒投懷送抱的小布商庶女,動不動腦熱發暈,三天兩頭的鬧病,倒比正經主子還矜貴,得用藥養著。

珍珠是個心大的,眼高於頂,是大少奶奶陪嫁的四大丫頭之一。

誰都曉得陪嫁丫頭有另一層用意,她就盼著被收入房中,抬為姨娘,除了奴籍,等著人服侍。

後院多一個女人就是多一分競爭,不管得不得寵、有無兒女傍身,看了總是礙眼,能少一人就少一人,最好她一人獨大。

可是大少奶奶遲遲不提收房一事,對大少爺身邊的侍妾、通房卻是照顧有加,明明已是風中殘燭的身子,還不收攏自己人,難道要把偌大的好處拱手讓人?

想不通的珍珠一方面瞧不起阿諛逢迎的後奼女子,一方面懷著野心,對一干有威脅的鶯鶯燕燕做不到真心相待,頂多維持表面的客套,不給人難堪。

「多謝大少奶奶、多謝珍珠姊姊,我替小姐謝了。」說完,又要跪地叩謝的翠花一抹淚花,連忙拿著一包捆紮得結實的藥材包,先燃起熄了多時的炭火--冒著黑煙的次等炭,再舀了些水放入藥壺裡,細火慢熬煎藥。

其實她很怕小姐等不及她熬好藥便撒手人寰,瘦到看不見昔日姿容的主子滿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潮,削瘦的面頰看不到一丁點血色,只剩一口氣勉強撐著而已。

出氣多,入氣少,這還像是個活人嗎?根本是等死,沒人在乎小姐的死活,真要有心,為何不早幾日送藥來?大少奶奶是人善,待侍妾寬厚,但她體弱,管不住下人有心剋扣。

翠花的心裡是有怨氣的,不甘心沐家上下狗眼看人低,心疼自家小姐活受罪,嫁到這等無情無義的人家為妾。

可是有求於人又不得不低頭,再有怨言也要往肚裡吞,她現在什麼也不求,只求小姐能好起來,別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沐府,心寒不如人情寒呀!

「還小姐呢!入府已有一段時日了,再不改口是犯了府裡的規矩,若是被『那一位』聽見了,少不得一頓皮肉痛,到時誰也救不了你。」

珍珠口中的「那一位」指的是沐老爺的繼室賈氏,她原是沐老爺的遠房表妹,七品官員之女。

因賈家貪戀沐家的財力,讓她藉口過府來陪伴沐老夫人,想投其所好,以便嫁入沐家為媳,但是這小心機卻落了空,沐老夫人早就為兒子定下性情溫良的趙氏,也就是大少爺沐昊然的生母為正妻。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的賈氏,趁趙氏有孕之際勾搭上與妻分房的沐老爺,又藉由家族勢力的施壓,以貴妾身份被迎入沐府,更在趙氏難產身亡時宣佈身懷六甲,順勢被扶正為繼妻。

她是敢下狠手的蛇蠍婦人,果斷狠戾的手段治得奴僕們唯唯諾諾。她看重的是掌家的權勢,不管有理無理,到了她面前,只有她說了算,誰敢多言,杖斃了再說,絕不容人說情。

目前唯一能壓得住賈氏威勢的,不是甚為喜愛她的沐老爺--內院的事他是甩手掌櫃,一概不理--而是大少奶奶趙筱攸,她出自先夫人趙氏母家,嫁進來後又是長子嫡媳,在沐府有著不可撼動的超然地位,然而她體弱多病,纏綿病榻,僅用藥吊著命。

她同時也是沐昊然的表姊,只比他大一歲。

「謝謝珍珠姊姊的提醒,翠花記下了,絕對不會再犯了。」

翠花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裙,雖然沒有補丁,但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是穿了幾年的舊衣,袖口處磨損得厲害。

「嗯!好生伺候你主子,別在這時候給府裡添亂了,要是死了人,那多觸楣頭呀!」珍珠以繡了喜雀登梅的帕子捂鼻,一屋子揮之不去的藥臭味讓她為之皺眉。

珍珠不見得多有善心,藥一扔下便可自行離開,可她還多逗留了一會,好看看杜姨娘的情況。見杜姨娘這模樣八成好不了,離死只有一步遠,就一扭腰往屋子外頭走。

並非她巴望著杜姨娘早點死,畢竟杜姨娘膽小怕事,活不活著也不礙事,反倒是大少爺的兩名通房春雪、迎喜才是最棘手的,她們一個是沐老夫人送的,從前是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一個是賈氏安排的,看似乖順卻頗有心計。

這兩人她一個也動不了,而柿子挑軟的吃,杜姨娘的軟弱較好拿捏,死了個姨娘,便空出個侍妾的位置,到時還不補個人上去?儘管大少奶奶死腦筋,硬是不讓她們這些丫鬟上位,可倘若事態緊急,大少奶奶當然要推個自己人出去,所以她想當姨娘,也不是全然沒希望的。

算盤人人會打,可打得再精也敵不過神來一筆輕輕一勾劃,不少人的命運因此轉了個彎,有了不一樣的精采。

「苦……」

天哪!比未加糖的咖啡還苦上十倍,滿嘴是澀苦的藥味,苦到舌尖發麻。

一口苦水灌進發澀的嘴裡,差點苦到膽汁都要往外吐的杜雲瑾眉心一皺,薄如蟬翼的蝶睫撲騰兩下,一抖一抖地,努力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如千斤。

沉重,是這具軀殼給她的感受。

一度,她喘得全身顫抖。

一度,她忽冷忽熱。

一度,她以為她死了,輕如棉絮的靈魂從枯槁的軀殼剝落,飄呀飄向古色古香的水榭樓閣,仿古的建築物真實得不像假的,九曲迴廊邊青苔郁綠,廊下是一片水色映天的清湛,三三兩兩的游魚色彩斑斕,覓食小荷尖尖下。

口裡的苦味不曾淡去,一次又一次的灌入麻痺的口腔,她被苦得回魂,好似有一條細繩將她的意識扯回。

她曾經睜目過,但是她認為自己在夢中徘徊,並未完全醒來。

因為她看到一道做丫鬟打扮的人影來來回回忙碌著,一下子焦慮地撫撫她發燙的額,一下子又蹲在紅泥小火爐前扇著風,似在熬著湯藥。

那名小丫頭沒發現她曾睜開迷濛的雙瞳看了一眼,只顧著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淚。

除了那丫頭不停地來回走動,她沒有看見其他人。

濕黏的身體一再被擦拭,腦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這次的流感挺嚴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嗎?不要再嚇奴婢……」手中端著藥盅的翠花一臉焦急地低喚。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漸漸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雲瑾又閉上水霧氤氳的雙眸。

「不,我還沒清醒,你是幻覺,離我遠一點,我再睡一會就會醒了……」

咦不對,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對勁,似乎是上好的織錦,還繡著煙紅帶點淺紫的雙魚戲荷圖樣……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滿室古色古香的擺設不是她垂著蕾絲花邊紗帳的臥室,紅木鑲嵌螺鈿的梳妝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質地不錯,在傢俱市場上很難買得到。

她想過買來當店裡的擺飾,宜古宜今,讓人有進入時光隧道的感覺,踩著流逝的光陰回到點著油燈的從前,可是太貴了,她買不下手,也難以找到紅得純粹,手工這般精緻的極品梳妝台,連小小銅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著暗沉銅色。

「嗚……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嚇死奴婢了,奴婢以為你撐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這張破嘴胡說什麼,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連吐三口,凌亂的髮絲貼著眼下發黑的小臉。

「你好吵……」

還讓不讓人說呀!嘰哩呱啦個沒完沒了,吵得她額頭兩側的太陽穴陣陣發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藥,病才好得快,奴婢餵你……」小姐終於熬過去了,有力氣開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極點的黑色稠濃藥汁在舌尖漫散開來,頓時打了個激靈的杜雲瑾臉色比黃連還苦,糾結成團。

「多喝藥,小姐的病才會快快好起來,大少奶奶已差人來問過好幾回了,大夫來了又走,不敢下重藥,怕小姐你撐不住。」

幸好是度過危難了,不然她萬死難辭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雲瑾皺眉疑惑。

但杜雲瑾的聲音太小太虛弱,沒發覺異狀的翠花兀自說得痛快,好像要將這幾日的驚慌一吐為快。

「小姐這回的病真是太凶險了,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居然差點要了小姐的命,大夫直搖頭說聽天由命,要奴婢別抱太大的希望,小姐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她嚇得不敢闔眼,端藥的手都在發抖,唯恐一個眨眼小姐不喘氣了,就這麼走得淒涼,連親人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一如她受人欺凌的身世,孤孤伶伶地不受人重視。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嗎?」才要她別吵,嘴上應了,一回身又是端了一窩的麻雀老鼠,嘰吱喳呼。

杜雲瑾在心裡腹誹,到底是哪來跑龍套的臨時演員,演技差到人神共憤,沒當過丫鬟也看過古裝劇,誰家的奴才會肆無忌憚的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詞,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可是她乏力得說不全一句話,全身骨頭像被拆解過又全組,有氣無力,虛軟如泥,不讓人攙扶著便坐不穩,氣喘吁吁得有如重症患者,凡事都要由人扶持。

只是,這丫頭有必要演得這麼逼真嗎?究竟誰在整她?

入口的黑汁有著濃濃的藥味,而且苦不堪言,一向與人為善的她不可能得罪人,她的朋友、親人們也沒人有此惡趣味,他們中規中矩到近乎無趣,除了她有戀妹情結的大哥杜其風。

越想頭越痛的杜雲瑾乾脆不想了,想多了自尋煩惱,她決定靜觀其變,不管是誰安排了這場鬧劇,到最後總會揭曉,她只要耐心的等待。

「小姐……不,要改口稱姨娘,不然被珍珠姊姊、瑪瑙姊姊聽見了,又要說奴婢沒規矩了,奴婢……嗚……奴婢真怕護不住姨娘……」

兩眼哭得紅腫,又掛著數日未眠熬出的紫黑眼眶,翠花看來憔悴不堪,一身衣衫鬆鬆垮垮,無肉的肩骨特別明顯,身子薄如床板。

她雖想忍著不哭出聲音,但豆大的淚珠彷彿驚蟄後的春雨,撲簌簌的紛紛落下,點點淚光閃爍著委屈。

她邊哭邊說,話語不清,不過杜雲瑾還是聽得出大致的內容,一是不滿主子娘家的無情,將女兒送進富貴人家為妾便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任其受欺辱,還妄想從中拿些好處;一是悲憤主子的遭遇、不受重視,平白無辜的活受罪,而無人為其做主,看似衣食無缺,卻處處低人一等,連個灑掃的粗使丫頭也敢踩上一腳,口出污言穢語,白眼以對。

越說越氣的翠花忍不住又批評起杜雲瑾的娘家人,氣憤不已的說杜家姊妹惡毒心腸,要不是她們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小姐怎會名聲半毀地被逼嫁人,成為最叫人看不起的侍妾。

「名聲半毀?」

一提到此事,翠花憤慨的說得滔滔不絕,好似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等一下,拿面鏡子來讓我看看。」好不容易有點氣力,杜雲瑾抬起手想撩撩落在面頰的髮絲,盯著雪白無痕的手背,她驀地一怔,這瘦得見骨的手手指修長,重點是沒有一點傷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被油燙傷的粉紅色小疤,那是她小時候頑皮留下的疤痕,雖然淡化得幾乎看不見痕跡。

這不是她的手。

「小姐……姨娘要鏡子?」儘管對她的反應有很深的不解,翠花抽抽鼻子,還是取來一面雕雀紋菱花鏡。

啊!這是誰

喀登一聲,杜雲瑾臉色微變的揮開銅鏡,重重抽了口氣,心中慌亂不已。

那磨得不夠光亮的鏡面上出現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年紀不大,清清秀秀的瓜子臉上有雙看人無神的杏色大眼,小巧的鼻樑直挺挺。

說不上美艷,但有股怯生生的靈氣,好似碧雲秋水間映在湖面上的明月,清清雅雅的。

是哪裡出錯了?這個人不是她。

杜雲瑾開始有了不對勁的感覺,不再淡定了,水色杏眸打量著飄散木頭霉味的屋子,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我……我是誰?」她聲音發澀的問道。

翠花以為小姐燒糊塗了,以濕巾輕拭她額頭,疑惑地答道:「姨娘……你原是杜家庶出的二小姐,如今是沐府入府不到一年的姨娘呀!」

「我今年幾歲了?」這具身體似乎很……稚嫩。她低頭看向不太波濤洶湧的雙峰,和她原有的34D相差甚大。

「三月底就滿十七了。」可是府裡沒人記得姨娘的生辰,都當她不存在。

十七歲……她十七歲時在幹什麼?還在唸書,勤跑社團吧!

杜雲瑾心頭大亂,緊張地又問:「你又是誰?」

翠花一聽,驚得又掉起眼淚,「小姐不記得翠花嗎?」

她一急,又忘了改稱謂,兩眼淚汪汪地捉緊杜雲瑾發皺的袖口,滿腔的愁苦盡在臉上。



第二章 一團亂的沐家

杜雲瑾……正確來說,她如今的身份是杜雲錦,原主是杜家庶女,一個小布商不受寵的女兒,將滿十七歲,為田姨娘所出,雖養在嫡母名下,卻不受嫡姊、嫡妹所喜,常被排擠和欺壓。

她在元宵節那日與姊妹們出府賞燈游河,帶著丫鬟翠花和青玉走在最後頭,興致勃勃地看著掛滿樹枝的花燈,一路指指點點。

回府前她們到河邊放祈福的河燈,殊知她才一彎身要放下燈,身後猛然有一股推力推了她一把,一時站不穩的她失足落河,幾欲溺斃。

幸好有人見義勇為的下河救人,那便是與友人乘船共游的沐大少爺沐昊然,他不畏河水春寒,將人救起,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抱上岸,是十足的護花兒郎呀!

可惜此一舉動成全了沐大少爺臨危不亂的俠義美名,帶給閨閣小姐杜雲瑾的卻是名節有損。

元宵佳節圍觀河燈美景的百姓何止千百,沒瞎的人都瞧見他們倆一身濕淋淋,肌膚相親。

在這樣的情況下,杜雲錦的名聲還能不毀盡嗎?除了嫁給沐大少爺外,她別無第二種選擇,否則將冠上失貞污名。

杜老爺有意賴上沐家,藉此攀上一門貴親,在沐老爺不想事情擴大,息事寧人的心態下,杜雲錦順其自然的被沐大少爺納為侍妾,平息了金寧城內紛紛揚揚的不堪流言。

畢竟只是一名小妾而已,犯不著大肆鋪張,一頂粉紅小轎由側門抬入門,以沐昊然的風流之名根本不算什麼,女人於他不過是隨興而起的玩意,多了不咬手,放在後院充個擺設也好,至少耳根子清靜,省得父親罵他不長進,盡往府裡添麻煩。

以上的消息來自翠花這個忠心小丫頭的轉述,杜雲錦消化了許久才總結出結論,除了無奈的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也有些不得不認清事實的糾結。

原來杜雲錦從前是不得寵的庶女,嫡母不待見,父親是個不靠譜的渣爹,只重視嫡出子女,她和其他庶出兄弟姊妹可有可無,歸納在白吃米飯的米蟲行列,毫無貢獻。

生母田姨娘,是個軟懦又怯弱的性子,被主母拿捏得死死的,雖然頗受杜老爺的寵愛,小意溫柔又慣於服侍男人,但是在杜夫人的妒意下,她只得低頭做人,不敢有絲毫忤逆。

而嫡姊、嫡妹們當杜雲錦是小跟班使喚,動輒打罵,惡言相辱,不時下絆子,讓她認清低人一等的身份,不要妄想和她們平起平坐,她們壓根不承認庶出的姊妹是個人。

可想而知,杜雲錦在杜家的日子並不好過,是家庭暴力下的可憐蟲,受盡委屈還無處申訴。

元宵節的落水事件便是嫡姊杜雲貞指使下人所為,用意是讓杜雲錦當眾出醜,因為給杜雲貞議親的那戶人家同時看上了性情溫婉的杜雲錦,想要她這庶妹陪嫁,姊妹同侍一夫,以為美談。

心性蠻橫的杜雲貞眼高於頂,根本看不上那戶人家的嫡次子,她要麼就嫁嫡長子,日後當家為主母,掌管府裡銀錢,否則就是已分家的大富人家,一入門便掌家,姨娘、通房全得靠邊站,少來礙眼。

可是她不情願是一回事,被人挑三揀四就不樂意了,何況對方還看上一個被她瞧不起的庶妹,議親不順的怒火油然而生,首當其衝的倒楣鬼還能有誰呢?杜雲錦就是逃都逃不掉的出氣筒。

於是才有了那一推,讓杜雲錦的命運出現大轉折,這也是存心折辱她的杜雲貞始料未及的,更加痛恨她的「好運」,以卑賤的身份嫁入江南首富門第,還是嫡長子。

「……這也值得妒羨嗎?把人當落水狗打擊,怎麼不想想風水輪流轉,哪天轉運了呢?」

其實嫁進沐府的杜雲錦過得也不如意,因為嫡母的打壓和娘家姊妹的怨恨,她的嫁妝並不豐,可說是少得可憐,七、八抬都塞不滿,其中以衣服、被褥居多,硬擺出場面。

嫡母只給她十兩壓箱銀意思意思,打賞下人都不夠,要不是田姨娘在臨出嫁前多塞了些碎銀給她,她在沐府的日子會更難過。

更可悲的是,沐昊然早有正妻、通房,杜雲錦一入門便上有嫡妻壓著,她想緩口氣安分為妾都非常困難,因為要立規矩,早晚請安,一旦去晚了也會落人話柄。

雖然趙筱攸免了她日日早起的請安,但規矩總不能廢,服侍用膳、吃藥還是要的,她卑微得比主母身邊的大丫頭還不如。

儘管如此,她下還有兩位長輩所賜的通房,在名分上妾比通房高一等,算是半個主子,可是人家背後有靠山,又是受重用的家生子,比她更早成為沐昊然的身邊人,佔著先來後到的優勢,她還是出不了頭的小膿包,處處受人排擠。

至於「金主」沐昊然對她則是不冷不熱的擱著,按表操課例行公事,對她與其他人並無不同。

搶不過大老婆,因此小老婆們的競爭相當激烈,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好拉住男人的心,各使奇招,花招百出,把別人打垮了便多一分勝算,男人的寵愛是後奼女子唯一的生存目標。

杜雲錦的「風寒」讓多少女人高興得嘴都笑得闔不攏,巴不得她一病不起,就此香消玉殞,若非忠心的丫頭翠花拚死闖入主屋向大少奶奶求藥救命,她真的如眾女所願就掛點了。

不過也差不多了,真正的杜雲錦確實死於那場高燒,徹底地逃開生不如死的沐家後宅,而她,來自現代複合式咖啡廳的女老闆杜雲瑾卻頂替了她的身份。

「小……姨娘的身子才好一些,別開著窗子吹風,要是再有個不適,可就不好了。」姨娘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病剛好就傷春悲秋地叫人擔心不已。

視線由窗外的景色移到面如圓盤的丫頭身上,杜雲錦莫名想笑,明明一張頗具喜感的臉卻異常嚴肅。

她開口問翠花,「你說過姨娘的配給……呃,我是說服侍姨娘的丫頭應有四名,為什麼我只看到你,其他人去哪裡了?」

她是兩眼一抹黑,完全不曉得府裡的大小事,連一個姨娘該有多少丫頭、婆子伺候也是一無所知。之前翠花說了她才知道,自己也挺威風的,四名大丫頭、八名粗使丫頭、兩名看守門戶的婆子,拉拉雜雜的奴才擠在小院子裡。

原主的記憶模模糊糊,她隱約得知杜雲錦和娘家的姊妹都處不好,對父親有孺慕之心卻畏於親近,生母田姨娘是少數對她好的人,不時拿出體己銀子給她買些好吃的。

再來就是一片空白,杜雲錦的過去她得知不多,只怕就算害她落水的嫡姊站在面前,她也認不出來。

「她們……很忙……」翠花不敢說實話,怕姨娘聽了傷心,遺花院的丫頭、婆子從不當姨娘是主子看待。

杜雲錦這次的風寒也是在眾人刻意的忽略下病情加重,翠花求看門的婆子請來大夫為主子看診,但門上的婆子風言涼語的數落一番,道是姨娘太嬌貴了,一點點頭熱體寒多喝點水就好,用不著裝模作樣的求診問醫,她們沒空做這等跑腿的小事。

她們忙著閒磕牙,說各房主子閒話,自然誰也不肯挪腿,杜姨娘既不受寵又沒賞銀拿,誰有那閒功夫跑那麼一趟?

逢高踩低是下人們的天性,她們短視的眼睛裡只看見寸長的利益,沒有好處的事誰樂意去做,陽奉陰違的事有哪個少做過,反正月例銀子照領,死了個主子無礙生計,照樣過日子。

說不定換個主子還能攀高枝呢!杜姨娘這條路是走到底了,行不通,她不拖累她們便是萬幸了,還能指望她富貴連天嗎?連個通房都應付不了的姨娘能有什麼好前途?

杜雲錦眉頭深鎖,忙到沒時間來見她?真是有情有義的好奴才,值得嘉許。

「那青玉呢?她不是我的陪嫁丫頭?」

從杜府出閣,她一個嬤嬤也沒帶,因為杜夫人不給,只勉勉強強地給了她兩名打小服侍的丫頭,打發乞丐似的了事。

「咦!姨娘連這事也忘了?上個月青玉的老子娘來請求姨娘放人,說他們為青玉相中了一門親事,是個老實巴交的莊戶,你考慮了一下便點頭了,還給了綴了珍珠的蝴蝶簪添妝,全了主僕一場的情分。」

翠花對青玉嫁人一事是不諒解的,她認為青玉忘恩負義、背主,她們是姨娘身邊最親近的人,比起沐府的丫頭、婆子更瞭解姨娘的處境,理應和姨娘站在同一陣線,幫姨娘爭取到一定的地位。

可是青玉在看到沐府上下對主子的冷落和虧待後便生了別樣心思,私底下和府外的小廝來往密切,透過老子和親娘與外面搭上線,尋了杜家在莊子上的小管事,說媒議親。

沒有半點留戀,青玉拍拍屁股走人,臨了還拿走了姨娘的一支簪子,虛情假意哭了一場,佯裝不捨舊主。

「唉!一條命能救得回來便是老天垂憐了,我這一病什麼都糊塗了,還要你多提點。」杜雲錦撫著額頭裝迷糊,一副「我也不願」的虛弱樣。

單純的翠花沒什麼心機,一根腸子通到底,不疑有他地露出難過神情。「姨娘不用想太多,忘了就忘了唄!咱們也不希罕那些不好的事,以後有奴婢陪著你,再有什麼事也會過去的。」

聽她撓著腦門硬擠出安慰,杜雲錦心中略有溫意。翠花是心善之人,不因富貴而生異心。

「翠花,扶我到外頭走走吧!躺了這些時日,骨頭都硬了,得動動手腳。」

人不動就全身僵硬,她翻身的時候都聽見關節卡噠作響的聲音。

「姨娘的身子還行嗎?前兩日你還虛弱得連碗也捧不住,這會兒哪有氣力走動,多歇歇養好了精神再說,不要一時逞強壞了根基。」身子不養容易多病,像大少奶奶是天生帶疾,這輩子離不得湯藥。

「不妨事,還能走個兩步路,我看屋外的日頭正好,曬曬太陽暖暖身子也好,再不動真要懶出病了。」杜雲錦壓下微微的喘息,執意要走出屋子,老是悶在屋裡,不病也得病。

這具身體體質真的很差,不過才受了小小的風寒,就去了半條命似的,走一步喘三下,胸口凝窒得快要斷氣一般,沒人扶持便手軟腳軟,比沒事葬花的林妹妹還要孱弱幾分。

她調適了好久才適應了軟泥般的身軀,有好的身體才能圖謀以後,她要盡快讓自己康復,行走自如,而後才能尋求日後的出路。

一輩子為妾?那是不可能的事。

擁有現代女性靈魂的她做不到與人共事一夫,別說是小老婆了,就算是正妻也得斟酌再三,若對方有別的女人,她寧可捨棄也不願妥協,人的一生很短,是拿來開心的,而非虐心。

翠花看了看廊外的陽光,又瞧瞧一臉病容的主子,她遲疑了一下便將人扶起。

「只能走一會哦!一喘不過氣來就要告訴奴婢,姨娘的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復,得走慢點,別急。」

「嗯,走吧!」有這只泡在話缸裡的老母雞不遺餘力的看護照料,她想走得快也很難。

出了屋子,杜雲錦驀然發覺這具身體確實虛弱,她以為好歹能走到園子賞賞花,吸兩口花香舒緩心頭的煩悶,呼吸新鮮的空氣才好身心舒暢,可是她太高估這身軀的能耐了,走不到三步路就開始發虛,手腳無力、額頭冒汗,咻咻咻的喘氣聲一聲大過一聲,她走得倍感艱辛,有種快死掉的感覺,兩眼出現重影。

逼不得已,她只好喊停,在翠花小心翼翼地攙扶下,坐在大樹旁的雲白石椅上,靜待這一陣暈眩過去。

杜雲錦輕拭著汗,微閉上剪剪水瞳,感受日頭輕曬的熱度,以及微風拂面的清涼感,一切靜好。

如果沒有那一聲猛然傳來、甜膩到讓人打哆嗦的嬌嗲就更好了。

她冷顫一打,睜開昏沉沉的眸子,看向樹叢的另一端,一個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正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圍住。

說花枝招展是一點也不為過,杜雲錦看得眼花撩亂了,有的是粉色身影、有的是淺紫色衣裙、有的是桃紅色繡花上衫搭配嫩黃湘裙、有的是杏花紅褙子配薑黃色比甲,也有一身素白的寡婦裝……五顏六色,色彩繽紛,顏色之豐富比滿園的花兒還鮮艷,叫人目不暇給,再搭配上滿頭的珠釵銀鈿,那閃燦燦的光亮更為炫目。

杜雲錦想著,被圍在中間的男人實在太可憐了,那一陣熏死人的脂粉香氣就夠嗆人了。

思及此,她不禁笑出聲,帶了點看戲的幸災樂禍。

驟地,兩道冷光直射而來。

她……呃!似乎有些笑得太大聲了。

「爺,你回府了,奴婢給你寬寬衣袍,讓你舒坦舒坦,別給束著了,氣息不順……」

「大少爺,你累不累?奴婢熬了蓮子香菇雞粥,就擺在屋子裡,給你補補身子。」

「大少爺到奴婢屋裡歇腳吧,奴婢的手勁大,捏捏手腳和肩頸還行,大少爺總說奴婢手巧,捏的力道最令你滿意……」

「大少爺,奴婢備了熱湯,你先泡個澡好洗去一身疲乏,奴婢心疼你呀!瞧你又瘦了……」

瘦了?

一早出門,過了晌午即歸,大半天的光景能瘦到哪去?這般誇張的話語著惹人發笑,但是這一群爭奇鬥妍的女人沒有一個人笑,反而有志一同的瞪向說這笑話的人,力表癡情不減的一擁而上,你一言,我一語地靠向男子,無不嬌媚的展露最動人的一面好博取歡心。

腳步變慢的沐昊然一臉興致盎然地看著身邊的鶯鶯燕燕,嘴邊掛著一抹似嘲似諷的笑意,每一張粉妝玉琢的嬌顏上有著他所熟悉的急切和媚笑,俗不可耐又愚蠢。

親娘早逝的他自在慣了,沒人管得動,加上祖母又護得緊,養成狂傲的性格,做事我行我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把風花雪月的情事當是一件閒來無聊的風雅,擁美無數,是青樓柳巷的常客。

不過他玩得精,玩得瘋,玩得狂,卻不見他帶回一名美嬌娘,恁是再美再媚再有風情的花魁也留不住他,鴛鴦帳裡紅被翻浪也僅是一夜春宵。

沐大少就是有本事讓一干女子為他癡迷,不求一生相伴,但求一夕貪歡。

不單他出色的容貌招人惦記,光是沐府江南首富之名就足以招來一票貪慕榮華的女子把他當財神爺供著,他一雙似笑非笑的深邃黑瞳一勾,頃刻醉倒無數女子芳心。

雖有風流之名,沐昊然的後院卻出乎想像的"乾淨",一妻一妾兩通房,並無一屋子的姨娘美姬。

他這是對正室的敬重,不把外頭招妓宿柳的髒事拉回府裡,讓身子不好的正室操勞,元配胎裡帶來的病宜靜養,不可煩心,為了讓她寬心,他不會把府外的糟心事帶回府。

而這一妻一妾兩通房,除了正室是他真心接納的,其他三人是被塞、被迫納的,他從不上心,偶爾留宿卻不過夜,她們的好與壞,不在他在意的範圍內。

因此府裡的丫鬟無不抱著希望,認為個個有機會,想上大少爺的床只要各憑手段,讓他看上眼了,當個姨娘有何難?大少奶奶的身子由不得她多管丈夫的屋裡事,他們心有盼望沒什麼不對。

兩個通房春雪、迎喜還不是丫頭出身?一旦當了通房後,只消肚子爭氣,生出個兒子,姨娘之位還能遠嗎?

至於畏畏縮縮,看來沒大出息的杜姨娘更不是對手,她們剋扣份例,背地裡使些小伎倆折騰她,她最多咬唇流淚的關在屋裡自怨自憐,不敢向人傾吐滿腹委屈。

大戶人家的僕婢慣看人眼色行事,欺善怕惡是人之常情,杜姨娘越是不吭聲他們越是無所畏懼,就算她是半個主子又如何,不受寵就是不受寵,誰會看重她?一腳踩死了倒也省事,省得多個人得伺候。

「去去去,別圍著大少爺,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妖妖嬈嬈成何體統,真把自己當成樓裡的姑娘不成?」個子小的趙春跳出來趕人,十七歲的他看起來像十五歲的少年般瘦小。

趙春是沐昊然母親陪房所出,他的娘是沐昊然的乳娘,他五歲大就跟在沐昊然身邊當小廝。

「呿!你才滾一邊去,我們和大少爺說話,有你開口的份嗎?一個奴才而已,還這麼張狂。」等她當上姨娘後,她第一個換掉這老來礙事的趙春。

本來很安分的春雪在當上沐昊然的通房後,原本偷偷愛慕他的心變大了,不時展現出想當姨娘的企圖心,好更進一步佔據他的全部,獨寵後院,因此杜姨娘的存在就變得礙眼多了。

她仗著曾是沐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有了老夫人這座大靠山,多次藉著各種由頭打壓杜雲錦,令其不爭。

「你還不是個奴婢,能比我高到哪去?你們一個兩個不幹正事的攔著大少爺,想耽擱他見大少奶奶嗎?」他趙春是大少爺的奴才,只認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當主子,其他女人……哼!他懶得理會。

一提到大少奶奶,每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露出一絲不甘,心裡的妒恨不敢表現在面上。

「大少奶奶剛喝完藥又歇下了,爺就別去驚擾她,奴婢看大少奶奶的臉色不太好,大概昨兒個夜裡沒睡好吧!」一臉乖順的迎喜趁機往前一站,嫵媚的眼媚光流轉。

「大少奶奶的心疾又犯了?」沐昊然眉心一攏,語氣多了關注和憂心。

「是的,聽珍珠姐姐說疼了一夜,到了天亮時分才好轉一些,早上喝了兩口粥便說嘴裡無味吃不下,請大夫來看過又開了藥,服下才稍微有點精神,多吃了半碗白果魚片粥。」

迎喜打聽得一清二楚,銀子沒少使過,一座院子裡總有幾個貪財的願意為她辦事。

「你倒是有心了,時時不忘關心大少奶奶的身子。」沐昊然笑著以指勾起她纖美的下顎,輕輕撫摸。

粉頰一紅,她羞怯地含羞帶媚,抬眸一睞,「那是奴婢應該做的事,能為大少爺分憂是奴婢的福氣……啊!」

「分憂?」沐昊然長指一扣,捏得用力,笑不達眼地湊近她,聲音裡冷意逼人,「不要把手伸得太長,我可不喜歡自以為是的人,尤其是自作聰明,其實愚不可及,聽懂了嗎?」

「大少爺……」疼得眼眶泛淚的迎喜仍努力裝出目眶噙淚的柔弱樣,極力掩住眼底的驚亂。

大少爺不可能知道她收買灶上的陳婆子,她要鎮定,要表現得若無其事,不能自亂陣腳。

「離大少奶奶遠一點,不要整天無所事事的在清雨閣附近探頭探腦,那裡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以她的身份還不夠玷污那份清淨,他能容她一時,容不得她一世。

「奴婢從無妄想……」動著年頭的是夫人。

迎喜說的是實話,她知道這世上除了老夫人外,大少爺唯一在意的就是身處清雨閣的大少奶奶,即使大少奶奶體弱多病,纏綿病榻,無力肩負起為人妻、為人媳的重責大任,但在大少爺的心中,她依然是不可取代的心頭寶。

不見得有多深情厚愛,卻是旁人難以介入的,誰敢對大少奶奶有一絲不敬,無疑是自取滅亡,大少爺對大少奶奶的敬重有目共睹,更別提他們之間密不可分的表姐弟之情。

「我也不會讓你有妄想,你……」

驀地,沐昊然淡然的眼神轉為銳利,掃向一旁的樹叢後。

是一道笑聲引起他的注意。

他銳利的眸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一道隱隱約約的杏色身影藏不住,見到他居然不起身相迎。

在他的後院有人膽敢無視他?

看到主子快發怒的神色,機伶的趙春順著沐昊然的視線側看一眼,心下有數地揚聲一喝,「樹後的是誰?」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2 PM

第三章 不安分的刁奴

沒力氣逃走的杜雲錦正想著該如何應付第一號"BOSS",一旁的翠花勇氣可嘉的回答--

「是我家的杜姨娘。」

好翠花,按你一個贊。

杜雲錦讚許的揚唇一笑,在病沒好全前,病懨懨的她缺乏火力全開的戰鬥力,能藏拙盡量藏拙,絕不在未摸清敵人動向前以卵擊石,要保存實力。

主子不主子的,她可不認,最多當成是讓她暫時依附,蹭吃喝的大老闆,逢迎拍馬她不擅長,但是虛以委蛇並不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敷衍,先拖過眼前,才好盤算接下來該怎麼做。

「見到主子還敢不上前行禮,誰給你們的膽子?」趙春瞧不起杜雲錦的作為,認為她端著架子想擺譜,不把大少爺放在眼裡,是惡婦。

「姨娘病了,這兩日剛能下床,奴婢扶著她走了兩步就喘得臉發白,不得已才尋了一處歇會兒。」翠花慌慌張張地三步並作兩步,從樹叢後跑出,很乖覺的跪地領罰。

「病了?」沐昊然狂肆的聲音冷中含誚。

「是的,姨娘病了好一段時日,此事大少奶奶也知情,是大少奶奶讓人送藥來,姨娘的病才無大礙。」翠花老老實實地說了,沒加半點水。

「起來吧!」妻子插了手,他便不再多言,

「是。」跪得急了,翠花膝蓋疼得皺眉,顫著腳慢慢起身。

「既然身子不適,就不要在外遛達,叫她把病養好了,不許再去煩勞大少奶奶,她是什麼身份,大少奶奶是什麼身份,由得她擾了正室的平靜。」沐昊然話中儘是責備,毫無憐惜之意,他只當杜雲錦藉著生病一事爭寵,想以病弱的姿態引來他的愛憐。

杜雲錦若知曉他此時的想法,還深深不齒她,她肯定會一翻白眼,叫他少往臉上貼金,她對"別人的"男人不感興趣,就算他巴著她的腳求她,她也會一腳踢開。

別太自戀了。

「是,奴婢馬上扶姨娘回房。」這府裡的主子她們一個也得罪不起,得趕緊躲遠點。

看翠花迫不及待的走開,連禮也不行的急向杜姨娘走去,莫名地,沐昊然滿心不是滋味,一個丫頭也敢背對他,可見主子沒教好,這杜姨娘的膽子長肥了,教出不分輕重的下人。

想到剛剛那毫不遮掩的笑聲,他一時氣不過,大步地走向樹叢後,以自身的高大擋住緩緩站直身子的杜雲錦,神情狷狂的睨視這向來不得他青眼的怯弱小妾。

「把頭抬起來。」

喂,他喊狗呀!

鑒於人在屋簷下的緣故,在心裡打小人的杜雲錦表情淡定地抬起臉,眼皮半垂,蓋住張狂的不屑,目光低視,補看近在眼前的狂傲男子,態度放得很低。

低調、低調、再低調,不引人側目,如果她想擺脫任人擺佈的現況,走出男人為尊的後宅,最重要的一點是無存在感,讓人不知不覺地遺忘她,繼而覺得有她無她都無妨。

她那愛情常勝軍的大哥曾說過,男人天生的劣根性是要不得的最好,要過了,就視若雞肋,隨手一扔,所以對付難纏男人的不二法門是順從,等他自覺無趣了,便會放手。

現在她就拿這位大少爺印證大哥的理論,看是不是真如他所說。真要一直當被豢養的女人,她八成會先把金主宰了。

「臉色的確是白了些,無血色,看來你的丫頭說的是實話。」較以往來看,她的臉消瘦了一點。

杜雲錦悶不吭聲,安靜得像兔子,連眼角餘光也不曾瞟一眼,規矩得找不出錯處。

「大少爺,這日頭大,你得避避,奴婢給你端來碗蓮子湯,不止餓填填肚子也好,瞧你都曬紅了。」萬般柔情的春雪湊了上來,掏取繡了雙蓮纏枝的絹帕,袖子一滑露出嫩筍般的白嫩皓腕,眼含春水,做出要為沐昊然拭汗的動作。

「是呀!大少爺,別給過了病氣才好,杜姨娘病了好些天了,人還蔫蔫的,一臉病態,恐怕病還沒好徹底,可憐見的,都瘦了,還是讓她回屋裡休息吧!」迎喜若無其事地擠掉朝她一瞪眼的春雪,假意心疼弱不禁風的杜雲錦。

演吧、演吧!看誰演得傳神,不過能不能快轉呀!她是病人,不宜久站,頭頂一圈的金星正轉著圈,頭暈目眩,快撐不住了,下一回再慢慢演,她會當個熱情的觀眾,用力鼓掌。

體力不支的杜雲錦捏捏翠花攙扶的手,翠花先是不解其意的為之一怔,而後才連忙出聲打斷大少爺和通房丫頭之間的眉目傳情、你儂我儂。

「大少爺,姨娘大病初癒,還沒發伺候,可不可以讓奴婢扶她回房?若是再病了,又得請大夫了,姨娘不喜歡喝藥。」要不是她盯得緊,主子是喝一半,倒掉一半。

這個翠花呀!她不喜歡喝藥的事不用提,這是件丟人的事。

杜雲錦不想硬撐,將身體的重量壓向翠花瘦弱的肩膀,不做掩飾的讓人看出她病得力不從心,站都站不穩。

有些事不用說,用做的效果更好,她一言不發地以病弱的神態,展現她受了多少虧待,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消瘦得多單薄,光是小小的風寒就能令她孱弱得形銷骨立、骨瘦如柴嗎?

不用多想,肯定別有內情。

再怎麼說也是名分已定的侍妾,就算自個兒再不喜也輪不到低賤的婢僕做主,任何一個有尊嚴的男人都不會任下人打他的臉,他沒發話便自作主張的刁奴豈有不罰的道理,打狗看主人,他們明著不下他的面子,不把他放在眼裡,萬萬不能輕饒。

沐昊然看了面色蒼白的杜雲錦一眼,表情不快的一頷首。「病沒好全以前不准出屋子,再讓我看見你滿園子亂晃,你就要有一輩子守在院子裡的自覺。」

言下之意是禁足嘍?不少心有念想的丫鬟、通房面露喜色,幸災樂禍。

「嗯。」

病沒好全以前……他的意思是,病一好就能四處亂竄嘍?杜雲錦捉著他話裡的漏洞,暗自盤算。

「扶你主子回去,別讓她再出來吹風。」真是怪了,她居然沒有哭哭啼啼的訴苦,哭訴自身的委屈,反而一反常態的默然,一副逆來順受、甘心認命的順服模樣。

在沐昊然起疑前,杜雲錦使出全身僅剩的氣力掐了翠花一下,在她的眼神暗示下,翠花扶著她往回走,趕在沐昊然離開前遠離後院這一票想攀高枝的女人,免得遭到群起攻訐。

爭的是男人,為難的卻是女人,她們的眼界只有井口大小,以為攀住男人等於得到天,殊不知外面的遼闊。

「嚇死我了,幸好姨娘沒像以前那樣拉著大少爺哭個沒完,不然大少爺肯定會惱怒姨娘不懂事,狠罵幾句後佛袖而去。」翠花安心地拍拍胸口,露出逃過一劫的笑臉。

「動不動就嚇死,你的膽子未免太小了,日子還長得很,有得你驚嚇。」

若是她提出自請下堂,並要點小錢當贍養費,不知道會有幾人被她驚世駭俗的大膽舉動嚇倒?

「不是奴婢的膽子小,是大少爺一動怒起來真的很嚇人,上回有個馬伕把大少爺的馬養廢了,大少爺就命人把馬伕也抽廢了,那馬伕被打得整個背都爛了,血肉模糊,那一地的血還混著肉末……」翠花沒親眼瞧見,卻描述得活靈活現,煞有其事。

主僕倆卻不知,馬伕被打不是因為他把馬養廢了,而是在馬身上下毒,用意是讓沐昊然一上馬便被發狂的馬兒狠狠甩落在地,如此就算不死也半殘,其用心之狠毒叫人如何不怒?

馬伕咬死不吐實,是因為一家老小的性命拿捏在人家手上,而其實真正的幕後主使者是誰昭然若揭,只是苦無證據將人揪出,沐昊然這個暗虧不吞也得吞下,除非他有撕破臉的打算。

「那麼說,我有些事想做就不能找他了……」她還得細細琢磨琢磨,沒有萬全把握不好出手。

杜雲錦自認為自言自語說得很小聲,但是近在身邊的翠花哪會聽不到,她的耳朵尖得很,聽得清清楚楚。

「姨娘有什麼事,咱們這院子的事不多,如果和後院的奴僕有關,應該找大少奶奶出面,大少爺的後院歸她管,畢竟人家是大紅花轎抬進門的正經主子。」她們已經兩個月沒領到月銀了,不知被哪個黑心的貪了。

「大少奶奶……」小老婆找上大老婆,這是火並還是談判呀?想想都怪,非常彆扭,有不為難小老婆的大老婆嗎?

有。

杜雲錦的質疑放在趙筱攸身上答案是肯定的。

她便是容得下小妾、通房猖狂的正妻,只要她們別做得太過火,在她能容忍的限度下她會睜一眼閉一眼,由著後院女子鬥得你死我活,誰能得寵各憑本事,她一概不理。

不是她有意縱容,而是她力有未逮,沒有餘力時時刻刻盯著愛挑事的那幾人,除非鬧出人命來,否則她不太搭理這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事。

因為她在胎裡便帶著無法根治的心疾,不能有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喝過的藥比吃下肚的米飯還多,看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夫,他們千遍一律的回答是盡人事、聽天命。

換言之,她的病症沒有痊癒的一天,拖過一日是一日,只有等死別無他法,無人可預料她還有多少時日可活。

從懂事的那天起,趙筱攸便曉得她無法活到而立之年,更是沒法生育自己的孩子,她的身子連起碼的夫妻敦倫也負荷不了,遑論是難熬的十月妊娠期。

雖然她曾期盼有出世神醫妙手回春,但是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搖頭歎息,她心中的火花也漸漸熄滅,枯燼成灰。

幸好她對男女之情看得很淡,也從未過生死相許的奢望,多年的病痛纏身讓她看破了紅塵俗事,心境平靜似水,得過一日且過一日,想得太多反而徒增苦惱。

她和沐昊然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合兩府的利益而成一家。她嫁入沐府為正妻,只求百年之後有人祭拜,和丈夫之間的相處不像夫妻,反倒是更像姐弟,平日的交談並不多。

趙府本身內鬥不斷,這個岳家對沐昊然繼承家業的幫襯不大,因此趙筱攸對沐昊然一直有種償還不了的愧疚,覺得不能為人婦的自己虧欠了他,心心唸唸地想補償。

所以她對沐昊然的後院向來十分放任,由著她們明爭暗鬥,杜雲錦的到來不過是後院多了個女人罷了,她不會在意,也不會放在心上,她們對她的意義皆相同,並無例外。

「你說我死了以後,然弟會迎娶什麼樣的女子為繼妻?」趙筱攸問向奶娘徐嬤嬤。她很想知道以表弟狂狷不羈的性格,誰會是他今生最深的牽掛,眼下他身邊的女人全是對他有所圖謀的逐利者。

為權、為錢、為了遙不可及的野心,他們沒有一個足以匹配他,讓她想走也不安心,沒看到他有個圓滿的將來,她怎麼也不甘心,這麼好的表弟……偏偏她不愛他。

「什麼死不死的,晦氣,大少奶奶又在自尋煩惱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哪是你成天的苦惱就能求來?大少爺是聰明人,他會慎選適合他的人。」每個人有他該走的路,強求不得。

「情之一字,在情深不能醒,瞧他那執拗的性子和我姑母多相似,一旦陷了就一路走到底,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呵……呵……好像我又多慮了。」她不禁苦笑。

其實趙筱攸對早逝的婆母兼姑母的趙雁如所知不多,大半聽長輩一談,其中不乏欷吁,一代佳人見白頭,轉眼紅顏白骨,叫人怎能不感歎一二?

若是當年姑母嫁的不是公爹,說不定如今尚在人世,兒孫繞膝、夫婦和睦,鎮日與老友閒話家常。

可是姑母偏對公爹丟了心,禮佛途中見了一面便情根深種,在明知他對遠房表妹有幾分情意下仍堅持下嫁,結果一正室、一偏房在相距不到三個月分別入門,分走了丈夫的情愛。

正妻趙雁如得到夫婿的敬愛,而沐老爺對偏房賈氏卻是發自內心的憐愛,雖然他對待妻妾大多公正,對她們所出的孩子也未有偏見,同樣看重,可是明顯的,賈氏更討沐老爺喜愛,畢竟那是打小就處在一起的感情,後來的趙雁如用情再深,也及不上多年情誼。

而活得久的人總是能影響不少事,賈氏枕邊風一吹,沐老爺的看似公平漸漸有了偏頗,當然他自己不會承認就是。

「大少奶奶是關心則亂,老是把大少爺當成從前策馬狂奔的少年,他已是昂藏七尺的卓爾男子,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需要你時時關照。」主子都自顧不暇了,這些事她操心也沒用,還是自己寬心要緊。

「徐嬤嬤,你看我是不是又多愁善感了,明明告誡自己不可憂思過重,可是這腦子老是不由自主的想多了,我……我真的不想然弟孤老一生,他……」忽地,趙筱攸臉色微變地按著胸口,一陣急喘,雙頰潮紅似血又轉紫。

徐嬤嬤連忙取出瓷瓶裡的黑褐色藥丸,倒了杯水來,讓主子和水吞服。

「不能再心思重了,你這孩子怎麼說不聽?嬤嬤只要你平安順心,萬事莫愁,旁的人莫要在意。」

徐嬤嬤與她一手帶大的趙筱攸之間,有著說是主僕卻不亞於母女的感情,她把自家小姐當女兒疼愛,而有了不能向外人傾吐的心事,趙筱攸也全無保留地說與徐嬤嬤聽,與她比和親娘還親。

「呵……我這身子你也不是不清楚,能撐到今日已是老天開眼了,嬤嬤就讓我多說點話嘛,你幫我記著,以後說給然弟的兒子聽。」

人死如燈滅,怕是三、五年過後,再無人曉得她趙筱攸是何許人也,一抔黃土埋葬了她的過去。

似乎人"在時候到了"會有某種預感,趙筱攸的心疾發作越趨頻繁,以往能壓制病情的救急藥丸越來越不管用了,她可以感受到皮肉包覆下的那顆心正走向衰亡,欲振乏力。

「你自個兒說給哥兒聽,嬤嬤年歲已高,記性差了。」

趙筱攸一聽,面露柔和的輕笑,「你看新納的杜姨娘能不能為然弟傳宗接代?他都老大不小了,該有孩子了,不該被我耽誤了,二叔都有了一庶子一嫡女,身為兄長的他應該迎頭趕上。」

「大少奶奶……」

趙筱攸伸出枯瘦的手,止住徐嬤嬤未出口的勸言。「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就允許我任性一回,沒把一切安排好,我的心會有掛念,成不了佛的。」

「唉,你讓嬤嬤我情何以堪?」在她心口割了一刀還不夠,非要兩手一扯開,活生生的掏心。

一見徐嬤嬤莫可奈何的神情,趙筱攸倒是笑得恬靜。「我能托付的只有你……」

「大少奶奶,遺花院的那位讓丫頭來傳話,說是要求見你一面。」

此時掀簾子入內的珍珠語帶蔑意,她丫頭身份,卻是小姐心性,絲毫不覺打斷主子的話有何不對,還有些盛氣凌人。

不只是她,另一個叫瑪瑙的大丫頭也是心氣高的,只是不像她這般明目張膽的顯擺。

她們兩人和仰月、銜雲是趙府特意挑選出的陪嫁丫頭,容貌上乘,端雅秀麗,能文識字,不用說,另一種用處是代替主子服侍夫君,有當通房之意,若是其中一人有幸得了孩子,便寄在趙筱攸名下,讓她百年之後也有子孫傳香火。

只是趙筱攸數度病危,仍遲遲不為身邊的丫頭開臉,送上丈夫的床,而生性風流的沐昊然也未提起此事,就這麼毫無動靜的晾著,等不及的丫頭們自是心急了,幾次欲言又止地想自薦枕席,又恐主子不悅。

她們等急了,自然找人出氣,所以後來居上的杜雲錦便成為被遷怒的對象。

人的心態很簡單--我得不到的,你憑什麼得到?

見到珍珠的態度,趙筱攸眉頭一蹙,「珍珠,掌嘴。」這丫頭益發潑了。

「大少奶奶,奴婢……還想頂嘴的珍珠一臉不服,她自恃是大少奶奶的人,不論做什麼都是對的。」

「怎麼,連我也管不動你嗎?」哪天她若是走了,以珍珠這樣尊卑不分的氣性,只怕在沐府活不過三天。

咬著牙,兩眼發紅,珍珠淚光泛動地自朝臉頰揮巴掌,一臉隱隱的憤色,猶不知何錯之有。

她力道不大,根本不見紅腫,她挺愛惜皮肉的,對自己下不了重手,但是她的面子傷得可重了。

「看來你沒有一絲反省的意思,我有叫你停嗎?煩勞你了,徐嬤嬤。」是她疏懶了,沒能教好底下的人。

「大少奶奶……」

重重的巴掌一落下,打斷珍珠的求情聲,她驚訝得瞠大眼,不敢相信一向和善待人的大少奶奶居然會叫徐嬤嬤打她,她痛得眼淚直往下流,一張臉腫得半天高,嘴裡有絲絲血味。

沒被打過的她心中有股怒火熊熊燃起,她覺得自己沒錯還受罰,很不甘願的竟東閃西躲起來,讓徐嬤嬤打不著她。

正當她暗自得意之際,仰月、銜雲一左一右從後扣住她,徐嬤嬤見她不馴,下手打得可重了。

十數下後,珍珠的臉都腫得不成人形了,趙筱攸眉頭一抬,這才語氣輕柔地喊停,眼神淡然無波。

「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她眼下沒有太多心裡管教丫頭,看來她得著手做一番安排了。

「奴婢沒錯。」珍珠口齒不清的喊冤,硬氣得很。

「仰月,你來告訴她。」知錯不改只會錯上加錯,誤了一生。

仰月一福身,走向面有不滿的珍珠跟前。「你第一錯是,未經主子的允許就擅自闖入屋內,第二錯是主子未說完話時,身為奴婢者未能出言搶白,此為不敬之罪。第三錯是最不可饒恕的錯誤,你妄自尊大,犯了規矩,不管你是誰的丫頭,主是主,婢是婢,不可亂了分寸,不可以婢的身份冒犯主子,遺花院的杜姨娘雖然名分上是個妾,可是論起尊卑,你仍居下位,你以為你是誰,膽敢以下犯上,出言不遜?」

「奴婢……奴婢……」珍珠還是覺得委屈,明明是她先入沐府,為什麼她當不了姨娘,反而讓一個不知羞恥的下賤女子搶了先?

趙筱攸心如明鏡,丫頭們的那點破心思她豈能不知,趁這機會說破了也好。

「沒有什麼先來後到,我從未有過讓丫頭當通房的念頭,甚至抬為姨娘,雖是我娘在我出閣前曾提了幾句,但我拒絕了。」她不能害了伺候她十幾年的丫頭,也不忍心看她們興高采烈的走入絕境。

趙筱攸看得比誰都清楚,她活著的一天,她的丫頭們是能得到她的庇護,加上有趙府做後盾,真是抬為姨娘也吃不了虧,可是人走茶涼,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一旦她不在了,仗著她的勢作威作福,頤使氣指的丫頭肯定沒好果子吃,就算當了姨娘也一樣,後院的女人沒一個好惹的,以她們的手段絕對鬥不過年輕貌美的新寵,而下場必是悲涼,無所依靠。

「什麼?」珍珠、瑪瑙震驚地捂嘴輕呼,她倆的打擊很大,面如死灰。

仰月、銜雲的反應不大,至少不像珍珠,至少不像珍珠、瑪瑙一下子蔫了,恍如缺水的花朵,枯萎得徹底。

謹守本分的人不會在意主子給了什麼,而是想著能為主子做什麼,仰月、銜雲始終大少奶奶,主子給的絕對是對她們最好的,即使不是金銀珠寶,也會是終其一世的喜樂,有些東西是銀子買不到的,人知足了便無所求。

「我的丫頭不給人做妾,你們別看沐府平靜,其實深不見底,連我都沒把握頂得住,你們誰掉下去都別想爬得起來。」

只有溺斃,永沉潭底。

「奴婢……」她不信沐府的水有多深,珍珠張口欲反駁。

「尤其是你,珍珠,你的眼皮子淺、見識窄,心高卻無知,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一心尋人短處,度量狹小,把你放在高門大戶的後宅定是死路一條。」把話說得極重,趙筱攸掩口輕喘,一陣一陣絞著的心口鈍鈍生痛。

「大少奶奶說的,好像奴婢一無是處似的……」一臉沮喪的珍珠哭喪著臉,聽著大少奶奶細數她的缺點,越聽越沒自信。

忍著陣陣抽痛,趙筱攸把該說的話一口氣說完,緩下口氣安慰道:「你的長處是心直口快,和別人鬥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有隔夜仇,凡事明著來,不使暗箭,就是容易被人當槍使。」

珍珠的脾氣沖,行事不經大腦,有什麼就說什麼,全無顧忌,因此有心人隨口兩句話便能煽動她,激得她當出頭鳥。

「好了、好了,你這丫頭真是的,沒瞧見大少奶奶一臉疲色嗎?還弄這一出!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別累著了大少奶奶。」

一看主子的臉色不對,徐嬤嬤連忙道,想讓事情就此打住。

「那杜姨娘呢,大少奶奶見或不見?奴婢好去回了姨娘。」被訓過一頓的珍珠語氣恭敬,只是臉頰紅腫,模樣十分狼狽。

「傳她來見,我本就想和她好好談談。」攸關然弟的子嗣,她身體再不濟也得周旋一二。

「叫她明兒個一早再來吧,大少奶奶要休息了。」

徐嬤嬤橫眉一豎,瞪得趙筱攸好笑不已。

「就依嬤嬤的意思傳話,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是的,大少奶奶。」



第四章 大小老婆談判

小老婆遇到大老婆會是何種光景呢?

這情況還得分不得寵和得寵的,前者畏畏縮縮、戰戰兢兢,見到元配夫人有如老鼠遇貓般驚恐不安,低頭做人,安分守己,一舉一動乖順得合乎規矩,不敢有一絲僭越。

若是後者嘛,十之八九是仰著鼻孔睨人,穿紅著綠,端起不可一世的架子,目中無人,無視當家主母的地位,氣焰高漲,以平妻自居,甚至把正妻踩在腳底下,凌辱大房子女。

二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管你尊卑有分,一對上眼便瞧對方不順眼,輕則劍舌槍唇地互相攻擊,不肯相讓的謾罵,重則扯發撕衣,扭打成一團,你抓花我的臉,我扯傷你的髮髻,蓄長的指甲片、尖銳的齒牙都成了傷敵的武器。

當一身素雅,身著煙柳色繡翠綠蓮瓣同色衣裙的杜雲錦一走進素有「青煙如嵐色,雨色蒙江南」美名的清雨閣中時,入目的第一眼是詫異,隨即而來是更多的迷惑。

和她想像中的大氣恢宏全然不同,正室的院子不外是氣勢磅礡,或桃花滿院,或梅樹錯落有致,或是嬌艷的牡丹一室濃香,寬敞明亮,能容納上百人,宏偉得令人懾服。

清雨閣卻是極為雅致,入院的右手邊是怪石壘堆的流泉瀑布,丈高的假山小瀑輕垂,底下太湖巨石林立,由上而下流洩的清泉衝擊在石上,飛濺開的泉水如同白茫茫的煙霧,裊裊飄散在荷塘上方。

沒有過於招搖的華麗園景,只有柳色青青的江南美景,廊下垂掛著的是紫花成團的風鈴花,漆紅雕欄上擺放應景盆栽,不見張揚的艷紅,綠意盎然中綴著幾朵小白花,清清淡淡的,如晨起梳妝的閨閣少婦,慵懶中帶著幾分被夫婿疼愛過的倦色,迷濛得叫人神往。

一個「雅」字足以形容,清流石上濺,鬱鬱林間綠,高閣束長空,好個人間福地。

不過雅致得讓人讚歎的庭園景致,還不及杜雲錦乍見趙筱攸的震撼,她以為會看到一位鼻孔朝天的容嬤嬤,或是大宅院裡精明的喬二奶奶,在她的印象裡,拿小妾下菜的正室夫人通常渾身貴氣,傲不可言,身上掛滿炫目的珍寶首飾,慵懶的倚在軟塌上,斜睨下方站的筆直的侍妾。

可是她看到的卻是比她還素淨裝扮的纖弱佳人,趙筱攸人是半躺在榻上沒錯,那白得透青的不是不正常的病容,淡抹口脂的唇仍看得出虛弱的青白,身板如紙般薄細。

「你怎麼會這麼瘦?」杜雲錦不經思考地脫口而出。

「你關心我瘦?」莫名的,趙筱攸想笑,無來由的好感油然而生,細眉彎彎染上笑意。

「之前聽說大少奶奶身子不舒坦,陳年積疾,可是該吃的還是要吃,人是鐵,飯是鋼,別因為吃不下就虧待了腸胃,是藥三分毒,喝藥不如食補。」沒有充分的營養哪能和病魔對抗,少量多餐也不致造成身體的負擔。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聽說你先前那場風寒折騰了你大半個月?」

趙筱攸望著杜雲錦,她養病養著養著也養出水嫩,那光潔如玉的肌理叫人好生羨慕,她從未有過白裡透紅的膚澤,唯有蒼白冷色相伴。

因為心疾毛病始終未獲改善,趙筱攸的手腳一年四季不分夏冬都是冰涼的,一入秋就得抱著手爐保暖,入冬的雪還沒落下,一盆盆的炭盆就得挪入屋內,終日不歇火。

她從出生到今日,走出屋外的次數寥寥可數,大多在床榻上度過,連上花轎出閣也是由人一路抱著,雙足不曾落地的拜堂,行夫妻之禮,乃至於洞房花燭夜都草草結束,未嘗雲雨之歡。

所以她今生最大的願望是能足踩綠地、站在煦煦的日光底下,雙臂伸展開來迎著風,讓白透似霜的面頰染上一抹瑰麗動人的嫣紅,一如眼前粉腿酡紅的杜姨娘。

「沒錯,熬成湯汁的藥苦得難以下嚥,我真懷疑你怎麼能一碗接一碗的入喉,光是聞到那味道我就受不了。」

她向來不愛吃苦苦的中藥,若是為調理女人的經期,燉四物雞湯之類她還能忍受,若是中將湯她是敬謝不敏,她承認自己吃不了苦,被家人寵得嬌貴。

她在另一個時空的家庭是充滿喜樂和幸福的,母親是中學的國文老師,教國學和詩詞,父親是國寶級的書法名家,一手字筆力透紙,剛勁如鋒,行雲躍於筆墨,揮毫若滔滔河水般大氣浩然,一字難求。

她大哥是程式設計師,年收入破千萬,他不但不宅還十分活躍,舉凡爬山、射箭、空手道、中國武術,甚至攀巖、極速運動,只要是熱鬧的場合一定看得到他,更是團隊中的精英人物、領頭人,搶盡鋒頭。

而身為家中最年幼的女兒,她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就受盡寵愛,爸媽結婚得晚,生她時已是將近四十歲,因此對孩子的教養開朗,無為而治,只有寵、只有疼入骨裡,沒有大罵和責備。

蜜罐裡養大的孩子自然沒吃過苦,還有個十項全能又過度保護妹妹的兄長罩著,她跟溫室裡的花朵沒兩樣,一斤米多少錢毫無概念,公車怎麼搭也得問人,要不是她某一天突然「覺醒」整個大爆發,發憤圖強,從嬌嬌女化身為女強人,說不定她還不能適應如今這刻苦為妾的穿越生活,沒三天又回去了,重新投胎做人。

「想活命就得喝。」其實她感覺不到苦味,日日服藥麻木了味蕾,反而一沾甜就覺得膩味得很。

趙筱攸說得很平靜,杜雲錦卻從她口中聽出無可奈何的澀然,心中微微悲憫。

「你沒想過製成藥丸嗎?起碼沒那麼苦也好入口,熬煮湯藥費時又費力,而且燙口。」

「藥丸有,但藥效大打折扣,大多的藥材還是得細火慢熬才能熬出藥性,趁熱喝也才沒有涼掉的苦澀。」

「這倒是,這時代的製藥技術還不成熟……」可惜她學的不是藥理,不然能琢磨出幾份藥劑。

瞧她一掀一闔的殷紅朱唇,煞是嬌媚,有些失神的趙筱攸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妹妹來找我的用意,是關心我的身體嗎?煩你費心了,近日來略有起色。」未探清對方的來意前,趙筱攸語帶保留,不讓人看出她病情沉重,得靠著不間斷的湯藥吊著一口氣。

「養得好病就不要耽誤,沐府看起來財力雄厚,有什麼珍貴的藥材儘管下狠手去買,治好病才是要緊事。我也不想瞞你,有件事想來和你商量商量。」正室主內,內宅的事由她說了算。

與其七拐八彎的碰壁,不如直接找主事者,所謂有特權找特權,沒特權找門道,連門道也沒有,只好一層一層往上報,蓋了四、五十個橡皮章,最後還是官兒頭給力。

「什麼事?」

趙筱攸淡然的眼波輕輕一漾,她感興趣的不是杜雲錦話中的「有事商量」,而是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隨興,言語間對自己的態度雖是客氣但不見下對上的恭敬,滿口的你啊我的。

在正妻面前小妾站不能坐,這是內院的規矩,可來自現代的杜雲錦哪裡知道這些?只覺得自己站了好一會,這會兒頗累了。

她似乎沒瞧見徐嬤嬤剜肉般的眼刀,以及身後丫頭翠花驚慌的神情,頗費力氣地拖來一張鏤花楠木椅,沒人開口就自個往上坐了,與趙筱攸面對面相看,爽朗的笑臉毫無一絲為妾者的卑微和怯弱,彷彿她們倆的地位相當,是同席而談的手帕交。

徐嬤嬤想出言怒責杜雲錦的造次,但在趙筱攸的眼神制止下而作罷,面色嚴肅地收起怒芒。

「我剛看了清雨閣裡裡外外、粗使丫頭加婆子和灑掃下人,大約五、六十人,再算上遺花院以及兩名通房伺候的人手約有百來名,其他主院就不算在內,你一個人管起來也挺麻煩的,不如……」

資本主義教育下的人見不得封建時代的浪費,一名主子起碼配給了三、四十名的奴才,實在墮落得叫人發指,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梳個發要個丫頭、上妝插簪又是另一個丫頭,穿衣繫帶是另一人,連上個茶水也有專門伺候的丫頭,把主子當廢人照料。

這是有銀子沒處使呀,盡往水裡頭丟!若是能精簡一半,那能省下多大的開銷?無所事事的奴婢都給養廢了,整日晃來晃去地昧了主子的銀兩。

用銀子養廢物,還不如用來做些有意義的事,譬如劫「富」濟「貧」,幫助身無半兩銀的姨娘「脫貧」。

「不如怎樣?」她用的人很多嗎?她不覺得。

趙筱攸當姑娘時也是一院子下人,四名大丫頭,八名二等丫頭,十六名三等丫頭,餘下粗使丫頭不拘,少說也有十來名,加上婆子等等,跟現在比起來差不多。

以她打小生活的環境看來,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小事,不值得一哂。主子仁善,底下的人才有福氣,沒有上位者的廣施仁澤,府裡的下人哪有飯吃,賣身為奴是免於餓死。

主家做的是善事,婢僕感激涕零,兩相得利何不為之?

「大少奶奶不如放權,別多費心思去管各院的侍妾、通房,你將月銀髮下來,讓我們自設小廚房,以後除了四季衣服外,其他瑣事不沾手,豈不是清閒多了?否則攬權的人做到死沒人感激,光領薪水不做事的人卻嫌閒得發慌,怨上頭的人不厚道,將人架空。」

撐死和饑荒是兩種極端。

聰明如趙筱攸,稍一深思,明澈的水眸微微一縮,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指有人剋扣月銀,在膳食上不盡心,對後院的主子也敢行鬼祟之事?」

「月銀有沒有被扣我不清楚,是翠花去領的,不過我們遺花院的丫頭、婆子個個都有半弔錢可領,唯獨主子的手上沒錢,翠花說快三個月沒瞧見雪花銀了。」

她這是有技巧的告狀,不單指某人。

誰敢這般大膽欺上瞞下?這人是誰也不難猜,假借名義的春雪不知幹過幾回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明目張膽,先是一兩、二兩的取,最後整個拿走,毫不遮掩。

若是問起月銀哪去了?她一扯三的說給了誰誰誰,一個繞一個扯出一大串,那些人還眾口一致地聯合起來人,直道她銀子都領了,還來誣賴人,一棒子悶棍打得人吃啞巴虧,無處訴求。

從翠花口中聽了這些,杜雲錦自然氣憤,但是她不張揚卻不代表要忍氣吞聲,可最後她們送來發霉的黃米飯和長蟲的粗糠菜就太過分了,隔夜的餿食也敢當主菜,真當打雷閃電不死人?天道不公,當心劈死這些缺德的小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雲錦可以忍受粗布陋室,對惡言惡語聽若未聞,旁人的算計和惡行也當是道場修為,賊來偷被竊枕她能忍,唯獨在美食國度成長的她,沒法接受入口的食物是酸臭的。

民以食為天,如果連口好飯都沒有,那真是沒辦法活了。

你出石頭我出布,看招接招,沒人會悶聲不吭地挨打,人家搞陰的,她還客氣什麼?即使那兩人的靠山很大一座,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真有此事?」趙筱攸握帕的手忽地一緊,溫雅端秀的白淨面容微露惱色,她輕緩的吐著氣,忍住心口的抽痛。

「有了小廚房,我和翠花就能自行開伙,不用勞累大廚房那邊一日早晚兩餐地送膳,我們想吃什麼就自己動手,省事又省時,皆大歡喜。」看誰還能辯稱大廚房路遠,熱菜送到遺花院變冷菜是不可避免的事。

「早晚兩餐……」好個奴才,主子的三餐也敢短缺。

「你是正妻,我是妾,說句實在話,我不該要求太多,不過貼補點伙食費不為過吧?」

起灶,油、鹽、醬、醋等調料,還有鍋碗瓢盆和食材,對「一級貧民」來說樣樣是銀子。

杜雲錦在自個兒屋裡搜了老半天,再加上翠花的私房銀子,主僕兩人的財產居然是三兩不到的碎銀,其中還有一根絞碎的銀簪,竟然比看門的婆子還窮。

有沒有這麼可憐呀!家財萬貫的沐府中,沐大少爺的侍妾是揭不開鍋的窮人,這話說出去誰相信?偏偏這是事實,這身體的原主被兩個通房坑了,還有苦說不出,任人吃個夠本,最後被活活逼死了。

可真正要怪的不是後宅的女人,而是吃飽喝足,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

沐大少爺要負全責,既然把人納進府,就要給人吃飽嘛!哪有田地耕開了,還不施肥灌溉,任其荒蕪的道理。

她認定罪魁禍首是那個叫沐昊然的傢伙,他才是主凶。

還沒正式和第一號金主交鋒,杜雲錦已在他額頭貼上「惡人」兩字,還是罪大惡極,情理難容的可惡。

「伙食費……補貼?」

這麼有趣的詞她以前怎麼沒聽過?一向文弱膽小的杜姨娘幾時換了顆熊膽,不過一名小妾居然斗膽要間小廚房,她是無知者膽大,還是真不曉得府裡的規矩?

沐府規矩無論主子或下人皆有大廚房出菜送到各院,除了少數的院落,譬如老夫人要禮佛茹素,自備小廚房專煮素齋,大少奶奶病情反覆,無時無刻得開著火以備熬藥之需,飲食也需清淡些,其餘全無例外。

就連賈氏想開小灶也是一波三折,先是老夫人點頭,而後是大老爺的同意,她又自掏腰包蓋了間不下大廚房的「小」廚房,只是平時吃喝仍由大廚房供給,小廚房大材小用的只用來熬粥,蒸點甜糕,燙點小菜之類。

杜雲錦兩眼熱切的看著二號大BOSS趙筱攸,看得她心裡發毛。

「若是大少奶奶手頭寬裕,我先預支一年……呃!十個月……不,六個月的月銀如何?早給晚給總是要給,一次給足了,省得我再來要錢。」

「你要一次領足銀兩做什麼?」

一談到銀子的用處,杜雲錦面上笑花大大地開了一朵。

「手中沒糧,心裡發慌,像我這樣有娘家等於沒有的侍妾,總要為往後的日子著想,不能老想著向人伸手,假如我能自個攢些銀子傍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也不會時不時的踩我兩腳,財大氣就粗,等我賺了大錢就用銀子砸人。」

趙筱攸噗哧一聲,「用銀子……砸人?!」

呃……的確是財大氣粗,但夠解氣。

她眉眼上彎,以錦帕捂口,避免脫口而出的笑聲逸出,臉皮薄的人不好咧嘴大笑。

「此事來說話長,讓我們慢慢聊,那位一直用白眼等我的花臉嬤嬤,麻煩泡壺西湖龍井來,或是六安瓜片、黃山毛峰也不錯,水溫不宜過熱,先溫壺再置茶,濃茶傷胃,我偏好淡茶,茶葉少放些,放多了茶香也散發不出來……」

花……花臉嬤嬤?!

徐嬤嬤一張摺成包子皮的花臉……呃,是皺紋多了點的老臉氣得一皺一皺,她發顫的手指指著笑顏明媚的杜雲錦,那兩顆瞪得突出眼眶的眼珠子幾乎要將人看穿個洞。

一旁服侍的珍珠、瑪瑙、仰月、銜雲偷偷一睨徐嬤嬤的臉,想笑不敢笑的憋著,四張俏生生的臉蛋憋成青紫色,暗道:真貼切的形容,可不就是一朵花嘛!

趙筱攸輕拍徐嬤嬤的手,安撫她,可她看向徐嬤嬤的神情同樣忍俊不禁,半晌又再度向杜雲錦開口,「你懂茶?」

「尚可。」她不是專家也算半個權威了,他們一家都有飲茶的習慣,而她開的是複合式咖啡廳也賣茶品。

由生意興隆、客來如潮的咖啡廳老闆娘,淪落到憋屈小妾一枚,那真是苦逼呀!偏偏她有苦無處吐。

「那就來談茶吧!看你能懂多少?」素腕一揚,善烹茶的仰月會意地取出茶具,又往小火爐裡添炭、往紅泥壺注入泉水。

一開始趙筱攸對杜雲錦的話半信半疑,出身不怎麼樣的她哪會識得什麼是好茶,就連娘家是天下聞名茶商的她也不敢自稱是茶中行家,僅能大略指出幾種極品茶葉。

可是接下來杜雲錦卻如出自茶香世家一般,言之有物的一一細數各茶種,從慈溪的鐵觀音說到武夷的青心烏龍,再由洞庭東山碧螺峰、原名「嚇煞人香」的碧螺春,講至有茶王美稱的白毫銀針……

趙筱攸越聽越感興趣,也跟著附和幾句,兩人越談越投契,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不知不覺中錯過了午膳,喝著茶水配糕點也不覺腹中饑乏。

她們直聊到金烏西落,由茶葉談到相關茶製品,平時只覺得成天身子發懶的趙筱攸雖有些累卻捨不得休息,目光益發明亮,透著前所未有的鮮奇光采。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3 PM

第五章 吃貨大少爺

「然弟,你該去探探杜姨娘,說不定你會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她讓人有種挖寶的感覺。」挖得越深越看不透,蒙上一層薄薄的紗幕。

「挖寶?」那個只會扯著他袖子哭的杜姨娘?

「那是一座寶山,必讓你不虛此行。」善於挖寶的人定能挖出埋在最深處的寶藏,豐足一生,她相信然弟也會和杜姨娘相當契合。

「你確定不是拿我當憨子耍?因為我把你那三弟當眾當龜孫子打,還搶了他的相好?」

沐昊然一臉不正經地說起和小舅子爭搶百花樓花魁的事,眼梢帶了點色不迷人人自迷的風流,成為順利摘得頭花的入幕之賓,他不得不說確實有幾分愉悅滋味,那花魁手段之好,連他這個花中生手都回味再三。

但這一切也僅限於床榻間的溫存,柔膩的軟玉溫香狠狠嘗過幾回即可,女人不能寵,一寵恃寵而驕,世間繁花千萬朵,還沒哪一朵能讓他百嘗不厭,流連忘返地想獨佔。

趙筱攸皺了皺眉,打人搶花魁……他這神情皆不懼的狂傲性子何時能改?

道:「去看看不就明白了,有時真正的寶藏在瓦礫堆裡,你得細心的翻找才能找出璞石美玉。」

聞言,他嗤笑道:「杜姨娘是塊美玉?」妻子果然病重了,兩眼開始模糊,竟看影成花。

趙筱攸面露異彩地輕笑,「我也曾看走眼了,以為那是塊劣石,總之我不想你錯過了。」

她刻意不把話說白了,有著他去猜測,說得太明則少了一分尋幽探秘的趣味,箇中滋味要由人去尋訪才有趣。

「筱攸,我不缺女人。」尤其是早就摘過的青澀果子,少了風味,多了澀口,食之無味。

杜雲錦是他的小妾,他還會不清楚她是什麼性情的女人嗎?除了眼淚比旁人多外,一無長處。

趙筱攸又掩口笑道:「所以我才說是寶山,只能說你從不曾挖掘到她真正的好。」

沐昊然狂肆地一勾唇,「那又如何?不過是養在後院的花花草草,我想要她時,她就得好生伺候我,我煩了她,便識相的滾遠點,我沐昊然的女人還要我好聲好氣的哄著不成?」

「那可不一定,這個杜姨娘……不太一樣了。」她也說不上哪裡不同,人還是那個鮮花似的美人,但談吐、氣度、性情,乃至於豐富的學識,簡直是另一個人。

「哪裡不一樣?」長出三顆頭還是生了六條腿,前陣子還是那樣,難不成不過生場病人就會變了?無稽。

「她的笑容很……」趙筱攸忽地一頓,水眸流轉,「想從我的嘴裡套話?然弟長了本事,不愧是商人本色。」夠奸詐。

沐昊然臉上沒有詭計被揭穿的懊惱,反而笑得恣意。「再美的女人我都瞧過,還在意園裡的一朵小花嗎?」

「就當是替我去探病吧!那天我瞧她還咳了幾聲。」能推他一把就推一把,好過日後遺憾。

眉一揚,他不予置評。

趙筱攸輕輕一歎,她對這個表弟兼丈夫是極為憐惜的。

沒娘的孩子能不苦嗎?雖然有祖母的疼惜,但終究取代不了親娘,能做的有限,老夫人的孫子不只沐昊然一個,再疼他也要顧念另一頭,再說人家的娘可是個厲害的主。

沐昊然從不向人說出心中有多苦,他一味的張狂,放浪形骸,縱情於環肥燕瘦的脂粉堆裡,讓酒氣、美色掏空心中的煩躁,好似這樣就能忘卻一切煩憂。

長子當家天經地義,早該將權力下放的父親卻遲遲不肯將家業傳給他,說是公平對待,對兩個嫡子同樣看重,甚至說為了提升沐府生意,讓兩個兒子相互競爭。

因茶商趙家嫡女趙筱攸是沐昊然的正妻,因此沐老爺將茶業的經營交給他,而次子沐昊文之妻是官家之女,在地方上頗有份量,能在生意上多有照拂,因此沐老爺把織錦這一塊給了他,考驗兩人的經商能力,再從中擇出繼承者。

可是誰都曉得,如今的趙家是群雄割據,從長房到七房子孫爭產爭得厲害,誰也不服誰,你扯我後腿,我潑你污水,亂得分不出心神來扶沐昊然這個外甥兼女婿一把,因此兩兄弟從妻子娘家獲得的助益落差不可說不大。

「大少爺,你真要去看杜姨娘呀?」趙春出自趙家,他對大少奶奶的忠心是無話可說--挺她到底。

「多事。」那是妻子的意思,不是他的。

從清雨閣出來以後,根本沒把妻子的話當一回事的沐昊然正打算回到自個的居處雲擎居,可是不知哪來的一陣邪風吹來,鼻子一動,聞到一絲微嗆的焦香味。

本來就有點餓了,而且快到了用膳的時辰,他原是想朝大廚房而去,瞧瞧江南名廚準備了什麼令人食指大動的佳餚,誰知循著香味而去,竟非大廚房的方向,眼前這月洞門上的豎匾是「遺花院」三個大字。

「大少爺千萬不要被杜姨娘騙了,我娘說杜姨娘的病早就好了,她連藥都不喝,把藥渣偷偷埋在樹下。」心術不正之人是改不了一肚子壞水,裝病博取同情太可恥。

「趙春。」沐昊然冷喝一聲。

「是,大少爺。」趙春的背脊一挺直,好不威武。

「把舌頭割了。」話太多只會造口業,留著無用。

「是,割了舌頭……啊!大少爺,不能割呀!割了小的就沒法說得流利。」

他一臉驚恐的摀住嘴巴,唯恐當了啞巴,人要是不能說話那有多痛苦呀!

「那就把你的嘴縫緊,讓我耳根子清靜清靜。」杜雲錦不就是杜雲錦,還能翻個樣子嗎?

自個兒的女兒是什麼模樣、性情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全身上下都摸透了,哪裡最能使她動情,他瞭若指掌。

只是妻子那略帶戲謔的神色忽地閃過眼前,他走進遺花院的大步伐忽然改為踩死螞蟻的小步。

這時,不遠處傳來說話聲。

「好了沒?奴婢扇得手酸,這樣真的烤得熟嗎?」飢腸轆轆的翠花抱著咕嚕咕嚕的肚子直喊餓,一手不忘扇風。

「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這是培養你耐心的大好時機,日後跟著我到外頭混才不會被凶狠的大白鯊一口吃掉。」翠花但單純了,沒見過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

「什麼是大白……鯊?」聽都沒聽過,沙子會吃人?

「是一種海裡的大魚,有你的兩、三倍長,一口的利牙像鋸齒,它大嘴一張能吞進半個人,還能用它的利牙把人咬死成兩截,直接吞下肚。」她多懷念電影,大白鯊驟地出現的橋段讓人身歷其境地倒抽口氣,以為就要咬到自己。

「什麼是海?」此處不靠海,她一輩子沒見過。

杜雲錦一聽,略帶惋惜地揉揉她的頭,「海很大,海水比鹽巴還鹹,它一望無際,任你怎麼航行也走不到盡頭,它的水量足以將你看得到的一切都淹沒,人畜不留。」

「哇,這麼可怕,海有比湖還大嗎?」前些年發了大洪水,捲走成千上萬的百姓,連房子都不見了。

「簡直滄海之一粟。」湖算什麼?芝麻綠豆大的小點。

翠花不滿的囔囔,「姨娘不要說奴婢聽不懂的話啦!滄海在哪兒,我只知道府裡的大廚叫朱大海。」

識字不多的丫頭哪曉得滄海一粟的典故,她能歪七扭八地寫出自己的名字就不錯了,還能指望她多有見識不成。

「滄海指的是遼闊無邊的海洋,滄海之一粟是比喻你往河裡丟下一粒米,只怕根本找不到它,我的意思是,海非常大、非常大的意思。」

杜雲錦用最簡潔的方式描述,她很想讓最親近的丫頭體會到她所知的世界。

可惜井底之蛙的眼界只有井口大小,憨直的翠花接下來的話叫人嘀笑皆非,讓杜雲錦直覺自己是對一頭水牛彈琴,徒勞無功。

「姨娘又在唬人了,米丟進河裡當然找不到,因為被沖走了嘛!」找得到才有鬼,米那麼小一粒。

「呃……」有道理,她說得極對,古人的智慧有瑕疵。杜雲錦失笑地搖搖頭,以削尖的竹籤朝裹圓的泥團戳了戳。

「還要多久呀!院子裡的枯枝都被奴婢拿來當柴少,要是再不熟就沒柴火了。」不知道熟了沒,好香哦!

「別碰,小心燙。」見翠花等不及,貪嘴地想剝開石板上烤得熱氣直冒的荷葉包,杜雲錦連忙將她的手撥開。「沒柴拆你的床板來燒。」

翠花當真慌了手腳,一副快哭的樣子。「那往後奴婢睡哪?」

「睡地上。」涼爽。

「會冷啦!府裡分的被子很薄,奴婢都蓋不暖,只能縮著身子勉強取暖。」薄薄的兩片棉布縫合,填在裡頭的棉花還不夠塞枕頭。

一聽到她竟無保暖的被褥,只能縮著身子將就,身為主子的杜雲錦喉頭一緊,鼻間微酸。

「等我們賺了錢,我給你買蠶絲被,肯定更保暖,凍不著你。」

幸好才剛要入夏,夜裡雖還有涼意但多穿兩件衣服也就熬過去,路是人走出來的,她們不會一直看人臉色過活,她已經暗暗盤算著未來的出路,相信即使在這裡,女人也能有一番不下男子的事業。

杜雲錦從前經營複合式咖啡廳,她最擅長的是調配各種風味獨特的咖啡,茶品也是熱銷品,再搭配一些自製的茶點如蛋糕、果凍之類,銷售成績很不賴,還有人專程來買配茶的點心。

不過眼下身在古代,咖啡豆的取得太難了,知曉此物的人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這一條路完全行不通。但是茶的話,倒是人人買得起,雖然有好茶葉、壞茶葉之分,可買的人還是居多,她也能運用以往的經驗做出相關產品,除她以外是獨家,還怕賣得不好嗎?必然銀子滾滾而來。

她真正嘗試找出最適合在古代推出的幾樣餐點,又不能太引人注目,因為她名義上是沐府的小妾,這計劃得悄悄地來。

「一條被子用得著哭嗎?回頭我讓人送個十條、八條來,夠你們裹成蠶蛹。」沐昊然聽了好一會,忍不住出聲,在他的後院居然有下人挨寒受凍?

憑空出現低沉的男子聲音,讓正在翻動荷葉包的主僕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手滑地打翻得來不易的食物。

「你……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呀!你要做賊請翻牆,不要無聲無息的靠近,把我們嚇死了有銀子撿嗎?」好在她拿得穩,不然精心烹調的大餐就要打水漂了。

「姨娘,小……小聲點,他是大……大……」翠花結結巴巴地拉著主子袖口,一句「大少爺」慌得湊不齊。

「管他是大大還是小小,嚇人就是不對,要是碰到幾個膽小的,他得賠人幾具棺木,順便奉送墓地和喪葬費、奠儀,養人家老小。」人死償不了命,好歹賠些銀兩。

「姨娘,他不是大大,也不是小小,他是……他是……」

哇!大少爺瞪她了,她要不要先逃走?

沐昊然的冷眸一掃,翠花頓時腳軟得直發顫。

「你幹嘛等我的丫鬟,她一沒偷、二沒搶、三沒踩你家祖墳,你能不能收起凶神惡煞的壞人臉,別嚇得她夜裡噩夢連連?」

杜雲錦挺身而出,這尊大神是不是走錯路了,人家的後院是他一個大男人能胡闖亂逛的嗎?

人說有眼不識荊山玉,她是不識自個兒的枕邊人,只因上一回她一直低著頭,壓根沒看清沐昊然的模樣,此時只覺得人聲音頗耳熟,但也沒多想,臉一板就訓起大金主。

「她沒機會踩我家祖墳,若想意圖不軌便會橫屍當場。」活膩了大可一試,他保證送她到地底守墳。

聽他動不動就要人命的張狂口氣,奉行和平主義的杜雲錦輕鎖柳眉,「少些殺戮,多鋪路造橋,多燒香拜佛,捐糧食粥,為後代子孫積福積德,你一身戾氣太重了。」

他眉頭一挑,嘴角噙笑,「我的子子孫孫等你去生,你幾時給我滿地打滾的兒子呀,杜、雲、錦--」

「你兒子關我什麼……」杜雲錦正要反駁,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見翠花的嘴形無聲地說著--這是大少爺。

杜雲錦的背脊一陣涼意竄起,神情微僵地扯扯兩片嘴皮。

「……大少爺的嫡子理應出自大少奶奶肚皮,妾……賤妾不敢僭越。」

「只要是兒子,誰生的都無妨。」妻子不能生育,為傳宗接代,他的長子遲早要由偏房所出,她,當仁不讓。

可她不願意呀,誰要當關在四面牆裡的母豬!

「你還有通房,她們非常樂意當你兒子的親娘。」

「你是杜雲錦……嗎?」他忽然不確定了。

眼前的人散發著不同以往的氣質,充滿自信與無畏,眼神中還有狡黠的光采。

是她嗎?

又似不是。

不是嗎?

可那身形,模樣確實是她,除了膽子變大了,口氣不再唯唯諾諾,臉上神采飛揚,宛如寶石,又亮又顯眼,敢用正眼注視他,和他一句來一句去,而非淚洗雙瞳,用楚楚可憐的哀怨乞憐目光看著他……著實如妻子所說,她變得有趣多了。

他用力瞅了瞅杜雲錦,看這模樣,是她沒錯,如假包換。

可是,她幾時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敢反駁他的話,還振振有詞,目光清澈得宛如她全然無錯,錯了的人是他,即使他是後院女人的主人,在她眼中卻與一棵樹並無不同。

是他未瞭解全部的她嗎?還是這才是她原本的性情?

這是她的用意嗎?他不得不這樣懷疑。

猜不透也看不穿的沐昊然有著些許惱怒,他不想承認是自己看走眼了,識人有誤,把狡猾成性的母狐堪稱愚笨呆傻的狸貓,讓人耍得團團轉,她著實可惡得很。

只是,她有這麼高明嗎?如此深藏不露,連杜家的人都被她蒙在鼓裡,一個庶女知識如此淵博,她到底隱藏得有多深,又是怎麼學到一些尋常大家閨秀壓根接觸不到的事?

譬如--

「這是什麼?」他指著架在柴火上燒得扁平圓石。

「石板。」杜雲錦的嘴角抽了抽,在心裡腹誹:尊駕的眼睛瞎了嗎,看不出這是何物?問得未免太多此一舉,明眼人都能回答是石頭。

「有什麼用途?」他打量了半晌後問。

杜雲錦很想大喊一聲,叫他別做小白了,石板下面燒著火,上頭放著食物,這樣還看不出是什麼嗎?君子遠庖廚可不代表連想像力都沒了。

「石板烤肉,用柴火將石板燒得滾燙,再把抹上香料的肉片放在石板上烤,肉片熟了就能吃。」

「石板烤肉?」沐昊然驀地兩眼一亮,又好奇地盯著一旁傳出陣陣焦香的荷葉包。

瞧他一臉躍躍欲試的殘相,杜雲錦警覺地護食,不鹹不淡的瞟了他一眼。

「這不是肉,不合你胃口。」

他似笑非笑的彎起唇,坐上趙春搬來的三足圓凳。

「那是什麼?聞起來比肉香,叫人垂涎三尺。」

「是魚,而且很小、很小,不夠分。」她話裡的意思淺顯易懂,要他知趣點,不要連條小魚也要搶。

「魚從哪裡來?」他雙手環胸,神情愜意。

「……小池塘釣的。」她和翠花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釣到三條,很肥嫩,油脂很多,份量足。

「荷葉呢?」

「大少奶奶的荷塘摘的。」很鮮嫩。

「大少奶奶的荷塘就是我的荷塘,遺花院旁的小池塘也是我的,你釣我的魚,用了我的荷葉,還在我的後院烤魚,杜姨娘,連你也是我的,你不用孝敬我嗎?」他一副土匪打劫樣,理直氣壯得很。

那牙呀,快咬崩了!杜雲錦火冒三丈,怒氣憋在胸口卻不能爆發。

「大少爺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怎能食粗鄙之物,那魚不乾淨,有土味,賤妾忘了剖肚清魚腹,腥味重。」

你吃呀!最好吃到拉肚子,都什麼身份還跟小妾搶吃的。

「無妨,嘗兩口味道也好。」她越是阻擋,沐昊然越非吃不可,他和她槓上了,有些意氣之爭。

「大少爺還是別勉強了,若是吃出個好歹,賤妾承擔不起。」

快走吧、快走吧!不覺得自己很礙眼嗎?若是可以她真想要用念力移動他,把這座大山移至水池中央,淹死他。

「趙春,筷子。」

「是的,大少爺。」

趙春十分神奇的從袖袋中取出一副翠玉透雕雙魚銀箸,歡快又有點奉承地遞到主子跟前,看得杜雲錦牙癢癢的,很想將這囂張又厚臉皮的一主一奴才咬上幾口。

「魚鱗沒刮,賤妾幫你撥一撥。」素腕一轉,她用竹籤撥開下箸的筷子,順勢將魚盛到自個兒的盤裡。

「拿來。」他雙眸一瞇。

「拿什麼?」她裝傻地再幫翠花盛一尾魚。

「盤子。」她倒是真敢裝傻。

「我的。」她指的是魚。

「你的?」沐昊然眉目微挑,以筷挑起她的下顎,笑得輕狂倨傲。

「我後院的一切都屬於我,包括你手上的魚。」

一說完,他迅速連盤端走,在她怒目圓睜下,快意地以筷子撥開烤脆的荷葉,下箸夾了片小鯽魚的鮮嫩魚肉,又眼中笑意盎然地看著一臉恨不得撲向他一咬的憤慨女子。

清甜香嫩的魚肉一入口,他先聞到一陣清雅茶香,很淡很淡,卻令人回味無窮,滿口是茶的清香……驀地一僵,他臉色微變。

「你……放了辣椒?」一股辛香氣直嗆腦門,他的舌尖又麻又燙。

杜雲錦眉開眼笑的樂著,笑著很含蓄。

「早說過大少爺的腸胃不適合,你偏是不死心硬要試,叫賤妾好生愧疚,看吧!不是自找罪受嗎?不是人人都有賤妾的鐵胃。」

她一邊搖頭一邊歎息,故作可惜地以竹籤插起一小塊魚肉,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著,那神情是嘔人的痛惜,好像在說:「你真沒口福呀!這麼好吃的龍井荷葉魚都吃不得。」

很囂張,很挑釁,很……瞧見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模樣,好像那魚是多稀奇的佳餚,那刻意誇張的表情雖然欠揍,奇怪的是,他竟覺得有點可愛……

麻麻的辛嗆感再度湧上鼻腔,他嗆得眼眶泛紅,但是那股麻嗆留在口裡,卻漸漸嗆出滋味了,不比濃酒的燒喉,而是有股回香的燒灼,忍過初時的嗆味便是好味道。

沐昊然訝異極了,「這味道是……」他說不出來,那麻辣的辛香和茶香混合竟有如此好滋味,他意猶未盡,又夾了一口。

「你不是怕辣?」看他臉皺成一團,分明不敢吃辣,怎麼還吃,他吃不得就別浪費她的好東西。

嗯,他其實不太能吃辣,可是這股夾帶辛香的甜美,卻叫人不能罷口,「你這魚是怎麼做的?」

見他又下箸夾了一口,擺明了對這道菜有興趣,杜雲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打算趁機在自己的「創業大計」中力邀另一金主加入。



第六章 杜姨娘的野心

「本來用六安瓜片更醇香,但賤妾是苦命之人,沒福氣飲好茶,僅能從大少奶奶手中得到幾兩龍井的賞賜,賤妾將千辛萬苦釣上來的鯽魚橫背劃刀,抹上鹽巴,蔥姜切絲備用,茶葉少許泡出半碗茶湯,然後將魚放在荷葉上,將酒、蔥姜和茶湯等配料淋在魚上烤……」

難在配料,翠花的去大廚房「借」,荷葉柔韌不易破,用來蒸魚多了和香味,還能代替瓷盅,一舉兩得。

要是她有個小廚房,就不用在院子裡堆灶了,蒸煮更為便利,還不致引來仗勢欺人的饞貓,蠻橫又無理的劫食。

她想要有小廚房的要求大少奶奶說有難處,所以她的小廚房蓋不成,本來盤算著想烤出糕點甜食向外兜售也變成空想,她以往擅長的水果薄餅、水果蛋卷、漿果餡餅、甜甜圈、水果派等都要油鍋煎炸或烤箱,沒有灶台和鐵鍋根本做不出來。

不過相談甚歡的大少奶奶還算夠意思,回絕了她的小要求卻送了她一份大禮,提前把一年的月銀送到她手中,足足有一百二十兩銀子,讓她一下子成為小富婆。

「創業」的第一桶金到手了,她得好好思量該做什麼將本金翻倍,等她存夠了一千兩,應該能買田置產,到時她想辦法離開,在田邊蓋座宅子,有了安身之處後再另尋生財之道。

她絕不做籠裡的金絲雀,從未想過要待在沐府終老,有朝一日她要飛向更廣闊的天空,當個後院女子不是她要的,不見山、不見誰的牢籠會逼死她,而她也做不來妻妾同室。

「你說茶也能當如菜,烹調出美味的菜餚?」想到他經手的差行生意,沐昊然的輕佻樣頓然無蹤。

「給我茶葉,我能給你一百道茶品佳餚。」看出他態度的轉變,杜雲錦也不再自稱賤妾,好增加談判時己方的氣勢,杏色大眼水亮如瀲灘波光。

「所以?」他目光炯亮,笑意一綻。

「所以總要給我一點好處,譬如,一間由我自行支配的小廚房,或是一道茶餚用幾兩銀子來抵,我不貪心,夠我零花就好。」她腦子裡有個算盤正飛快地撥著珠子,計算能獲利多少。

先人……不,是後人的智慧不容小覷,各式食譜月月都有出版,她房裡就有一整個書櫃,她借用一下為自己增廣財源並不為過。

想著距離自個兒積財的預定目標越來越近,越想越歡喜的杜雲錦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秀麗的雙眸迸出絢爛光芒,剎那間面容生動了幾分,益發明媚,讓人眼睛一亮,看傻眼地怔忡。

「你,作夢。」沐昊然回過神來,否認自己那瞬間的心動,故意冷誚道。

他做的是茶葉生意,而非開酒樓,以茶入菜的食譜對他助益不大,頂多是錦上添花,還構不上非要不可的地步,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可你吃了我的魚,總要付費,天底下沒有白吃的魚。」能賺多少算多少,不無小補,她努力斂財中。

「我的魚,你敢跟我要錢?」

他一副吃乾抹淨的囂張嘴臉,好似沒拿她這個小妾來下菜,她就該覺得慶幸,要感恩叩謝,她別不識好歹。

因為滿嘴辣,他不得不停口,將剩餘的魚肉賞給一旁看得直流口水的趙春,主僕倆很無恥的分光了杜雲錦辛苦一上午的成果,而後心滿意足地瀟灑走了,一眼也沒看向滿臉沮喪,用竹籤在地上畫圈圈的鼓腮小妾。

「姨娘,我們的魚沒了。」等了老半天,一口也沒吃到的翠花兩眼淚汪汪,餓得連魚骨都想吞下去。

「沒魚,就烤些蝦呀!我還會讓你餓著不成?幸好我留了一手,沒把雞蛋留在同一個籃子。」

這叫防君子不防小人,有些賊的手伸得太長,不得不防。

其實她一開始防的是後院那些女人,當她的病略有起色時,遺花院外頭就出現不少探頭探腦的人影,或窺探、或收買、想知道她還有沒有餘力和其他人爭寵。

嫉妒的女人相當可怕,防不勝防,她們像死不瞑目的陰魂無所不在,有女人的地方一定不太平,小心防備總沒錯,誰曉得她們何時會突然冒出來害她,下點小藥或誣陷她爬牆什麼的,那真是冤到沒鬼當。

沒想到她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神出鬼沒的大白鯊,牙尖嘴利的掠奪毫不手軟,橫掃一空,不留半點渣。

唉!他到底是來幹嘛的,有事無事嚇她一回嗎?

杜雲錦不想猜測惡質男人在想什麼,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早日脫離令人心驚膽顫的苦海,登岸為良妾……良民。

「!還有蝦,可是……好像……有點小……」塞牙縫都不夠,不足她的小指長。

「小有小的吃法,把剩下的茶水拿來,看我變戲法。」窮則變,變則通,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則。

「好的,姨娘。」翠花興匆匆的拿來半碗茶。

烤魚用剩的龍井茶水能重複使用,只不過茶香味會越淡罷了,但還是能拿來做佐料。

喜歡弄點新鮮吃食阿呆杜雲錦在釣魚之際,意外發現池塘的水草從裡有小蝦出沒,她靈機一動,用裡衣做成的漁網--捕撈,因為蝦小,撈了好一會才有足夠的量。

之前她用芭蕉葉包著,沒人發覺,本想等烤完魚後,再烤來當零嘴吃,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只好將就地拿出來應急,蝦子再小也是食物,能吃就好。

「記牢了,這叫猛庫大葉鹽水蝦,雖然我們沒有這種茶葉,不過可用碧螺春或龍井茶替代,蝦子加蔥、姜、鹽和茶水泡入味後,包在芭蕉葉裡,放在石板上烤……」她纖手熟練的一翻一摺,方形蕉包立即成形。

蝦子很容易烤熟,石板的溫度剛剛好,蝦子很快就熟了,等芭蕉葉一打開,紅通通的小蝦跟水煮沒兩樣,鮮嫩水紅,光澤誘人。

「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姨娘,可以吃了嗎?」翠花已經迫不及待了,巴不得大快朵頤。

「吃,為什麼不吃?快吃,免得又被賊惦記著……」有了前車之鑒,杜雲錦二話不說,下箸極快。

嗯!真鮮甜,鼻間聞著淡淡的茶味和芭蕉葉的淡香,蝦子雖小,肉質卻很甜美,貝齒輕輕將蝦殼一咬開,香甜佈滿口腔,讓人回味無窮……

呃,為什麼多了一雙筷子?銀光閃閃,看來十分眼熟……

眼角一抽的杜雲錦順著銀箸往上瞧,那張討債的大臉很不識相地又出現了,讓她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非常的圈圈叉叉。

不能罵人,只好問候他身、體、健、康。

「你怎麼又來了?」她能不能踹他一腳?

土匪勾當做得很順手的沐昊然一勾唇,將鹽水蝦連同芭蕉葉一併取走。

「忘了知會你一聲,爺是代替大少奶奶來探病,你這蝦小了點,沒肉,下回換大蝦。」

杜雲錦滿心怒意,還大蝦呢!連蝦米都沒有了。

悶呀!

「大少爺探完病了,賤妾暫時死不了,托你的福,慢走,不送。」

「又改口了?你倒是花樣百出,讓爺捨不得走了。」想趕人?沒門!他還沒逗夠她……

咦……逗?他怎會對吃膩的小菜感興趣,是一時晃神吧?

沐昊然還沒發覺他對這一向覺得厭煩的小妾多了一份心思,目光總不自覺地膠著在那張引人流連的小臉上。

不走?她倏地繃緊雙肩,防賊似的盯著他。

「沒了,都被你吃光了,我們遺花院很窮,拿不出金饌玉食招待。」

「杜姨娘,你還藏了什麼?拿出來。」他一臉邪笑,像搜出贓物的青天大老爺,胸有成竹地等偷兒認罪。

「你……」她憤然地一瞪,好似有人挖她少得可憐的家產。

「沒有了,全孝敬你了。」

「真的?」他不信。

看他存心賴著不走的無賴樣,杜雲錦一咬牙,從炭火中撥出幾顆小黑炭,「只剩下這些了。」

「你讓爺吃木炭?」她可真敢。

「這是蕃薯,烤過後軟嫩香甜。」她將外層的蕃薯皮剝開,金黃飽實的綿軟露了出來,甜香四溢。

「原來蕃薯也能用烤的,不僅僅是和粥一起熬。」倒是新吃法,下一次叫廚房的朱師傅也弄這道新菜色……

「嗯,那團黑黑的是什麼,不會又是你暗藏的好料?」

眼真利,連這也能瞧見?

杜雲錦狀若無事地反其道而行,把泥搓的圓球推倒他腳邊。

「吃吧!吃吧!好吃的泥糰子,我用來增加石板的熱度,你要啃得下去,就一口吞了。」

「泥糰子?」沐昊然狐疑地看看烏漆墨黑的泥團,又瞧了瞧滿臉熱切的杜雲錦,他眉頭略微一蹙,將泥團踢開,上頭的泥屑有些剝落,裂出一道又一道龜紋似的裂縫。

可是。還是黑幽幽的泥團。

他太專注於泥團上,沒察覺杜雲錦看到泥團裂開時一閃而過的緊張。

左右看看,實在是看不出任何像吃食的東西,又見石板下的柴火都熄了,抬起頭不意瞧見杜雲錦低垂的側臉,莫名的,他竟覺得順眼起來……咳了咳,他像掩飾什麼似的告訴自己:他絕對不是想跟這女人多相處一會才繞回來的,是想看看她有沒有偷藏什麼吃食。

現在東西吃完了,他要走了,真的走了,一個依靠他過活的小妾不值得他費太多心神關注。

「翠花,你去看大少爺走遠了沒,確定他不會再返回,你就回來。」他若多來幾回,她可要撒鹽驅霉運了。

「好。」翠花連忙跑開。

不一會兒,她又跑回來,興奮地說:「走了、走了,奴婢看見大少爺出了月洞門,往前院走去了。」

「快,翠花,咱們回屋裡,上閂、鎖門,誰來敲門都不開。」

這一次誰也不能搶她的食物。

杜雲錦一彎身,用半張芭蕉葉包起裂了一半的黑泥團,急忙往屋裡奔。

主僕倆進屋後,她當真關上門、鎖緊,一個鬆手就將手中的泥團朝地上一砸,整個裂開的焦泥裡是完整無缺的叫化鵪鶉--這鵪鶉可是翠花費了大心裡弄來的,幸好沒落入那饞賊的腹裡。

不用說,主僕倆吃得很歡快,滿嘴油,連細骨也嚼了,一點渣也不留下,徹底毀屍滅跡。

「姨娘,你看,真的賺到錢了,賣了三貫錢,約是半兩銀子……是奴婢一個月的月銀吶!」

半兩銀子……

相較於翠花的興高采烈,彷彿撿到金子般的雀躍,杜雲錦卻不滿意,眉頭輕蹙地停下手邊的動作,她做了些小點心讓翠花找了信得過的婆子幫忙在府外兜售,可是不知哪裡錯了,為何不如預期賺得銀錢滿缽。

半兩、半兩的賺,對她來說太慢了,她要存到什麼時候才有足夠的積蓄遠走高飛,過她想要的生活?

這世道對女人而言太不公平了,要是沒點銀子在身邊,寸步難行,人人可欺,把她連皮帶骨吃了都有可能,何況她這副身子骨呀,是注定吃不了苦的富貴命,三天兩頭就出點小毛病。

原主本來就是鮮少出門的閨閣小姐,她走的最遠的路,就是那回元宵去看花燈游河,最後變「游河」,春寒料峭啊,落水吹風的身體哪受得了,身為不受重視的庶女,更是少有藥材補身,不被其他姐妹欺負已是萬幸了,她還能期盼獲得善待嗎?

先天的不足以及後天未有保養,她難免體弱得驚風怕霜,天氣一變化就手腳冰涼,一沒防備就著了風寒。

不過穿越之後的她正努力調理,將向趙筱攸預支的月銀拿去買些滋補的東西,先強身健體了,才能圖以後,她還趁夜深人靜時偷練瑜伽,盡量把身體調到最佳。

時日雖短,但已見成效,她不再動不動走兩步路就喘,在院子吹風也不會冷得發抖,一切朝好的情況發展。

「你讓婆子在市集上賣嗎?」市集上來來往往的平頭百姓不少,但是喜歡這些小點心的以婦女、孩童居多,然而女人家不太會花大錢,幾個銅板尚可,多了就拿不出手,她們會計算著菜錢和脂粉錢,絕不浪費多餘的開銷。

「是呀!聽說有多人圍過來問賣的是什麼,一下子就賣光。姨娘,你說我這點子是不是很厲害?」翠花一臉得意的說,模樣十分興奮。

其實她們賣的也不是什麼稀奇物--茶凍,在現代隨處可見,可是在這古代,應該算是稀罕了。

杜雲錦也沒做多,菊花茶凍、羅漢果茶凍、梅子茶凍、水果茶凍等各五十份,還有趁茶凍未凝固前放入花瓣做成白花凍,一樣五十份。

做茶凍不需要廚房,什麼地方都能做,只要有茶葉、熱水和少許食材,她們主僕倆就能在屋子裡做出成品,橙黃色的茶凍軟Q誘人,讓人看了就很想吃。

而且遺花院裡就有口井,放入井水裡冰涼風味更佳,軟彈口感不比吃魚翅差,帶了點甜甜的馨香。

只是她也心知這筆生意無法賣得長久,等到入秋天氣轉涼,這種清涼的小點心就沒那麼受歡迎了。

除非在茶樓裡現做,以冰水冰鎮著,客人一點就送上桌,熱呼呼的茶一飲,再配上涼涼的茶凍,那是相得益彰的美味。

「是很厲害,我都小看你了,我們翠花真能幹,日後給你找個好夫婿,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她打趣著,把翠花逗得滿臉通紅,羞得直跺腳。

「姨娘不許笑話人,奴婢要一直陪著你,不嫁人。」她扭扭捏捏地說著傻話,一副抵死不嫁的樣子。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翠花不過是害臊,女子被當面提起親事難免會臉紅面臊。

「是嗎?真不讓你嫁,你還不找我拚命?我可沒敢留你。」留來留去留成仇,沒人能陪誰一輩子。

實際年齡已二十六歲的杜雲錦看著年僅十七的翠花著實還小,放在現代還是求學中的學生,不必急著嫁人,再等幾年也無妨。

可是她終究不能以現代人的眼光來評論,普遍早婚的古代人改變不了的宿命,她也只好「入境隨俗」,在適當的時候為為身邊的丫頭挑選何時的對象,也算全了相識一場的情分。

畢竟翠花是她來到這世上第一個見到的人,也是唯一真心為她著想的人,對她幫助良多,因為有了翠花的扶持,她才能走得順暢,沒在剛來那一會就高熱燒成傻子。

老天爺也算厚道,在奪走她現代生活的同時,也給了她翠花,不然她在幽幽醒轉後,不知該如何面對全然無知的新生,她連衣服都不會穿,更遑論梳起各式各樣的婦人髮髻。

當然她也死得很冤枉,原在櫃檯盤點咖啡豆的庫存量,忽地一陣天搖地動,一場大地震搖得人頭昏,她沒在主震中受傷,還能和好友關養真談笑風生。

誰知餘震又來,沒放好的咖啡機砸向正蹲下拿杯子的她,後頸一疼,她便暈過去了,不省人事。

只記得昏迷前,隱約聽見好友驚恐的大叫聲,但她已漸漸聽不清晰,彷彿好遠好遠的聲音,她想捕捉,卻陷入黑甜鄉里。

直到迷迷糊糊醒來,她的人生有了完全不同的劇烈轉變,她成了杜家庶女,沐昊然的侍妾。

「奴婢才不會,姨娘一個沒人陪要怎麼辦?奴婢捨不得,」翠花心疼打小服侍的主子,不忍心她孤苦無依,一個人受苦。

杜雲錦微微鼻酸,在這裡,她的確舉目無親,孤單單的一人,除了翠花,杜家的親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好,那我們要努力賺錢銀子,置大宅子、買好多奴僕,讓宅院裡都是人,到時就不是一個人了。」

「嗯,奴婢幫姨娘賺錢,我們賺好多好多銀子,買大房子、買下奴僕、買……咦,不對呀,我們不是住在沐府,為什麼要另外置產,姨娘想搬出府嗎?」翠花沒被轉暈了腦子,一臉狐疑地看向杜雲錦。

杜雲錦謹慎的問道:「你不想搬出去嗎?想一直待在這個做什麼事都不方便,一堆規矩的沐府?」

「也沒什麼不好呀!到哪一戶人家不用守規矩?以前姨娘還沒出閣前,杜家的人對我們才是真的不好,完全不把姨娘當主子看,每年冬天,夫人都要姨娘摸黑去請安,站在雪地裡等著夫人醒來,一站就快一個時辰,有時不給飯吃還不說,姨娘若是動了,甚至一桶冷水就往身上潑,人都凍僵了……」

一想到在杜家的那幾年,翠花臉上露出憤慨和害怕,臉都嚇白了。

如今待在沐府沒什麼不好,有吃、有住還有月銀拿,對沒過過好日子的翠花而言是莫大的福分了,難怪她沒想過要離開,這樣的生活若能一直延續下去,想必她會非常的開心。

可惜杜雲錦不是翠花,她的觀念也不會允許她妥協於現狀,光是一夫多妻的制度她就接受不了,何來和和美美的美滿幸福?她可不想當手持利刃殺夫的惡毒婆娘。

她無聲地苦笑,輕喟一聲,成長的環境不同,價值觀也不一樣,她無法扭轉別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慢慢地去調適,讓自己不要太招搖,以防被當成異類看待。

「好了,不提過去了,提了傷心,你待會把我做好的茶凍放入井裡冰鎮,明天一早再讓人拿到市集叫賣,順便打聽城裡有幾間茶樓……」

她想著在茶樓賣茶凍的主意,紅茶在路邊飲料店一杯賣二十,到了大飯店的餐廳裡沒花上百元可是喝不到,再說她還能推出自製茶點寄賣,量少、式樣多想必更能引起迴響。

賣斷食譜當然也是個方法,問題是她和翠花都出不了府,人脈又單薄,連能說服茶樓掌櫃合銷茶凍的能人也不認識,讓她的發財大計大受阻礙。

如果她能出府的話,如果……唉!一切都是空想,後院的女人是飛不出那堵牆的,她得再想想……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有個人影靠近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4 PM

第七章 大少爺栽跟頭

「你要賣什麼?」

聽到令人寒毛豎立的男聲,杜雲錦立即進入一級備戰狀態。

怎麼又來了,從上回吃了她的魚和蝦後,他這半個月來沒幾天就來,時間掐得還真準,她辛苦攢下的吃食總逃不過他的口,簡直專門來消滅她的存糧來著。

「你聽錯了,是買,我讓翠花托人買些零嘴來吃。」

「是這個嗎?未免買太多了,你一個人吃得完?」

從不知客氣為何物的沐昊然逕自拿起桌上的桂花茶凍,他先聞了聞味道,再舀一口嘗,覺得味道不算太差,不甜不膩剛剛好,又多吃了幾口。

「我買來分送給院子裡的姐妹,正想揀幾個送到清雨閣給大少奶奶嘗嘗。」她回答得很得體,溫婉順從幾乎看不出一絲不恭敬--幾乎。

「你這吃食叫什麼?」很滑口,不用咬就能一口吞下。

「茶凍。」他只吃貨,可別吃太多,她還要拿去賣的。

「你做的?」嗯,是次等普洱茶,略澀、味濃。

「是外面買的。」她特意強調。

他嗤笑,暗紅色流雲蝙蝠紋長袍一掀,落坐,「你就繼續滿嘴胡謅吧。」

「大少爺,天還沒黑呢!你不用在外頭忙生意上的事嗎?你這一院子的女人還指望這你吃喝呢。」

沒事快走吧!不要老來找她麻煩,嫌她的日子過得太平順,想來加點料不成?

其他的女人巴不得沐昊然日日夜夜宿在她們屋子不挪窩,對沒有嫡子的他而言,任誰生了兒子都能高抬一級,母憑子貴,在府裡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可杜雲錦卻是避之惟恐不及,時時燒高香求他別來,他在她眼中是「凡走過,必寸草不生」的蝗蟲,她真的很不希望他來得太勤快,最好到老不相見,兩兩相忘於江湖。

而且每次他一來,她都會倒霉很久,像衰神沾身一般。

一來是食物遭殃,總進了不該進的肚子裡;二來他來轉一圈,對後院的女人來說都是在平靜的日子裡投下一顆石頭,泛起的漣漪是無可預料的大。

誰都想爭得沐昊然的寵愛,誰都不希望別的女人比自己得寵,他這段時日不知為她樹立了多少敵人,即使她無意爭寵,也成了眾女眼中的箭靶,明槍暗箭地招呼,直要把變成豪豬。

「嘖!爺才來就想趕我走,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爺今晚就留在這兒,讓人備膳去。」

她真把自個兒當主子了,連他都敢攆,不給她幾分顏色瞧瞧,都要開起染坊來了。

隨興而起的沐昊然原本沒打算留宿遺花院,因為朝雲閣的五月姑娘還等著哈他共度良宵呢,可是正要出府時莫名的腦海中出現一張氣鼓鼓的清妍小臉,想到又有幾日未見到她了,當下轉了個彎,想去瞧瞧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女人又在做什麼。

幾乎每一次和她在一起都能遇到新鮮事,她的轉變令他嘖嘖稱奇,也越來越上癮地想來逗弄她,破壞她的平靜。

杜雲錦一聽,表情變得僵硬。

「遺花院沒什麼好招待的,大少爺不妨到大少奶奶那兒,或是春雪姐姐、迎喜姐姐的屋子,她們等大少爺等得望眼欲穿,倚門相盼。」

「你不歡迎我?」快如鷹隼的大掌迅速攫住她白玉般的雪腕,似有若無的輕輕撫摸,一聲輕吟引起他嘴角上揚。

「不……不方便。」真要命,她這具身體似乎很敏感,稍一撩撥就動情了。

杜雲錦實在是很無語,受前身殘留記憶的影響,她對沐昊然的挑逗很有感覺,即使理智說不要,身子卻屈服了,這情形太糟糕了。

這色胚!晚飯都還沒吃呢,難不成他嫌今日這茶凍不合胃口,改想換……

吃了她?!

「不方便?」他的手伸向她的細腰,似要解開羅衫。

「癸水來了。」

大手頓時一停,沐昊然瞇眸一笑,在她以為逃過一劫之際將人拉入懷裡,濃厚的男子氣息順勢封住嫣紅丹唇。

「狡猾的小狐狸,你當你的欲擒故縱能玩多久?玩弄男人的下場你承擔不起。」

「我不是狐狸,我是小貓,所以我有……爪子。」

她回擊地往他腰間一掐,用力地掙扎,他一吃痛,只得將人鬆開……

清雨閣中,難得傳來一陣歡快的嬌笑聲。

「你還笑,看我在侍妾面前栽了跟頭,你竟還笑得開心,你很好呀!拿我的趣事當消遣,看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來年能替我生個大胖小子……」

沐昊然笑罵著,他和趙筱攸雖無夫妻之情,卻有相知相惜的知己之義,除了老夫人外,多病體弱的妻子是他少數賦予信任的人,他幾乎和她無所不談,大小事都會告知,少有隱瞞。

做不成夫妻也能是手足,這是趙筱攸在嫁入沐府的洞房花燭夜對他說的話,無論怎說,他們都是親得不能再親的血緣至親。

因為這一席話,趙筱攸這個有名無實的正妻得到沐昊然的敬重,兩人之間的相處也像姐弟而非夫妻。

因趙筱攸病情不見起色,顧慮到沐昊然是家族長子,終歸需要有人乘繼,當初就說好了,只要沐府給趙筱攸留下正妻位置,日後沐昊然再迎平妻或貴妾,趙家絕無二話,不做任何干涉。

所以沐昊然的後院女人們競爭非常激烈,除了春雪、迎喜兩名通房想上位當姨娘,其他沒名的舞伎、丫頭也搶破頭,就算當不成平妻,撈個貴妾當也好。

曾經文弱的杜雲錦也是其中一名,卻過於懦弱而落於下風,被眾人排擠、奚落,連個丫頭也看不起她,不肯伺候她,才會了個小小的風寒便一病不起,魂飛離恨天。

如今的杜雲錦可不是昔日受了委屈而不反擊的小可憐,她對「小妾」這名詞忌諱,女人眾多的沐昊然不是她的菜,不僅不感興趣,還極力想逃開,讓沐昊然很不是滋味,在百花叢中游刃有餘的他怎麼會不受膽怯的小妾所喜呢?太說不過去。

杜雲錦的嫌棄重挫他的傲氣,讓他丟了面子,一股怒氣無處出,只好來找一向寬宏大量的正妻吐兩句苦水。

「然弟,不要拿我的身子當笑柄,你知道我也有當娘的奢望,可是我的情形不允許。」她想多活幾年,想親手抱抱懷胎十月的孩兒,想看看他們成家立業、拖兒帶女。

但是天不從人願,不管她多麼期盼,令人憎惡的惡夢永遠也不會遠離,她必須平靜地接受時日無多的事實。

再說面無表情是泥塑、木雕的神佛,她遇到好笑的事自然就笑了,難不成她心裡歡喜還不准開懷?這是到哪都說不通的道理。

「我不是刻意揭你的傷疤,只是一時口快。」沐昊然歉然地道,他向來狂傲不羈慣了,說話哪裡會顧忌?

看他一臉冷肅的神情,趙筱攸噗哧一笑,玩笑地說著反話道:「沒關係,我原諒你,反正我已經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了,不在乎你多往我身上插幾刀。」

「趙筱攸,不要得寸進尺,給你竿子就往上爬。」玩笑越說越誇張,他巴不得她長命百歲,怎會往她身上插刀。

「嘖!還真是個臉皮薄的,跟你開個玩笑還跟我惱羞成怒呀!不念我是你正妻的份上,也要看在我是你表姐,連名帶姓的喊人太沒規矩了。」她瞋了他一眼。

「哼!跟我講規矩?這個家裡我的事還沒人敢管。」規矩不規矩的是一堆糞石,一把火燒了乾淨,這府裡守規矩的早成了一縷芳魂。

「你這性子要磨一磨,不要老和父親橫著來,他還能縱著你,是看在你是他的嫡長子的分上,凡事留三分情面,收斂點吧!」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能老是為所欲為,不顧及家族顏面,沐氏宗親對他近年來的作為大有不滿。

其中當然有賈氏的傑作,和中規中矩、個性老實的沐昊文一比,他狂肆的行事作風自是引起非議,再加上有心人的煽風點火,他原本風流浪蕩的名聲更加不堪。

夫妻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不希望他有朝一日著了別人的道,下了一盤敗棋。

「別提到他,也別勸我什麼,少說兩句讓我耳根子清靜。」

沐昊然慵懶地往紅木鑲八寶坐榻一靠,仰月沏了杯茶來,他伸手一接,先嗅其味,再觀其色,接著細品一口。

「那你想聽什麼?遺花院裡請你沐大少爺珍重身子的悍婦?」一說到「悍婦」,她止不住的笑意又冒出來。

一提起杜雲錦,沐昊然張狂的神色黯了幾分。

「根本是裝白兔的野貓,她居然敢說我的腰不好,要我少縱情聲色犬馬,不然我不到四十歲身子就掏空了,滿院子女人夜夜以淚洗面,一生無望。」

不就是狠狠地親了她一下,和以往的肌膚相親一比不算什麼,再親密的事兩人都做過,她裝什麼貞潔烈婦?還怕人家不曉得她是他收用過的女人,一名小妾的本分就是伺候他,而不是質疑他床上的男兒雄風。

偏偏她一副受害的神情,好像他是多麼罪惡深重的深夜採花惡鬼,看他的眼神是失望、無奈、同情,讓他有種被鄙夷的感覺,才會冷不防地中招了,腰上硬生生挨上一記狠捏。

「呵呵……她說得也沒錯呀,以你無花不採的浪蕩行徑,盛極則衰,說不定真給她說中了,花開到最艷時就敗了。」真是有見地的女子,叫人激賞。

「筱攸,別笑得太開懷,小心你的病。」她還真把那女人當知己,一樣的沒良心,幸災樂禍。

瘦得慘白的素手摀住胸口,趙筱攸氣弱地笑聲漸歇。

「說句實在話,我很欣賞如今的雲錦,有見識、有主見、通曉世情,她配得上你。」

「怎麼,現在就為我鋪好後路,打算讓出正妻的位置?」他笑著,但眼神冰冷了幾分。

「然弟,你認為我還能活幾年?」她覺得身子越來越差了,常常半夜睡到一半,心口絞痛而痛醒。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做好準備總沒錯。

沐昊然看著茶盅裡澄黃明亮的湯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要我說,我當然希望你能活得長長久久,就算無法幫我生孩子,至少可以幫我帶孩子,唔,不過你這身子板,想當奶娘可能沒辦法……」他嘻笑道,企圖轉換沉重的氣氛。

又拿她的身子開玩笑!她氣得笑了,很無奈的搖頭,「好啊,孩子你趕快生,生了我就帶,你也不想想老夫人多想抱上你的曾孫,枉費她白疼了你這些年。」

「我和小妾多親近,對正室置之不理,恐怕她才會氣到吐血。」祖母最在意嫡庶之別,她想抱他的嫡曾孫還有得等,她老人家得多保重。

「得了,你就會說一堆歪理來氣我,父親交給你的茶行經營得還順手吧?鋪子上的夥計有沒有出什麼紕漏--瞧你的神色是遇到耍滑偷懶的?」

真讓她料中了,那女人的心機之深絕非等閒之輩,一不留心就讓人鑽了空子。

「放心,我應付得了,她還沒本事拉垮我,你安心的養病,茶行的事我自有數,多找幾個朋友來捧場不就得了?」沐昊然狂傲的不放心上,依舊抱持著遊戲人間的態度。

他口中的「她」指的的是賈氏,她是個極度自私又工於心計的惡毒女人,常常暗地裡搞些小動作致使他的名聲敗壞,一心要為親生兒子剷除任何阻礙。

偏偏沐昊文的外貌和才能十分平庸,沒有一樣及得上元配所生的沐昊然,兩人站在一起高下立判,出色的永遠是沐昊然,被光所遮住的影子只能默默地隱於角落。

為此,賈氏更加痛恨奪走她兒子光采的沐昊然,只要一有機會便費盡心思打壓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要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失去和沐昊文競爭繼承家業的權利。

他那些還不是眠花宿柳的豬朋狗友,有幾人能托付重任?知道他不愛聽陳芝麻、爛谷子的陳年教條,趙筱攸也就不當惡人訓人了。

「杜姨娘對茶葉的瞭解似乎不少,你別嫌我多事,若她在這方面能幫得上你的忙,你不要倔脾氣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助力,不恥下問不是多丟臉的事……」

聽著耳邊細語的輕柔嗓音,沐昊然有些被人輕看的惱意,他是來尋求同仇敵愾的戰友,誰知她反幫那女人說盡好話,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啊?

沒多待他便走了,徒留趙筱攸的輕歎聲。

「仰月,到遺花院請杜姨娘,說我想和她聊聊。」說著,她臉色微微發白,捂著青紫的唇輕咳幾聲。

要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大少奶奶,你的身子……」仰月憂心地端來一杯溫茶,讓她緩口氣、潤潤喉。

「無礙,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夏神醫不是說過我還有三、五年可活?」她知足了,不再強求。

那是樂觀的說法,多思常慮拖不過一年,仰月不敢說出夏神醫語重心長的後話,他要大少爺做好準備,她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

趙筱攸的心疾由來已久,靠著吃藥延續生命,關於她來日不多一事,幾個親近的人都曉得,也特別用心的照料她的身子,讓她盡量多活些時日,撐過一時是一時。

可這是關起門來的事,沒有一個人往外透露,清雨閣的丫頭、婆子都是精心調教過的自己人,口風甚緊,主子不讓說的事一個字也流不出,上下一心相護。

因此賈氏雖然知曉嫡長媳是無法生育的病秧子,天天斷不了藥地硬熬著,卻不知道她究竟病得有多重,還以為得養她一輩子,讓姓趙的白佔便宜。



第八章 通房來找碴

「我讓你查的事你查到了沒?大少奶奶的陪嫁莊子裡有沒有茶莊,趙家那些人在茶行方面能出多少人手幫忙?」一個一個都得讓她操心,她要到幾時才能安下心來當老太太享清福?

賈氏不擔心兒子布行的生意,有她娘家的關照,成不了大器也能平平順順,至少不會大起大落的虧損,穩定的守成也好過敗光家產,有她在一旁盯著,出不了大亂子。

她比較拿捏不準的是那個來討債的浪蕩子,丈夫元配的娘家是南來北往的茶商,繼子又娶了趙家主事者的嫡女為妻,女婿是半子又是親外甥,趙家說什麼也不會袖手旁觀。

明擺著是互蒙其利,怎麼可能不幫扶一下?外甥若壯大,母家才有利可圖,魚幫水、水幫魚,再笨的人也看得出。

而今她該想什麼對策應付呢?讓那小兩口生齟齬、反目成仇,再也不同心……嗯!真是好主意,她真佩服自個兒的足智多謀,腦子一轉,再難的問題也迎刃而解。

「夫人,奴婢照你的吩咐行事,每日風雨無阻的前往清雨閣請安,連守門的婆子都被我感動了,天冷會端薑湯給我暖暖胃,天氣熱了也會遞碗涼茶來……」挑順耳的迷湯灌總沒錯吧!

每日嗎?

那只有天曉得了,摻水的大話人人說得。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換個詞,不要讓我後悔一番苦心付諸流水。」敢在她面前打馬虎眼,簡直是燕子離巢,飛遠了,當她手慈心軟,不會下狠手整治背主反骨的奴才。

穿著藕荷色銀絲暗紋褙子的鳳眸女子輕輕一福身,「不是奴婢不懂事,辜負了夫人,實在是奴婢有口難言,大少奶奶在病中不見客,奴婢的身份低賤,哪能說見就見?」

她語中迂迴的暗示,自己不過是小小的通房,本來就人微言輕,在人前的地位還不如一個得力的大丫頭,誰瞧她不順眼就能踩她一腳,看人臉色的她其實過得很苦。

可是,她若由通房升為妾,那就不一樣了,好歹能賣賣面子說兩句話,套點房裡話。

「迎喜,心不要太大,我能把你送到大少爺身邊,也能讓你無聲無息的消失,別仗著一點小聰明兩面討好,該給你的我不會虧待你。」她那點小伎倆還不夠瞧。

表面乖順的迎喜慣於迎合,她眼眶一紅的跪在賈氏腳旁,力道適中的槌腳示好。

「奴婢不敢,奴婢說的是實心話呀!夫人的大事奴婢時時謹記在心,哪敢或忘,杜姨娘她……」她話說一半留一半,吊人胃口。

「杜姨娘?」賈氏回想著繼子後院的女人,竟想不起杜姨娘是何面貌,那張老是哭哭啼啼的臉孔十分模糊。

杜姨娘在她心中是無足輕重的小沙粒,可有可無,犯不著費心去惦記,她早晚會死在妻妾的爭鬥下。

「自從杜姨娘大病一場後,或許大少奶奶惺惺相惜,三天兩頭就讓人傳杜姨娘到清雨閣,還不時送些布料、首飾給她,叫人看了好不眼紅。」

如果她也是姨娘的話,哪有杜姨娘出頭的一天,杜姨娘不過仗著姨娘這身份多了點好處罷了。

迎喜話語酸溜溜的,不無加油添醋,把杜雲錦推向風口浪尖,好迴避她辦事不力的事實。

有個替死鬼好推她又何必客氣?人不自私那就是神了,而她道行還不夠,只能當個推波助瀾的小人。

「你是說她和大少奶奶交好?」也許她能搭上杜姨娘這條線,使其為己所用,賈氏暗自盤算著。

「交不交好奴婢並不知情,可是每回杜姨娘從清雨閣走出來,總是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線,和那個傻氣的丫頭翠花有說有笑的回到遺花院。」

不要怪我,杜姨娘,誰讓你把姐妹們的好運全佔了,讓人很想尋你的晦氣。

陷人於水火之中,得利的自是她迎喜。

「迎喜。」賈氏若有所思的撫摸迎喜媚中帶俏的勾魂媚眼,細狹的鳳眸眼梢往上勾,如此媚態怎會捉不住男人的心?

「是的,夫人。」她眸子低垂,狀似溫順。

「想辦法拉攏杜姨娘,讓她去探探大少奶奶的底。」

茶商趙家不得不防,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許趙雁如生的賤種上位,江南首富沐府日後的當家只能是她兒子。

活著的時候爭寵愛,死了爭口氣,她賈清琴的容貌和才情絕不輸任何人,一個死人憑什麼跟她爭?

賈氏到現在還怨恨已逝的趙雁如,因為她不管再怎麼爭,又偏房扶正了,在元配夫人靈前她還是得行妾禮,年年過年的家族祭祖行三叩禮,奉趙氏為正室夫人。

迎喜故作為難地遲疑了一下,「可是她不太和我們這些通房往來,每每把屋子鎖得死緊,想和她聊幾句都不得其門而入,只有大少爺去踹門才肯打開。」

聞言,賈氏銳利的眼一瞇,「大少爺踹門?」

「是呀!身為姨娘就是比我們嬌貴,連見了大少爺都敢擺譜,換成我們哪敢給大少爺臉色看,還不歡天喜地的迎上前,眉開眼笑的伺候。」賤人賤命,通房本就低人一等。

迎喜不放過任何機會拿杜姨娘當槍使,明裡暗裡透露杜姨娘仗著姨娘身份才能和大少爺好上了,如果她也是姨娘,憑她勾引人的本事,哪還有杜姨娘說話的分?早踢到牆角淚汪汪了。

「用不著酸言酸語的,若是你也有能耐勾得男人為你神魂顛倒,抬舉為姨娘還是個事嗎?一句話就能讓你得償所願。」一抹譏色閃過賈氏眼底,她樂呵呵地賞人甜棗。

喜出望外的迎喜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謝謝夫人、謝謝夫人,奴婢一定盡心盡力地為夫人做事。,絕不怠慢。」

「起來吧!別把如花似玉的臉蛋給磕傷了,回頭你家大少爺心疼地找我算帳,我可是不認的。」

這丫頭還有利用的地方,暫時留著她,女人若沒有嬌美容顏什麼也做不了,風流之人皆重色。

桃腮一紅,她羞答答地低下頭。「夫人取消奴婢。」

「不過……」賈氏一句「不過」,讓迎喜的心口跳了一下。「要是你沒辦好我要你做的事,你也是伺候過我的人,該死的人有何下場,我不希望你是其中之一。」

迎喜手指發涼的一頷首,粉頰的血色淡了些,她暗暗警惕著自己不能出錯,要想在後院立足,她不得不使手段了,否則死的會是她。

淺笑的鳳眸迸出陰狠。

「哎呀!雲錦妹妹,大少爺「又」送了你什麼好東西?是拳頭大的東珠呢,還是鑲滿寶石的珠釵?趕緊拿出來炫耀炫耀,讓姐妹們瞅瞅、開開眼界,別藏私了。」

一開院門,不請自來的鶯鶯燕燕蜂擁而至,不等人拒絕的裝親熱、套交情,一副「我跟你很熟」的樣子,逼得人家不得不盛情款待,笑到臉發僵也要讓人賓至如歸。

其實杜雲錦也很為難,她根本不想和這群不懷好意的女人來往,她不用腦袋想也知曉她們是來找麻煩的,合群體之力將她鬥垮了,其中的領頭人就有機會上位了。

她不是息事寧人,忍一時之氣裝縮頭烏龜,而是她覺得沒必要,因為她遲早會離開沐府,與人鬥氣有什麼意思?

自始至終,她從未當沐府是可以安穩避風雨的家,也乜野一絲認同感,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丫頭也好,或是和她不同心、私底下嘲笑她不會做人的守門婆子,她一律當成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也不會刻意去關注,由著她們蹬鼻子上臉,自以為是的奴大欺主。

所以服侍她的大丫頭一直只有翠花一個人,即使姨娘的分例是四名大丫頭,她照樣婉拒大少奶奶的厚待。

不過大少奶奶的個性和她的好友關養真很像,兩人一交談便有「蒼茫天地間,唯她是知交」的感覺,非常合得來,常常話匣子一打開就聊到忘我,把旁人都給忘了。

若有一天她走了,相信最割捨不下的是對人溫和的大少奶奶,朋友不用多,她懂你就好。

「你們擠什麼擠?沒瞧見我家姨娘被你家擠得快踹不過氣了嗎?你們想趁機害死姨娘是不是?」翠花衝破重圍,一心護主的將陷在人群的主子給救出來。

啊!多美好的空氣,她差一點被劣質脂粉味嗆死。杜雲錦大大的喘口氣,以嘉獎的眼神看了忠心的丫頭一眼。

「你是什麼東西,有我們在的地方由得你開口嗎?賤丫頭還不推開。」仗著是沐老夫人給的人,越來越不肯認份的春雪倨傲地推了翠花一把,尖細的下巴高高抬起。

「我是丫頭你還不是丫頭,我主子也是你主子,我們平平是丫頭,你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嚇到了我們姨娘你擔得起嗎?」翠花平得像木板的胸脯往前一挺,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說得好,不愧她時不時灌輸「女兒當自強」的觀念,丫頭也是人,沒有誰高誰低,自個兒底氣足了,誰還敢低看一眼?

凶人怕惡人,惡的怕不要命的,心一橫,把命豁出去了,就是千兵萬馬也不敵。

一臉淺笑的杜雲錦坐到角落裡剝著栗子殼,十分悠閒的作壁上觀,不時做「技術性觀摩」,女人吵架也是一門學問。

「你……你好個沒皮沒臉的臭丫頭,竟敢指著我的鼻頭羞辱,我可是老夫人指給大少爺的通房丫頭,不是你能指手劃腳的,亂了規矩要亂棒打死。」她春雪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翠花是仗了誰的勢?

後院的女人有分得寵和不得寵兩種,春雪是沐老夫人給的,所以介於兩者之間,既不特別受寵,也不至於受冷落,沐昊然心血來潮時也會召她侍寢幾回,一完事就讓她離開。

其實後院的女人差不多是這種情形,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能獲得專寵,沐昊然的風流主要是對外面的女人,養在後院的反而不怎麼重視,一個月兩三回已是極大的恩寵。

只是人人有機會的平衡被打破了,大少爺居然連著大半個月沒找她或迎喜,還勤跑遺花院,把一干女人看得心肝直疼。

雨露均沾時沒怨言,大家都一樣,想要上位是各憑本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誰也不必怨誰。

可是人不來了,或者說不找她們,偏偏往某人的屋子鑽,那事態就嚴重了,哪能不理不睬地忍其發展?

有人鼓動了,剛好她們也想上門尋釁,那麼就一起來吧!人多勢眾好欺人,姐妹們合起來下馬威。

「你才沒規矩呢!動不動就搬出老夫人,你這是打老夫人的臉,難道是老夫人叫你來遺花院鬧事不成?」

人是講道理的,行得正、坐得端,她才不……不怕老夫人。

翠花的心裡還是有點怕的,老夫人是何等威嚴呀!眼皮動一動就叫人心驚膽顫了,哪敢有一句不敬?

不過她始終認定的主子只有一個,就是杜雲錦,雖然主子生了一場病後變得有點奇怪,可她一如往常地挺身相護,主子好便是她好,誰欺負主子也就是欺負她,不護不行。

「什……什麼鬧事,姐妹們是想瞧瞧雲錦妹妹好不好,不就受了風寒,瞧她都瘦了。」

氣弱的春雪口不對心,捏著嗓門的嬌笑中夾雜著酸味,話裡話外極盡嘲諷。

受了風寒,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啊!她們的這份關心可真可笑!「什麼雲錦妹妹,你懂不懂規矩,要稱杜姨娘,一個通房丫頭也敢喊姨娘妹妹,你的尊卑之分的規矩都穴道狗肚子裡了呀!我家姨娘是主子,你見到主子居然不行禮,可見老夫人沒把你教好。」其實老夫人這塊大招牌也挺好用的。

「你……你……」春雪被翠花堵得說不出話來,滿腔火氣呀!臉色鐵青得似要吃人。

「喂,自家人鬧什麼鬧?不就一個院子的好姐妹,別把情分吵薄了,一人少說一句和和樂樂的,讓外人看了笑話可不好。」嬌嫩的嗓音清清脆脆,帶著江南女子的軟糯。

適時出聲的迎喜打著圓場,兩邊不得罪地說起好話,暫時平息了一場紛爭,讓兩方熄火。

「雲錦妹妹……啊!瞧我這嘴笨的,應該是稱呼你一聲杜姨娘,雖然有先來後到之分,姐妹們的確比你更早服侍大少爺,不過規矩不可廢,奴婢給你行禮了。」她半屈著身,一福禮,窈窕的姿態嬌媚無比。

以為杜雲錦是軟柿子的迎喜原本是做做樣子行禮,她心裡想著膽小怕事的杜姨娘哪敢受她的禮,還不叫她快快起身,驚慌失措地賠禮,到時誰尊誰卑一目瞭然,她全給了面子,也給杜雲錦一記悶棍。

殊不知她的腰彎了老半天,卻遲遲不見杜雲錦來攙扶,忍不住面皮燒紅的抬眸一瞧,這一瞅眼,她差點把銀牙咬碎了。

人家根本理都不理她,十分專注的剝著栗子,疊成小山狀的栗肉圓圓胖胖的,好像小了幾號的包子。

「杜、姨、娘--」迎喜臉色微黑的低喚。

從不認為自己是妾的杜雲錦對「杜姨娘」的稱謂全然無感,要不是翠花過來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還真不曉得人家喊的是她。

「你彎著腰做什麼,不累嗎?」嘖,高難度的動作,換成是她准扭到腰,跌個四腳朝天。

迎喜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過,轉眼笑顏如花,她緩緩直起身子,細腰扭擺地往前走了兩步。

「奴婢是來向你問安呀!」

「問安?」她確定沒說錯,不是來尋仇的?

「是呀!杜姨娘鮮少和奴婢們打交道,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奴婢們看得很是心疼,因此才來串串門子,讓你別老是悶在屋裡。」她說得合情合理,看似真情實意,可是一雙不安分的眸子老往內室飄。

杜雲錦發覺了,不禁覺得好笑,怎麼,她以為裡頭有什麼寶貝嗎?

不知是否有大少奶奶的好意,沐昊然讓人送了不少東西到遺花院,大包小包的引人側目,可全是尋常物件,像是衣料、鋪蓋等等,不貴重但合乎心意,大大地改善她們主僕倆的生活品質,也獲得她們的感激。

可旁人不知道呀,東西送來時是用花布包著,沒打開前誰也不曉得是何物,後院的女人只看見一樣又一樣的「大禮」送進遺花院,扎眼的叫人咬牙切齒、心有不甘。

「你有心了,我只是好靜,人懶又不愛說話,偶爾看看書打發時間。」順便搗鼓些吃食。

「你都看什麼書?」以為找到話題的迎喜十分熱切。

「《如何當個後奼女子》、《管理女人的不二法門》、《後院女人風雲》、《來,把長袍脫了》,諸如此類的書籍。」她說得煞有其事,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迎喜的臉像被雷打了似,一臉焦色。

「有……咳!咳!有這樣的書嗎?我怎麼沒聽過。」

「因為我打算自己寫。」以她的親身經歷。

「……」

這叫話不投機半句多吧!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5 PM

第九章 新的出路

月洞門旁,一道頎長身影立於桂花樹後,沉鬱冷肅的黑瞳染上淡淡笑意,狂肆不羈的面龐變得柔和。

「迎喜,你何必好言好聲的看她臉色,不過是自甘墮落的下賤女子,以為攀上高枝就傲起來了,我呸,以大少爺的眼光不可能對她上心,頂多是玩玩她罷了。」

跩什麼跩,大少爺只是貪一時新鮮而已,以後有得她哭了。

下賤女子?樹後的男子眸光一冷。

「說人賤者人自賤,高枝不用攀,拿把提子一架不就上去了?真不曉得你們的腦子是怎麼長的,男人嘛,是青菜蘿蔔,論斤論兩有得賣,犯不著栽死在這個坑裡。」

一個不好換一個,挑挑揀揀不要是爛的就好。

論斤論兩有得賣?他的眉一揚。

「杜雲錦,你把膽子養肥了,竟然敢罵我賤,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她絕對饒不了這女人。

「別,冷靜點,大家有話好好說,不用動怒,都是一院子姐妹……」看似要勸架的迎喜上前一攔,可是她捉住春雪的手臂,卻是將人推向杜雲錦,讓兩人鬥個你死我活。

河蚌相爭,漁翁得利。

「滾開,你不要插手,我忍她很久了,再不給她一點教訓,她都爬到我們的頭上了。」

春雪一把甩開迎喜,袖子一撩準備出手了,她以眼神暗示與她交好的丫頭,幾個人將杜雲錦圍起來,面帶冷笑。

「春雪,不要衝動,她是姨娘,我們只是通房丫頭,她要打要殺是我們的命,你千萬別做傻事,姨娘是半個主子,以下犯上要挨板子的……」打吧!打吧!打死一個她多一分機會。

本來還沒那麼氣的春雪聽到「半個主子」,想到一心愛慕的大少爺,又想到自己是升不了姨娘的通房丫頭,整個火氣大爆發,渾然沒發現添了把柴火的迎喜慢慢地往後退,退到外圍,面上是淺淺淡淡的笑容。

「杜雲錦,你給我過來,跪下,趴在地上舔我的鞋面,否則……」春雪一臉狠色的握起拳頭。

「否則你要將我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不成?除了威脅沒點新鮮的嗎?好歹你是老夫人院子出來的人,別丟她老人家的臉,要麼乾脆點,白刀子入,紅刀子出,你也省事些。」免得一天到晚來找她麻煩。

「你……你不怕死?」看她無所畏懼的表情,春雪反而退縮了,高漲的氣焰萎了一大半。

「怕呀!誰不怕死,可死得窩窩囊囊不值得,你們搶得頭破血流的男人我看不上眼,與其你們一腳踩我,還不如下藥吧@把大少爺綁在床上三天三夜任你們蹂躪,讓他腿軟得下不了床,人不就是你們的了。」

把他的精力掏光,看他怎麼到外頭風流,拈花惹草。

哇,好狠的女人,居然想到下藥這一招!

小小的驚呼出自趙春驚訝的口,兩道冷厲的眸光一掃,他頓時一縮肩、低頭,收起佩服的表情。

唉!他家少爺被嫌棄了,人家說看不上他,太傷人了。

他得三緘其口,以免受池魚之災。

春雪一聽,臉都紅了,「你在胡說什麼,我……我們怎會做那麼…一下作的事,你真不要臉……」

「杜姨娘,你這是在害人呀!我們春雪可是再善良不過的人,連只螞蟻也不忍心踩死,你教她下藥不是要害死她,大少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後院女子鬼祟的行徑。」

迎喜在一旁再放一把火,話裡維護實在挑撥,將降溫的火再熊熊燃起。

迎喜不輕不重的一挑弄,被愛沖昏頭的春雪就著了魔,整個人氣呼呼的想找人出氣,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將她們耍弄在股掌之間的杜姨娘,她是後院女子共同的敵人。

可是說也奇怪,大白天見鬼了,當春雪等人要上前找麻煩時,她們竟一個個像中邪一般不是突然跌倒,便是大叫有人打她後腦勺,有的雙膝跪地,有點狂笑不已,有的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

沒常識也看過電視,腦子轉得極快的杜雲錦立刻明白是有人暗中幫了她,隔空點穴在經典武俠劇中隨處可見。

於是,她也順勢裝神弄鬼一下。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做的事老天爺都看得見,瞧,八方大神、各路大仙都來了,手持功德薄記你們的功過,日後到了閻王殿上誰也別喊冤,記得清清楚楚,看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炮烙、車裂、拔舌地獄……」

稍早之前,清雨閣內。

「你說我隨時可以離府?」

這是餌嗎?專釣她這條大魚,杜雲錦暗暗想著。

「沒錯,以我在府裡的地位,此事並不困難,只是要費點功夫,讓你走得名正言順。」就怕她自己不想走。

「有什麼條件?」她相信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獲得之前要有所付出,這才公平。

趙筱攸輕揚一笑,「我很喜歡你,你是聰明人。」

「我也不討厭你,和你談話很舒服。」有些人面目可憎,連半句話也談不下去,只想掐死對方。

杜雲錦腦海中浮現的是飛揚跋扈的沐昊然,她覺得他太輕佻,張狂得讓人想巴他一下。

「呵呵……看來我們有相同感受,要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是很好的手帕交。」可惜老天爺並不仁慈,總是出其不意的安帕叫人意外的轉折,逼人去選擇。

「現在也可以呀!沒人說妻與妾不能是好朋友。」在沒有利益衝突下,大小老婆也能和平相處。

關鍵在於男人。

趙筱攸笑了笑,沒接話。「然弟他雖是沐府的嫡長子,可是在婆婆的把持下,他處處受限,有志不能伸,有好幾次眼看著要成功了,又被打壓下去,他一個人孤掌難鳴。」

「看不出來……」杜雲錦小聲的嘀咕,沒想到以沐昊然那樣性子狂狷的人會讓人踩在頭頂上,是他在人身上上鞍,將人當馬騎才對,這才符合他狂放如風的行事作風。

「我雖然是茶商之女,卻幫不上忙,我的娘家此時也亂得很,不扯他後腿已經是萬幸。」

說著說著,她捂唇輕咳。「和你談過話後,我發現你對茶葉知之甚詳,在這方面可以給然弟莫大的助益,他太傲氣了,驕傲到看不見自身的欠缺。」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猜想到,又覺得不確定,她的茶葉知識真的能幫上忙嗎?

父權主義的社會不允許女子從商,在男尊女卑的觀念下,女人家拋頭露面做生意視為不貞,是受人唾棄的下作女子,少人看得起。

「我要你跟在他身邊,用你對茶葉的知識和獨特見解幫助他,他和二叔一茶一布的競爭已有落敗之勢,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大權旁落,就此屈於兄弟之下。」

他太狂傲了,忍受不了嫡長子讓位,嫡次子繼承家業的打擊。

目前的情形各有勝負,尚未看得出誰優誰劣,可是趙筱攸很清楚這只是表面的平靜,底下的暗流早已波濤洶湧,就等那致命的一擊,將人狠狠打落谷底,再也爬不起來。

「他同意嗎?我看他比較想踩死我。」杜雲錦訕笑地打趣,和沐昊然長期相處很危險。

至於哪裡危險,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只覺得會丟失某樣她認為很重要的東西,而她不想給。

「這是我的問題,我會說服他。」箭在弦上,不容然弟任性,不得不發,否則折弓。

如今的趙筱攸身子每況愈下,她臉上不健康的淺青色讓她看起來像墓地的磷火,幽幽冥冥、鬼氣森森。

其實她離當鬼也不遠了,至少在杜雲錦看來,她實在太瘦了,瘦得穿起衣服來都空蕩蕩的,像披了一塊布似的單薄,在風中飄搖,彷彿生命的火花即將熄滅。

「你的病不要緊吧?每回我來看你,你幾上總放著一碗熬好的湯藥。」而且她注意到,趙筱攸有時喘得厲害,有時疼得眉頭緊蹙。

趙筱攸神色微黯,「打小到大的毛病,習慣了。」

習慣了……嗎?

心口微澀的杜雲錦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若她沒猜錯的話,大少奶奶患的是先天性心臟病,在二十一世紀開刀或許能治癒,而在這個時代只有等死的份。

當年她的高中好友關養真也是有心臟病,是她陪好友去開刀,和好友的家人守在手術室外,直到手術結束。

開完刀的養真不再發病了,能跑、能跳,還發了瘋似的去參加鐵人三項,學人騎越野車翻山越嶺、高空彈跳,什麼瘋狂的事都做了,讓她開了好笑又好氣,大罵瘋子。

杜雲錦在心疼中離開清雨閣,她很想救趙筱攸脫離多年宿疾的苦痛卻無能為力,神情有些蔫蔫的。

等她在回到遺花院,一入屋,就見黑漆螺鈿小几上放了一包還熱著的栗子,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用吃發洩也是抒發情緒的一種方式,只是這栗子連翠花也不曉得是誰放的。

栗子包著硬殼,應該不會有人下毒……吧?

她也不吃,就是喜歡剝殼的感覺,一顆一顆剝得圓圓胖胖一堆成堆,看漸成山狀的栗子內心無比舒暢呀!她邊剝邊站起來,伸展久坐而僵硬的筋骨。

可是就是有人見不得她太舒坦,好不容易才清靜了一會,一大票來勢洶洶的娘子眾又殺至,根本不給人活嘛!

幸好她也不是省油的燈,三寸不爛之舌一出,那群娘子軍被她說得臉色鐵青、發黑,氣呼呼地走了。

她正覺得暢快,忽聽到一個意外的聲音響起--

「一堆鬼話連篇,虧你也說得一臉得意,嚇嚇膽小的還行,遇到道行高的,人家直接當你是妖魔鬼怪給收了。」

看著從桂花樹旁走出來的男人,她微撇嘴表示不屑。

以前看過港劇的警匪片,壞人都死了警察才姍姍來遲,又是整排的警車,又是上百名荷槍實彈的飛虎隊,真不知來幹嘛,沐大少爺就像那些警察,當一切都擺平了才緩緩現身,還裝模作樣輕「啊」了一聲:「都死光了,怎麼不留一個給我?」

她心底鄙視他、不齒他、吐他口水,撿便宜的事誰不會做?

「你那什麼表情,我肯紆尊降貴的來遺花院是你莫大的福氣,甩我白眼是想我把你甩上床,好好的『蹂躪』一番?」他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女人敢慫恿那些丫頭們下藥,她的膽子不是普通的大。

能屈能伸大丈夫,她是小女子,看碟子下菜也要識時務。

「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是為了你美好的將來設想,後院能祥和一片就無後顧之憂,你的人生也成功了一半。」

「推托之詞。」那些女人千篇一律的無趣,以為成了他的女人就能無顧忌,要金銀、要首飾、要他給不了的名分。

看穿了女人種種虛假的伎倆,沐昊然也省了哄騙,給他能給的,她們也樂於接受,彼此不相欠。

「是看清事實之後的肺腑之言,你要了她們,就要有擔當,她們可是只有你一個男人,你不餵飽她們就等於養了一群餓鬼,一飢餓就出來吃人,你是鬼王,當然得管好她們。」這是被害者的悲情訴求。

「我是鬼王?」他氣笑了,冷瞳橫瞪。

對「金主」卑微是生存之道,杜雲錦將剝了殼的栗子整盤推過去,求和。

「聽說你茶行的生意做得很好。」

「我不會送你茶葉。」他一臉冷笑。

被打槍了。但她也不會厚著臉皮索討,這些栗子不能多少換點茶葉回來嗎?……啊!她離題了,被他忽悠了。

「我是要問你欠不欠夥計,我剛好認識一個很懂茶的名人,想引薦給你。」大少奶奶的提議她很心動,雖然大少奶奶說會負責說服沐昊然,但她到底沉不住氣,想著自己此時若說服不成,還有大少奶奶,雙管齊下應該效果更佳。

「你說的不會是你吧?」沐昊然眼神輕蔑地睨了她一眼,順手拎起一顆白胖栗子往嘴裡丟去。

看他吃了栗子,杜雲錦眸光不明的閃了一下。

「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有才能的人不應被淹沒,我對茶葉的熟知不亞於你。」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多了好幾百年有關茶的知識,以及這時代尚未研發出來的茶製品。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但今人多了前人的經歷,茶業界前輩們用無數的失敗整合出完善的茶譜,清楚地記錄每一種茶的特色、產地、沖泡法、適合引用的人等等,她不敢說倒背如流,但至少見多識廣。

她有知識、有學問、有對茶的認識,有自信能闖出一片天,因而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得到一個准信。

「女人就該待在後院裡,不要妄想和男人一爭長短,一點點小學識就妄自尊大,你給我安分點,少在大白天發夢。」他冷笑地又吃了一顆栗子,含譏帶誚的打消她的念頭。

「你不讓我做又怎麼知道是妄想?說不定我還能是一名女商賈,稱霸茶葉市場。」她有萬丈雄心可以達成。

「荒謬。」他當下潑下一桶冷水。

這男人真難溝通,他就不能讓打結的腦袋稍微鬆一點嗎?

「我上次做的茶凍好吃吧?」

「馬馬虎虎,還能入口。」他說得很敷衍,不想承認那玩意確實好吃。

「一個人吃了十幾個還馬馬虎虎,真要好吃不連盤子一起啃了……」口是心非。

別以為她不知道,那天他走後又派人來跟她討了十多個茶凍,後來據說全進了他肚裡。

「說什麼?是不是偷偷的數落我?」

趙春和翠花早被支開了,沐昊然毫無顧忌的一把將嘀嘀咕咕的女人拉坐在大腿上,有力的臂膀禁錮住她的纖柔細腰,她是動彈不得,一股淡雅的木蓮香沁入鼻中,讓他心曠神怡。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他對這小女人是越來越感興趣,發現她似乎抗拒和他親密相處,他益發愛這樣逗弄她。

她哪敢呀!他有順風耳,說他一句不是大老遠就聽見了?

「你能不能把我放開,這樣坐很不舒服。」他倆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聽見他的呼吸,怪彆扭的。

杜雲錦有一絲不自在,她覺得這姿勢很……很容易擦槍走火,而她還不想壯烈犧牲,為男人亙古不變的原始本能捐軀。

「不行,你安靜地坐好,不要扭來扭去,小心我辦了你。」她是他的女人,他想要她還由得她說不?

向來我行我素的沐昊然難得克制一回,連他自己也沒察覺,自己對於杜雲錦意外的有耐心。

這一陣子不知不覺地,他總會走到遺花院,看她又弄了什麼新奇吃食,或是和丫頭說說笑笑,或是聽她又說了什麼有趣的話笑得捧腹。

沒有原由的,每當心情低落時和她聊上兩句,雖然大半時候會被氣到拂袖而去,可氣過之後他的嘴角是上揚的,忍不住去回想她帶了點俏皮的一顰一笑,也會心地笑了。

很奇妙的感覺,他不喜歡看她皺眉發愁的樣子,不自覺地想讓她一直歡歡喜喜的笑著。

所以,他心底希望她是出於情願與自己親近,而不是被迫--當然他從未勉強過任何女子,若換了以前,他早就把人剝得一乾二淨,身一覆,暢意快活,讓她嬌吟不斷的求饒。

感受到大腿底下的堅硬,她頓時再安分不過了,僵著身子不動不搖。

「大少爺,你的後院有很多女人,她們非常需要你的雨水滋潤,你要不要移駕等你耕耘的田地,開耕了不勤耘很浪費……」

耕耘的田地……雨水滋潤……沐昊然臉黑了一半,冷厲地瞪著敢把他推給別的女人的小土匪。

「你不想要茶葉了吧?西湖龍井、安溪鐵觀音、紹興珠茶、信陽毛尖……」

「你都要給我?!」杜雲錦興奮地睜大眼,沐昊然每念一種茶名,她的水亮眸子就睜大一些,眸光瀲瀲。

「你很想要?」他以指撫摸她水艷櫻唇,細細描繪唇形,狀似調戲。

「嗯!」她點頭點得很快。

「想、都、別、想。」

「啊!」他這是拿紅蘿蔔吊在驢子鼻前,看得到、吃不到,他這一招太沒人性了,十分卑鄙。

「不過……」他又撒餌了。

「不過什麼?」在合理的範圍內她絕對會被收買,利益當頭,志氣算什麼?當了買不到半斤米。

「若是你好好伺候我,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畢竟我有大把大把的茶葉好揮霍,個百來斤餵魚也不手軟。」

誰有他闊氣,隨手一擲千金價,不眨眼。

身為江南首富之子,沐昊然從未為銀子發愁過,該花的錢他撒得毫不手軟。

「別餵魚,太可惜了,伺候人嘛……我拿手。」她以前幹的是服務業,讓顧客滿意是她的宗旨。

「來,大少爺,吃一顆栗子,我餵你,啊!張嘴,我剝的栗子最香軟了。」

「你也吃。」他咬著半顆栗子,口對口一送。

表情微僵的杜雲錦以手擋住他傾前的胸,訕然一笑,「你吃就好,我喉嚨痛,吃多了上火。」

「不吃?」他黑眸微瞇。

不是不吃,而是要看結果。「大少爺,栗子香嗎?」

「不錯。」剛入秋而已,想不到板栗就如此甘甜。

「好吃嗎?」她又問。

「不難吃。」當個零嘴尚可。

「你吃下去後有沒有感覺?」嗯!他的面色如常。

「感覺……」看她小臉紅通通地直瞅著他瞧,沐昊然若有所覺地看向他不知不覺吃了半盤的栗子。

「如何?會不會感到不舒服,目眩、頭暈、胸悶、腸胃絞痛……」啊!她的腰要被他擰成兩截了。

「你下毒?」他驀地回想到她慫恿後院女人下藥一事,難保她不會如法炮製,所不同的是一為春藥,一為毒藥。

「是不是毒,你吃不出來嗎?」杜雲錦很想用鋤頭敲他的腦袋,真中了毒,他還有力氣興師問罪?

是無異狀,但是……

「你表現得未免太不合常理。」

因為她說的全是中毒症狀,叫人不得不懷疑。

「不合常理卻是情理所在,你只要回答我吃下栗子有無異樣,我再告訴你原因。」對於吃食,她可是很謹慎。

沐昊然手拿半顆栗子,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面冷如霜的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女人,嘴唇冰冷的吐出,「沒事。」

「沒事」的話語一出,他聽到的不是她的答案,而是鬆了口氣的歡呼,本坐在他大腿上的她飛快地一躍落地,快步地跑向門邊,。吩咐守在門前的翠花。

「翠花,沒有毒,你快點把冰在井裡的兩條豬蹄膀拿出來,一會兒我弄道好吃的打打牙祭……」果然人體試毒最好用,一試便知,免去猶豫來、猶豫去的猜測。

「等一下,豬蹄膀?」栗子和豬蹄膀有什麼牽連?

一回頭,她拍拍他手臂,笑顏燦如花,「見者有份,我會留幾塊讓你嘗嘗,不用心急。」

「我不心急,你給我說明白。」豬腳又是哪來的,她們主僕兩人臉上的笑容太刺眼。

「咦!我沒說嗎?我讓翠花鑽牆洞偷偷出去買一塊肥無花肉打算做烏龍燜肉,但是肉賣完了只剩下豬蹄膀,我正在想該做什麼呢,屋子裡平白出現一包熱栗子,你知道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最好不要輕易入口,得先試過再說。」白雪公主的故事告訴我們,蘋果是有毒的,不可以亂吃。

同理可證,栗子無縫也有可能被下毒,有心人難防啊。

「你拿我試毒?」面一黑的沐昊然發出磨牙聲。

見他滿臉狂風暴雨,杜雲錦小小愧疚了一下,乾笑。

「算你一份,不,給你一整條豬蹄膀,烏龍燜肉改成栗子燉蹄膀,你看意下如何?我有與君同享的雅量。」

「意下如何……」他冷冷一笑,長臂一伸攥住企圖逃走的小女人。

我把你燉了當宵夜吃,如何?」

「你看起來……很生氣?」她以眼神暗示翠花別靠近,先把豬蹄膀處理好,免得被某人的怒火波及。

丫頭護主,做主子的也要關照一二。

「長進了呀!杜姨娘,你讓你的丫頭鑽牆洞去,我該不該慶幸做賊不是她的本業。」家賊難防。

他有聽總管說後花園隱秘處的牆坍了一角,泥匠還未來修,沒想到被她拿來「暗渡陳倉」。

「你可不可以別叫我杜姨娘?我有名有姓,不是姓杜名姨娘。」小老婆的叫法讓人很不愉快。

沐昊然叉起她雙臂,將她整個舉起,與自己平視。

「錦兒,這府裡是少了你吃,還是虧待了你膳食,我記得不曾讓你挨餓,你別做得越來越過分。」

「菜送到遺花院都涼了,如果有個小廚房……」她不是挑剔朱師傅的廚藝,而是每個人的口味不同。

「你知道『得寸進尺』怎麼寫嗎?」他果然對她太好了,好到她不知分寸,得隴芋蜀。

「……」是有一點,她在懺悔中。

沐昊然沒好氣的又道:「原本我想帶你出府溜躂溜躂,可是我發現養野的貓不安於室,你就安分地待在府裡,抄寫《女誡》一百遍,養養性子。」

「啊!」怎麼這樣?

《女誡》是怎麼玩意兒呀!還要抄一百遍?

呿!傻子才會百依百順的聽話,一五一十的照抄,她連《女誡》的內容都不曉得怎麼抄。

不過這段日子來教翠花讀書識字、描紅,這下可派上用場了,主子有事丫頭服其勞,那一百遍的《女誡》就偏勞了,丫頭熬夜練字,主子呼呼大睡,歪七扭八的墨字也算交差了。

而且也就是寫「女誡」兩個字,一百遍等於兩百個大字,其他的……不重要,沐大少爺可沒說是抄寫一整本。

她正沾沾自喜,他又開口--

「還有。」

「還有?」他可不可以一次說完,別分段,她的小心臟很無力,不禁嚇的。

「栗子是我放的,絕對無毒。」

他沒必要毒死她。

「……」無語。

杜雲錦直接裝死,死人不會有知覺。



第十章 扮小廝溜大街

繁華的金寧城裡商舖林立,招財米鋪的隔壁是旺來布莊,再過去是林記糕餅店、鳳仙酒樓、天下蜜餞鋪、阿福食居……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琳琅滿目的貨品陳列在架子上,夥計的吆喝聲、掌櫃和顧客討價還價的喧嘩聲,馬車過街的轂轆聲,落在馬背上的鞭子聲,還有穿著緋色短襖,拿著畫糖的孩童歡笑聲,一聲一聲入耳。

對扮成小廝的杜雲錦而言,古代的市集實在新鮮。

「跟好,不要左顧右盼。」

杜雲錦小聲地咕噥兩句,一臉缺糧少食討債鬼的神情跟上前頭的男人。

「大少爺,你的腿長,我的腿短,你的一步我要走兩步,你好歹走慢點,不要讓我追得氣喘吁吁。」

又不是趕著投胎,走那麼快幹什麼?

「還敢跟主子頂嘴,掌嘴。」沒讓她學點教訓不知道怕,奴才的本分是不多話、唯主子是從。

「掌嘴?」喔,好吧!給他面子。

打蚊子似的輕拍兩下,敷衍了事,臉不紅不腫,像是桃花飄落湖面,看得沐昊然眼角一抽。

「這叫掌嘴?」搔癢還差不多。

拉了拉過長衣袖的杜雲錦橫眉一睇,「我是為大少爺著想,要是把臉打腫了,你帶個豬頭小廝出門多丟臉呀!」

聽到「豬頭」小廝,走在另一側的趙春忍不住笑出聲,在主子兩道眼刀橫掃下,才板著臉裝正經。

「強詞奪理,有下人走在主子前頭的嗎?」大掌一撈,他將越過他的小人兒往後扯,丟向身後。

「哪有強、哪有奪,我說的是至理名言,雖然大少爺嘴上不承認,心裡是認同的,五官端正的奴才總好過斜眼歪嘴的吧!人家看到你帶個歪瓜裂棗在身邊,被笑的還是大少爺你呀!」

奴才長得好不好攸關主人的面子,牽個一拐一拐的武大郎能看嗎?

「錦兒,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了嗎?」不提醒她一下又要糊弄過去了,她最擅長的是--我不記得了。

當杜雲錦一臉無辜地眨著眼,沐昊然真要相信她的一派胡言,水汪汪的大眼像會說話似的,讓人易陷入。

她微扁著嘴,輕聲歎息,「大少爺未老先衰了,連自己說過的話也忘得一乾二淨,沒關係,你挺住,我天生有佛祖的慈悲心,不會嫌棄你是腦袋空空的草包大少。」

「杜雲錦,你……」果然女子不可養也,出爾反爾,「不亂看、不多話、不亂跑」的約定全扔到狼肚子裡。

「噓!小聲點,大庭廣眾下咆哮有失禮儀。」她小心翼翼地瞧瞧左右,表示她是盡責的小廝,絕不讓主子當眾出醜。

什麼規矩,她全忘光了,難得出來一趟,以她愛湊熱鬧的天性哪會安靜地當條無聲的小尾巴?當然是多聽、多看,等日後她光明正大的走出沐府,才有好去處。

「錦兒姑娘,你要把大少爺的嘴捂到什麼時候,總要讓他喘口氣。」

這個杜姨娘真的變得跟以前的杜姨娘不一樣,有點太……活潑了,趙春困惑的撓撓耳,主子的事不能過問,要裝聾作啞兩眼瞎,才是做下人之道。

「是錦兒,不是姑娘,我這會兒的身份是小廝,不要叫錯了。」她放下手,瑩白手心微微殘留一絲溫度,那是男人的唇……莫名地,面上一熱,淡淡的潮紅如霞。

「跟上。」沐昊然面色不改的伸手一拉。

「啊!那個……呃,手……」不好吧!

「囉嗦。」他低斥。

「……男男授受不親……大少爺斷袖……」

嗚……沒必要這樣整她吧!小廝、小倌雖然只差一字,可意義相差十萬八千里,她不是眉清目秀的小相公啦!

薄抿的嘴角微揚,沐昊然似笑似怒地握緊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再廢話,我就把你賣給人牙子,到北方的山裡挖礦。」

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人在屋簷下……杜雲錦不斷在心裡重複這句話,大BOSS太強大,她也只有低頭了,誰叫她還吃他家的飯。

「大少爺,我們要去哪裡?」

「吃飯。」他說得簡潔。

她一怔,「可我剛吃飽?!翠花偷……呃,拿了三個素肉包子,我這會兒還撐著,吃不下。」

難道是她的認知錯誤,通常跟著主子出門的小廝不是沒得吃,得在一旁布菜,看主子吃,等主子吃完,再囫圇塞兩口殘渣剩菜,一頓也就解決了,咚咚咚跟在主子身後回府。

未免出現以上的情形,所以她先把肚子填滿,免得看人吃,嘴饑得口水流滿地,丟人現眼。

「等你看到滿滿的一桌菜就餓了,老是埋怨吃冷菜冷飯的人,這個算是補償你,又不是沒給你飯吃,主僕倆老往大廚房偷食,實在太不像話,朱師傅總說今年的老鼠真多。」就這兩隻貪嘴的老鼠,好幾次遮遮掩掩地「借」食材。

看著那張換上男裝依舊清妍若玉的小臉,沐昊然嘴邊的苛責硬是往回噎,想罵她,又覺得她沒錯,冷菜冷飯的確不好下口,可不教訓幾句等於縱容,她只會蹭鼻子上臉,更加無法無天、認非為是,無視府裡的規矩。

他不禁想到兩、三天前,看到那幾張罰寫的「女誡」,他真的傻眼了,有看過陽奉陰違的,卻沒看過這般膽大的偷懶法,字跡一看就是丫頭寫的,她還振振有詞的說,誰寫不都一樣,主子受罰當然由丫頭代勞,他有看過不上進的少爺挨板子的嗎?

同樣的,她挨罰了,丫頭代寫有什麼不對,有前例可循,她依樣畫葫蘆表示她天資聰穎,舉一反三。

聽完這些話,他的頭很痛,卻有一絲莫可奈何,她真的很聰明,口才佳、反應快、機智靈敏,三兩句話就能讓人無從反駁,完全被她似是而非的歪理牽著鼻頭走。

沐昊然第一次有束手無策的無力感,面對從來叫人猜不著又怪招百出的杜雲錦,他也只能見招拆招,盡量捉牢讓人捉摸不定的她。

幾人到飯館裡用飯,菜剛送上來,不速之客也跟著來了。

「喲!看看這是誰,不就是沐府的大少爺嘛,幾時你也好這一味了?早說你有這癖好,我就送你幾個。」

嘖嘖!這小廝長得細皮嫩肉的,活生生是江南水秀的白玉豆腐,看了也想嘗一口。

悶頭苦吃的杜雲錦不識這自來熟的一男二女,她當沒自己的事,噤聲不言。

只是那團強烈的「冷氣團」從身邊的男人發出,她就無法事不關己了,他似乎非常厭惡帶了一堆丫鬟、侍從的這幾人,生人勿近的冷意強得令人沒法忽視。

「滾!」沐昊然不客氣的趕人,半點情面都不留。

「呿,瞧瞧這派頭多威風呀!吼聲雄厚,人說見面三分情,好歹我是你大舅子,給點好臉色不為過吧?」他看了沐昊然身旁那清婉的「小相公」一眼,忽覺口乾舌燥,一股火由下腹往上竄燒。

大舅子?杜雲錦夾著炒芙蓉蟹的筷子一頓,心想誰是那個倒霉的妹子,看其衣著華美,莫非是大少奶奶的兄長?

「不想被我丟下樓,就立刻從我眼前消失,你讓我倒足胃口。」礙眼的鼠類,不自覺的,沐昊然特意挺直身軀,有意無意的遮住身側吃得眉開眼笑的小女人。

長得不難看但微胖的錦衣男猥褻的咧嘴,「行呀!把那個小傢伙送我玩幾天,我保證走得比你想像中得快。」

「哥,別胡鬧了,小心爹又要罰你跪祠堂。」穿著芙蓉色四喜如意紋衣裙的圓臉女子一臉嬌羞地輕扯大哥衣袖,不時以含羞帶怯的眼神看向神色清冷的沐昊然。

這是明目張膽的勾引,看得杜雲錦一陣惡寒,這兩兄妹有病呀,一個看上人家的男人,一個肖想染指人家的小廝,這家爹娘是怎麼教養的呀?

「你別把他當善人了,為什麼不問咱們的妹子怎麼了,從小錦兒入了沐府後就無聲無息,連我們娘家人想上門探望都被阻隔於門外,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一個庶女死不足惜,但沐府是江南首富,這關係可就「親密」多了。

小錦兒……

噗地,一口湯噴出,驚嚇度破變的杜雲錦滿臉驚慌地往沐昊然一瞅,她那顆脆弱的小心臟被雷得無比焦酥。

這……這是她的極品家人,被她同情的倒霉鬼正是自己?!

「小心點喝,沒人跟你搶。」沐昊然一回頭,本來冷肅的表情霎時變得溫柔的為小廝拭嘴。

他這舉動不僅杜家人看得瞠目,連趙春也兩眼圓突,差點要拿只盤子接掉下來的眼珠子。

「我不認識他們。」杜雲錦聲若蚊鳴的輕吐。

這是實話,她真的不認識滿腦肥腸的杜家大哥,和滿肚子壞心、對庶妹極盡刻薄的杜家姐妹,可是這尷尬的神情卻被沐昊然看成了是無依的求助,心下一軟,輕握她細白柔荑。

「不認識就不認識,不值得往來的蟲蛇避遠些。」他也不希望她和心懷鬼胎的娘家人走得太近。

「嗯。」她點了點頭,繼續吃。

杜雲錦沒打算認親,杜家人對她而言與陌生人無異,而沐昊然則是對姓杜的沒好感,一想到這家人的算計和無賴,無明火莫名的冒出,握著柔白小手的力道也重了些。

可是真如他所厭惡的,杜家人臉皮之厚叫人歎為觀止,人家擺明了不理會他們,他們還一頭熱的湊上前,攀起關係套交情,自說自話的模樣好像兩家人是從無嫌隙的姻親。

「我說妹婿呀!你也照顧照顧我們布莊的生意,以你們沐府滿坑滿谷的銀子,你手縫裡漏點零頭就夠我們豐衣足食了,看在我可憐的妹妹分上……」杜信岳不要臉地想藉庶妹的名義向沐府要錢。

「可憐的妹妹」忽地一咳,回握「妹婿」的手。

「你還吃得下嗎?用面目可憎配飯,我胃裡泛酸。」

「面目可憎?」黑瞳輕染笑意,沐昊然勾唇揚目,「吃不下就走吧,下回帶你到萬福寺賞景。」

沐昊然神情悠適的牽著杜雲錦起身,杜信岳想上前一攔,大好的機會怎麼能白白錯過?不過機伶的趙春趕緊來開道了,個小的他有一身蠻力,一下子就將人推得老遠。

看著主僕三人遠去的背影,杜家人沒一句好話的罵罵咧咧,把嫁到沐家為妾的庶妹也怨上了,詛咒她不得好死。

「你們不覺得那名小廝很眼熟嗎?」杜三小姐杜雲靜眉頭一蹙,說出心中的疑惑。

「能像誰?不過是供人狎淫的玩物。」他一定要弄上手。

「不,我看他長得和雲錦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神態不同。

「什麼,像那賤人?!」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6 PM

第十一章 惱人的任務

偶遇也有可能是糾纏不去的惡夢,回到沐府的杜雲錦還不知道她已被噁心的杜家人惦記上,只當是一次不愉快的意外,在連著數日來未見娘家人上門打秋風也就安了心。

期間以春雪為首的「怨婦」團來找過她幾次麻煩,但都被她巧妙的應付過去,有一兩回是趙筱攸出面將事情壓下去。看她有了靠山,這些女人這才消停了許多,省得她費心思打發。

在趙筱攸的請求與提議下,加上沐昊然對杜雲錦的日益看重,他同意讓她女扮男裝地跟著身邊,試著接觸茶行的生意和運作。

杜雲錦外出的次數多了,遺花院的門戶不能再像以往那麼鬆懈,由著下人偷懶不幹活,她稍做了整頓,將奸猾之輩掃到不重要的角落,將守後門的顧婆子調到前院,又添了一名叫翠玉的丫頭,和翠花同為大丫頭,嚴密看守她屋子裡的財物。

顧婆子是個老實人,很盡責不偷懶,對翠花十分照顧,有意認干親,只差個正式儀式了。

而翠玉是她向趙筱攸要的,原本是清雨閣的三等丫頭,她看在翠玉人勤快,門風又緊,名字裡又有個「翠」字,剛好和翠花做對好姐妹。

「咦!這是什麼人……泥匠班子?」

這一日大早,沐大少爺早早就來了,還帶來一幫匠人,讓她不禁疑惑。她住的屋子是老舊了些,還不到修造重建的程度呀!

看著一班手臂粗壯的漢子面露戒慎的走進遺花院,杜雲錦一臉納悶,猜不透這些人大陣仗的到來是為了什麼,難道要拆了房子,蓋座四季常綠的花園?

她是念叨過院子小,花卉沒幾株,冷冷清清的像廢墟,可是近日來沐大少爺「關顧」的次數多了點,已引起其他女人的注目,她的鋒頭夠健了,不需要再額外的關照,否則她真要被那些女人怨妒死,將她生吞活剝了。

「來蓋小廚房的。」

「小廚房?」她訝然。

「你不是常嚷著冷菜冷飯傷胃,朱師傅煮得再美味送到這兒也不好吃了,我會讓帳房多撥一筆銀子給你,只是以後你不能獨食,得留一份給我。」吃多了她別出心裁的菜餚,他也上了癮。

聽到他顧及自己的感受,杜雲錦心裡有一絲感動,心頭發暖,可是後面多餘的話一出,頓時把那份歡喜打散了,原來是來蹭食的,這個吃貨,枉費她自作多情了。

「不過我現在天天跟你出府,哪有空暇打理吃食,小廚房還是別建了,免得惹人眼紅。」

她心疼地說著違心話,她太想要個能自己開伙的小廚房,可又擔心太顯眼惹人妒嫉。

別人有、我也有;別人沒有、我也沒有,這才合乎中庸之道,大家是一樣的待遇,自然不惹眼。

可是在一地矮蔥裡忽然撥出一根大蒜,那就不是你好我也好,沒能出頭的人定會非議、排擠、怨妒,最後演變出扭曲的心態,誓要將這根不合群的大蒜拔除。

她對算計人沒興趣,但也不喜歡別人在她背後搞小動作,後院的陰私無奇不有,她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人家有心的陷害,只要有那麼一次的疏忽,她這多得的一生也就完了。

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防不勝防。

「少口是心非了,瞧你往上翹的嘴角都能掛東西了,樂乎乎的笑咧開嘴,要是我真讓泥匠班子停工,你還不哭喪著一張臉給我罪受?!」沐昊然撇嘴一斜睨,眼底的寵溺不由自主的流露。

從前的杜雲錦他是連一眼都懶得多看,杜家硬塞給他的狗皮膏黏手得很,甩都甩不掉的累贅,看了就厭煩。

大病之後的杜雲錦他是越瞧越有趣味,討厭的眼淚不見了,換上的是神采奕奕的笑臉,每回她一笑就像會發光似的,明朗亮燦得宛如春天的百花開,醺然不醉人,叫人挪不開眼。

發現自己笑得太開心了,她趕緊收斂點。

「不會壞了規矩吧?我聽說連二爺、二少奶奶的院子也沒小廚房。」

「我就是規矩,我說了算。」誰敢說一句不是?

哇!好狂,不過……真帥氣呀!杜雲錦暈陶陶的傻笑,對沐昊然的狂妄敬佩不已,暗歎:真男人也。

要是他沒有妻妾成群,沒有桃花開滿地,她一定會愛上他……驀地發覺自己生出不該有的想法,她連忙偷掐了一下自個兒大腿肉,打住萌發的念頭,她絕對、絕對不會和有「家室」的男人牽扯過深。

把遺花院和泥匠班子交給翠花和翠玉把關,照例換上小廝裝束的杜雲錦與趙春兩人一左一右地走在沐昊然身側出府,只是他不再牽著她的手,腳步稍緩的配合她的小短腿,信步走向商坊。

畢竟總沒有主子騎馬,小廝坐馬車的道理,若讓沐昊然與杜雲錦共騎一馬也不合禮,和趙春共乘……

大少爺的臉色很難看,趙春的皮很抖,杜雲錦沒良心的大笑。

小廝和小廝同行是天經地義,奴才嘛,在後頭慢慢跟著也就是了,可某人的醋勁大,酸味十里外都聞得到。

幸好這斷時日杜雲錦吃了不少補品,加上她勤練瑜伽,原本孱弱的身軀也養出幾分氣力,否則她還真走不了遠路,走到一半大概就要找大夫急救了。

「我們今兒個去哪裡?」這些天他們逛的是一般鋪子,她也帶回不少好東西。

「茶行。」路上行人匆匆,沐昊然不著痕跡地將身邊人兒推向內側,他以高大的身體護著。

雖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能看出他頗在意這個老和他唱反調的小妾,在他沒發覺的情況下,心已悄然牽動。

「做什麼呢?」終於能接觸到茶葉了,她可以一展長才。

「查帳。」他的黑瞳忽地一閃。

聞言,她一怔,「查帳?!」

天哪!有必要一下子給她這麼艱巨的任務嗎?誰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秘辛呀,若是有人在帳簿上做手腳,這一查不等於擋了人家的財路,人家還能不對他們「照顧有加」?

頭痛吶,這灘渾水濁得很。

「你會看帳本吧?」沐昊然一臉看不起人的表情。

她硬著頭皮點頭,「會一點。」

人要謙虛。

「那就好,我不想再費事地找個帳房。」信得過的管事沒幾人,他不能確定其他人會不會被收買。

其實他是防著賈氏,知曉她暗中把手伸得多長。但只要事情尚未爆發,他也無法將她揪出,只能任由她在茶行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不時扯扯他後腿,捅出幾件小紕漏。

白蟻雖小,卻能蛀腐屋樑。

「大少爺……」帳房?他會不會太看重她了?

頭皮發麻的杜雲錦忽覺責任重大,她雙肩如頂著一座泰山。

一入茶行,一名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上前相迎,圓滾滾的肚皮看來很有福氣,留著兩撇小鬍子,笑起來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彌勒佛,但是那雙倒三角眼……有種毒蛇的陰寒。

「大少爺的到來讓老奴惶恐,快請上座。夥計,上壺好茶,要今年新采的碧螺春。」看人下菜的周掌櫃慇勤到不行,態度恭敬的吆喝著,把東家當老祖宗伺候。

不一會,雪白瓷茶具裡的清茶看來鮮青甘甜,手持茶具的是一雙纖纖素手,未聞茶香,先有脂粉味,柳腰纖細的女子媚態橫生的走來,眼送秋波。

若在以前,沐昊然自然二話不說的收用了,美人投懷送抱,哪能不多情呢?他可沒呆得看不出周掌櫃的用意。

可是此刻他卻覺得膩味得很,遲遲不肯接下美人的奉茶,讓美人明艷的嬌靨越來越撐不住,有些僵硬。

杜雲錦看沐昊然臉色如結霜似的冷熱,她自作主張的打破僵局,給彼此台階下,主動接過茶喝了一口。

「茶種好,但焙茶的火候過於高溫,所幸茶湯仍是青翠般的清澈翠綠,仍屬上品,招待達宮貴人不致失禮。」若是用高山清冽泉水來烹煮就更棒了,入喉回甘。

聽到杜雲錦有見地的評語,沐昊然眸色微亮。

「老周,你的細心還不如一名小廝,進茶時沒查驗嗎?」

周掌櫃彌勒佛似的笑臉頓了一下,隨即又咧開一口不算白的板牙。

「老奴沒敢把炒壞的茶葉往架子上放,這是我留著給自個用的,茶葉是炒得老了但仍不失滋味,賣不了人也能自家享用,別給糟蹋了茶葉,好歹是洞庭湖名茶,丟了可惜。」

他用不浪費為理由自圓其說,卻忘了茶葉的品質再差也是東家的,東家沒吩咐銷毀那便是東家的,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小掌櫃佔為己有,還把它拿出來待客。

不過沐昊然此行的目的並非在此,茶葉的好壞出自茶園的管理不當,日後有得是機會讓他算總賬,如今他想挑刺的是短缺的銀兩,店照開、茶照賣,進貨量不增反減,茶行的收益卻日漸短少,其中必有鬼。

「我也不跟你囉嗦了,把這半年來的帳簿全送上來,我得瞅瞅茶行的生意為何毫無起色。」

他有經商才能,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只是不動聲色的觀察著,看是底下哪一個是偷奸耍滑、吃力扒外,在大理整頓前,他得先捉出這些生了二心的害蟲。

「呃!這……老奴沒準備……」周掌櫃乾笑著兩手互搓,頻頻朝一旁伺候的女子投去眼神。

會意的美人施出渾身解數,又送媚又拋嬌地鶯聲軟語,薄薄秋衫兜不住地往下滑,露出腴嫩雪肩。

「不急嘛!大少爺,多喝口茶潤潤喉,讓奴家陪你解解悶,大少爺的知情識趣讓奴家好生傾慕……啊!你怎麼推人……」真不識相的小廝,面對嬌艷如花的她也敢動手。

這女子貌美,出自勾欄,被周掌櫃重金贖身,如今是他的外室,同時也以身待客,一有貴客上門買茶,周掌櫃總不吝嗇地讓自己的女人「招呼」,招呼到紅被褥裡才好「賓至如歸」。

早就習以為常的女子不知何謂廉恥,除了以色侍人外別無所長,自家男人叫她做什麼便做什麼。

「抱歉,手滑。」杜雲錦訕訕地收回不曉得何時伸出去的手,沒經過思考就做出的動作她也很苦惱。

她的沮喪卻令沐昊然無比歡暢,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老周,我今天要看的是帳簿,別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黃口小兒,什麼貨色都敢往我跟前送。」

他言下之意是讓老周別白費心思了,不是每個稍有姿色的女人他都看得上眼,破瓦裝美玉是個什麼東西?

周掌櫃的笑容變淡了,光潔的額頭多了幾滴冷汗,「老奴給大少爺賠罪了,上不了檯面的婆娘真是丟人現眼,大少爺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老奴絕對不會再惹你心煩。」

他一揮手,讓女子退入內室。

「少說廢話了,帳簿呢?」沐昊然上身微傾,斜坐雕八仙拜壽花梨木太師椅,神情倨然。

「是,老奴馬上送來。阿福,大少爺要的帳簿呢?慢吞吞地幹什麼,小心挨板子。」他朝後一喊。

一名看來年紀約十七、八歲的瘦小男子氣喘吁吁地抱著一疊帳簿,有些吃力地喘個不停。

帳簿一放,疊成小山似的,沐昊然隨手抽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一眼便往後扔,讓身後的杜雲錦接得有點急,小有怨言。

「好歹知會一聲,一聲不響的亂丟是想考我身手好不好嗎?」她又不是輕功草上飛的武林高手。

嘟囔完了,她還是很盡責地翻開帳簿一看,隨即又飛快的闔上,裡面龍飛鳳舞的字跡簡直是鬼畫符嘛!潦草得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很努力地,她先吸了口氣再把帳簿打開,用十二萬分的專注去認字,並要來紙筆一一演算一遍,針對進貨量和買賣交易做比對。

驟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某一行,以自個兒的方式留下幾號,又翻到另一頁,同樣地標上特殊記號。

不過要看完整本鬼畫符帳簿實在是考驗人的耐性,她眼角直抽地看了三四頁就受不了了,趕緊闔上,讓她可憐的眼睛休息一會兒。

雖然不甚明顯,沐昊然仍察覺她眼中飛掠而過的異樣,當下心裡有數,帳簿裡有鬼,而且問題不輕。

聽見她小聲的嘀咕傷眼力什麼的,他好笑的莞爾,想著待會買盒珍珠膏補償她,免得她又不平地高喊壓搾勞力,她要抗議。

「大少爺,你看這帳簿……」周掌櫃諂笑的哈著腰,打算等東家一看過就要讓人收起來。

「我要帶走。」裡頭有多少貪墨,他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落下,宛如青天霹靂,讓周掌櫃的面色一白,渾圓的胖軀搖晃了一下。

「全……全部嗎?」

「不然一本撕一頁留著當紀念嗎?」他沒那閒功夫和他說著玩,出其不意才能制敵機先。

「大少爺……」周掌櫃急得滿頭汗水直滴,人家是穿上秋襖御寒,他是整個背後都濕透了。

一口茶也沒喝的沐昊然兩手交疊,置於胸前,目光如炬地盯著背脊發涼的周掌櫃。

「別當爺的眼睛是瞎的,手長的人我就把他手扭了,跑得快的長腿直接打斷了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警告周掌櫃別急著向背後的那個人報信,他能查他的帳,也能讓他一家老小流落街頭,一生潦倒。

周掌櫃急得快哭了,一臉橫肉往下垂,但沐昊然哪會理他,讓杜雲錦、趙春抱了帳本就走。

僅僅是半年的帳簿就多達數十冊,說重也不重,一個成年男子還拿得動,可是也不算輕,拿久了手會沒力。

趙春心底有小小的不滿,他手上厚厚的一疊,和杜姨娘拿來遮日頭的一本相較之下多刺眼呀!既然一樣是做小廝的活,怎麼可以有大小眼的分別,他委屈呀!

可惜他沒膽說出心底的話,人家是寶,他是草,小廝打扮的杜姨娘還是半個主子,她有大少爺寵著,誰敢說一句不是?想找死的儘管拿她當苦力,肯定死得很快。

大少爺的轉變趙春看在眼裡,他知道府裡的風向要變了,向來眠花宿柳的大少爺許久沒碰女人了,大半時日都在杜姨娘週遭打轉,他要再看不出什麼,就白長了這雙眼。

「大少爺,能到那間香粉鋪逛逛嗎?」眼珠子一轉的杜雲錦似想到什麼,仰起芙蓉嬌顏問道。

看著一堆女人進進出出的鋪子,沐昊然眉頭一蹙,「叫珍寶齋送到府裡來,犯不著和一群人擠。」

「呵,我不是要買胭脂水粉啦!我是想看看用茶葉做出美容聖品有沒有市場?」

新產品推出前要做好市調,總不能推出別人已經有的產品打擂台,夠獨特才能吸引目光,招攬客源。

「茶葉能做胭脂水粉?」他眼露懷疑。

「我想做保養用的,考慮適當搭配薏仁、綠豆或杏仁、桂枝等混合磨成細粉,和上蜂蜜搗成膏狀……」若有牛乳也成,但不耐久放。

茶葉的妙用多不可數,祛除腥味、治便秘、解宿醉、止血、美肌護髮……說起茶葉的種種好處,杜雲錦腦海裡浮現出幾十個和茶有關的產品,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實現,最好能落實在一般百姓生活中,使人人都愛喝茶、愛喫茶料理,也樂意去使用茶製品。

她想著茶葉面膜的可行性,只要是女人無一不愛美,若能成功研發肯定能熱銷大賣,而她最要考慮的是研發如何延長保存面膜的期限,使其不易變質。

有了目標之後,她更加有信心和動力,好似光明的未來就在眼前。



第十二章 茶葉面膜上市

在讓茶葉面膜上市前,杜雲錦得先面對一疊又一疊的帳簿、帳簿、帳簿、帳簿……堆成小山,綿延成峰。

沐昊然人狂傲,行事作風也是雷厲風行,沒人猜得到他竟會在一夜之間派出八路人馬七十二個僕役,將金寧城方圓百里內沐家名下的茶行帳簿全給搬回府,不給人有一絲喘息的空間和互通消息。

陸陸續續回來三十一間鋪子的帳簿,依先來後到的次序堆疊在角落,後續還有多間鋪子帳簿未送達。

他瘋了,一定要拖她下水嗎?

連續熬了三日夜的杜雲錦已經熬出熊貓眼,每日熬到次日寅時,無處不酸痛的身子才能沾到床,睡前再用特製的菊花茶眼膜敷在眼眶四周,隔日才不致兩眼浮腫得見不得人。

最令她不平的是,為什麼看帳的人是她?為了不被那鬼畫符似的帳簿弄暈,她還得一本一本用條列式的記賬法記錄下來,也讓看的人能一目瞭然,不用費心再去一條一條的對照,加加減減算出總數目。

「姨娘,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先吃點百合茯苓粥,你已經好幾個時辰沒起身動一動了。」

翠花擔心的勸著,主子前些日子剛養好的身子,可不能因為勞累過度再度病倒了,這幾日的操勞讓姨娘足足瘦了一大圈。

也跟著瘦了的她心疼主子的日夜不眠,特意用小火熬煮了快一個時辰的粥品,希望能多少給主子補點精力回來。

看著不曾減少的帳簿山,兩眼發暈的杜雲錦不住呻吟,「去問問那個閒得快啃鞋幫子的傢伙,他肥臀下的床榻坐熱了沒?別裝忙當大爺,個i額姑奶奶我滾過來--」

姑奶奶?

半坐半躺在內室軟榻上的男子愉快地勾唇,他一邊喝著現泡的奶茶,一邊翻著整理得條理分明的帳簿,以嫩茶葉和菘菜拌肉當餡的鮮肉包子約雞蛋大小,一口一個不油不膩,入口有茶的清香和菘菜的脆甜,半肥半瘦的肉餡更是鮮美爽口。

聽了主子的吩咐,翠花抬眼往內室望了望,有半分失神,好一副人間的美男圖,悠哉得叫人羨慕,若是再摘幾枝半開的菊花插在青瓷美人觚裡,那就更相得益彰。

她回過神來,忙道:「姨……姨娘,你不要害奴婢了,奴婢哪敢使喚大少爺?你小聲點別囔囔,吵著了大少爺,奴婢可沒好果子吃。」

她可怕死了大少爺的冷面,不笑的時候像閻王。

「你啃不動干饃饃,專挑軟飯吃呀!看我好說話就磨磨蹭蹭,那塊又冷又硬的鐵板碰也不碰,翠花,你變勢利了。」她不行了,得討救兵,再熬下去就要兩眼昏花。

「奴婢沒有勢利,姨娘冤枉人。」翠花極力喊冤。

「哼!」她輕哼。

「姨娘就別欺負翠花姐姐了,她是老實人,性子直率,姨娘若火氣大,就喝點綠豆湯,奴婢敲了幾塊碎冰在碗裡,還放了一匙白糖,冰冰涼涼好入口。」綠豆退火又飽胃。

翠玉口齒伶俐多了,她看準了主子的好性情,隨口打趣了一句。

「給我來一碗,冰塊加多一點。」

內室傳出男人的聲音,丫頭們一個捂嘴低笑,一個瞪大眼,肝火旺盛的杜雲錦直接開口罵人。

「你這個吃貨!一說到吃就來勁,腿沒斷就自個兒爬出來,不要想有人服侍,大夥兒都忙得很。」就他最清閒。

「錦兒,你的帳簿算完了嗎?我欠個人陪睡。」含著笑意的調侃輕輕道出,讓一干丫頭們聽得臉紅。

算完了沒……他當她是超級電腦,把數據輸入便能立刻得到結果?「有你幫忙的話會更快。」

這個下半身不怕爛掉的臭男人搞什麼曖昧,她可沒那麼隨便。

陪睡?

下輩子吧!

「錦兒心肝,是我聽錯了嗎?你好像咬牙切齒,可別把牙咬崩了,缺了牙就丑了。」那就成了無齒……

「我比較想啃你的肉、喝你的血,剝下你的皮做人皮燈籠。」啊!為什麼算不完,她要崩潰了。

一心二用的杜雲錦根本不用算盤,她直接用心算,一本厚厚的帳簿其實內容沒想像的多,其中廢話就一堆,以國字的壹、貳、三、肆、伍……占的篇幅較廣,她簡約成阿拉伯數字運算,很快就整理完了。

不過不是每一個人都認識阿拉伯數字,因此她像大少奶奶借人,先把十個數字的用法教給仰月和銜雲,讓她們再重抄過帳本,方便其他人翻閱和比照辦理。

新的記賬法由此產生,表格式的方便填寫,進貨買賣的交易明細簡單扼要,只要識字的人都看得懂,不一定要帳房,也省下對賬的麻煩。

沐府茶行的一貫做法是分內、外兩本帳簿,內帳記收茶的庫存和收入,外賬是賣出數量及單價,但在日期上的標示各有出入,真要對得上很難,而其中的偷斤減兩更是難查,茶葉在運送途中或保存期間出了狀況也是無法一一對質,眾人各說各話,只能各憑什良心。

茶葉最怕的是潮濕,一旦受潮就全毀了,口感苦澀有霉味,有的還長了蟲,根本不能賣。

黑心的掌櫃買了好茶說是潮茶,東家不察也只好咬牙認賠了,而這無本生意一轉手是一筆巨利,東家的這損失還真沒得討。

可是換成杜雲錦的幾張方式,按年、月、日記錄得一清二楚,包括茶的種類、分級、定價和銷售量,哪年哪月哪日由誰經手買進多少茶葉,又在哪年哪月哪日被何人賣出,全部清清楚楚的記載著--經手人的記錄也很重要,茶葉出了問題便知道該找誰負責,不會再有一問三不知、互相推來推去的困擾。

「就快入冬了,眼下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你這屋裡看著小,添這一隻炭籠竟還不夠,不如多擺幾個,省得凍著人……」

說到凍著,沐昊然驀地想起去年元宵她的落水事件,兩道濃黑劍眉微微一蹙。

說得遺花院,杜雲錦有滿肚子苦水不得不吐,「嫌『賤妾』的屋裡小?你的雲擎居比遺花院大五倍,光是一大一小的書房就足以把我的屋子給填了,容『賤妾』問大少爺一句,為什麼茶行的帳簿不搬到你的書房,非要堆在我這小得可憐的屋內?」

因是侍妾,加上當初的不受寵,沐昊然也有幾分敷衍的意味,他隨手一指就將最偏僻的小院指給杜雲錦,主屋門一開就是個小庭院,屋子左側一排矮屋是下人房。

主屋裡也別想有多華麗,一間起居用的次間,靠窗處是座繡架,紅木八角雕牡丹屏風後垂著胭脂紅的錦簾,隔出了內室,那便是杜雲錦的寢居。

重點是沒有浴間,淨身時得由丫頭抬進一隻大木桶,倒入熱水和冷水調溫了,洗淨後再由丫頭抬出去倒掉。

不過有爭取就有福利,繼小廚房之後,杜雲錦費了功夫說服沐昊然「順便」建間淨室,反正工匠是現成的,多費三、五日搭間小屋子只是順手罷了。

她將浴間設計為現代式,磚造的浴池底下有一條將水排出屋外的排水溝,以簾子隔開內外,外邊設了茅房,同樣下挖一條排風溝,出恭完後從恭桶旁的水桶舀水一沖,便能幹乾淨淨,不留異味。

但是稍做修整的遺花院被人霸佔了,雖然主子沒換,但也差不多了,多了一名趕不走的食客沐大少爺。

為此她大力抱怨,沐昊然卻只酷酷地答了一句,「其他地方人多。」

雲擎居進進出出的僕從太多,其中不乏賈氏安插的人,他不能在關鍵時刻走錯一步,讓人有機可乘。

這也是理由?他欺她沒人靠是不是?杜雲錦不服,「那你至少調幾個識字的管事或掌櫃來搭個手,累死我對你沒好處。」

沐昊然忽地輕笑,「寡婦門前是非多,後院女子亦然,杜姨娘夜會數男,荒淫無道,寡廉鮮恥,當以沉塘以儆傚尤。你想累死還是溺斃,小錦兒》」

她當下無語。

好,算他狠!

「杜姨娘,這些表格我們畫好了,也依頁次編成冊,時候不早了,奴婢和銜雲也該回清雨閣伺候大少奶奶。」

一入夜,各房各院要落鎖,她們得在院門上鎖前回去。

放下恩怨,杜雲錦揉揉僵硬的臉龐,又笑意溫柔地看向忙到小臉發白的仰月和銜雲,「你們弄好幾本帳簿?」

仰月手腳微硬的一福身,「銜雲二十四冊、奴婢二十六,共五十本,對好的帳簿奴婢都放在案几上。」

「好,你們辛苦了,替我向大少奶奶道聲謝,沒有你們的慧心巧手,我大概忙得天昏地暗,一趴下就起不來了。」如果能多幾個像這樣的助手,她也能翹腳喝茶看野史記了。

內室傳來男人的輕咳聲,似在不悅她的胡言亂語,先前他已特意囑咐丫頭定時給她進補,不可能讓她病倒。

「姨娘客氣了,奴婢們也受益匪淺。」她們所學的記賬法日後也可以用在夫家,光是賬面明瞭就省事不少了。

「翠花、翠玉,幫我送送兩位姑娘。」人家費心,她也不能失禮,有來有往情分才不會變淡。

明白主子的意思,翠玉、翠花一人拿出一隻事先準備好的食籃,裡面是姨娘研發的茶制吃食,有大少奶奶的分,也有給丫頭分著吃的。

「怎麼又給奴婢們這些,回頭大少奶奶又要罵奴婢們貪嘴了。」一臉歡喜的仰月欲收又拒,表情十分掙扎。

「小小東西不成敬意,我也只會弄些吃的,上回大少奶奶說吃了茶凍很喜歡,我又用山楂、甜柿、蜜梨、莓果做了四喜茶凍,還有一些茶葉餃子,碧螺跑蛋、銀針魚卷……不油,吃個口不淡,你們可別嫌棄。」

在掌燈前,仰月和銜雲滿臉笑意的提著食籃走出遺花院,夜空中已有璀璨星辰亮了起來,一彎明月也由東方升起。

「茶葉餃子、,碧螺跑蛋、銀針魚卷?為什麼沒有為我準備一份?你忘了,把你的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是你本分。」

他真是寵得她無法無天了,竟然還敢藏私?

胭脂紅錦簾一掀開,滿臉不快的男人走了出來,他一把抱起厚此薄彼的小女人,指責她偏心,揀佛燒香。

「放下、放下,我腰酸……」天哪!久坐的身子忽然被拉扯,那股酸麻簡直要人命。

「你才幾歲呀!祖母都比你的筋骨爽利。」沐昊然好笑又好氣的揉著她的腰間,悄悄運氣為她化開淤塞氣血。

杜雲錦微惱地朝他的硬實臂膀槌了一下,「你來做做看,嘗嘗連續四個時辰埋在帳簿堆裡動彈不得的滋味,看人吃熱湯包不燙嘴是吧?你有看過比我更悲劇的阿信嗎?」

「阿信?」那是誰?

「我認識的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她暗暗警惕別再說錯話,日劇中的阿信古代人不認識。

「你看我一個人要做十幾個人的活,我既沒三顆頭,也無六隻手臂,人吶,若疲勞過度很容易去見佛祖它老人家。」

「胡說。」他手勁不大地往她的臀一拍以示警告。

她歎了口氣,故意裝腔作勢,「施主,有人信佛,有人拜神,有人求永生之道,有人請鬼當祖宗,天地萬物變化莫測,莫要不信邪。」

「說什麼神神鬼鬼的,不就是要我幫把手,把冊子攤平研磨,你來念,我來寫。」

沐昊然袖子一卷,紫竹狼毫筆在手。

看她委屈兮兮的模樣,他沒法狠下心不理她。

杜雲錦嘻嘻笑地瞇眼,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大俠仗義相助,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大恩不言謝,來日還你白米三大包。」

「呿,裝模作樣。」他以筆尖輕劃她鼻頭,眼中滿是濃濃笑意。

「別畫,會成小花貓的,你這人心眼小,存心報復。」待會被翠花、翠玉瞧見了,準會笑話她。

其實她多慮了,兩個有眼力的丫頭一瞧見大少爺出了內室,早就很知趣地到小廚房燒水去。

至於為什麼燒水嘛!那就是……兒童請閉眼、不宜觀看。

「你不就是貓嗎?我來添兩撇貓須……」左右各三根對稱,再來個貓鼻子,襯得她的瑩瑩水眸好誘人……

「啊!住手、住手,不許畫我的臉……沐昊然,我要翻臉了喔!呵呵……癢……」卑鄙,耍賤招。

沐昊然墨瞳一暗,盯著她的水艷朱唇,嘶啞地道:「小錦兒,你……你還不把帳算算,再折騰下去就天亮了。」

一句「我要你」他說不出口,即便慾望蓄勢待發,卻也只能硬忍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8 PM

第十三章 賈氏不平

「安置吧!」

在合力完成大半帳簿後,毫無徵兆的,沐昊然突然聲音低啞地冒出這一句。

累得倒頭就能睡的杜雲錦先是一怔,繼而想到「安置」的含意,神情飄忽地避看他的雙眸。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發現沐大少爺也沒那麼糟糕,他星目點漆、眉飛入鬢、鼻若懸膽,身姿卓爾若玉,渾身的狂妄鬼氣令人輕易折服,入眼即入心。

可是她沒辦法忽視他除了正妻外,還有許多對他引頸相盼的女人,她們是她的借鏡,她不能因為一時的心動落入相同處境,把女人最可貴的一生葬送在後院女子的爭寵奪愛中。

她會不齒自己,也會鬱鬱終生。

沒有交出心,就沒有看見自個兒的那人擁抱其他女人的心酸,能夠重生一回是她的幸運,她不會糟蹋在男女情愛上。

只是情之一字向來最磨人,她以為自己的心志夠強大,足以抵抗沐昊然的魅力而不動心,但原主的記憶仍殘留些許,從她到來的那一天起就不時影響著她,在不知不覺潛移默化中,那個她想抵抗之人早已鑽入她的心。

「你還不累嗎?上下眼皮都快睜不開,還不快把外袍脫了上床來,你睡內側。」脫得只剩下裡衣的沐昊然踢掉腳上的鞋子,旁若無人地掀開如意錦被,側身躺在床鋪外側。

她猶豫地掀了掀墨黑長睫,貝齒輕咬唇,「你……你不回雲擎居嗎?我的床小,怕一翻身會踢到你。」

他一哼,嗤笑:「小鳥啄食的力道像在搔癢,你以為你能踢斷我幾根骨頭?還不上床,要我抱你嗎?」

杜雲錦一羞惱,索性把話說白了,「你不可以睡這裡,後院有很多人等著給你暖床,你可以去找大少奶奶,或是春雪、迎喜,還是其他丫鬟都行,她們比我懂得如何伺候你。」

話一出,四周的氣氛頓時凝住了,許久無一絲波動。

沐昊然幽黑的深瞳直直地瞪著眼前鼓著腮幫子的小女人,瞪著瞪著,修長的五指插入墨色髮絲一撓,似譏嘲、似無可奈何的輕笑道:「你累得連腰都挺不直了,我再畜生也不會在此時要了你。你乏了,要適度的休息,而我也倦了,不想再走夜路回雲擎居,這回答你滿意嗎?」

他居然墮落到要哄女人,讓他的酒肉朋友知情肯定笑上三年。

「你真的不會動我?」她一副防狼的戒備模樣,拉攏前襟。

他沒好氣的一睨,「我看起來像出爾反爾的小人嗎?」

「不像小人,倒像……淫魔。」

雖然她是自言自語的低喃,卻清楚地落在沐昊然耳中,他兩眼一瞇,露出要將她「處置」了的凶光。

「杜、雲、錦--你以為我真的不敢辦了你?」恃寵而驕,她被寵得不知規矩為何物。

她身子一抖,裝可憐,「大少爺,我很冷。」

「你……不許咬唇裝無辜,上來。」罵她也不是,不罵她也不是,真是落在心間的小細羽,撓人的很。

「喔!」杜雲錦很溫順的褪去鞋襪,小媳婦似的跪著從床尾爬上床,琉璃珠子般的水眸無一刻不盯住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男人。

她慢慢挪、輕輕移,像越過高山峻嶺般往內側縮。

「我是豺狼虎豹還是牛鬼蛇神,你離那麼遠想幹嘛呀!」鐵臂如長鉗,他伸手一撈,小錦鯉也想游出海?

「啊--」驚呼一聲,她滾進厚實胸膛,不知是氣紅還是羞紅的雪艷桃腮十分動人,小粉拳一掄就往他胸膛槌幾下。

「不要我動你就安分點,我這會兒可是滿身獸血狂燒。」意思是非常禽獸,要她別逼他狂性大發。

瘦得不夠豐潤的大腿感覺有硬物抵住,她難得聽話地扮屍體。

「其實你不必忍得太難受,後……」

「你是說我不必忍,直接辦事?」他沒讓她把話說完,反正不中聽,他的大掌撫向她如豆腐一樣嫩的胸口。

「不是,你有別的選擇,譬如後院的女人。」她抗拒地擋住他欲進一步的手,嬌嗓酥若乳鶯舌。

沐昊然狠狠地抱住她,在她雪白玉頸上咬了一口,「不要再把我推給別的女人,我還沒下流到誰都好的地步。」

忽然間,他覺得那些後院女子是多餘的,她們不會給他滿心歡喜的感覺,也不會讓他氣到青筋浮動卻一再縱容,她們只會爭寵、只有心計,只想著怎麼鬥垮其他女人搶佔一席之地。

「沐……昊然,茶行的生意有無起色,對你很重要吧?」她答應大少奶奶要幫他,人不能言而無信。

他默然,低低的呼氣聲似乎走過千山萬水,「我有沒有告訴你,我親娘的死不單純?」

「你是說……」他母親是被謀害的?沐府的情況她初來時已經聽翠花說了個大概,果然這潭水深著呢。

但只要明白誰是得利者,兇手呼之欲出。

「所以我不能輸。」也輸不起。

心生憐憫,杜雲錦輕撫他的面頰,心軟地握住他的手。「我會幫你的,就算累死也無妨。」

「啐!小傻子。」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長指滑過如瀑髮絲,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梳。

「你有沒有想過開間茶樓,把茶葉的用處推得更廣,茶葉可以喝、可以吃、可以美容……有無數的用途,我們別白白放過送到眼前的龐大商機。」跟銀子作對的是傻瓜。

「茶樓……」他思忖著,對她口中的「我們」甚為歡喜。

沐昊然是說做就做的人,沒人阻攔得了,沐府名下所有茶行的總賬他僅用了短短十幾日就了結,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讓人為之震驚。

這一清算才知,七十幾間的鋪子竟比往年多出將近八十萬兩的盈餘,這還不加上茶葉的庫存,但短缺的數目也是一大筆。

不等盛怒不已的沐老爺發落,沐昊然早已大刀闊斧的整頓一番,其中共有兩百多名的掌櫃、管事、夥計做了嚴厲處置,或驅逐、或賠償、或降等、或打發到莊子當苦役,並全數換上自己培養的人。

他這一招有殺雞儆猴的意思,他早已在母親的陪嫁莊子及自己另置的莊園裡,不動聲色的培養出一群人才,他們有的是趙氏的陪房,有的是貧苦出身的莊稼漢,對他一分忠心。

原本他還沒打算這麼快出手,但是在杜雲錦的激勵下,他毅然決然的打反擊,他就是要打得賈氏的人措手不及。

雖然仍有幾隻小蝦米有驚無險的避開,不過拔除繼母和其弟弟賈通寶這顆大毒瘤也是一大勝利。

賈通寶藉著賈氏之勢,貪的最多,因此遭趕出茶行前硬是被狠狠刮下一層油,管他是誰的母舅,照樣不給半分情面。

「喲,咱們把窯子當別莊逛的大少爺長進了,對自家人也狠得下心趕盡殺絕,咱們打斷骨頭還連著皮呢!怎麼如此心狠下得了手,大少爺的做法實在叫人心寒。」

連她的人也敢動,是鐵了心要卯上她是吧?眼下鹿死誰手尚未有定論呢。

今兒個臘八,依照慣例,沐府老老少少都得圍在花廳吃臘八粥,連姨娘、通房都允許出席,因此一屋子人鬧哄哄的。

除了沐昊然和杜雲錦外,全府算是到齊了,面色稍差的趙筱攸坐在老夫人下首,別人喝酒吃佳餚,她吃的是加了香菇、搾菜、五花肉的茶粥,臘八粥對她來說太甜膩了。

沐府一家人難得齊聚在一起用膳,即使丈夫與婆婆在場,遭到重創的賈氏依然臉色難看,她既破財又招災,一口氣堵著還沒消,不管看誰都不順眼,冷言冷語。

以為趙雁如還在時,上頭壓著正室,她還有所顧忌,可自從被扶正以後,她越來越有主母威風,近幾年見沐昊然放蕩,失了丈夫的心,加上沐老爺確實疼她,她因而益發張狂了。

「少在那兒滿嘴酸地怨,然兒能幹,是會做事的人,他這回的雷霆之作幹得漂亮,沒給他老子丟臉,我老婆子看了真歡喜,飯也多吃了兩碗。」孫兒總算是有出息了,沒讓她白白擔了十幾年的心。

「娘說的是,昊然給兒子長臉了。」滿臉堆笑的沐老爺撫著一把垂到胸口的美髯,呵呵地回應老娘。

幾家歡樂幾家愁,相較沐老爺母子的笑得合不攏嘴,眼神陰冷的賈氏是一肚子的不是滋味,冷不防的就刺上一句。

「別一個勁的讚著,也得說上一說,好歹通寶也是他母舅,居然連半點人情世故都不顧了,可憐我們通寶像個要飯的,連個棲身的宅子都被奪走了,我這做大姐的情何以堪?」

她假意拭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一旁服侍的二媳婦張氏連忙遞上茶水安慰。

賈氏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幾年萬事順心,好吃好喝、仔細保養,讓她的膚質柔膩,四十出頭的婦人像三十歲不到的少婦,幾滴眼淚頓時引起沐老爺的憐惜。

只是老母在,他不能有所表達,淡淡地瞟了一眼裝作不在意,在房裡怎麼濃情蜜意都成,他願意寵著她,可一出了屋子的守禮,他還分得出輕重。

賈通寶是賈氏一母同胞的親弟,姐弟倆的性子如出一轍,都是自私、心狠的,她提拔他是讓他幫著做些陰私的事,合謀算計沐府數也數不清的財富,欲佔為己有。

「就算是母舅又如何?貪昧咱們沐府的銀子就是不對,又不是沒吃沒喝的窮親戚,他爹還是當官的,幾十萬兩他也敢拿得順手,是不是想從此斷了往來,不走親戚了?然兒做得沒錯,何況又不是親舅舅。」哼,當她老婆子老眼昏花嗎?沒瞧見那位「母舅」是怎麼對待她聰明又上進的孫兒。

在老人家心裡,自個兒的孫子樣樣好,如珠似寶,她疼得心肝肉一般,誰都不許欺上半分。

「娘這說法真偏心,對我們沐府而言,那不過是小錢罷了,犯得著小題大作嗎?昊然我是管不住他,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銀兩才是驚人,您才該說說他,府裡的銀子可不是花不完的。」

儘管當起沐府管家的主母,其實賈氏手中的銀錢並不多,只能用每年莊子上送來的收益當一府的開支,其餘的銀兩她是沾不上手,大多掌控在老夫人和沐老爺手裡,因此她才積極地把手伸向沐府名下的店舖。

有什麼比做生意賺的銀子更多?人家不給她自個兒取用有什麼關係,反正到頭來也是留給兒子的,她不過是提早拿來放在銀匣子裡以防萬一。

「令弟姓賈。」老夫人不鹹不淡的落下一句。

賈氏一噎,「那又如何?」

「媳婦你可糊塗了,姓賈的憑什麼花我們姓沐的銀子?我沐家家產是甘願讓昊然敗光了,只因為他姓沐。」老夫人言下之意是姓賈的少插聲,她還沒怪賈氏吃裡扒外,內神通外鬼,她還敢說她偏心。

「昊文也是您的孫子,他在布莊的生意經營得很不錯,雖然不像他大哥一口氣賺進百萬兩銀子,可是穩紮穩打,沒出半點紕漏,娘可不能厚此薄彼。」

賈氏三句不離財與權,明裡暗裡索討好處。

看向資質平庸卻老實的次孫,眼神微柔的老夫人小有可惜。

「昊文,你的布莊生意沒受阻礙吧?今年江南的蠶絲產量少,若有什麼為難處,儘管來告訴祖母,祖母在南陽有片養蠶的桑園。」

都是孫子,她一樣看重,只是沒娘的孩子可憐,沐昊然又是嫡長孫,所以偏疼了些。

「祖母放心,孫兒應付得來。」

不善言辭的沐昊文拱手一揖,賈氏以眼神示意他多說點話,趁機要點東西,他看是看到了,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乾巴巴的直笑。

恨鐵不成鋼的賈氏瞪了兒子一眼,又怪媳婦沒眼力,不會幫著說兩句,一張刻薄的嘴啟啟闔闔地又道:「年關近了,鋪子裡各處要用錢的地方多著,老爺和娘也別老縱著老大開什麼茶樓,把賺回來的銀子又花去一大半,這是敗家呀!」

「茶樓做的也是茶葉的生意,夫君和媳婦商量過了,媳婦認為並無不妥,能讓更多的人喜愛茶飲,便是我們茶行的得利,茶葉賣得多,自然獲利頗豐。」

放下吃了一半的茶粥,趙筱攸神情閒適的拭嘴,藕白纖指略見長肉。

一說到如今城裡開得紅紅火火的天青茶棧和天青茶塢,賈氏是恨得牙癢癢的。

「這是媳婦的主意呀?看來你年紀小小,卻挺有本事的,婆婆都小看你了,能把一個處處留情的風流浪子調教得人模人樣。」她不無酸言酸語,看不慣長放夫婦太得意。

趙筱攸笑容極淡,面色瑩白,「婆婆過謙了,媳婦自幼體弱多病,能幫夫君的並不多,只是綿薄之力罷了。」

「倒是客氣了,一日斷不得藥的身子可不行太操勞,若是有個萬一,咱們大過年掛白可不吉祥。」

她暗諷老大媳婦別太盡力,病得半條命都快沒了,還幫著謀算什麼?

「閉嘴,清琴,我老婆子還沒死透,輪不到你來說喪門話,我的兒孫、孫媳都能長命百歲的。」滿嘴缺德話,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盡尋晦氣。

「娘……」賈氏本來還想再說幾句,但在丈夫的制止下,硬是堵住沖喉的怒氣,只得暗暗咬牙。

「老夫人別動怒,氣極易傷肝,奴婢給您鬆鬆筋骨,讓您老人家爽快爽快。」一身粉紅軟緞羅衣的秀婉女子站在老夫人身後輕聲道,纖手靈巧地揉捏老人家僵硬的頸肩。

「還是你厚道,念著舊恩,知道我這肩頭酸得很。」服侍慣了的老人手巧,力道輕重適中,讓她頓時舒服不少。

「老夫人這是日子過得太快活才有的富貴毛病,您平時吃得太清淡也不好,不如讓杜姨娘做幾道菜餚,讓老夫人養脾健胃,寧神固氣,什麼酸痛就全沒了。」春雪慇勤說著。

「春雪!」趙筱攸冷顏怒喝。

似沒聽見的春雪咯咯笑著,眼中有一絲遮掩不住的妒意,「杜姨娘的手藝比奴婢巧多了,既會以茶入菜,搗鼓出稀奇古怪的吃食,又把咱們大少爺迷得暈頭轉向的,一刻也離不得她。」

「杜姨娘?」老夫人目光一閃。

「是呀!大少爺都轉性了呢,也不再宿在姐妹們的屋子,一回府就往遺花院鑽,生怕人家不曉得他有多迷戀杜姨娘,叫人看了好生羨慕。」她羨慕得想將杜雲錦咬成碎片。

妒恨交加的她不放過任何能詆毀杜雲錦的機會,故意將杜雲錦的受寵歸於她善於魅惑男人,態度上則裝做好似子一點也不嫉妒,只關心大少爺的身子吃不吃得消,突顯杜雲錦的需索無度。

她和有所圖謀的迎喜不一樣,打在老夫人身邊服侍時,便對少年英挺的大少爺心生愛慕,雖然心心唸唸的都是他,卻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畢竟丫頭的出身太過卑賤。

直到老夫人將她給了大少爺,隱隱浮動的癡念這才冒出芽,她想著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愛大少爺,連大少奶奶對大少爺的感情都平淡如水,為什麼她不能上位,更名正言順成為他最心愛的女人?

杜雲錦的受寵激發她想當姨娘的決心,她認為杜雲錦可以,沒道理自己不行,只要把杜雲錦拉下來,讓大少爺的眼中只有她一個人……之後她會更盡心盡力的服侍他,不讓他受狐媚女子的引誘,名聲大壞。

「老大媳婦,春雪丫頭說的有這回事嗎?那個杜姨娘真的恬不知恥的纏著然兒不放?」心裡清明的老夫人不聽信片面之詞,她相信以孫子的心性還不致被女色迷惑。

低眉斂笑的趙筱攸斜睨了一臉不自在的春雪一眼,以帕遮唇輕咳,「杜姨娘出身商家,會算點帳,孫媳婦身子不爭氣,沒能在生意上幫忙,因此便厚顏借助杜姨娘的力量,讓她幫著算算帳,孫媳婦也寬心多了。」

「喔,是這樣嗎?」老夫人看了看兒子、此孫以及一干女眷,面如菩薩般慈祥一笑。

「春雪倒是眼尖得很,無時無刻不盯著遺花院瞧,讓人好不欣慰,你對大少爺的用心我們都瞧得見。」趙筱攸話中沒有一句責備,可句句是叫人不安的暗諷,意指春雪不過是個通房丫頭而已,別的院子的事還輪不到她多說一句。

「大少奶奶……」春雪一臉侷促。

「對了,你也看到仰月和銜雲了吧?她們是我派到遺花院打下手的,你不會也說她們是去勾引大少爺的吧?」

她不會讓人動到杜雲錦,那丫頭是最適合然弟的人,她看好她。

「這……」

面對趙筱攸難得的咄咄逼人,面有尷尬的春雪說不出話來,她暗暗飲恨杜姨娘有大少奶奶護著的好運,不甘地想著,若她是姨娘,若她是姨娘……今日的她就不會被羞辱得無地自容。

為此,她更加痛恨杜雲錦,對姨娘之位的企圖心更強烈幾分。



第十四章 畫舫上的甜蜜事

近來城中最紅的店家便是天青茶棧。

它賣的不是茶飲,而是與茶有關的各種菜餚、點心,以茶入菜為主要,再將自產的茶葉擺放在入門就能瞧見的櫃檯旁,菜單上註明什麼菜用什麼茶葉烹調,用完餐的客人則附贈一晚特調奶茶,喜歡的話,能買包茶葉回去試試。

此外也還歡迎客人「外帶」,像茶凍、茶葉蛋、茶香蒸糕等小點心都能邊走邊拿著吃,若是趕路的便不用等,拿了就走,方便又止饑。

而天青茶塢是以茶制美容品為主打,杜雲錦運用現代概念,在茶塢內開闢了幾間小屋,專供貴婦閨秀們做臉、敷臉的私人空間,也給等候的客人們提供茶點,讓她們能悠哉悠哉地喝英式下午茶,聊聊是非。

另外還有販售手做茶葉商品,諸如茶葉枕頭有安身作用、以棉布縫製的茶包內塞入茉莉、珠蘭、桂花、玉蘭花、櫃子花、秀英花等烘乾花瓣,一能做香包使用,嗅聞則神清氣爽,二能當花茶沖泡,養顏美容、有助提神。

茶葉的用途還不知這些,什麼錢都想賺的杜雲錦網羅老祖宗的精華,茶面膜能美白、能祛斑、能治痘;香香包泡腳用,除腳臭;茶葉磨成粉的月事包能消毒殺菌,比包草灰的月事包更受歡迎,女子一見幾乎都不會錯過。

她還用茶葉調製鹵包,用來調理肉質更入味,味道清香。

天青茶棧、天青茶塢原本只在金寧城的城東、城西各開一間,可是獨特的商品和標新立異的推廣方式讓城裡百姓趨之若鶩,於是沒多久以驚人的速度分號陸陸續續開設,短短日子裡遍佈各省城,連偏遠小鎮也有。

茶葉賣到缺貨的情況真的很可怕,沐昊然連忙買下數千頃山坡地種茶,茶園多達三十二座,而且是以他的名字置入,是他個人私產,與沐府的公產無關。

茶行大賺錢,趁著大過年沐昊然包下自家茶棧,從過午後到點燈時分都不斷酒,宴請各茶行、茶園的掌櫃和管事與夥計們同樂。

「來來來,再多喝一點,今年大少爺帶著我們發財,我們敬大少爺一杯,不……嗝,不醉不歸……」

「是呀!大伙都過了個荷包滿滿的年,大少爺,我老胡敬你了,你讓我服氣!」

「嗚……大小姐終於能瞑目了,咱們大少爺出息了,我趙忠沒……嗚……沒辜負大小姐,大少爺能獨當一面了,我……嗚……我高興呀,死小春,還不給老子倒酒!」

說是高興,卻哭得淅瀝嘩啦,酒以碗接著一碗喝,趙春的爹趙忠是三座茶園的管事,也是趙雁如當年出嫁時的陪房,替她管著陪嫁茶園。

他們一家人和沐昊然最親近,雖然已脫了奴籍,仍視他為主子,一家子的忠心是沒話可說,除了趙春以外的五個兒子都在茶園做事,連女婿有空閒也會來幫忙。

「爹呀!你別哭了,你的哭聲很難聽……啊!痛、痛,你輕點,別老子打死兒子……」他說的是實話嘛,他爹滿臉眼淚鼻涕的,叫人看了好難為情,不敢認爹。

趙忠的手勁大,往兒子後腦勺扇下一巴掌,拎著他耳朵大聲道:「老子哭聲難聽?那你是什麼,烏鴉聒噪?」

一群喝得有點醉的男人因他的話都笑了,男人有酒就是知己,把酒言歡,百無禁忌。

「爹,大少爺在呢!你別失態。」趙春很無奈的扶著醉得搖搖晃晃的老爹,喝得不多的他也被酒氣熏得快醉了。

一提到大少爺,趙忠就老實了。

「大少爺,老奴敬你,能看你振興茶園,老奴死而無憾。」他覺得這一生值得了,沒白過。

「忠叔言重了,是我從前耽於逸樂而不求振作,沒能早日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是我的不是,我自罰三杯酒。」沐昊然豪爽的一仰頭,痛快地干下三大碗白乾而面不改色。

逞強,都大舌頭了還硬灌,不怕喝多了酒精中毒……扮成小廝的杜雲錦也被灌了幾碗酒,但是她有節制,聰明地不讓自己喝醉,混在一堆爛醉如泥的男人當中,她得保持清醒,要不然被人「撿屍」了,那真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淚。

她唯一不滿的是到底是哪個混蛋把酒杯換成碗,那一碗酒份量之多,一下肚,胃袋都滿了。

「大少爺此話才叫老奴們羞愧,要不是我們只會守成而不會創新,茶行的規模會更大。」幾十年的老手不如初出茅廬的小伙子,說不慚愧那是自欺欺人,他們都習慣等客人上門買茶,沒想過用更積極的法子賣茶。

「葉掌櫃忒謙了,我也是機緣巧合琢磨出一些門道,且說沒有在座各位的大力支持,我也沒辦法做到如今的規模,再乾一碗以示感謝。」飲酒如飲水,沐昊然喝得乾脆。

「哎呀!大家也用不著互相吹捧了,喝酒嘛!只求個痛快,咱們今天個個是酒國英雄,沒喝到吐不許走。」

這話引起哄堂大笑聲。

「老胡這話說得我愛聽,咱們都別忸怩裝閨女呢!大氣的喝酒……喂!小子,說得是你,咱們個個喝得臉紅脖子粗的,就你還是細皮嫩肉的白斬雞,一碗一口乾了,否則我們壓著你灌整缸。」扭扭捏捏的,真看不順眼。

小子?他是指……杜雲錦左看看、右瞧瞧,春筍般的纖指指向自個兒的鼻頭,「你說我?」

「不是你是誰?喝!」一碗滿斟的酒往前一推,還因為推得過急而濺出幾滴酒液,濕了桌面。

看著滿滿的一碗酒,她頭皮都麻了,「我……我的酒量不好,怕酒後失態,你們乾杯……呃,干碗,我隨意。」

「什麼叫你隨意?酒量是練出來的,以後還要跟大少爺出來見世面,不會喝怎麼成?大家都是男人,你若醉到扯發嘶吼我們也會當沒看見。」老胡豪爽地說。

可是她不是男的呀!她是有教養又端莊賢淑的小女子……

她求救地看向沐昊然,「大……大少爺,你看這……好像有點為難。」她期待他能出聲維護她幾句。

「喝吧!喝醉了,我扛你回府。」沐昊然斜著身軀,神情悠適地以手托著下顎,目含寵溺地笑看著她。

「啥?!」壞人,他火上加油。

沐昊然的回答讓杜雲錦為之傻眼,她心裡冒出一顆又一顆不滿的小氣泡,腹誹他的不仗義,推人入火坑。

「喝拉、喝啦!別婆媽了,爽快點,小子,喝完這一攤,我帶你開葷去。」沒噴過女人才會這麼婆婆媽媽。

開……開葷?杜雲錦的芙蓉玉頰染上一層霜。「別催呀!各位大叔大伯,錦兒喝了就是。」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杜雲錦深吸了口氣,細白的小手捧著碗,在一陣嘲笑聲中秀氣地喝完碗裡的酒。

「好,再來,一定要把你練得像個男人,不喝到千杯不醉就繼續喝……」

還來,他們真要她醉死呀!

杜雲錦的臉都黑了,被逼著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酒,喝到她都有點芒了,幾時宴散了也不知曉,只覺得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腳不沾地的像在飛,騰雲駕霧似神仙……

「把解酒湯喝了。」

一碗黑稠稠的湯汁送到嘴邊,杜雲錦本能反應的張嘴,一入喉後張眼吐舌的直喊苦,「哇!好苦,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清醒了?」沐昊然的聲音十分低沉,大手覆在她額上。

抬眼一瞧,見是相熟之人,她有全身乏力的裝死。

「我的頭好痛,你說話小聲點……我的腦袋瓜裡有七個小矮人在挖礦……」

天哪!這就是醉酒的感受嗎?

他低笑,「記得這裡嗎?前年元宵節你落了水,我坐在畫舫上吟詩賞月,看到你在水中載浮載沉,一時心生憐惜,跳下河將你救起。」

抱歉,她不記得了,因為她不是原主。

「等等,我們沒回府嗎?這地……會動……」

她打量一下週遭,好像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沐昊然將佳人抱入懷中,一手解開她如墨雲絲,「這是我買來送你的畫舫,還中意嗎?」

「畫舫?!」她的?

驚得酒都醒了的杜雲錦睜大水眸,猶帶醉意的迷濛眸子恍若銀河星辰,一閃一閃的,閃著珍珠光華,如黑玉般迷人。

一排紅色燈籠掛滿畫舫,河麵點點銀光映著紅色燈光,十分美麗,像是一條繽紛銀河,河水潺潺無盡處,讓人分不清是夜色醉人,還是人間燈火使人迷醉,只願從此長醉不起。

「當時我是保持有美不救非好漢的想法施以援手,沒想到我施恩不望報,卻被你杜家人纏上了,他們說我救了你,有了肌膚之親,眾目睽睽之下你的名聲已毀,我若不讓你進門,他們便要你自盡以示清白,再把你的棺木送到沐府宗祠。」

那時他氣笑了,有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麼無賴的,救人的反被威脅,迫得人不得不納妾。

「你很倒霉。」他這算是無妄之災,這世道的人做好事沒好報,反受陷害。

沐昊然望著遠處燈火明亮的漁舟,修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佳人的玉潔雪頰。

「我想我真不該多事,既然連你的親人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又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讓你溺斃河中省事。」

河面揚起一陣風,冷得杜雲錦打了個哆嗦。

驀地,一件銀白織金錦貂毛邊的大氅覆上身子,她不禁看了看眼前對她處處嬌寵的男人,一顆不該萌發的心悄悄長出嫩芽,枝葉向上勃發。

「我多麼厭惡被人強迫,也不想讓人當冤大頭看待,我讓你進門卻晾著你,和其他後院女人一樣的對待,我不喜歡你,所以你的眼淚對我無用,你們杜家人已達到想要的目的了,多的我不會給。」他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

小妾沒有三日回門,杜家人以此為理由上門欲見人。他回絕了,只道沐府沒有杜家人。但趕了一回又一回,他們仍是不死心地想來要點好處,最後他扔出狠話,表示他們若是再來,他給他們一具屍體帶回去--入了沐府的妾只有死才能離開,人死發還娘家,不能葬入沐氏祖墳。

「沐……大少爺,你喝多了,開始說起醉話。」她不想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說得越多,她心口越慌亂,好像有什麼控制不了的事即將發生,她不明就裡的不安。

「叫我的名字。」沐昊然俯下身,以額頭抵住她玉額,幽幽暗暗的瞳眸柔得似乎能滴出水來。

「昊然……」她受蠱惑般地櫻唇輕啟。

「我心悅你,錦兒。」她的眼,好明亮,她的唇,似染上霞色的硃砂,她的明艷笑容好動人。

「啊!」她輕喘。

「不是憎恨、不是厭惡,不是巴不得想甩開的包袱,我心繫於你,想要你這雙美麗的眼睛一直看著我。」她的眼中有著他的倒影,一個想佔有她全部的執拗男子。

她的心在顫抖,「你……真的醉了。」

沐昊然胸口震動,發出笑聲,「醉了才說得出心底的話,我願醉不願醒,只想與你比翼雙飛。」

他言畢,落唇,封住渴望已久的芳唇,大步地將人抱回船艙,火紅的燈籠如洞房花燭夜的喜燭,紅艷高掛。

「你別……」杜雲錦心慌地以手擋住朝她俯下的身軀,她有預感她若不阻止,過了今夜她會非常後悔。

「不許拒絕我。」他狂肆的命令,手指卻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順著白玉頸項往下滑,來到鎖骨處。

「大少爺……」

一根食指抵上她的唇,「噓!不是告訴你,叫我的名字。」

「昊然。」那因他一言一語發熱的是她的心嗎?所以她才會難得地順從他。

他的氣息拂過她耳後,引起她一陣輕顫。

「我要你。」

也許是月色美得迷離,透出些如夢般的不真實,也活著是酒氣催發了情慾,望著他眼底滿到溢出的柔情,杜雲錦沒法搖頭,一顆心像是一艘搖搖晃晃的小舟,無人搖櫓,卻逐漸漂向他。

「我也醉了,醉在情深不知處。」

夜深了。

擺渡人唱著漁歌,今宵無限美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39 PM

第十五章 一生一世的承諾

眼看沐昊然的茶葉生意越做越好,天青茶棧、天青茶塢也熱火朝天的一家開過一家,賈氏開始坐立不安。

她不相信風流成性的浪蕩子有能力闖出一番成就,更不願接受他如今的聲望早已凌駕自己的親生子,在她的打壓下,他怎麼可能還能殺出重重包圍?

但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叫她不能不信,在她過於得意,沒注意到他另辟暗道迎頭趕上,殺得她錯愕、心驚。甚至連自個兒的親胞弟也折進去,損失慘重。

如今她安排在鋪子裡的眼線被拔除,她頓失耳目,不知茶行日後運作的目標,先前又被逼著把吞下去的銀子吐回去,少了金錢的支持,叫她想另外安排人為己所用也有困難。

那些成果是她費了多少心血累積而成,卻在一夕之間如山倒,割心似的疼痛如何能平息?

要不是怕查到最後查到她身上,她是不可能拿錢來擺平,她為沐府含辛茹苦操持家務半輩子,取點報酬難道不是應該的?

所幸她雖敗了一場,勢力仍在,仍有人願意為了她的謀劃盡力。

「什麼,下毒?!」聽完她的提議,對方驚呼一聲。

「不是下毒,是在她每日服用的藥材中多添一樣。」如此那人將死得無聲無息,不容易被查到症狀,也沒人知道是她們動的手。

「可……這不是害人嗎?夫人,奴婢和大少奶奶素無恩怨,你讓奴婢下這個手,奴婢實在……」說得好聽,分明還是置人於死地嘛!

下藥、下毒不都一樣,藥量重了,藥也是毒。

「迎喜,你有今日的地位是誰給?」過上幾天好日子,難道就忘了誰是她主子?

「是夫人……」迎喜吶吶的答。

「你不想上位嗎?」有利可圖,人心所趨。

迎喜眸光一亮,一閃而過,「奴婢只想服侍夫人和大少爺,做好分內之事,其他別無他想。」

「好,那我要你做的也是分內之事,主子的吩咐,你豈敢不從?」陰險毒辣的賈氏以勢凌人。

「這……」她該不該聽從呢?若是大少奶奶真有個萬一,這事會不會將她扯出來?

「只要她病重在床,無法開口,我便做主抬你為姨娘,讓你住進浣花院。」那是最靠近雲擎居的院落。

姨娘……迎喜的心裡作著盤算,「不需要奴婢自己動手吧?夫人要的是藥材裡多一味。」

嗯,與她交好的喜鵲倒是好棋子,喜鵲和清雨閣的採買婆子是干親,這樣的好關係不利用白不利用。

「沒錯,你一向機伶,知道該怎麼做。」交給迎喜她很放心,畢竟是她屋裡出去的丫頭,背不了主。

不過賈氏的想法是錯的,精於為自己籌謀的迎喜並不忠於一主,誰給她好處,誰便是她忠心的對象,她像是風吹兩面倒的牆頭草,各方討好又不把自己捲進去,只撿便宜不做多餘的傻事,也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無可取代,能穩佔上風。

因此她的行事向來小心翼翼,能不用自個兒出手就絕對不出手,讓別人去當砧板上的肉,她只稍動動嘴皮子,一群愚蠢又瘋狂的女人就會帶頭往前衝,而她只要在後頭搖旗吶喊就行。

損人不利己的事她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有相當的好處,否則她何必冒險去做那顆墊腳石?

她從賈氏手中接過不知名的草藥,一轉頭就許以重利,告訴喜鵲說此物對治療心疾極有功效,讓她切碎了放入她乾娘採買的藥材裡,大少奶奶的病便會爭日痊癒。

喜鵲是個見財眼開的錢簍子,不論迎喜說的是真是假,看到有錢賺,錢先收下再說,喜孜孜地摟著數兩碎銀,屁顛屁顛地找她乾娘去。

這邊使的是陰謀詭計,存心害人性命,因為賈氏相信沐昊然生意上的斬獲是靠趙筱攸在背後出主意,以及趙家在暗中幫助,所以她才決定讓多事的趙筱攸開不了口,免得再壞她的好事。

而另一邊遺花院卻是上演你追我躲,這是院中近日經常有的情景。

沐昊然的身影一出現,一道飛快的影子立即由院子裡閃出,或躲或避的賴在其他女人屋裡,直到男人怒氣沖沖的走了,她才肯回到自個的院落。

「你到底要躲我到什麼時候?別彆扭扭的,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見到我就閃,你不是常自稱短腿,那雙小短腿跑得可真快。」

「哪……哪有別彆扭扭,我只是剛好想到有事要辦,一時走得快而已。」唉!這藉口她聽了都難過,空泛得很。

聞言,他撇嘴哼嗤,「那你這回想做什麼,說來讓我聽聽,也許我會考慮不把你的腿折斷。」

杜雲錦一聽,瑟縮地脖子一縮。「我……內急。」

「好,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有意在雲擎居建一間相同的浴間,你一邊蹲坑,一邊講解圖紙結構。」他冷笑。

不要吧!有必要這麼緊迫盯人嗎?她在心裡暗暗呻吟,「不用了,我不急了,我想去繡花。」

頭低低的杜雲錦不敢抬頭見人,她怕一看到他心緒會大受影響,慌不擇路地想到一向和她不對頭的春雪那兒,弱柳如風的身子匆忙往左鑽,她以為自己跑得快,一定溜得掉。

誰知她才跑了一步就撞進一具厚實胸膛中,接著對方那如同螃蟹螯子般的鐵臂一立刻緊鉗住她纖弱的雙肩,讓她進退兩難。

「看著我。」沐昊然冷聲如錚。

「不看。」她聲音虛弱,好似含在喉嚨裡。

「為什麼不看?」她就是想和他硬槓是吧?

「因為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眼不見為淨。

「……」

風在樹葉間呼嘯而過,淺淺的呼吸聲中幽然逸出歎息,「不能好好談一談嗎?」

「不想談。」她唾棄自己。

「那天夜裡,你雪白胴體上烙印著我無數的吻痕,青紫的牙印在左肩內側,梅花形狀是我不知節制力氣掐出來的,你媚態橫陳地躺在我身下,眼媚聲軟噥……」

他不禁想到她雪嫩雙腿緊纏他的腰,兩人身子緊緊相貼、合二為一的銷魂……

「不要說了,你離我遠一點……啊,你……你這是幹什麼?強……強搶良家婦女……」

粉頰發燙,她羞得想把人推開卻渾身無力,被他的堅硬所抵住的部分有些……羞人的濕意。

明明是他在發情,為什麼她也跟著被影響了?身體不由自主的渴望著他的碰觸,滿腦子想的是那天夜裡兩人忘情的纏綿。

他差點笑出聲,「要不要談?」

「我……」她猶豫著。

「我不介意一直這樣僵持著。」他低頭輕聲說著,熾熱的氣息拂在她白玉無瑕的耳廓上。

「受害者」杜雲錦是滿腹說不出的燥熱與騷動,面上的糾結不下於心底的掙扎。

「錦兒,那一夜我很歡喜,擁你入懷我睡得很安穩。」對於她,他只有莫可奈何。

卑鄙,打出悲情牌,偏偏她心軟,就吃他這一套。

「你先放開我,我們進屋談。」

「不再逃了?」

她遲疑了一下,「不確定。」

「錦、兒--」她最拿手的是讓他發怒,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好了啦,別在我耳邊咆哮,現在我想談,你就趕緊把握時機,逾時不候。」她也是有脾氣的,別當她是好拿捏的柿子,小貓急了咬人也是很痛的。

「你……」他忍下即將爆發的怒氣,一把將人撈起,扛在肩頭,風風火火地踩矜人步入屋。

一入內,兩人隔著張桌子四目相對,一陣無語。

正在內室鋪床的翠花、翠玉一見兩個主子不發一言的互瞪,先是看看面色結霜的沐大少爺,再瞧瞧雪顏微露惱色的杜姨娘,兩丫頭半點聲響也不敢有的對視一眼,接著足下放輕,低眸垂視,往門口倒著走,不敢驚擾鬧彆扭的主子們。

嘎吱一聲,門板闔上。

「說吧!這些時日的異常舉動是為了什麼?」他不認為是那夜的歡愛嚇著了她,顯然的,她也樂在其中。

「我……我……」她欲言又止,斟酌了一會才再度開口,「別人可以,但是我做不得,我沒法……真的不行。」

「說清楚。」她含糊不清的咕噥,叫他如何猜?

說清楚很簡單,說得讓他明白卻非常困難,他們成長的環境不盡相同,她眼中的正常對他而言卻是可笑的。

杜雲錦為難地在腦中整理想說的話,但她發現千言萬語不及直截了當的一句話,只得深吸一口氣道出:「我無法與人共侍一夫!」

話一說出口,她忽然覺得心頭以輕,鬆了口氣。

「與人共侍一夫?」這是讓她苦惱不已的事?

沐昊然眼神深邃地盯著眼前的小女人,他握緊的拳頭鬆開再握緊,復又鬆開,反覆好幾次,心頭掙扎不已。

「以前我可以不在意,是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對你動了心,你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都能不痛不癢,甚至親手把你送到她們身邊,可是那一夜以後,我發現自己早已無法克制地愛上你了……」

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她有了新的煩惱,也深刻地體會到她無法和小四、小五、小六……到小N共享他。

「過來。」他勾指。

「不要。」她反抗。

不要?

冷冷揚唇,沐昊然起身走向她,不顧她的掙扎,一把抱起她走向床鋪,以身體的重量壓得她動彈不得,這下子總跑不了吧!

「不公平,你恃強凌弱。」好過分,她有感覺到他的「衝動」,讓她不敢過於掙扎,就怕把他的火點著了。

「恃強凌弱?」他氣得笑了,大掌往她挺翹圓臀一拍,「不壓著你,你肯安靜地聽我說嗎?」

她就是被他寵上天了,才會以為男人是無牙的老虎。

動不了,她只好認命地當待宰的豬羊,「你還要說什麼?」

沐昊然又是一掌朝她拍下,不過這次是近乎憐愛的輕拍,溫柔地落在她玉潤的潔額。

「自從你大病過後,你有看過我進過別的女人屋子嗎?除了你,我一個女人也沒再碰過。」

「府裡的沒有,那外頭的呢?」男人要偷腥是攔不住的,打瓶醬油的功夫都能和隔壁巷子的寡婦打得火熱。

他沒好氣的一瞪,以吻代替懲罰,重重地蹂躪她的朱紅丹唇。

「你每日扮成小廝跟在我左右,寸步不離,我若有空檔私會佳人你會不曉得?」

「那可不一定,有趙春遮掩……哎,你怎麼打人……」會痛!

「你當你男人那般不中用,喝口茶之間就能完事?不如我再在你身上多試幾回,好讓你明白你的臆測有多無知。」他咬牙冷視,身子往下一壓。

雙頰飛紅的杜雲錦有被惡霸欺凌的無力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自立自強吧!

「就算沒碰她們,她們還是你的女人,日後免不了要去應應景,點點卯……」

以想到那情景,她胃裡一陣泛酸。

還應應景、點點卯,她腦子裡在想什麼,難道他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若不喜歡,我把她們全散了。」淨空後院。

「你別勉強呀!為了一棵不怎麼樣的歪脖子樹放棄整片林子不值得。」

男人的真心不在他說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她是不到蓋棺論定,不會輕易置信。

「你還歪脖子樹,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滿嘴風涼話。」他一指點向她眉心,笑罵她心口不一。

被他這麼以說,杜雲錦真的覺得自己有點仗勢了,仗著他心喜她,百般放肆、挑戰他的底限。

「不是我不知好歹,也不是我對你的情意不夠真,是我的心胸不夠大,自私的只想到自己,我要的你給不起,你想要的我也給不了。」

「天底下沒有我給不起的東西,你敢開口,我就敢給。」沐昊然狂傲的許下承諾,不信世上有他辦不到的事。

聽著他豪氣萬千的許諾,她不禁抿唇苦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做得到嗎,執手一生,再無他人?」

「為什麼不行?我只鍾情你……」

驀地,他想到妻子趙筱攸,那到口的豪氣頓時成了胸口凝滯的一口悶氣,上不去也下半臉,硬生生梗著。

瞧他忽地流露的為難神色,杜雲錦瞭然,他終於想起他還有一位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元配。

「我不想對不起大少奶奶,她一直對我很好,待我如自家姐妹一般,我不能毫無羞恥心的搶她的丈夫,那會讓我一輩子愧疚不安。」

她沒辦法想像和好友養真愛上同一個人的情景,更甚者去搶,她的道德感不允許,也做不到傷害別人來成全自己。

兩個人的幸福不該建立在第三個人的痛苦上,那樣的幸福是假象,只是看誰忍得久、誰走得夠遠。

「我和筱攸之間不是你所想的那般,雖然我們名分上是夫妻,可她從來沒有當我是丈夫,我娶她是因為兩家的情分……」

他大略地解釋結親的原由,兩家人是為了利益才有這樁姻緣,商人重利,連婚姻都能拿來做交易。

因為心疾,趙筱攸多半待在閨閣中養病,足不出戶與湯藥為伍,長年病痛使她的心性較一般人豁達,對男女之情寡淡。

「……命懸一線間的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她一直希望我能遇到一名合心意的女子,娶為平妻也好,或是……繼室,如今她的病情有加重之勢,用藥也用得更勤,只怕……」

沐昊然說明他與妻子間並無男女情愛,有的只是相互扶持的關心,她於他而言是聊得來的伴,而他對她則深有愧疚。

「大少奶奶是好人,好人不該短命……」杜雲錦一陣黯然,如果在現代,大少奶奶或許能得救,像她的好友養真,能恢復健康能跑能跳,能大聲地笑著說活著真好。

「大少爺,我們以後還是少在一起,我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你是有妻室的人,我的心會痛。」

「不許喊我大少爺,你只准喚我的名字或夫君,還有,要我遠離你辦不到,你只能認命地當我的女人。」他霸氣地不容她逃脫,也不喜她顧慮太多,為了姐妹情寧願推開他。

「大……昊然……」

她的心結沐昊然不懂,他只知自古以來男子多妻妾,他已許下只愛她一人的諾言,她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非把自己熬死在走不來的死胡同裡?

「你是我的,沒有贅言。」他低下頭狠狠一吻,吻得她嘴唇紅腫,水澤光亮,有種淫靡的誘惑。

「狂妄……」好痛,她的唇八成被他咬破了。

他俯在她耳畔低笑,伸舌一舔她的芳馥滋味。

「你不曉得我向來輕狂不羈嗎?想要的一定要弄到手,絕不拱手讓人,屬於我的一切誰也別想拿走,拼了命也要守住。」

「你這是土匪行徑。」她不免埋怨。

沐昊然的手往她身下探去,眼神氤氳如霧,「錦兒,我心悅於你,只想你成為我的,從裡到外,徹徹底底。」

「昊然……」聽出他話中的壓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楚,她抵住他胸口的手改為環住他的頸。

就讓她沉淪最後一回吧!此後了無遺憾。

發覺她的順服,他的黑瞳驟亮,流光溢彩,「錦兒,我的錦兒……我會好好待你,你留在我身邊……」



第十六章 大少奶奶香消玉殞

急促的敲門聲驟起,吵醒了正欲入睡的丫頭、婆子,也打斷一對交頸鴛鴦的纏綿。

重重一記「啪」是拍打床榻聲,隨即是男人粗啞的低咒,不滿箭在弦上硬被阻撓了。

怒氣沖沖的沐昊然衣衫不整,只披著一件外袍下床走向外間,現在不管是誰惹到他都只有死路一條,讓男人中途停下來,跟要他的命沒兩樣。

可是在看到一臉慌色、淚流滿面的仰月後,他的那股氣夭折在胸中,兩道濃黑劍眉似有所感的攏起,他心裡打了個突,莫名的湧起一股懼意。

驀地,一隻柔嫩小手握住他微顫的手,隨之一股暖意湧入,他的心漸漸定了下來,神色如常。

「怎麼了?」

「大……大少奶奶她……她快不行了……」仰月捂唇嗚咽,哭得悲切,極力忍著悲痛說明。

「叫大夫了嗎?要快,叫人套我的馬車去,不要延遲……」筱攸她……她不該如此命薄。

沐昊然此刻心中相當難受,他知道妻子的身子一向不健康,也以藥吊著命,她拖著雖也是受苦,但起碼人還在。

這些時日有了杜雲錦的陪伴,她心情好,食慾佳,又聽從杜雲錦的建議食用藥膳,身子明顯有些起色,人漸豐腴了,氣色也變好了,還能下床到院子曬太陽、到慈暉堂向老夫人請安,甚至有意接下府裡中饋。

她是想幫丈夫奪了賈氏當家主事的權,使他少受制於人。

明明一切眼看著要有所好轉,長房終於要風光了,哪裡想得到默默在背後支持的她卻油盡燈枯,傳來噩耗,令人心痛不已。

「找了,大白天就找了老蕭大夫來,一直沒走,待到這會兒,可老蕭大夫只搖頭歎氣,要奴婢找大少爺……」

分明是要交代後事,她從未見過向來和氣的老蕭大夫面色如此凝重,不到半時辰便把脈一次,藥方一改再改。

老蕭大夫是濟仁堂坐堂大夫,雖不如早些年為趙筱攸看診過的夏神醫,但他的醫術也頗高明。夏神醫行蹤不定,他離開沐府後,府裡看病多請老蕭大夫來,趙筱攸的調理也由他接手,因此他十分瞭解她的病情。

「為什麼她的病突然產生變化,不是已經少發作了嗎?是不是你們看著大少奶奶好脾性,發了懶性照顧不周,才讓她發病了?」事出必有因,絕非平地起風浪。

怒色滿面的美婦人在杜雲錦的提醒下穿好衣物,隨即兩人匆匆忙忙趕往清雨閣,一路上沐昊然握著杜雲錦的手不曾放,快步疾行,幾次她差點因跟不上而絆倒,邊跑邊喘氣。

「過完年後不久,大少奶奶的精神變得不佳,常常容易盜汗、驚夢、心悸,還痛到連藥也壓不下去。她不讓奴婢告訴大少爺,說大少爺為茶行一事已經夠忙了,不能再為這點小事分心……」

她們看在眼裡,只為大少奶奶心疼。大少奶奶什麼事都為別人設想周全,連珍珠、瑪瑙的將來也做好安排,唯獨對她自己不管不顧,拖過一日是一日。

「胡鬧!」他怒斥。

「大少奶奶從三天前就不太起得來,時昏時醒,吃不下米粥,昨天更是昏迷不醒了大半天,今早才醒卻吐了一大口血……」仰月越說越難過,泣不成聲。

清雨閣前,兩隻大燈籠紅得妖異,掛在廊下被風吹得搖晃,夜晚原是寧靜祥和的,如今院中眾人的心情卻是充滿不安。

一入了院,幾道匆忙的身影快如疾風地直奔趙筱攸的朱漆小樓。

朦朧間,趙筱攸看見一道郎朗如明月的卓爾身姿走近,她揚唇笑了。

真好,能在最後這一刻見到他,她的一生也該圓滿了。

「然弟……」一張口,一股甜腥味由喉間湧出。

「筱攸,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你答應過的,為什麼……為什麼不做到……」她怎麼可以讓他看見她這般淒慘的模樣?她說過會好好保重自己,要他多生幾個孩子,好當教養幼子嬌女的嫡母。

趙筱攸想笑,眼角流出的卻是淚,「我失約了。」

她以為老天終於疼寵她一回了,讓她有了堅持下去的目標,誰知竟是鏡花水月一場。

不過這樣也好,少了她這擋路的,然弟的情路會走得更順暢,他和雲錦之間不會有阻礙,能毫無芥蒂的在一起,他們會如她所期盼地攜手一生。

「大少爺,大少奶奶的情況……你好好跟她說,不要太刺激她……」一臉凝重的老蕭大夫負手於後,話到點上便不說了,他當下之意眾人心中已有幾分明了,不忍苛責。

「拙荊一向吃你開的藥方,大半年來不曾這樣嚴重,為何不到半個月病入膏肓?」難道同樣的藥也會吃出問題?

老蕭大夫眉頭蹙起,「老夫也有所不解,大少奶奶的病情理應平順,出不了大狀況,即使是……老夫也能稍加壓制,可是這一回來勢洶洶,似乎……」

他略微低忖了一會,又言:「是不是劑量上做了調整?」

他不明說有人動了手腳,在湯藥上添了不妥物,只隱晦一提,他隱約覺得大少奶奶的脈象有些不對。

沐昊然聽出話中隱意,面色陰沉了幾分。

「查,馬上給我查,從府外的藥鋪到內院的婆子,一個也不放過地全給我查得分明……」

徒地,他的袖子被扯了一下,目光狠厲的他正想將不知死活的人甩開,又想到掌中握住的小手,那怒湧的火氣才稍稍壓制,低下頭看向滿臉憂色的小女人。

大少奶奶。杜雲錦無聲地嚅動唇形。

會意的沐昊然順著她痛惜的目光一看,頓時胸口悶悶的鈍痛,又吐了一口血的趙筱攸面色如紙,只一逕笑著看他。

忽然間,他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一個好丈夫、一個安穩平順的家、一份萬事不用愁的靜好歲月。

「筱攸……」

知道他想說什麼,趙筱攸吃力地搖著頭,朝他微抬瘦到透白的手。

「別……別難過了,早晚有這麼一天,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不……不怪任何人,我知足了……」

「你憑什麼知足,你還不到二十五……」算以算,她也不過二十二、三歲,正該是女子芳華正茂的時候。

「人生如朝露,瞬間即過,在這沐府中的日子我過得算不錯了,有你護著、有老夫人疼著,你看,還有這麼多可人兒服侍我一人,我再貪心可要被佛祖笑了……」人無七情,身輕,去了六欲,了無煩惱,空空來也,空空而去。

像是迴光返照,趙筱攸神情宛若尋常,面上浮現出淡淡紅潤,人不喘,氣很足,皓齒地說起過往的情景,無悲又無喜,安逸適然,端柔面容很是平靜。

可是在聽完她美好又無怨的述說後,服侍過她的丫頭、婆子們都哭了,徐嬤嬤更是頻頻拭淚,以帕子摀住嘴巴,不叫大少奶奶聽見她哽咽的哭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杜雲錦的眼眶也紅了。

「我呀!也算是有福的,做姑娘時爹娘疼、兄長寵的,成了人妻還是祖宗似的供著,值得了,別無所求。然弟,我再幫不了你了,不過你也不需要我幫了,大鵬展翅能行千里,你將會越飛越高。」以後的路她不能再同行。

「把藥喝了,少說點話。」她怎麼能笑得如此安詳,好像了無牽掛,將一身的重擔全部卸下。

趙筱攸送到嘴邊的湯藥,招手要杜雲錦靠近。

「雲錦,從今而後,然弟就要拜託你了。」

「大少奶奶……」她的托付太沉重了,叫人如何承受得起?

「我曉得你一直想離開沐府,不願困在滿是女人的後院,可是我失信了,我從沒打算讓你走,你是我唯一能放心、相信會真心對然弟好的人,希望你與他不離不棄,禍福與共,你、是好的,我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筱攸,你是我來到這世間真正佩服的朋友,我原諒你的欺騙,反正我也不太相信你有本事把我送走。」她笑著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

「你……你叫我筱攸……好,很好,我也有朋友了……姑母,你聽見了吧?我也有能講悄悄話的閨中密友,好……好高興……」她笑得妍美的面龐流下兩行歡喜的淚。

聽到她胡言亂語的喚起已逝的姑母,大家忍不住的眼淚嘩啦啦地直流,一聲又一聲的低泣嗚嗚響起。

「不許為我落淚了,聽見了沒?」

見到哭聲變小,每張強抑淚光的臉是那麼沉痛和不捨,趙筱攸最後一次將他們一一看過,她將她在世上最在意的兩個人的大手、小手相疊。

「要好好的過日子,不要為了點小事鬧彆扭,人與人的相會全是緣分,你倆有緣,不可辜負了。雲錦,我把仰月、銜雲給你,她們會幫你的。姑母,你……」好強的白光,她要走了嗎?

不等她把話說完,她那只無力的手已然滑落,氣息全無的禁閉雙眸,面上卻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大少奶奶她去了,請節哀順變。」老蕭大夫知病人已逝,但仍上前把脈,確定再無脈動才低聲告知。

一時間,哭聲四起。

「大少奶奶……」仰月、銜雲哭倒床畔。

「大少奶奶……」珍珠、瑪瑙跪地叩首,泣不成聲。

「大少奶奶,你怎麼能狠心拋下老奴,老奴情何以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徐嬤嬤淚涕齊下,哭到幾乎昏厥。

一院子的下人齊聲大哭,哭聲淒淒切切,痛徹心肺的哀傷蔓延,各院受到了驚動,一盞又一盞的燈籠亮了起來,幽暗的紅彷彿趙筱攸吐出的血。

再怎麼悲傷,但是該辦的事還是要辦,紅燈籠取下,換上白燈籠,報喪的管事去了趙家。

熒熒白燭佈置的令堂、紙錢燃燒的氣味,無子披麻戴孝,圍繞在棺木旁的只有亡者生前服侍的丫頭。

清香裊裊,白幡翻飛,一口上了封泥的上等香楠木橫置廳堂中央,萬字修福蓮花披錦覆於棺木上。

沐府中一片悲慼,但一間偏僻的花廳中卻傳來淒厲的求饒聲。

「不……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謀害大少奶奶,奴婢……嗚……真的什麼也不曉得,奴婢沒有害人……」嗚……她也不過添了些許草藥而已。

看到被打得全身是血的乾娘,嚇得魂都飛了的喜鵲身軀抖如落葉,四肢發良打顫,整個人由心底寒起來。

不就是貪貪小財嘛!給自個兒攢點嫁妝本,哪有膽傷天害理,喪盡天良?

她原也是一片好意,誰知……貪念害了她,要是知道會鬧出大亂子,她死也不讓銀子迷了眼。

「還敢喊冤,看看這是什麼,採買的婆子招認藥材裡這一味藥她根本沒買,而你是唯一在藥鋪夥計送藥來的時候進過她屋子的人。」其他人或重或輕地打了一頓,都已查清無關連。

趙筱攸死後,沐昊然雷霆大怒地將清雨閣的丫頭、婆子全拘起來關在柴房,除了少數深受趙筱攸信任的奴僕外,無一例外地被搜身審問,一個一個都詳加盤查,不容隱瞞。

採買婆子在被重打四十大板後,皮開肉綻,才奄奄一息地吐出乾女兒喜鵲這陣子來得勤,每回都好心的替她整理藥材,一包一包的包好,好讓她送到小廚房交給珍珠姑娘。

珍珠已定下莊子上的管事,不久後即將出閣,從前雖對大少爺有點小心思,卻對自家主子相當忠心,因此無下藥之嫌。

如此一來,喜鵲的嫌疑最大。

「奴……奴婢不識得什麼草藥,奴婢只是個掃灑的,空閒時幫幫乾娘做些小事……」她不能招,一招就死定了。

「我看你的嘴有多硬,趙春,給我掌嘴。」不見棺材不流淚,他倒要瞧瞧這丫頭能有多硬的骨頭,半句話也撬不開。

「是,少爺。」

趙春憤憤喜鵲不肯吐實,下手沒半點放水,他揪起喜鵲便是左右開弓地連扇耳刮子,扇了十來下,把臉都打腫了還不停手,又是往狠裡扇,扇一嘴血沫子。

突地,兩顆牙隨著血水一起吐落,喜鵲才真的怕了。

「不……不要再打了,奴……奴婢招了,是……迎喜姑娘給我的,她說……嗚……對大少奶奶的心疾好,多吃一點好得快,等大少奶奶的身子骨壯實了,奴婢也會有好處……」騙死人不償命,真給她害死了。

「迎喜--」沐昊然目露凶光,咬牙切齒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40 PM

第十七章 賈氏出招

說到迎喜,不能不扯出賈氏,迎喜是誰送的通房大家心裡有數。

繼母給元配生的兒子塞女人是何居心,由她送出的丫頭品性便能看得出一二,是狼是虎無從隱瞞。

迎喜到了長房院子約兩年光景,除了一月數次在雲擎居服侍外,便是乖順溫良的通房丫頭,不爭不吵,只以大少爺、大少奶奶為主,與後院女子相處融洽,鮮有口角。

可是在一個全是女人的後院,怎麼可能不與人生點小爭執、鬧鬧小脾氣?就算再八面玲瓏、處處討好,總有一兩處不如意的,連杜雲錦那般軟性子的都被欺了,何況是她?

可見她這人心機藏得深,很是能忍,不顯山不露水地把後院對她懷有敵意的女人毛全給撫順了,還製造「不爭」的假象讓人把她當成推心置腹的盟友,鞏固她中立,實則藉機踩低他人的地位。

「嘖!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一棒子打死算了,敢對正妻生出陰毒心思,下藥謀害,扭送官府還是輕的。來人呀!上板子,杖斃。」賈氏早決定棄子,人一死死無對證,牽扯不到她頭上來。

「住手,我還沒問完。」沐昊然冷聲喝止賈氏的人動手,不讓他人趁機湮滅證據。

「還有什麼好問的?不都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通房丫頭垂涎正妻的位置,想把她弄似好上位。」

賈氏不耐煩的擺擺手,表示事情都清楚了,不用再問,省得浪費大夥兒時間,但其實她是想盡快擺平了,好把自個兒摘出。

「『母親』可有趣了,她自始至終都說沒給毒藥,只說讓你為她做主,我倒是覺得奇怪了,為什麼她什麼也沒承認,你已明白她毒害大少奶奶的原由,難道她事先給你透了口風,還是根本就是你讓她去做的?」他不認為一個通房丫頭有膽圖謀她不可能坐上的位置,甚至因此心生不軌。

迎喜聽見沐昊然說的最後一句話,失去生氣的雙眸驟地一亮。

「呵呵,這話倒好笑了,我害你那病秧子老婆幹什麼?誰不曉得她那一身病再拖也沒幾年,我不害她也死了一半,何必多此一舉添晦氣?」賈氏冷笑,那女人死得好,看以後誰替這賤種出主意,搶文兒鋒頭。

她揮著帕子故作無稽的笑了兩聲,聲音尖銳刺耳,府裡有白事才出了殯,尚未除靈,她笑成這樣實在太刺目,像在掩飾心虛。

趙筱攸的喪事辦得簡單又隆重,依她生前的意願捐白米千斤佈施,停靈七日,一過了頭七便移靈入土,棺木埋於沐氏墓園,與已故婆母,也就是姑母趙雁如比穴而居。

「既然『母親』與我妻子的死無關,那就讓我好好地查問再下定論,不用急著『殺人滅口』。」他冷笑,一聲「母親」喊得不是尊敬,而是諷刺,暗潮她不夠格為母。

「哼!笑話,要不是你請我來,我還懶得插手這破爛事,人給了你就是你的,要打要殺也是你的事,我頂多來看看,這是白養出什麼浪子野心的丫頭。」

她就算殺人滅口,他管得著嗎?這沐府人事還由她管著,就連老夫人也不輕易插手。

賈氏有恃無恐,毫不把她送人的丫頭當回事,人心難測,何時會變誰知曉?沒有當媒人還包生兒子的,迎喜的不好是嫡長子房裡教出來,與她這個送的人何關?

退一萬步來說,她只要矢口不認,即使迎喜開口指出她,她也能反口指長房誣陷,想藉機生事抹黑她,好把昊文從繼承人的位置拉下來,他沐昊然一人獨霸家產。

所謂走一步看三步,在她決定不留趙筱攸後,她便有意在東窗事發後讓迎喜頂嘴代過,若不然她會早一步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只是她沒想到那小子死了老婆還能不糊塗,當機立斷下令徹查,等她想命人帶走迎喜時人已被拘起了。

「不做虧心事的人就坐穩了,小心冤死的人來拉她的腿。」假意驚慌的杜雲錦故意靠了靠身旁的男人,藉由鬼神之說讓做了惡事之人心生懼意,惶恐不安。

果不所料,她此言一出,本來神情鎮定的賈氏和迎喜皆心慌的一抖手,面露些許驚懼的將兩腿收攏。

看到兩人微不可察的舉動,暗生嘲意的沐昊然冷了眸色。

「賤婢!還不老實招來這草藥是從何而來,是誰給你的,你拿它來謀害大少奶奶用心何在?她可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妻子很少管後院的事,除非那些女人鬧得太不像話了。

沐昊然很感激趙筱攸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當初及時施藥救了杜雲錦,使她在高熱中撿回一命,否則杜雲錦此時不是早早離世,也是燒傻了,終其一生,他有可能遇不著一個令他如此傾心的女子。

看了看身旁小女人煞白的臉一眼,他心生不捨,這些時日為了筱攸的死,她矜拽神傷了,整日哭靈、迎客、送客,忙碌地打理祭祠事宜,睡得少又吃不多,瘦得都見骨了。

「我……」迎喜心底早想好如何開脫,此時裝作一副惶恐疑惑的樣子,緩緩道出,「奴婢的為人如何大少爺不知情嗎?奴婢向來溫順乖巧,不做非分之想,怎會對人善心慈的大少奶奶生出半分不好的念頭,奴婢也怕天打雷劈呀!」

「你是說喜鵲誣陷你?」一推二五六,真以為沒人看清她的真性情,還妄想拉他入局。愚蠢!

不愧是作戲高手,迎喜很快紅了眼眶,眼淚續在眼眶要掉不掉的,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要強忍著,等著眼明心清的大少爺為她洗刷冤枉,那楚楚可憐的嬌弱樣確實惹人生憐。

「奴婢不曉得是不是喜鵲的誣陷,但奴婢前些日子和她因細故有了嫌隙,說要知會大少奶奶調走她,她可能擔心降為漿洗丫頭才對奴婢有所不滿。」似紅梅的唇微微一顫,好不淒楚,迎喜雙眸含情地看向沐昊然。

她話裡沒一句指控是遭到陷害,卻點出喜鵲對她的埋怨,有意無意把話題轉到喜鵲的不甘心,繼而想把她和大少奶奶一併害了。

迎喜算是小有智謀了,懂得把禍水東引,明面上是受罪了,實則是落實喜鵲「嫁禍」她的事實。

可惜她的伎倆還是太粗鄙了,這話哄哄沒見過世面的婦道人家還行,一到了明眼人面前便無所遁形。

「你們為什麼有了嫌隙?」沐昊然不看她矯揉作態的淒楚,一手握著身側杜雲錦的小手輕輕揉著。

迎喜的賣力演出無人捧場,又瞧見對她無動於衷的男人正柔情款款地寵愛別的女人,眼中一抹恨意驟生。

「因為她拿了我最心愛的一支簪子不肯歸還,我罵她不告而取是為偷。」

她以為他會為她做主,發落手腳不乾淨的丫頭,她也早做好怎麼回話的準備,好一表深情,讓他感動,殊不知……

「什麼簪子?」

「這……梅、梅花簪……」她一時回答不上來,正好看到窗外仍有幾朵殘梅掛枝頭便順口一說。

「自己買的還是旁人給的?什麼時候得簪,喜鵲又何日偷簪,如今梅花簪何在?你一一給本少爺道來,一有說錯,我絞斷你一根指頭,兩次錯是兩根指頭,至於三次錯……」他冷冷厲笑。「我便將你無根指頭悉數折斷!」

她一聽,冷抽了口氣,臉色發白地藏手於袖下。

「帶喜鵲來對質。」讓她死也死得甘願。

「是。」

趙春把滿臉血污的喜鵲拖上正堂,她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兩眼無神,站也站不住的趴倒在地。

「啊--她……她的手……」那還是手嗎?根本是一塊垂掛胳臂的扁肉,血都干污成腥黑。

沐昊然表情很冷地看著迎喜的手,彷彿它也即將是一樣的下場似的。

「她用那隻手收銀子,我就讓人把她的手骨打碎。」

「什……什麼?!」迎喜驚得身子發軟,跌坐在地。

「迎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家少爺沒什麼耐性。」她不怕皮肉痛,他會成全她,就怕她承受不住手腳分家。

「我……我……」迎喜欲言又止的看了賈氏一眼。

「要用刑就用刑,拖拖拉拉幹什麼?幾十大板賞下去,她還能嘴硬不成,你要是心慈手軟就由我的人動手,打得她不敢有一句假話。」

迎喜本以為賈氏會護著她,畢竟枝葉連根,斷了誰都沒好處,可是聽到賈氏刻意撇清的話,又看見她欲置自己於死地的狠厲神情,不由得心寒的指尖發顫,幾欲吐出全部實情。

「不用,母親還是省點事,喝你的茶,打板子這點力氣活下人隨便一點就有人。」未免賈氏暗下狠手將人往死裡打,沐昊然當真隨手一指,指了個壯僕。

丫頭的命本就卑賤,即使成為通房還是賤命,一心想為自己爭個好出路的迎喜被架上長板凳趴著,一下又一下的板子落在她身上,很快就打得滲出血來。

除了廚房和粗使丫頭,在主子屋裡伺候的丫頭都沒做過什麼粗活,等級越高的丫頭做的活越輕鬆,到了迎喜這等通房丫頭基本上是不用幹活的,只需把自個兒裝扮得出彩,讓主子瞧了賞心悅目,心喜地賞她一夜枕畔溫存,將來好添丁即可。

因此沒挨幾下,迎喜便滿臉淚水的求饒,口裡含著血水嗚嗚低呻,血與淚混在一塊。

但是心狠手辣的賈氏豈容她活著,一見她沒志氣地想出賣舊主,一個眼神暗使,離壯僕不遠的一個胖婆子見他一停手,便搶過他的板子,使盡全力一板子打向迎喜後腰,狠砸了幾下立即聽見骨碎聲,她再一板子往背上打--

「住手,你要幹什麼?」不忍心看人受罰的杜雲錦本來偏過頭,她對視人命如草芥的私刑是難以接受的,只是眼角餘光瞥見那僕婦搶上前打人,不由得驚駭她下手如此狠絕,竟棍棍要人命。

「放肆--」

杜雲錦聲起之際,沐昊然也同時飛身而出,他一掌拍向那僕婦,震得她連連後退,跌倒在地上。

再查看長板凳上的迎喜,她的腰已斷,頭骨碎,後腦勺被打破一個大洞,人雖還在喘氣但只怕……活不成了。

「哎呀!我才闔上眼打個盹,怎麼把人打成這副模樣,要死不活的,還問不問?這天要陰了,好像快下雨了,你呢?要問繼續問,問出個結果再派人知會我一聲,好歹主僕一場,送她一張草蓆裹屍還辦得到,我先回去歇著了。」

「你……母親,慢走。」

她竟然敢……望著賈氏佯裝驚訝的得意神情,牙咬得死緊的沐昊然雙手握成拳,他無法置信賈氏的手伸到雲擎居,連他的人都能威逼收買,暗暗給他一記措手不及的回馬槍。

那個粗壯婆子他見過幾回,是管院子花草的粗使下人,和祖母莊子管事的弟媳連著親,是他成親那一年進來的。

「不要為了別人的過錯責怪自己,或許時候還未到吧!咱們忍一忍,別為了一時失利而沮喪。」是她們設想得不夠周到,才會讓人有機可乘。

一隻微涼的小手覆上手背,沐昊然回神反握住,「我是不是很沒用?明知道兇手是誰我卻辦不了她。」

他有愧妻子,筱攸的死源自於他。

狼狽地回到遺花院的寢間,見沐昊然猶是一臉懊惱,杜雲錦溫聲勸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們的敵人太狡猾,誰料得到她在我們的陣營裡藏著她的人馬,我們錯在太輕估。」

他倆都犯了一個錯,小看後奼女子的手段,以為她們的見識只有針眼大。

賈氏在沐府內宅立足二十餘年,從她接手府裡中饋便開始部署,小魚苗都長成丈長了,何況是她有心的安排,沐府裡處處可見她的眼線,早已根深蒂固、盤根錯節了。

「我喜歡你說「我們」,錦兒,我們輸了一局。」吐出一口氣,他將頭枕在她肩頭上。

「輸了再扳回來不就得了?沒人是一生不敗的常勝軍,何況眼下輸了未必是全盤輸,說不定是將贏的局面。」

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敢直言是勝利者,能沉得住氣的人才能逆轉勝。

「你的意思是……」

她相信他會贏?

杜雲錦心疼地扳開他因握得太緊而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揉著,「就算迎喜指認賈氏是主使人,可要是她一口咬定是我們指使迎喜陷害她,那我們在老爺面前也拿她沒轍。再退一步來說,就算她承認是她所為,我們還能讓她一命抵一命不成?首先她爹是當官的,難道會眼看著女兒受死嗎?還有老爺也不會要自己的妻賠命,說句難聽的話--媳婦哪有妻子親,唯有睡在枕畔的才是自己人,胳膊肘向內不向外,死了個媳婦,再娶一個就好了。」

尤其是生不出孩子的媳婦,換個能生的媳婦更好。這句話杜雲錦放在心裡沒說出口,因為事實太傷人。

相信在沐老爺心目中,用藥吊著命的媳婦絕比不上結縞二十幾年的「賢妻」,媳婦不能生,又礙著兒子的正經婚事,讓他連最期盼的嫡長孫也抱不上,這樣的媳婦沒了也好。

婆婆虐媳,天經地義,打死了媳婦也只能說是她自個兒福薄,承受不起夫家的福氣,少有人會責怪婆婆出手太重。

反之,若讓婆婆向媳婦賠罪是大不孝,婆婆是長輩、媳婦是晚輩,自古以來以下犯上就是不對,長輩教訓晚輩,晚輩只能虛心受教,就算打罵也得挨著、受著。

「錦兒是我自己人。」套用她的話,沐昊然低聲輕笑,唇輕觸她如花嬌顏,細細啄吻,笑聲飽含情意。

杜雲錦撫著他柔細黑絲,充滿柔情,「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是過得比他好,讓他氣妒得血氣翻攪,然後再奪走他所在意的一切,讓他在瞬間失去所有。」

「你要我忍一時之氣好謀後計?確實,賈氏的得意是暫時的,一旦沐府的主事者是我沐昊然,到時府裡說話的人就是我,我想把她怎麼樣就怎麼樣,沒人敢說一句不是。」炯然的黑眸閃過一抹凌厲。

「對,府裡你最大,你要她入廟修行,她就得剃光三千煩惱絲,為大少奶奶茹素,念三千冊佛經回向大少奶奶,叫她去守墳也是可以的,她喜富貴,喜榮華,咱們就讓她過清貧的草根生活。」

無人服侍,無錦衣玉食,自個兒耕種、自個兒打水、自個兒縫衣納鞋,把手磨粗了,腰腿變壯了,臉黑生斑成老嫗。

「說得好,守墳,我一直覺得我娘的死一定和她有關,小時候奶娘曾不小心提過那麼一兩句,後來被她聽見了,奶娘便被她以誣蔑主母之罪送出府。」

幸好畢竟是趙家人,賈氏不致下毒手,趙春常說他娘過得很好,就是想大少爺想得緊。

「所以我們忍,忍到她窮途末路,山窮水盡,大少奶奶不會白死,我們一起替她討回公道。」

大少奶奶明明是那麼好的人,聰慧又善良,偏偏被心術不正的小人給害了。

她哀痛的看著桌上那一包被搜出的害人草藥,生得像是人參,長著一串黑紅色漿果,小巧可愛,卻全株有劇毒,因喜鵲下藥時劑量用得少,否則只怕趙筱攸死得更早。

杜雲錦很後悔沒早日發覺趙筱攸的湯藥裡多加了這一味。

好友關養真未開刀前也看過中醫,她陪著去看診,一回生二回熟,老中醫師也時常跟她們講解中藥的藥性。

可是誰會料到這根本不是藥,而是害命的毒?

她只痛恨自己見識淺,知道賈氏壞心,要對付沐昊然,卻疏忽她可能會對趙筱攸下毒手,若是仔細些,也不會白害了一條人命……



第十八章 繼室人選

迎喜終究沒救回來,在找來大夫診治後,到了半夜她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挨了一板子的後腦勺腫大如瓜,她抽了好一陣子便不抽了,嚥下最後一口氣。

杜雲錦去看了她最後一面,猜想她是死於腦震盪所引起的腦水腫,若是能及時開刀搶救,說不定還能救回一命,不用白白熬死了,死前還要手盡折磨。

死刑犯也有行刑前的一口飽飯,迎喜做的是不對,也該受報應,不過一死抵命也足夠了,畢竟她不算是主謀,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還逍遙法外,她死得也算冤。

至於少了一隻胳臂的喜鵲和奄奄一息的採買婆子,真是粗使的奴才命賤,沒丟了一條命,在杜雲錦的說情下被發落到偏遠的莊子。

趙筱攸死後百日,沐府除了孝,之前為了是不是和人共侍一夫而鬧得不愉快的杜雲錦和沐昊然也講和了,他們彼此的心裡有對方,哪有過不去的坎?

因為趙筱攸的死,反而讓杜雲錦看開了,她想到世事無常,要活在當下,不要因害怕而裹足不前,能有所愛之人當珍惜,愛其所愛是多麼不容易,她怎麼能不勇敢還拒絕被愛呢?

於是老房子失火,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如膠似漆的蜜裡調油,無時無刻不膩在一起,形影不離。

兩人在外依舊是大少爺和小廝,主子走到哪,奴才就得跟到哪裡,有時實在跟得太緊了,眉目傳情一下,再加上沐大少爺不再涉足煙花之地,斷袖之說不脛而走。

如今沐昊然每日回府不是回雲擎居,而是到擴大了一倍有餘的遺花院,院裡依杜雲錦的喜好種植了四季花卉果樹,新辟池塘養鴨,再種上荷花蓮藕,夏收蓮子、蓮藕,秋能採菱,宛如農家,純樸愜意。

茶行的生意如計劃穩定成長,兩個人就像不問世事般悠哉,順便一起算計面色越來越難看的賈氏,讓她能用的人手越來越少,只能困於內宅之中。

也許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讓人忘了世事多變,正當沐昊然想把心愛女子由小妾扶正時,許久不插手孫子房內事的老夫人突然開口了,投下一顆令人訝異萬分的驚爆彈。

「我已經看好了陳知府家的嫡次女,她為人知書達禮,能詩善繡、秀外慧中又頗負美名,年方十七,我聽你六表嬸說對方也很中意你,這一門親……」

「等一下,祖母是要她給孫兒當妾?」沐昊然刻意把名分說低了,因為官家千金不可能為人侍妾,尤其是嫡出,那是極傷顏面的事。

老夫人呵呵笑地輕拍他,當他在說笑,「當然是正室,不過你想再納妾,得等她一年後無子才行。」

她也想早點抱孫,不過嫡子得生在庶子前頭,免得日後嫡庶不分,徒生出許多糾葛。

沐昊文那一房也怪,庶子出生後只得一嫡女,連著幾年妻子、侍妾和通房的肚皮都沒動靜,很聽娘親和娘子話的他非常努力耕耘,可是再怎麼耕也是瘦田,種子不發芽。

而他的庶子身體也不好,生得非常瘦小,不太會說話,比他老實的爹還呆,一直不為沐老爺所喜。

「祖母,我不娶陳氏女為妻,孫兒心中已有妻子人選,請祖母成全。」先說服祖母,那麼父親點頭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納悶地一訝,「是哪一家的閨女?之前怎沒聽你說過,你這渾小子藏得真深,快說來給祖母聽聽,明兒個祖母就請媒人上門說親,你就喜孜孜地等著當新郎官吧。」

沒和知府家結成親家是有點可惜,若是孫兒看上的那戶人家家世不錯也無妨,結親不結仇,兩廂情願最好。

沐昊然目光繾綣地將立於門外的女子拉進來,語氣柔得能滴出水。

「孫兒說的就是她,錦兒。」

杜雲錦優雅地福身見禮。

「錦兒?」老夫人向杜雲錦看了過去。

老夫人身後的翠衫女子忽地一震,全身僵硬,明眸瞪得發狠,發澀的妒意幾乎紅了眼。

「錦兒雖是庶出,但她品性端正,為人厚道,能書善教,精商道,對孫兒的茶行生意有莫大幫助……」他不直說茶棧、茶塢便是出自她的主意,樹大怕招風,沒有必要他不會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用說了,我知道她是誰,你那福薄的媳婦跟我提過幾回,叫錦娘是吧?」

老夫人舉起手不讓孫子說下去,清明雙目又淡瞄了一眼明眸清媚的杜雲錦。

古代人總在女子閨名下多加個「娘」字以示親暱,趙筱攸很愛那個錦字,便為杜雲錦取了個暱名。

「是的,妾身給老太太請安。」她再度一福身,禮數周到。

「嗯!」老夫人一頷首,卻不說好與不好,以杯蓋撥開茶葉,飲了一口茶,抿抿唇,面上是不改的慈容。

「然兒,這事你考慮周詳了嗎?要不要再想一想,不必急於一時。」

「孫兒心意已定,絕不再有任何更改,望祖母成全。」他今生唯她而已,從今而後,不負相思意。

見他神態堅決,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

「若是真的中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的出身畢竟過低,以你嫡長孫的身份豈能讓一名庶女為正室?杜家那家子渾人的行事作風我瞧不上眼,你先把陳知府千金娶進門,將錦娘抬為平妻一事尚可徐徐圖之。」

老人家看向杜雲錦的肚皮,意有所指母憑子貴。

平妻,她憑什麼?翠衫女子冷沉著臉,一臉的嫉妒幾乎無法遮掩。

「不是平妻,只能是正室,孫兒承諾過終此一生只娶妻一人,我要她當我沐昊然的妻子,名正言順的相伴我左右。」誰也不能貶低、看輕她,待她得如待他般恭敬。

「胡鬧!你當是小兒過家家的兒戲嗎?庶女出身本就有礙名聲,再看看杜家那些人的德性,那樣的娘家人能上得了什麼檯面?對你日後的發展只有拖累,毫無助益。」她不否認自個兒偏心,想給孫子最好的,讓他一生順風順水,不起波折。

當初和趙家定下那門親事是基於兩家利益,心想趙家百年茶商,給她那福薄孫媳婦的陪嫁裡有好幾座茶園,兒女親家是做得的,往後日子長得很,親家老爺多提攜這個外甥加女婿一二,讓他也能打出一片天下。

誰知趙家是個喪門的,連著兩個媳婦入門都是拖累,不僅當不了家操持家務,還得當菩薩供著,如今趙家本身又內鬥得一團糟,沒法分出心神扶持女婿,有不如無。

雁如和筱攸這對婆媳她大體上是滿意的,就是沒福氣,早早辭了世,不能為府裡開枝散葉,她心裡也是感傷良多。

只是日子不能渾渾噩噩的過下去,眼看著賈氏親爹的官越做越大,對次孫昊文的布莊生意益發照顧,甚至有意安排與宮中採買搭上線,讓皇宮貴人們也用上沐府所出的織錦。

若是此路能通的話,當上皇商指日可待。

有監於此,她更不能厚此薄彼,兩個孫子都成器才能為祖上爭氣,光耀門楣,因此她擇定了官家千金為長孫的繼室人選,這回非得謹慎再三不可,不能再錯一回了。

「杜家人是杜家人,錦兒是錦兒,兩不干係,豈能相提並論?爛泥田里還能種出好稻,祖母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孫兒無法認同。」

他不會任自己的女人受半絲委屈,他要給她的是全心全意,絕無摻假。

老夫人被孫兒的忤逆氣笑了,「你腦子被牛踢了呀!她是姨娘生的就是不行,我們沐府丟不起這個臉,何況打斷骨頭連著皮,哪天她娘家人求上門了還能不理嗎?」

雖然出嫁從夫,從此只能以夫家為依恃,養兒育女,操持家務,可是許了人還是從娘親肚裡掉下的一塊肉,她能不顧兄弟姐妹,總得顧及親娘吧!

沒有娘家當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是站不住腳步,娘家人不夠強大,若頻想打秋風、撈好處,他們沐家再家大業大也會被拖垮,難有風光。

所以說,怎會是兩不干係,其中門道還深得很,若沒把持好被迷了眼,以後有得苦頭吃。

老人家活得長,看得也多,不像這些毛頭娃兒腦門一熱就栽下去,不往遠的看,只想摟媳婦。

「求什麼求,打出去便是,來一回打一回,看誰還敢上門?」他不信打不怕。

同樣不待見杜家人的沐昊然一臉悍氣,一開口霸氣十足,絲毫不把虧待過他女人的一窩賊寇放在眼裡。

想貪人財物不是賊是什麼?惦記著別人的富貴想來個五鬼搬財,如此賊心還不打殺了,留著何用?

「你越說越起勁是不是?你當是土匪還是流寇,能讓你喊打喊殺的?杜家人再不濟也是良民,打傷、打瘸、打死了你得去見官,還落個薄待親家的惡名。」呼!呼!她這胸痛呀,全是被這不省事的孫子氣的。

「祖母……」

見老夫人撫著胸口直喘氣,臉色不佳,不想祖孫倆因她起爭執,杜雲錦拉住正欲開口的沐昊然,朝他一搖頭,要他別激怒老人家,凡事都能好商好量,不用操之過急。

「老夫人勿惱,身子骨要緊,怒急傷肝,您若是氣出病來,還是自個兒受罪,沒得了好,先亂了心緒,大少爺做得不好,您罵他便是,別跟自己過不去。」杜雲錦恭敬地安撫著,聽著讓人舒心。

老夫人睨了面色顯然也平靜不少的孫子一眼,「你這丫頭也算是會說話,沒給老婆子添堵,我看你也順眼得很,只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蠻幹,咱們也有親友走動。」

她言下之意要杜雲錦多擔待,人留三分面子,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則在親朋好友面前怎麼抬得起頭。

「老夫人放心,錦娘知道輕重,不過大少奶奶去得急,大少爺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沒分寸的衝撞您老人家是大少爺的不是,輕老夫人念在他喪妻未久,仍未平復傷痛,不予怪罪。」

大逆不道的話杜雲錦說不出口,不念與沐昊然的情分,也要看在老夫人年歲大了,禁不起刺激,雖然沐昊然的心意讓她大為感動,可是讓老人家傷心的事她還是做不出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她不能為達目的卻全然不顧。

「聽到沒?然兒,還是錦娘這話說得順耳,既中肯又不失偏頗,哪像你心急火燎的,像急著上樹的猴兒。」若他能再收斂點狂性、多些圓滑就好了,他欠缺的是磨練呀!

沐昊然順勢搭話,「既然祖母對錦兒滿是稱讚,那就是她了,也別再給孫兒挑別人,有現成的好人選,不用再挑了。」

「又再胡說了,妻賢夫禍少,祖母為你挑的這門親是好的,一官還有一官高,想想賈氏的爹。」

以官壓官,官大的壓死官小,賈氏再囂張也壓不過上頭有大官頂著。

「祖母……」

沐昊然的手臂一緊,低頭一看,就見一隻瑩白小手扯住他,他沉著氣改口,「妻死夫守喪一年,孫兒續絃一事等一年後再說吧,孫兒先行告退。」

一說完,他便帶著杜雲錦離去,擺明了以守喪為由,不談續娶之事。

老夫人輕歎了一聲,感慨孫兒的執著。

「老夫人,不是奴婢要背後論人是非,實在這杜姨娘不是個好的,表面上事事恭順,實則心大,大少奶奶去的那一晚,大少爺便是宿在她屋裡,可見她心機用得深。」哪有好處全給杜雲錦一人佔盡了,想當正室?她呸!

吹了吹茶沫子,老夫人慈眉低視,「春雪,把你給了然兒是委屈了,沒比在我身邊伺候舒服。」

春雪一聽,驚惶地一跪,「老夫人別折煞奴婢了,不論服侍哪個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有一絲委屈?」

「起來吧!別跪疼了,你不疼我倒替你心疼了。」

春雪當老夫人真心疼她,又口無遮攔的道:「杜姨娘太不應該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身份,居然敢不要臉地挑弄大少爺扶她為正室,她以為使兩手狐媚功夫迷住大少爺就能一人獨大嗎?什麼人家出什麼下作貨色,沒得改了。」

「嗯……」

老夫人邊聽邊點頭,心想著這春雪太愛嚼舌根了,不修身、口德差,難怪孫子對她不上心,讓她再留在孫子身邊不太妥當,該做好處置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41 PM

第十九章 量力而為

雖說守喪一年不談親事,可打著江南首富的名頭,誰不趨之若鶩?一聽到沐大少爺死了老婆,剛過了百日呢,媒人一窩蜂的上門了,平時往來的知交舊友也來了。

更別提那種貪慕富貴的,帶著女兒想來攀這門親,不論為妻為妾,能擠得進這扇門就是鴻福齊天。

沒有最可笑的,只有更可笑的,連杜雲錦的娘家人也大陣仗地殺上門,嘴上說得好聽,庶女為妾有傷臉面,因此送上嫡女為妻,姐妹倆共侍一夫傳為佳話,齊心扶持家業。

末了還獅子大開口,要沐府一半家產為聘禮,因為杜家嫁出嫡長女,全了兩家顏面,親上加親。

不待主人家開口,事前得到囑咐的沐府管事帶了一票壯丁,連打帶罵的把杜家人趕出去,還附贈一隻草鞋,砸在大言不慚的杜信岳左眼上,他當下哭得如喪考妣,直道眼瞎了。

不堪其擾的沐昊然和杜雲錦只想避出去,省得被鬧得不得安寧,他們也擔心有些心術不正的人使出下作伎倆。

與其防人,不如棄防,一座空城看他們還鬧什麼鬧?

春雨貴如雨,夏洪易成災。

正巧就在這個時候,蒼山傳來災情,連日大雨不停歇,山上洪水爆發,土松泥軟,夾雜大批沙石被沖刷而下,淹沒了不少作物和山路,損失慘重,而沐府在蒼山南側的茶園也未能倖免。

若是茶園一夜之間全毀了,對茶葉的買賣不可不說損失極大,二話不說,沐昊然命人整裝出發,也帶著杜雲錦同行。

「不是說放晴了嗎?怎麼看這天色又要陰了,西邊天空那一大片烏雲,不會又要下雨了吧?」

別再下了,人都要悶到發霉了,若是哪天瞧見腳邊長出一朵香菇只怕也不足為奇了。

「會下,但下不久,那片烏雲走得很急,下著下著就沒了。」沐昊然皺著眉,望著離馬車不遠處的騷動。

「前頭怎麼了,為什麼擋著路不走了?來個人去問問,別給耽擱了,入夜前到不了蒼山就得露宿荒野。」

這地界似乎不太平安,他們一路行來遇著好幾波手腳不趕緊的小賊。

「是的,大少爺,小的下去問問。」趙春猴兒似的從前頭車伕旁的位子往下跳,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雨下長下久都是下,我覺得我一身的濕味,好像沒法子干了。」杜雲錦埋怨道,她多想曬曬暖暖的日頭,烘得熱呼呼的。

「忍一忍,先燒個炭盆烤烤就不濕了。」

老天爺要發威誰也阻止不了,天下蒼生也只能受著。

頭痛欲裂的杜雲錦只得點一點頭,「忍。」

不忍也得忍,不然還能怎麼辦?

「少奶奶,奴婢把炭盆擱在你腳邊,小心別踢著了,暖暖身子也好。」翠花慇勤地撥炭,把每塊炭都燒得通紅。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未免旁人多問,沐昊然讓所有奴僕婢全改了口,只稱少爺和少奶奶。

他的另一層用意是宣示杜雲錦從今之後在府裡的地位,她是他的妻子,趁早喊順口了也就不用改,回府後不會有第二個少奶奶,大家乖覺點,別給他搞些小動作。

此舉讓杜雲錦感到非常窩心,夜裡又恩愛了好幾回,結果一折騰把自個兒累慘了,腰桿子差點挺不直。

「做得好,有賞。」他讚許的一頷首,讚美翠花的伶俐。

收到一隻有點沉的荷包,掂了掂重量約有一兩重,翠花喜滋滋地直笑,連忙把賞銀塞入袖袋裡。

「瞧她小守財奴的樣子,很讓人火大呀!伺候主子不是她當奴婢的本分嗎?她好意思拿賞。」

混得熟的仰月打趣了兩句,沒有羨慕、只有好笑,翠花的舉動像護食的小狗。

「我打小窮嘛!沒見過銀子,下回仰月姐姐不要打賞就賞給妹妹,等你嫁人那日我打對金耳釘給你添妝。」

沒錢很痛苦,少奶奶沒嫁進沐府前,她們主僕倆常常挨餓。

不是杜家不給她們飯吃,而是總拿她們出氣,每回杜老爺若宿在田姨娘屋子,隔日嫡母便不許人送膳給杜雲錦做為警告,讓田姨娘不要常霸著杜老爺,否則餓死她女兒。

「瞧!被人臊了吧,我跟著翠花姐姐這些日子,可曉得她把銀子看得多重,你什麼都能跟她提,百無禁忌,可是別跟她提銀子,她會翻臉的。」翠玉笑著調侃。

翠花很不服氣的反駁,「誰說不能提,只要不跟我借,大家都是好姐妹,銀子是我的命根子。」

她這話一說,幾個丫頭都笑了,真是十足的守財奴嘴臉。

他們這一行人連家丁、護院在內共有五十幾人,一些人騎馬,一些人坐馬車,十輛馬車除了載人及行李外,還載了些救災物質。

沐昊然與杜雲錦所乘坐的馬車是其中最大輛的石青帷飾銀螭的黑漆大馬車,由四匹黑溜溜的漠北好馬在前頭拉車,車內寬敞得足以讓七、八人躺平,鋪榻墊錦的好不舒適。

不過出門在外,不宜太過招搖,尤其是洪水肆虐過的災區,平實點的車隊較妥當,什麼玉墜、珠瓔、珞佩等佩飾一概取下,從外觀一看就是一輛樸實無華的尋常馬車。

趙筱攸死前曾留下遺書,在她死後,珍珠和瑪瑙就按她的意思各自婚嫁,趙筱攸生前已給了她們嫁妝,還有幾十兩銀票壓箱底,另留了兩份給仰月和銜雲,也給了徐嬤嬤一筆養老銀子。

令人意外的,她龐大的嫁妝直接給了杜雲錦,沒想過回趙府,她只要求一件事,杜雲錦生的第一雙兒女要寄在她名下,她想死後也有兒女供奉,不是孤孤零零的。

事實上她連快死了都為沐昊然著想,她想幫他綁住了他心愛的女子,女人有子有女了怎麼還會想離開呢?拋得下男人也拋不開孩子,她要用骨肉親情絆住杜雲錦。

「噓!你們小聲點,別吵到少奶奶,她身子不舒服。」體貼細心的銜雲端了碗藥,知道主子怕苦,還備了蜜餞。

杜雲錦一隻小手無力地揮了揮,「別在意,繼續鬧著唄,當我死了吧!這滿天的金條呀,一條也捉不住。」

「胡說什麼,你不過是暈車罷了。」沐昊然輕輕地扶起躺在懷裡的女人,大手接過湯碗親手餵藥。

她嘗了一口就撇開臉,惡……好苦!

「什麼暈車罷了,這是奇恥大辱,我以前從未暈過車……哇!快閃開,我又要吐了……」

從前她坐的是公車、汽車、特快車,當然沒暈過馬車可顛簸多了。

「少奶奶,痰盂在此。」仰月手腳極快地取來痰盂。

「含顆話梅吧,奴婢看您吐得腸子都快吐出來了。」貪嘴的翠花備了不少米糧,以前餓怕了,因此她常會偷藏一些乾果蜜餞以備不時之需。

「最好我能吐你一臉大腸。」一臉慘白的杜雲錦還有力氣當土匪,一把搶走翠花手上的一包梅子乾果。

看著翠花左手一空,右手拈著一顆話梅的呆滯樣,大夥兒忍不住又笑開了,看她滿臉糾結,不知該不該從主子手裡把東西搶回來的模樣,是真為此深深苦惱。

不過翠花的忠心不容置疑,她看主子含了梅子,臉色稍稍好轉,她也開懷地笑了,反正她藏的食物本來就是要給主子的,主子好,她就好。

「你真能吐出一嘴大腸,待會就能叫人生火架起爐子,加點茶葉、鹵包熬燉一鍋鹵大腸。」茶葉鹽鹵大腸滋味不錯。

咬著梅肉的杜雲錦差點咬到舌頭,滿臉怨色地一睨沒良心的男人。

「吃了我的腸,我叫你肝腸寸斷。」

「連你的人我都吃了,還在乎那一小截腸子嗎?」他俯下身,在她身邊說起令人面紅耳臊的輕佻話。

馬車雖大,可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地落入眾人耳中,該臉紅的沒臉紅,不該臉紅的幾個丫頭全臊紅了臉,眼神飄忽,不知該落往何處,唯恐不小心瞧見主子……不合宜的舉動。

「你的厚臉皮是怎麼練出來的?改日教教我……啊!什麼東西……」杜雲錦一抹臉,手上一團泥土。

「外面的人都死了嗎?竟讓人把泥團丟入馬車?!」看到她瑩白小臉上一抹黑,沐昊然怒喝。

「稟大少爺,是那邊的人捏了泥球丟前頭的馬車,大概是丟偏了,才往我們這邊砸過來。」二十幾名護院交錯護在馬車四周,表示同樣的事絕不會再讓它發生。

這時候上前探阻塞原由的趙春回來了,他沒上馬車,僅在馬車外回話。

「大少爺,是遇到災民了,大約有兩三百名,攜老扶幼地從南邊逃難過來,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孩子餓得都哭得沒聲,前面馬車裡的夫人、小姐瞧了不忍心,便取了些乾糧、清水給他們……」以至於大家搶成一團。

「不好!」

「不好,他們錯了!」

沐昊然和杜雲錦聽了趙春說的話後,兩人同時臉色一變,黑瞳與水眸一對視,皆映出憂色。

「趙春。」

「是。」

「掉頭繞道。」寧可多行遠路,也不願與一群飢餓的災民正面對上,太冒險了。

「啊,為什麼?」趙春不解。

他們馬車上有足夠的食物分給逃難的百姓,這也是幫戰人嘛!能救一人是一人,他們實在太可憐了,何況前頭那一家子好心人被團團圍住了,好歹救了他們再離開才是。

「照辦就是。」再遲就來不及了。

馬車內的沐昊然透過半掀起車簾的車窗往外看,看見災民中有幾名體格較壯碩的男子正對著他們的車隊指指點點。

趙春領命立即跑向帶頭的管事,傳達了主子的意思,管事一頷首表示明白。

不一會,馬車跳轉了車頭,原路折返,領頭的馬車改為壓後,留了三十多名家丁、護院在後面跟著,以防那些災民跟上來。

因為大雨,路面潮濕、泥濘不堪,坑坑洞洞地蓄滿了水,馬兒行走困難,走了快一個時辰才找到另一條通往蒼山的岔路,一行人在雨中急趕路,盼能在半夜前抵達莊子。

「少奶奶,我們為什麼不救那些人,餓肚子很難受的。」翠花愁了很久才敢問出心底的疑惑。

其他大家都想知道為什麼,可是沒人敢問,大少爺面色凝重,不發一言,丫頭們連喘氣聲都壓到最小,生怕驚動了主子的怒氣,一腳一個把她們端下車。

「災民雖然可憐,但此行我們的救災物資不多,且還有其他任務在身,要是被絆著就不好了。我們是好心,但飢餓會讓人失去理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如果你餓到快走不動了,路上出現一顆包子,你會怎麼做?」

「撿起來吃掉。」這是翠花會做的事,她不怕髒。

「若包子有主人呢?」

「用求的,請他分我一半。」

「不分你,那是我的。」杜雲錦改用包子主人的口吻,十分強硬又凶狠。

「搶吧?我都快死了,還不給我吃一口……」她只吃一口就好,絕不貪心……應該吧?

杜雲錦的嬌顏露出一抹微笑,「是呀,搶!你有吃的為什麼不給我,你不覺得我很可憐了嗎?我快餓死了,你就該同情我,你憑什麼不給我吃,那你一定是不慈不善的大惡人,我搶你是理所當然,因為我餓了,我不想死。」

不是她不救,而是必須有所選擇,不能因一時的善心而害了大夥兒。

「啊!」翠花捂著嘴,明白了。

「如果只有三十名災民,我和大少爺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乾娘和多餘衣物施捨給他們,甚至安排他們的去處,可是兩三百名災民是我們的數倍之多,他們真想行搶的話,我們擋得了嗎?只怕到時以死相拼,大家一起死。」

「所以我們不能留下,必須趕緊走。」銜雲點點頭,少奶奶的意思是,他們原本只是受災,卻被迫得行賊盜之舉,他們很無奈卻不得不做,因為他們想活下來。

「銜雲的話沒錯,我們一定得走,你們也看到前頭馬車發生了什麼事,救人要量力而為,不要把自己也搭進去,天災人禍在所難免,該伸出援手的是朝廷。」平頭百姓的力量有限,救助災民需要更大批的人力和物資。

「少奶奶,那前頭馬車裡的人會怎麼樣?」她想到裡頭若有小姐、夫人,一群女眷不知會有多害怕?

「遇上這樣悲慘的人間浩劫,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那些災民別失了理智,東西搶了就算了,別傷人性命。所以說,很多時候,我們只能先求顧得了自身,行有餘力才能幫助人。」

少奶奶說的道理她們都懂,幾個丫頭頻頻點頭,眼眶都紅了。

見氣氛有些沉重,沐昊然笑著摟緊懷中的小女人,在她唇上一啄,「是啊,無能為力,你是我的人間浩劫,我認了,只能任你宰割。」

遇上這麼令人不快的糟心事,心情也變得如陰雨天氣,悶得慌,沐昊然故意說笑,讓眾人放輕鬆點。

杜雲錦沒好氣的一瞪眼,朝他的手心吐了一顆果核,「你輕狂得不像樣,馬車上還有別人……咦!那是什麼?」

一抹銀色亮光忽地閃入眼中,引起杜雲錦的注意。

「別惹事,乖。」沐昊然把捲起一半的車簾放下。

可惜晚了一步,她該看的都看到了。

不遠處的山丘上有數名蒙面黑衣人持劍圍攻一名錦衣公子,由穿著看來應該是出自富貴人家,但因隔得有點遠,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只瞧見那名公子臂上被劃了一劍。

正當杜雲錦猶豫要不要救,那人腹部又中了一劍,他往後一退卻踩了空,掉落到身後高漲的河水中。

見他落水的黑衣人不見有人從水面浮起,低頭交談了幾句便收劍,消失得極為快速,一下子就沒了蹤影。

「救他吧!不然我會良心不安,兩三百名災民我救不了,一個被刺落水的倒霉鬼我總救得了吧!」



第二十章 救到大貴人

倒霉鬼……不,是俊美無儔的桃花公子從劇痛中醒了過來,銳利的眸子一睜開,他對入眼的錦紅床鋪、軟煙羅帳簾,以及繡了百子千孫石榴紋被褥有片刻的怔忡。

他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

還有,這裡是怎麼地方?

他被人救了嗎?

看看身上被換過的月白衣衫,已上過藥、包紮好的傷口,身上的血污也被清洗過,還有乾淨的棉被和淡淡的木蓮香……

木蓮香?他多久沒聞到的香氣,自從母妃仙逝後……

「啊,公子,你醒了呀!大夫說你最少要睡上三天三夜呢。」太好了,人終於醒了,大夫說了,醒了就代表脫離險境了。

「這裡是哪兒,是你救了本皇……在下?」他比女人還美的一張臉綻開一抹笑,頓時滿室如百花開放,光采繽紛。

哇,好美……呃!不行,口水收一收,不能「意淫」美男,少奶奶說過的。

「這是我們沐府的別莊,不是奴婢救你的。」

「不是你救的?」他猜錯了,救他的另有其人?

「是我家少奶奶說不救你,她會良心不安,所以就把你救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應該是這麼說沒錯吧?

「原來少奶奶的仁慈心腸,次等大恩,來日必報……」不過,京城裡那些人……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俊公子俊魅的眼中閃過一抹冷芒。

「不是。」

「不是?」他一噎。

「是李全大哥救了你,當時喝水暴漲,十幾個會水的大哥下河找你,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夾在石頭縫中的你,李全大哥把你背上岸,那時你已經沒氣了,臉色慘白慘白的……」

「你說我沒氣了?」那他這會兒是死是活,還是說他已經是一縷亡魂,才會遇到一個說話顛三倒四的丫頭?

「是呀!不過我們少奶奶真的很聰明哦,她教李全大哥用渡氣的法子救活了你。」這法子真是太神奇了,比神仙還厲害。

「渡氣的法子?」他忽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對呀!李全大哥先壓你的肚子,讓你把水吐光,再壓你的胸口十下,然後趴下來扳開你的嘴,他吸了一口氣吐進你嘴巴……」

回想當時的情景,她有臉紅了,其實她不記得得按幾下,只看見兩個大男人嘴對嘴,然後她就臊得不敢看下去,摀住臉跑開了。

「……姑娘貴姓?」他跟一個男人碰了嘴……他該殺幾個人滅口?救命之恩不報也罷。

「我沒有姓。」她搖頭。

俊公子深吸口氣,再度燦笑如花,「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翠花。」翠花好不歡喜地自報名字。

「翠玉香雲鬢、花蝶舞春風,好名……」俊公子發覺自己的招牌笑容失效了,他很不解自己說錯了什麼,這姑娘居然板起臉來。

翠花怒氣沖沖地瞪人,兩手叉腰,「明明是奴婢服侍你的,為什麼你只提翠玉?你太無禮了!」

他無禮?!他是將她的名字嵌入詩裡……他歎了一口氣,解釋道:「我不認識翠玉,只是覺得你和玉一樣潔美。」

「真的嗎?」嘻嘻,誇她是玉哪,待會向姐妹們炫耀。

俊公子笑得很桃花,在不扯痛傷口的情況下一頷首,「可否請你家主子一見,好讓我當面致謝。」

「好呀!奴婢去請大少爺和少奶奶,順便跟大少爺要賭贏的銀子。」哈,她的小錢袋又進賬了。

「賭什麼?」一開口,他又有些後悔問了。

翠花很興奮地笑出聲,「賭你什麼時候清醒。大少爺說最好一輩子不醒,少奶奶瞪了他一眼,他才改口再三天,少奶奶說最遲明天,她是昨兒個說的,結果你今天就醒過來。」

俊公子乾笑幾聲,「你家大少爺好像對在下有成見,翠花姑娘可知是何緣故?」

「因為我們大少爺吃味嘛!本來是少奶奶要幫你渡氣,大少爺臉很臭地把少奶奶拉開,叫李全大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若你不幸斷了氣,他還會送口薄棺給你……」

原來如此……俊公子陰惻惻地笑了,眼露興味。

「想和山腳下被土埋了的災民葬在一起嗎?本少爺成全你。」沐昊然推門而入,一瞪這把不住嘴巴的長舌丫頭。

「大……大少爺,奴婢什麼也沒說,真的,奴婢的口風很緊。」翠花搖頭搖得飛快。

走了七天的路,昨兒個又趕了一夜的路,沐昊然等人終於在天亮時分趕至蒼山茶園附近的莊子,稍作梳洗和用過早膳後,給自安置先睡上一覺再說。

養足了精神,沐昊然到山上茶葉去勘察災情,原本杜雲錦也想跟去一看,但下過雨的山路崎嶇不平、土石鬆軟不易行走,於是她被留下了,以主母的身份整頓因受災破損的莊子,安頓受傷的莊戶。

茶園的情形還好,大約毀損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二待放晴後稍作整理,雖然會晚上一個月,但幾百斤秋茶的收成不成問題。

不過比較慘的是住在山下靠採茶為生的茶農,連連大雨逼得他們無處可逃,一陣泥沙洪流沖刷而下,比鄰而居的十幾戶人家一個晚上沒了大半,連屋頂都找不到。

逃過一劫的十幾人因為大雨截斷路,躲在山上的工寮避雨,天一亮回家後,竟只看見一片把什麼都淹沒的泥地。

杜雲錦知道土石流的可怕,也明白天災造成多少家庭的破碎、多少人無家可歸,因此她組了一隊壯丁,幫著居民整理家園、重建房舍,又讓丫頭、婆子負責煮食和照顧受傷的人,分工合作做些善後工作。

「翠花,你這句「口風很緊」是拿來欺騙大少爺還是你自己?我看你什麼都說了,那口薄棺就賞了你吧!反正該躺的那個人又被閻王爺打了回來,嫌他禍害地府。」

暗指某人活得太長的沐昊然神色鄙夷,男人長得太禍水都該少一截--入宮當太監。

「不要呀!大少爺,奴婢以後不敢再多話了,棺材給你躺好了,奴婢會記得早晚三炷香,再多燒點紙錢給你……」

咦?誰在笑?為什麼好像……很多人在笑?

「你詛咒少爺我去死?」臉黑了一半的沐昊然聲冷如霜,凍得人手腳都要發涼了。

「我……」呃,她有嗎?

翠花實在不曉得她哪一句說岔了,想了又想,一顆圓瓜腦袋快抓破了,還一頭霧水。

「夠了夠了,翠花,你已經非常努力了,六個靈竅通了,只剩一竅不通無所謂,當丫頭不需要太聰慧,只要忠心。」

杜雲錦憋笑道,用冷面笑匠來形容這丫頭當之無愧,更好笑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很好笑。

「少奶奶……」一看到杜雲錦來了,翠花就安心了。

「好,你先下去吧,大少爺輸你的賭金找趙春取,就說我吩咐的。」光她乾脆那番讓她笑了老半天的話,就值得賭金翻倍。

「好,謝少奶奶賞賜。」拿銀子、拿銀子了……

咧開嘴的翠花笑得歡喜,一心要去領賭金,她在門口和仰月、銜雲等人錯身而過,很高興地想和她們分享又賺到銀子的喜悅,誰知道她們一看到她,竟然是撇開頭,然後肩頭一抖一抖地上下抖動,還摀住嘴巴發出嗚嗚聲。

難道真有人死了?

那口薄棺裡到底躺的人是誰呀?她是不是該去偷瞄一眼,若是熟人順便祭拜一下,免得人家說她不夠交情。

一直到多日以後,翠花還在想著薄棺置於何處,為什麼她找了好多天都找不到,是誰偷用了?

「聽說是你們夫妻倆救了在下?」一想到被救的「方式」,天仙般姿容的俊公子眼角一抽。

「貴姓?」沐昊然單刀直入,不跟他客套。

他一怔,笑意斂起,「東方。」

東方?皇族大姓。「不介意把名字也透露吧!」

「浩雲。」他滿臉笑如芙蓉,開得妖艷。

「妖九子?」沐昊然黑眸驟地轉為銳利,他一派淡定,其餘幾個丫鬟則是暗驚在心,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待著。

至於杜雲錦,她畢竟不是「本朝人」,生於現代的她對於皇家只覺得尊貴高不可及,卻不如古代人對於皇族的敬畏,此時只是神色泰然地聽著他們的對答。

「本公子在家排行老九沒錯。」這是個聰明人。

「不知九公子到江南有何貴幹,為何被追殺?」他話裡多了諷刺,但也少了先前的狂傲。

「探訪災情,順便陪人練劍。」看了看身上大大小小傷口十多處,他撇嘴自嘲,苦中作樂。

「沒把小命送掉是萬幸。」他這條命很值錢。

「托你的福。」好在他命大。

見鬼的托福,若是那些黑衣人回過頭來尋人,他沐府一大家子賠上都不夠本。

想到自己的「多管閒事」,沐昊然臉色微黑。「這次洪災,朝廷該賑災吧?」

「看情形。」朝廷是發了賑銀下來,但是還沒到。

「什麼叫看情形?我們一路行來至少遇上十波離鄉遠走的災民,再不管就成了民匪。」到時燒殺擄掠、佔山為王,又是生靈塗炭的禍事。

東方浩雲很灑脫的兩手一擺,「朝廷缺一樣重要物資。」

他眉一挑,「銀子?」

「和聰明人談話真是天下樂事……」東方浩雲爽朗一笑。

「要我湊點錢?」捐銀不是問題。

「閣下是?」他瞇起妖魅桃花眼。

「沐昊然。」

姓沐……「江南首富之子?」

「不敢自稱首富,小有盈餘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富誰富得過國庫,一旨抄家,金盡財空。

「客氣客氣。」他真是客氣了,誰不知沐家富可敵國。

「哪裡哪裡。」哪裡客氣了,他分明想要沐府多掏點銀子。

兩人暗藏玄機的話語讓人猜不透,高來高去地像在玩高空擲球,你拍過來,我拍過去,杜雲錦卻是聽得一頭霧水,這不相識的兩個人怎會如此「相談甚歡」



她開口道:「容我插一下嘴,你們在客氣、哪裡什麼?我想你們是第一次見面吧!請問你們哪來的好交情?」

「好交情?」

「跟他?」

一俊美逸朗、一風流倜儻,一妖異、一輕狂,兩個彼此鄙視的男人互視一眼,心中皆生起「他看起來真堵心,可是偶爾頂兩下針應該很痛快」的惺惺相惜感。

「我剛聽到賑災和銀子,東方公子是朝廷派出來的欽差大臣嗎?」他通體鬼氣,絕非尋常小官。

「是也不是。」東方浩雲賣著關子,並不說明。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她最討厭繞圈圈了,直截了當不行嗎?真是不討喜的傢伙。

「問他不如問你夫君,他能做主,卻沒有銀子。」身份尊貴卻是窮光蛋,兩手空空。

「啊!那不是空心大老官,中看不中用,虛有其表。」沒錢來幹嘛,存心消遣人呀!

杜雲錦的「無心」之語把兩個大男人都給雷呆了,兩人面色一黑地瞪向她,瞪得她一臉迷惑的回以一笑。

驀地,東方浩雲目光一訝,「你……你看起來很眼熟,本皇子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本皇子……咦,你……你是皇帝老兒的……」

「九皇子。」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43 PM

第二十一章 有刺客

金寧城沐府

「什麼,買兇殺人?!」

一向老實的沐昊文聽見母親的計劃,當下嚇得臉發白,手腳發軟,從坐著的椅子上跌落在地,讓手上的茶水濺了一身。

他這輩子連半斤重的刀都沒拿過,遑論殺人?何況殺的還是親兄弟,他哪來的膽子去下這個手?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又不是讓你動手,這年頭有銀子還愁沒人辦事嗎?要做大事者心要狠,不能有一絲猶豫,你不先搶著下手,下一個被剔除的人就是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鳥獸為了爭食還會殺死同類呢!

「可他是我大哥,同樣是爹的兒子,祖母又向來偏寵他,我們……不好吧!娘,孩兒近日來的織錦生意做得還不錯,銀子夠用就好……」

爹總不會偏心全給了長子,家產也有他一份,只是少了一些。

瞧兒子沒用的孬樣,賈氏恨得咬牙,「娘的話你不聽嗎?娘說什麼你照做就是,不許頂嘴。」

「是的,娘……」耳根子軟的沐昊文沒主見,他娘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反正聽娘的總沒錯。

「你當他是你大哥,他有當你是兄弟嗎?你看他茶棧、茶塢一間一間的開,生意都做到了京城了,他連拉你一把都不肯,一心要把你壓下去,我們要是由著他繼續壯大,哪天府裡就沒有咱母子倆立足的位置了。」

無毒不丈夫--

「那我們該怎麼辦?」他心慌的問,真給他娘的話嚇著了。

「所以斬草要先除根,永絕後患,娘這法子是萬無一失,而且事後不會牽扯到我們身上。」賈氏兩眼放光的獰笑。

「真的?人家不會懷疑是我們所為?」沐昊文心想若能平白得一筆天大財富,妻子想在京城附近買座大莊子就能如願了。

「傻兒子,娘會騙你不成?為了咱母子倆的將來,有些事不做不行,再遲什麼都沒了。」

當年要不是她狠下心,如今她還是看人臉色行事的偏房,被趙氏壓得翻不了身。

一想到死在前頭的趙雁如,賈氏好不得意,若非她暗中使了點手段,怎會把上頭那座山移開,好讓自己扶正為繼室?

可恨若不是老夫人來得快,那個貓嗚似的小賤種也活不成,她下手還是嚇得太慢了,沒一併除掉,否則她早就高枕無憂地穩坐夫人之位,不用挖空心思去提防他人。

再遲什麼都沒有了……沒用的沐昊文一聽見這句話,嚇得魂都飛了一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可不要過苦日子,讓一家老小跟著受苦。

「娘,你要孩兒做什麼?」

「很簡單,咱們有銀子,欠缺的是中間牽線的人,你明兒個到春風閣,找一個叫如玉的姑娘,她會帶你和杜家人接頭……」既然大家都有意除掉擋路的,何不合作?

「杜家人?」沐昊文驚呼,怎麼又會和貪得無厭的杜家人扯在一塊?

「大驚小怪個什麼勁,杜家那長子看老大不順眼,認為他不給面子,有好處也不分一點給他,處處找杜家人麻煩,他正窩火得很,揚言要讓老大好看,只是苦無機會。」

這不,一想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

那日賈氏帶著媳婦到萬福寺上香,無意間路過寺後的林子,就聽見杜信岳與幾個不學無術的商家子弟大吐苦水,他們也不知怎麼混的,居然和江湖人物走得近,想著要報復沐昊然呢。

她一想,這不是老天爺送到眼前的機會嗎?連天都容不下那賤種,她還等待什麼,天賜良機呀!

兩方目的相同,一拍即合,她不過上前談了兩句就成事了。

佛門聖地,和尚的誦經聲安寧祥和,洗滌人心,教化萬民為善,誰也料想不到在佛祖腳下竟有心生歹念的魍魎,朗朗乾坤之下,企圖以人血餵食心中欲魔。

「呵呵……看不出你娶了個好妻子,竟想了個這麼好的主意,能在短短數目內『斂財』,真是佩服佩服,待本皇子上書父皇,必記你夫妻一筆大功。」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正發愁無處籌賑款,這善解人意的小娘子就送來一份令人驚喜的大禮。

「你給我離她遠一點就好,別老用什麼爛藉口說她看起來很眼熟,錦兒打出生後從未離開過金寧城一步,你不可能在別處瞧見她。」那雙魅惑眾生的眼越看越扎眼,真想挖了泡酒。

「嘖!怎麼每回你一靠近就有股酸溜溜的味,都說過了是眼誤了,你還老是掛在嘴邊,男人的心眼太小可不是好事,哪天她嫌你膩味了,這般秀外慧中的佳人,本皇子可要帶走了。」這女子聰慧有大才,能助他成事。

他有意逐鹿天下,可表面上表現得並不突出,自領閒差四處走動,實則是一手操縱京城事,趁著出宮遊山玩水之際結交各路人馬,好鞏固自身實力。

目前他已和鑄鐵世家嫡子孟觀結為好友,孟家壟斷全國鐵業,而鐵是製造兵器的主要來源。

這條線讓他搭上了,有人、有鐵,如今只欠東風了,如果能再加上江南首富的銀子,那就更如意了,人、財、權、兵馬齊聚,問鼎江山指日可待。

「你敢--」沐昊然冷目橫視線。

東方浩雲一雙桃花眼斜睨,笑得如叼了根雞腿的狐狸,「你說本皇子敢不敢,日子過得太平淡了,總要找些趣事玩玩。」

「娶個皇子妃就不悶了,好過你一天到晚想勾引別人的女人。」沐昊然冷笑,不齒某皇子軟骨頭似的嬌貴。

靠在軟榻上的東方浩雲已和走散的護衛回合,他一臉慵懶地斜倚高枕,身後有四名嬌滴滴的侍女打傘,又有兩名如花似玉的美人為他搖扇,纖纖素腕一伸,送來西域進貢的葡萄餵他入口,好不快意的人生。

東方浩雲一聽,噎住了。

他咳了咳,順了口氣後說:「不就多看了兩眼妹子嘛!你就拿話來堵我,大不了認個干親,你喊我大哥便是了。」

「夫,我還長你一歲……」驀地,他心一動,目光多了一絲審視,「也無不可,草民正想為錦兒找門貴戚。」

為了續絃一事,他與祖母僵持不下,雖有守喪一年為由暫緩議親,可因錦兒的庶女身份,祖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答應將她扶正,沐府歷年來的宗婦皆出自高門嫡女,從未例外。

因此做了一番盤算的他才決意攜她出府,江南地靈人傑,多出文人雅士、書香世家,他想找戶門第好的人家認錦兒為養女,相信祖母便不會有二話,他也能順利抱得美人歸。

若是認九皇子為兄的話……

「得了吧!還草民呢!你幾時也會巴結人了,最沒規矩就是你沐昊然,比本皇子還狂傲。」

從不把他當皇子看待,你呀你的指著他,可是也能由此看出他不遮不掩的真性情。

沐昊然唇一勾,滿臉柔意地看向朝他走過來的女子。

「朋友妻,不可欺,記住了,九殿下。」

東方浩雲眼一瞇,「她真沒到過京城嗎?我越看她越面熟……嗯,她的眉眼和我的七皇妹頗相似。」

「明月公主?」錦兒會貌似皇家貴女?

再一瞧,東方浩雲眼神微黯,略微澀然,「七皇妹與父皇最為相像,母妃在世時,七皇妹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老是抱在手上不肯放,父皇總說,明月是世上最好看的娃……」

偏偏好看的娃留不住,那年皇帝帶著三千近衛軍、一干寵妃和皇后多人南下,最受寵的明妃和明月公主亦同行,伴駕左右,形影不離,羨煞多少嬪妃宮女,以及……皇后。

他同母所出的胞妹明月公主在某日夜裡落水了,那天風浪大,年僅三歲的她在乳母的懷抱中,結果兩人雙雙從船上跌了出去,身側宮女、侍衛無一人來得及搶救,眼睜睜看她被打上來的浪捲走,瞬間消失了蹤影。

皇帝大怒,巡岸三月餘,江南近半官員和同行侍衛或貶或革職查辦。

如此折騰了大半年,才隨著明妃的驟逝而沉寂,再也沒人問及得寵一時的明月公主。

「你們在聊什麼,幹嘛一臉嚴肅,是不是哪裡又有災情傳出?」杜雲錦擔心地問道。

沐昊然笑著起身,寵溺地輕拭佳人玉額上的汗珠,「辛苦你了,辦了幾場募款茶會,江南災民會感謝你。」

「啐!就會替我戴高帽,小心我得意起來。這是大家齊心一力的功勞,要不是你出了茶葉,又有九殿下給皇上上書讓捐款巨賈可免一年稅收,此次的事也不會進展得這麼順利。」既得好名聲,又能幫助數萬名流離失所的百姓。

「呵呵,你家相公可沒說錯,此回賑災歸功於你,若非你辦那勞什子募款茶會,弄些茶糕、茶點、茶餚讓人自行取用,又架了個檯子安排莊戶們上台表演什麼短戲、講笑話大賽,把人逗得樂不可支,他們豈肯爽快地把銀子掏出來?」

也開了眼界的東方浩雲大呼過癮,久久不能忘懷,一整日腮幫子都笑酸了,大聲鼓掌叫好,怎麼也想不透官在內宅繡花的小婦人哪來的新奇點子,著實驚艷全場。

還有那加了粉圓的奶茶更好喝,冰冰涼涼的,入口好清爽,以一節一節的竹筒做成茶杯來裝,再以蘆葦桿子吸取,配上芋泥和紅豆泥風味更佳,還能加上豆腐腦和碎花生呢!

讓眾人驚奇連連的募款茶會,說穿了不過是杜雲錦把她所知的那一套搬過來而已,以西式露天茶會方式邀請當地士紳商賈前來一聚,用短劇、笑話博君一笑,好讓他們在身心舒爽之下更樂於捐銀助人。

做好事得名聲,又能免一年稅金,大老爺們還能不熱切回應嗎?千兩金、萬兩銀一擲,毫不眨眼。

再加上有綵衣翩翩的舞孃助興,效果更好了,一個個容貌嬌美、腰肢妖嬈的美人兒扭動著身子穿梭其中,手持白玉托盤送上各式糕餅,嬌聲輕問:「大爺,你捐了沒、捐了多少?」

那些爺兒們的兩眼都直了,再多的錢也拿得出來。

以利相誘,以色相迷,以小奸相護萬民,別人在嚼草根,有錢的富家老爺總不好大口吃肉吧!

杜雲錦謙虛道:「小小伎倆登不了大雅之堂,偶爾為之尚可,多來幾回看的人都嫌煩了。」

人太出色會引人注目,一引人注目便會追根究底地去查是誰人的主意,這一查只怕會露陷,尋常婦人怎會因一場風寒後性情大變,莫非是妖孽俯身、邪靈入體?到時不燒死她也折騰死她,可憐一代穿越女成楣女,當不成世家大婦反成妖婦。

「本皇子倒是不嫌煩,要不要隨本皇子回京,讓父皇也樂上一樂?」沒來由地,東方浩雲就是看杜雲錦順眼,想把人拐回皇宮。

「九殿下,君子不奪人所愛。」黑眸一厲,沐昊然目光中微帶警告。

「呵,本皇子說過自個兒是君子嗎?本皇子也是欣賞她不亞於男子的才華,不忍心她埋沒在內院之中,和一群妖妖嬈嬈的女子爭寵,多看看世面,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他輕哼,沒見過妒性這麼大的,進了皇宮難道就出不來了嗎?住上三、五個月不就還他了?

小氣。

「不勞九殿下你費心,等這回回去我就清理後院,把那些女人全送走,讓我家錦兒舒心舒心。」

手上以暖,沐昊然黑瞳低垂,看向握住大手的小手,薄抿的唇微微上揚。

「我才不去什麼皇宮呢!規矩大、貴人多,見這人得跪,見那人也跪,一天跪的次數比拜一年菩薩還多,我這玉骨冰肌的身子受不住呀!」玉易碎,冰見暖就融,不堪折騰。

「瞧瞧這不要臉的話也敢說出口,本皇子還不敢自詡養出一身冰膚雪肌,她自個兒倒是誇口有玉骨冰肌,肯定是你沐昊然寵的,把她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東方浩雲不以為然的以搖頭,俊魅黑眸裡儘是朗朗笑意。

「寵得好,沒聽過寵妻大丈夫嗎?自己的女人當然要寵得如珠如寶,不許人覬覦。」沐昊然得意地揚眉。

兩個男人互別苗頭,卻在鬥嘴中鬥出好交情。

這次捐款賑災沐昊然捐得最多,他四處奔走遊說,率先捐出白米十萬斤,衣物、藥材等上百車,還命人搭建棚子供災民避風避雨,請來大夫免費為災民看診。

此舉獲得東方浩雲讚賞,更加深與他結交的念頭。

「你們兩個別老拿我來鬥嘴,這次的賑災銀兩你們打算怎麼用?若是你們不嫌婦人見識淺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

銀子多不代表個個災民都拿得到,要用在該用的地方。

「什麼建議?」她常有一針見血的提議,讓他們很感興趣。

「先不發放銀兩……」

「什麼,不發銀子?」

兩個男人都眉頭為蹙。

「先讓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災民何止千萬,一個一個發只能救急不救苦,有些人銀子到手了就隨手花掉,有的可能被搶,有些有骨氣的人不肯被施捨,寧願餓,百樣米養百樣人,我們不能以我們的心態去揣測別人。」

「所以你想怎麼做?」

兩人灼然的目光齊望,十分期待她接下來的話語。

「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

「由官府或是德高望重的耆老出面主持,讓災民們清理家園、整田通渠、搬石砌屋,把橋修好、把路鋪平了,婦女負責煮食,大的孩子照顧小的孩子,有做事的人就能領到工錢,當日做當日領錢。如此以來身上銀子不會多放,不怕人搶,搶了也只是一天的工錢,明日再幹活就有,二來也讓他們知道有付出才有收穫,朝廷不會白白給銀子,要肯腳踏實地做事的人才有活路,偷奸耍滑的別想混水摸魚、不勞而獲。若是不要銀子的,也可用白米、麵粉替換,有了東西吃就不會有人挨餓……」

「姓沐的,你撿到寶了,本皇子真想搶。」她說得真好,完全是為了災民著想,朝中官員還不一定有她的見識。

「你想都別想,這個寶是我的。」他死都不讓,他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得到她的心。

一個羨慕,一個兀自得意,東方浩雲與沐昊然各自驚喜杜雲錦的聰慧和不可多得,沒發覺在他們談話的時候,有個茶農打扮的人悄無聲響地靠近,此時他斗笠一丟,往鋤頭柄一抽,竟抽出一把三尺長劍。

「沐昊然,有人請你去地府作客--」

「什麼?!」沐昊然一回身,森寒鋒刃已近在眼前,他還未反應過來,一道粉紫身影往前一撲--

「小心,昊然!」

頓時血花四濺。

杜雲錦背上被花開深及見骨的血口,被劃破的衣衫被血染紅了,也沁染了沐昊然的雲白色袍子,=。

「侍衛,還不給本皇子拿下刺客!格殺……不,留下活口,本皇子要好好折磨……那是?!」

話說到一半,東方浩雲驀地瞪大桃花美目,落在杜雲錦暴露出來的雪白背上,那是一抹月牙形狀的胎記。



第二十二章 她的身世

「你說錦兒是你多年前落水失蹤的七皇妹?」

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失蹤多年的皇家鳳女竟成了杜家庶女,而後嫁入沐府,因水患一事意外在江南地界重逢?

這會兒杜雲錦正重傷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淡得沒有顏色,雙目緊閉,胸口淺淺地起伏。

雖然及時搶救止了血,但對身形單薄的弱質女流而言,那一劍還是大傷元氣,勉強灌了藥後如今還未清醒過,一直發著低燒,口中喃喃說著叫人聽不真切的囈語……

「沒錯,有極大的可能,七皇妹左肩後方的位置有枚月牙胎記,當年父皇見了心喜,因此封她為明月公主,意思是月仙的女兒。」

他母妃明妃,以一曲『踩月舞』名動天下,人稱「月下仙子」。

「你敢肯定她是公主?」錦兒的身世竟是如此驚人。

一臉哀痛的東方浩雲抿著唇,「我先前一直覺得她很面熟,你仔細瞧瞧我的臉,我們是不是有幾分相似?我日日照著鏡子,卻沒瞧出她的眼熟是來自我們的血緣。」

只覺得東方浩雲妖美的沐昊然頭一回認真的打量他長相,從柔細的眉到水媚的眼,細緻瑤鼻和瑩紅朱唇,他越看眉頭皺越深。

相較之下,錦兒少了那份妖艷。多了幾許清媚,但兩人的確有七成相似,尤其鼻子以下最為神似。

「難怪我一看她就喜歡,越看越投緣,覺得她樣樣好,模樣好、性情好、品德好,有胸懷天下的皇家氣度。」

他頗為激動,心頭暗道:母妃,皇兒找到皇妹了,沒辜負你的期盼,你可以含笑九泉了,以後皇兒會照顧好皇妹,絕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你別想把她帶回皇宮,她是我的妻子。」他的錦兒誰也帶不走!沐昊然目光極冷的望向東方浩雲。

他輕哼,「我想帶走她,你攔得住嗎?皇家鐵騎一出馬,你只怕被踩成肉泥,要不是看在她捨身相護於你的分上,本皇子先砍你幾刀。」

「可是錦兒怎會成了杜家庶女?」還在杜家裡遭到苛待,這下子杜家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東方浩雲扳動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冷冷一笑,「這事當然要由杜家查起,一位皇家公主怎會變成姨娘的女兒,這點我可是非常、非常地感興趣。」

他一連說了兩次「非常」,表示有人要遭殃了,是杜家人善待他明慧可人的妹妹,那他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許他們一生富貴,賞賜無數,反之,若多有薄待,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皇家的金枝玉葉也敢當腳下泥踩,只怕讓他們死一千次都是寬容的。

何況這裡還有一筆帳等著算。

「對了,把那個人交給我,我要親自審問。」沐昊然沒忘了殺手殺他前的那句話--沐昊然,有人請你去地府作客。

有人,這人是誰?

殺手並無認錯,開口喊了他的名字,顯然有人買兇殺他,意欲置他於死地,卻被人壞了事。

沐昊然痛心地看著為他挨了一劍的小女人,他心有不捨還有懊惱,後悔太過輕忽,沒能護全她,反被她搭救。

他寧可那一劍刺在自己身上,而不是由她代受,看到紅艷的血從她背上濺出,他宛如死過一回,痛到不能呼吸。

「遲了。」東方浩雲笑聲如水,清脆悅耳。

沐昊然目光一冷,「你把人給殺了?」

「不。」

「不?」

「我已經早你一步審問過了。」敢傷他七皇妹的人,他還會好生款待嗎?

當然是一根一根指頭拔下來,再把手掌心的肉一片一片片下來,用哪只手持劍就照顧哪只手。

「結果呢?」究竟是誰想要殺他?

「我問出個有趣的答案,居然跟杜家人有關。」

沐府當家主母是賈氏,沐昊然死了,對杜家人一點好處也沒有,反而損己,他們的動機費人猜疑。

「杜家人要殺我?」沐昊然和東方浩雲的想法相同,無法理解杜家人詭異的舉動。

「不過我從兇手身上搜出的銀票去追查,發現一件更耐人尋味的趣事,大通行的銀票是由一個叫沐昊文的男子發出,說來挺巧的,和你同姓,名字還只差一個字。」

古往今來皆然,為了利益手足相殘數不勝數。

東方浩雲嘲諷。

「是賈氏。」若是她,沐昊然一點也不意外。

「以後別娶繼室,瞧,多毒呀!為了爭產連殺人這種缺德事也做得出來。」

後娘殺前妻子,嫡母毒害庶子,看來不只後宮中惡鬥百出,民間更是令人髮指,若由他來做主……

哼!惡妻,誅。

「滾--」沐昊然惱怒的瞪他一眼。

杜雲錦便是繼室,他的元配趙筱攸已死。

「哈哈!敢叫本皇子滾的人,你是第一個,不過有膽識。杜家那邊由我去查,你那窩賊婆就交給你了,只准重刑,不准輕放,傷了本皇子的皇妹就該他們倒霉。」

他們是夜路走多了,碰上他這隻大鬼王。

搖著紙扇,東方浩雲笑著離開,離去前又看了臉色蒼白的杜雲錦一眼,笑眸轉冷。

傷重的杜雲錦不能隨意移動,趕路、坐車都不行,傷口會裂開,大夫交代最好留在莊子休養,十天半個月哪兒也去不了。

這一日,她終於醒了。

「疼……」

細微的呼痛聲驚動了一旁守護的男人,沐昊然一個箭步上前,厚實的大手包住因失血過多而微涼的小手。

「怎麼了?錦兒,還疼嗎?我讓人熬碗藥來,藥喝了就不疼了。」她又瘦了,小臉慘白。

「不……不喝藥,好苦。」苦死了,藥一喝完滿嘴澀。

聽她孩子氣的任性話,他不由得失笑,眼神一柔的哄道:「吃了藥才會好得快,你也不會痛了。」

「壞人,就會哄我,明知道我怕苦……咦?我為什麼趴著睡,她不舒服,腿麻了……腰也好酸……」

「別動,你受傷了。」見她想翻身,沐昊然倏地伸手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傷了自己。

「我受傷了?」羽睫一眨,仍有幾分疑惑的杜雲錦神情迷惘……男人、長劍、血……啊!

「想起來?」他笑著輕撫她的眉眼,眼中柔情無限。

「你呢,你沒事吧?我看到他的劍要刺向你,我不能看著你死……」忽覺後怕,杜雲錦兩眼淚光閃閃。

「沒事了,他沒傷到我,乖,別怕……」

他輕哄著,坐在床邊輕抱起她,「倒是你這小傻瓜逞什麼強?刀劍無情,誰准你做傻事了,看見危險要趕緊閃開。」

他沒事,卻死了一回,被她嚇的。

「救你不是傻事,若是同樣的事再發生,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撲向你,為你擋劍,你是我愛的人。」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深愛一個人會希望對方活著,用自身性命換來也無妨。

「錦兒,我的錦兒,今生定不負你。」沐昊然動容地紅了眼眶,他胸口滿滿的是對她的愛憐。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深處。

「我也定不負君,不負你我情意,日後每一天的相守,我們會對彼此很好,比翼雙飛不分離。」她認定他,只要他這一生不生二心,她會用她剩餘的生命去愛他,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

「只對你好就好嗎?不用寵你,不用把你疼入骨子裡?」要不是她的身子不允許,他會緊緊抱著她不放。

動心是一時,動情是一世。

她讓他無法自拔,從此心裡住不下別人,只她一個。

她喘著氣直嚷,「要寵、要憐、要對我好,我只有你一個男人,你當然要全心全意。」

「什麼叫你只有我一個男人,小、錦、兒,莫非你想多要幾個男人?」他話語夾著冰霜,牙大力磨著。

杜雲錦微訕的乾笑,轉開話題,「我作了個夢,夢見我回到……」

是夢吧!

雖然夢中的情景是那般真實,她看到自己的墓碑,她的相片鑲嵌在墓碑上,小小的大理石供桌上是她愛吃的東西和一杯現泡的咖啡,另有兩束桔梗花擺在墓碑兩側。

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站在墓碑前,指著相片的一直罵,罵得她有點不高興,她都死了,誰還這麼缺德跑到人家的墓前罵死人,想把死人吵醒嗎?

她飄到墓碑前一看,竟是哭得淅瀝嘩啦的養真,她居然懷孕了,是哪個混蛋搞大她的肚子?

先是一驚,再是一怒,最後她也跟著哭了。

接著她又發現墓地裡不止養真一人,哥哥也來了,抱著養真,還說:「為了我們的孩子。不要哭了……」

咦,那個殺千刀的下三濫……呃,哥哥跟養真……在一起了?!

原來,她有嫂嫂了,還一個不知是侄子或侄女的小淘氣,她的好朋友有了好歸宿,哥哥會照顧養真,她可以放心的走了,不用牽掛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別了,我的朋友……

咦,養真好似能感覺她一反,竟伸手碰了她一下,兩眼驚訝地睜得好像探照燈,大聲叫她的名字,把她嚇得像做錯事的孩子。心虛得直想趕緊溜,可是她跑不掉,似乎有什麼拉住她的腳,她低頭一看,自己竟然被吸入養真的肚子裡……

天哪!真是可怕的惡夢,她要真成好友的小孩就太尷尬了。

「回到哪裡?」沐昊然輕笑地撫著她墨黑的長髮。

瞧著他溫柔的眼,聞著熟悉的味道,杜雲錦笑了,「回到你身邊。我要牽著你的手,與你執手白首。」

老天爺的每項安排都是有道理的,它讓她來到這裡,這是為了和對的人相遇,有他相伴,她才明白什麼是愛。

「嗯!執手白首,不離不棄。」

頭一抬,他在她唇上一吻,小心地避開她的傷處,扶住她的細肩。

「對了,九殿下呢?他安然無恙吧?」她挨了一劍後就昏過去,也不知後來情況究竟變得如何。

「他沒事,對方是衝著我來的……不過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你要鎮靜,不要慌。你肩上有個月牙形胎記,讓九殿下認出來,你是他一母同胞的親皇妹。」他仔細的觀察她的神情。

「喔!」九皇子的妹妹不就是……公主?!

「你不驚訝?」他十分訝異她的平靜。

杜雲錦笑不出來,「你沒瞧出來我已經嚇傻了嗎?」

「你不想當公主?」沐昊然神色緊繃。

「誰要當什麼公主,行不擺裙、笑不露齒……皇家的規矩一定會把我壓死。我可以不當公主嗎?只做你的妻子。」

不要再給她考驗了,太累了。

「……」

不當公主,祖母那一關過不了,他的妻子不能是庶女出身,祖母十分堅持要門當戶對。

正當沐昊然回答不了時,外間傳來丫頭的稟報聲,說趙春有事在門外,急著向大少爺稟告。

「進來。」

「是。」趙春進屋後,站在屏風後回事。

「什麼事?」

「大少爺,我娘來了。」他的聲音很興奮。

「我娘帶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她說那位老婦是當年替大夫人接生的產婆,大少爺出生那一天所發生的事,那老婦全都一清二楚。」

「什麼?!」沐昊然大聲一吼。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44 PM

第二十三章 貴女下嫁

「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枉我這些年對你百般憐愛,心想你是自家表妹,不能娶你為正室,只能委屈你當偏房,我心中有愧,因此雁如死後不久,看在你已有了身孕的分上,我二話不說將你扶正,沒想到的……你……」

一案爆出兩事來,原本賈氏母子買兇殺手欲置沐昊然於死地,結果陰錯陽差地差點害了杜雲錦,這讓東方浩雲大為震怒,下令嚴查此事的前因後果。

一開始查到杜家,後又牽扯出幕後主使者,透過青樓姑娘的引見,賈氏順利的用銀子打點一切,原以為這不過是一件殺人案,正打算做一番處理,殊不知此時照顧沐昊然多年的奶娘來了,同時帶來令人震驚的真相。

他的奶娘吳嬤嬤一直覺得大夫人的死另有蹊蹺,因為事前一點跡象也沒有,大夫看過後也說胎像很穩,會順產,可大夫人卻死於難產。

最叫人不解的是,穩婆把所有人都趕出產房,說是見了血、犯了血光,怕沖煞,屋裡不能留人。

當時大家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能穩婆說什麼她們照著做,直到吳嬤嬤感到不對勁衝進去,大夫人身下已是一灘血,怎麼止也止不住。

事後她越想越不對勁,哪個女人生孩子不見血,她自己都生了好幾個,也沒聽說產婦生孩子見血是犯忌,於是她想找穩婆問清楚,不能讓大夫人白死。

可是她意外看到賈氏拿了一大包銀子給穩婆,並叫穩婆盡快離城。

吳嬤嬤將此事記掛在心裡,她不敢跟別人提正,只一心想找到證據為主申冤,可後來好就被賈氏趕出沐府。

許是老天有眼,多年以後竟讓她遇到貧困潦倒的穩婆,可那穩婆已經認不得吳嬤嬤了,在吳嬤嬤一時好心給她吃、給她住後,穩婆放下戒心,被吳嬤嬤成功問出當年真相來。

「老爺呀,冤枉!妾身怎會做出如此可怕的事呢?我們夫妻二十餘年了,你還不相信我嗎?分明是有人想陷害我,挑撥我兩夫妻的感情……」無憑無據,她不認,誰能奈她何?

賈氏佯哭,以為她掉兩滴淚,此事就能揭過。

「清琴,就因為與你做了二十幾年夫妻,我十分明白你的為人,然兒說的這些事你不是做不出來,只要給你機會,你是絕對不可能放過。」

她貪財、善妒,容不下人,對掌權一事看得很重,不甘心屈居人下,心裡念著主母位置,以為他都不知道嗎?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認為我真的買兇殺人,還害死姐姐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有誰看見了,叫他出來指證呀!我沒做過的事,誰也不能壓著我認罪。」

真當她老了,爪子鈍了嗎?真讓她火了,她就讓所有人都好看。

「有沒有你心裡有數,我只問你認不認,念在夫妻一場,我不會太為難你。」

要下這個決定他也不容易,一個人關在書房一整夜,而後又到元配夫人靈前站了一上午。

他枉為人夫,不辨忠奸,害得妻子沒命。

「你要為難我什麼,想把我休了嗎?沐遠山我告訴你,辦不到!我生是沐家人,死是沐家鬼,你要敢栽贓我,我一根繩子吊死在你沐府門口,讓鄰里們瞧瞧你們有多逼人太甚?」她扯發跺腳地撒潑,以為嘴硬就能脫罪。

「好呀!我給你一條繩子,看要多長,十尺夠不夠?你要是踮腳尖還夠不上繩子,我可以命人搬張凳子讓你踩,你可別到時反而不敢死。」

沐昊然冷誚道,充滿諷刺,啪地丟下一捆繩子--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打算將這女人「繩之以法」,捆人的工具早讓人準備好,一聽她此言,立即從下人手中拿過繩索。

「你……你……你不孝,我是你母親,你居然逼我去死……老爺呀!這是你養的好兒子,我的命那麼苦?含辛茹苦的養大繼子,操勞府裡大小事,有誰感激我了?只想落井下石,對我迫害。」

他們要她死,她偏不死,她才不會讓他們順心如意!賈氏一腳把繩子踢遠。

冷酷的嘲諷再度響起,「不用再作戲了,爹肯看在夫妻一場的分上放過你,可是我對殺母仇人只有恨,沒有半點情分,你肯老實招了,咱們省事,否則……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多得是。」

「然兒……」沐老爺以求情的眼神看向長子,似乎短短數日間老了十幾歲。

沐昊然冷然地將臉轉開,「她是你的妻子,你護著她我無法可說,但是她錯傷了錦兒,我饒不得她,我也有我想護的人,誰動了她一根寒毛,我就要將她千刀萬剮!」

「千……千刀萬剮?」賈氏捂著胸口,抽了口冷氣,此時才有點怕的感覺。

「我……我可沒叫人傷她。你少賴……賴在我頭上……」

「你是沒叫人傷她,因為你想殺的人是我,她不過是看我有危險,情急之下替我擋了一劍,說來還是拜你所賜。」

如果傷的是他,也許他會看在爹的情面上讓她少受點罪。

「你有什麼證據說是我指使的?你這孩子從小就是被寵壞的小霸王,老爺不管你,老夫人由著你胡鬧,你這又是聽了哪個豬朋狗友的教唆鬧事來了。」賈氏一臉鄙夷。暗諷他無事找事。

「本想給你留點面子,怕你婦道人家瞧了害怕,不過……趙春,把人帶上來。」

心思歹毒之人果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是的,大少爺。」趙春往外走去,等他再回來時。身後多了好幾人,其中一人滿身是血地被拖進來。

「啊!這是……」面上血色一下褪去,賈氏雙腿微微打顫。

不只是賈氏,廳堂內的主子和下人除了沐昊然外,沒人不驚白了一張臉,捂著嘴反胃得想吐,全身發冷的張氏靠著手腳發軟的夫婿沐昊文,兩夫妻眼一翻白,差點昏厥。

那是沒了十根手指頭的男人,手掌心的肉被削空,只剩下骨架,兩隻手無力地垂落身體兩側,晃呀晃地好像無骨。

看得出來他的骨頭被打碎了,腳筋也被挑斷了,人雖活著,全身上下卻無一處完整。

還有幾個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少了幾顆牙、斷了鼻樑、歪下巴,滿臉血肉模糊,模樣著實可怕又駭人。

「忘了告訴你一句,和你共謀的杜家人已經被關進縣衙大牢,你一定猜不到主審人是誰。」他的話一刀一刀的剜著賈氏的心,讓她由怕到懼,由懼到恐,到最後只剩下……膽寒驚悚。

「誰?」賈氏抖著唇。

兇手、穩婆、接頭入……人證全被找了出來帶到眼前,她還沒意識到事情的發展已超過她能掌握的,還妄想著倒打別人一把,把自個兒摘出。

「九皇子。」

「九……九皇子?!」她霎時眼前一片黑,胸口一窒。

「因為你遣人行兇時他也在場,而且九皇子的胞妹明月公主也被傷及,九皇子怒不可遏,下令刑部徹查,一經查實,相關主從犯一律斬首、充軍,絕不宥貸。」

沐昊然冷笑著,沒說明明月公主與杜雲錦是同一人。

「斬首、充軍……怎麼會有明月公主?九皇子他……不關我的事,我沒做……我……不可能……為什麼會失手?」她明明計劃得天衣無縫,為何還會出紕漏?

「娘,你還是招認了吧!求大哥放我們一馬,我不要死、不要充軍,全是你一手策劃的,我們不過是聽命行事,你一個人擔了好不好?」怕死的沐昊文滿臉是淚地哭求。

「是呀!明明你是主謀,別把其他人也拖下水,我和夫君是孝順才會聽從你的話……」

聽聞涉及皇室中人,張氏趕快將自己撇清,她爹的官位還不知保不保得住?

「住口!誰讓你們亂說話了,沒有的事少胡說,我們沒做就是沒做,千萬不能讓……」

賈氏給兒子、媳婦一人一巴掌,她咬死了不認罪,堅持是別人藉機生事。

「賈氏,今天是家審,九皇子允許我們自行理出結果,可是一過了子時,明日將由九皇子主持公審,那是在衙門大堂,不論有罪、無罪先打三十大板。」

沐昊然很「仁慈」的提醒她。

「九皇子主持公審……先打三十大板……」嗡嗡嗡的低冷男聲在她耳邊轉,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何和尊貴的皇家龍子鬥?

人一慌腦子就亂了,只覺得天快塌了,她六神無主,四肢僵硬得動不了。

「清琴,其實你謀害雁如的證據早就送到我手中,當年服侍你的幾個丫頭、婆子都招了,然兒把她們抓回來關在地窖裡,還有鍾嬤嬤指稱,毒是你讓她娘家侄子買的,你們硬把害人的藥灌進雁如嘴裡,那時然兒剛生下……」

為母則強,雁如拼了最後一口氣把孩子生了下來,否則再慢一步便是一屍兩命,連然兒也救不活。

「什麼,連鍾嬤嬤也出賣我……」大勢已去,賈氏面露頹色,暗暗咬牙痛罵棄主的奴才。

「一是入家廟,為我娘誦經贖罪,一是下大獄待審,等秋後處決,你挑一個吧!」

「然兒,我們先前不是談好了條件?爹給她一紙休書,讓她帶著嫁妝離府,你怎麼又反悔了?」家廟的清修太苦了,習慣錦衣玉食的妻子絕對撐不住,只怕沒多久就把她逼瘋了。

沐昊然勾唇冷笑,「前提是她肯懺悔招供,可你看她仍凶相外露,毫無反省之意,我放了她等於放虎歸山,讓她尋機加害我。爹,你認為孩兒會蠢到把頭伸進老虎嘴裡嗎?」

「這……」沐老爺無言撫鬚,苦笑不已。

不肯就範的賈氏被塞了嘴、綁了四肢,送進家廟中,用了拳頭大的大鎖鎖住院門,一天只送兩餐,三素一湯一白飯。

沐家家廟建造百餘年,除了祭祖,犯了重大罪過的家人也會送到這裡懲處,從來只見有人進,不見有人出,人死白骨埋廟中,禁止交談和私逃,修行如坐監。

至於沒主見的沐昊文夫婦剛被送到偏遠莊上,未經允許不得出莊,這下可就真的老實了,起不了歹念。

賈大人被御史尋到錯處,免了官不說,差點丟了命,家境漸漸敗落了,不到三年光景竟樹倒猴猻散,一家子散得散、走得走,再無昔日榮光,這是後話。

「然兒,錦娘呢?她怎麼沒跟著你回來?」

打發了賈氏母子後,老夫人才發現府裡少一個主子和幾個丫頭。

「錦兒在宮裡。」該死的九皇子,竟在半路用聖旨攔人,殺他個措手不及。

「宮裡?」老夫人眼皮一跳。

「祖母,孫兒沒跟您說過,錦兒是當今聖上失蹤已久的七公主、明月公主嗎?」

他們一家團聚,他卻獨守空房,想到這裡他就恨得咬牙。

老夫人頓時嚇得不輕,雙目圓瞠,口念:「我的佛呀!」

皇宮--

「明月……朕的女兒,朕真想念你,看到你,朕不禁想到明妃,她和你有一樣明亮的笑容……」

老天保佑,當年和乳母雙雙落水的愛女被人救起,保住了一條小命,乳母卻不知所蹤。

據兒子查到的消息,那時杜家田姨娘因自個兒的親生女兒病死而鬱鬱寡歡,杜老爺見寵妾日漸消沉,帶她出門遊玩,恰好救了被河水沖到岸邊的明月。

那姨娘遂像發了瘋似的把明月當成自己的女兒,死活不放手,杜老爺拗不過,只好應下了,完全沒想到這孩子的來歷不簡單。

杜家人雖知道杜雲錦非真正的杜家子孫,但一來女兒本就不上宗譜,沒人在意,時日久了,壓根沒人會再想起這事。

「父……呃,父皇別太感傷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兒臣……兒臣父皇要保重龍體……」

抖……抖抖……此時的抖不是懾於真龍天子的天威,而是想笑又要強忍住,結果忍得雙肩抖動不已。

明明她是忍笑忍得辛苦,卻讓人當成是乍見親人的喜悅,激動得沒法表達出孺慕之情,因而才全身發抖、兩眼發紅。

皇帝喜了,痛快地認女,認為天家骨肉清貴自成,懂禮又重情,即使流落民間多年仍有皇家氣度,實為不可多得的鳳凰貴女。

而相較皇帝忽然膨脹好幾倍的父愛,杜雲錦卻有想大喊「救命」的衝動。

俊美無儔的九皇子是優生學的理想典範,但眼前的「豬」是所謂的負面教材,令人驚悚。

說豬是有點太過分了,但確實過重了些,只是人難免會比較,天仙姿容的九皇子和皇帝那臃腫身材一對比,想不驚嚇都不行。

這是真的父子嗎?她有過懷疑。

不過在看過皇帝的嬪妃們後,她稍微釋懷了,還好全是美女,沒有一個醜的,莫怪九皇子能生得那副好皮囊。

笑意快撐不住的她,趕緊向東方浩雲求援。

她使了使眼神,讓他快救她脫離苦海,因為皇上這副尊容實在是太傷眼。

她原本以為皇帝會是玉樹臨風、爾雅謙儒的中年帥哥,就如同九哥的中年版,沒想到是老天爺手抖的Q版,這也……差太多了吧!

「父皇,七皇妹剛回到宮中,一時不適是難免,且給她些時日待她適應過來。」一回到宮裡的東方浩雲就收斂了性子,變得謙遜有禮,不見飛揚張狂。

我的婚事……賜婚、賜婚,別忘了提……杜雲錦朝九哥擠眉眨眼,以嘴型無聲的催促,她不想適應啊,這令人壓抑又煩悶的皇宮她一天也待不下去。

急什麼?才剛回來就想飛出去,不能留下來多陪你九哥三、五年嗎?

皇家公主不愁嫁,丟了這個,再換另一個,九哥保你年年富貴、歲歲發大財,高枕無憂!東方浩雲沒好氣的一睨,七皇妹的無情真叫人心寒。

去年的三、五年,三天都不行,再不把我弄出這個黃金牢籠,小心我咬你!

趁人沒注意時,杜雲錦做了個呲牙咧嘴的表情,似要咬人。

黃金牢籠?說得好,有人拼了命地想進來,她去一心想逃,不愧是他東方浩雲的親妹子,有骨氣!東方浩雲笑意一綻,隨即消失。

「對了,父皇,兒臣這回下江南視察水患,多虧了江南茶商沐昊然鼎力相助,他捐銀、捐糧,義行可風,勸動當地士紳巨賈出錢出力救濟災民,品性之高潔,又與皇妹情深意重,父皇何不成全了這一段曠世佳話?」

七皇妹,九哥對你夠好了吧!要感恩,日後助他得天下。

他的一雙狐狸眼閃過狡色。

「好,好,好一段曠世佳話,朕就下旨昭告天下臣民,封賞明月公主,賜一品俸祿和封地,免年年進貢,擇日下嫁江南世家沐氏嫡子沐昊然。老九,你代朕擬旨吧!」龍心大悅,皇帝金口一開,封賞賜婚。

「是,兒臣謹遵聖意。」

同一日抵達沐府的聖旨除了有天子賜婚之外,還有一件喜事,讓低迷已久的沐府中人欣喜若狂。

「沐氏嫡長子沐昊然忠孝賢良,樂善好施,仁義俠風,救助江南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朕甚喜之,有此子民,朕之福矣,特許為皇商,賞銀萬兩黃金,鮫絹二十疋、珍寶綾二十疋、雲綾緞……」

以下的賞賜並不重要,對江南首富的沐府而言,滿庫房樣樣是珍品,不亞於皇宮內院的收藏,皇上的封賞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相較之下,明月公主入門才是叫沐昊然迫不及待的。

他趕緊命人張燈結綵,囍字窗花貼得各房各院都是,整座沐府像是紅錦遮天一般,無處不是一片紅,猶似紅龍下凡賀喜。

欽天官擇定的吉日一到,十里紅妝,無邊無際,陸重盛大。

一頂紅錦披頂,綴滿各式珍珠『寶石的燦金花轎由在金寧城中新建的明月公主府出發,上千名的侍衛、宮女開道,小宮女手提花籃沿路灑,漫天花瓣飛舞,笙鼓聲不斷,滿地是皇家灑落的金銀錠子,小小的一枚是月牙形狀,沿街讓百姓撿拾。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進了一趟皇宮後,翠花、翠玉、仰月、銜雲四名丫頭像鍍了一層金,陪公主出閣竟也封了六品女官,光耀門楣,家鄉的父母親友都笑得嘴都闔不攏。

「來了、來了,花轎來了,快迎公主……新娘子……」

鞭炮聲起,熱鬧非凡。

公主嫁人也和平民百姓一樣,踢轎、踏瓦片、跨火盆,一條紅綢布繫住新人手。

拜堂後步入洞房,代皇帝送嫁的東方浩雲也是座上佳賓,同飲喜酒。

玉製如意枰一掀開蓋頭,看到的不是低頭嬌羞的新娘,而是快喘不過氣,宛如缺氧的魚的小女人。

「快,快,快把這頂鳳冠取下,重死我了,要不是上頭的東珠、各色寶石顆顆大如鴿卵,價值上萬兩,我是死也不肯戴上,太折磨人了。」有錢也是煩惱。

想她剛穿過來那時,真是窮到要去偷了,身無分文,一貧如洗,還要硬著頭皮去借菜,否則連想吃飽都非常困難,實在沒想到現在居然成了暴發戶,手上的銀兩多到花不完,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道輕笑聲起,「什麼時候變成一副守財奴嘴臉了?這點小錢還不及咱們一年繳給朝廷的稅金,心疼什麼?」

「錢呀,沒人嫌多了,多攢一些好給兒孫敗。」不怕他們成材,就怕不爭氣,有備無患先存著。

「那也得先有兒孫哪。」沐昊然笑著替她取下鳳冠,又解開繁複的錦紅嫁衣。

「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終於是我的妻子了。」

「你也是可憐的駙馬爺了,咱們湊合湊合過一輩子吧!」俏皮的杜雲錦……不,是東方明月眨了眨眼。

「可憐的……駙馬爺?」他一怔,這可憐從何而來?

她有點不懷好意的惡笑,「你不知道娶了公主就不能納妾嗎?這後半輩子你只能跟我過了。」

聞言,他失笑,「唯你而已,一生相待。」

沐昊然俯下身,吻住久違的丹唇,內心的不安終於被消彌了,心心唸唸的佳人又回到他身邊,成為他的妻,今生今世不分離。

屋外的風輕拂而過。

紅燭燃,燈影晃動,兩道交錯的人影雙雙往後一倒。

月兒隱隱,杜雲錦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古代找到屬於她的家,以及愛她的男人。

她的幸福人生自此開始。



番外 新的生命

「死小瑾、臭小瑾,不守信用的笨小瑾,你不是說過你的命最硬,上克叔嬸、下克左鄰右舍,你把所有人都給克了也克不死自己,可不過是小小的地震,人家被埋在瓦礫底下七天挖出來還能活,你只是被咖啡機砸了一下頭就掛了,你說你對得起我嗎?你給老娘爬起來……」

一座不算新的墓碑上染了灰塵,紅著眼眶的清妍女子對著墓碑主人破口大罵,她盈盈淚水強忍著,拉著一副的一角擦拭碑上塵土,讓相片中笑意盈盈的笑臉如陽關般璀璨。

頂著大肚子的女人已有七個月身孕了,她到現在還沒辦法相信一直最照顧她、最關心她的好朋友就這麼走了,半句遺言也沒留給她,只留下一間咖啡廳要她接手。

此時,一名俊雅卓爾的男子走近,從後輕輕地擁住她,以吻吻去她眼角淚水,似歎似憐地安撫。

「好了,別哭了,每來一回你就哭一回,淚腺如此發達,再哭就不帶你來了,小瑾最討厭人哭了。」

「我想她,我想小瑾了,她怎麼可以扔下我們就走了?她好無情,我要她回來……」好友還那麼年輕。

「我也想她,她是我連一絲小感冒都捨不得她受的妹妹,可是……」

看到她冷冰冰的屍體時他也不能接受,他哭著、喊著都叫不醒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放入狹小黑暗的棺木。

「都是你、都是你,要是當年你讓她和喜歡的阿昊在一起,說不定他們早就結婚了,生了一堆孩子,幸福美滿,沒功夫開這間見鬼的咖啡廳,也許她就不會死了。」女子這是在遷怒,雖然她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男子也有些後悔當時的固執,不過那個叫「阿昊」的男人已有未婚妻,雖然是毫無感情的世家聯姻,男方有意逃婚,可是婚約未解之前,他不允許自己的妹妹當破壞別人婚姻的小三。

「阿風,你說小瑾聽得見我在罵她嗎?她會不會不高興,小瑾死了近一年了,我一次也沒有夢到她。」

她好想小瑾入夢來和她說說話,告訴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

「她聽得見,小瑾一向是善良的人,有主見又獨立,她沒有我們也會過得很好,不會因為你罵她而不高興,反而會很開心你來看她。」她會讓自己笑著,笑看人世。

「真的嗎?」

小瑾,你開心嗎?

「真的,你幾時看小瑾生氣過,她最多戳你腦門,笑你不爭氣,開刀就能治癒的小病你拖到高中才肯進手術室。」

「是呀!小瑾最好了,她……咦,我好像感覺到小瑾她……她摸了我的臉一下……」女子驚訝地摸著右頰。

「是嗎?」真好。

臭小妹,你重友輕兄,我吃味了。

女子眼閉了閉,覺得肚子裡的孩子動了。「我似乎看見小瑾飛進我這裡,她來投胎了嗎?」

一定是。

「以後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們都取名叫念瑾。」

「嗯,好!」女子點頭。

陽光燦爛,清風拂面,新的生命降臨。

--END--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4-10-26 01:45 PM

後記 悼小友寄秋

這一回來說點正經的。

年前,一位小朋友車禍過世了。

不過也不算小,十九歲了,但秋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小朋友,才國小四、五年級吧,只比雙胞胎侄子大三、四歲而已。

那是很乖、很聽話的一個孩子,在傳統市場幫他爸媽賣魚,每個假日從不缺席,總可看見他小小的身影跑來跑去。

他很有禮貌,每回秋去買魚,他都會靦腆地笑著說:「阿姨,你要哪一條,我幫你捉。」

買魚買熟了就會聊上兩句,小男孩長大了,念高職了,進入餐飲科,除了假日賣魚,他還去小吃攤打工,累積餐飲經驗,秋買牛肉麵時也會遇到打工的他,他都會乖巧地喊:「阿姨好。」

他人很勤快,不用老闆娘吩咐就主動收碗、洗碗、抹桌子、掃地,轉頭又切起滷味、包滷肉飯、燙青菜、下面、下水餃、包醬料……他什麼都做,就是不碰錢的事。

「姑,賣魚的兒子死了。」

過完年的初二,秋的小侄女忽地冒出這一句,秋有些愣住了,賣魚的……哪個賣魚的?秋認識兩個賣魚的攤子,他們都有兒子幫忙,大會是秋想的那一個吧?

第一時間,秋還在想會不會搞錯了,大過年的怎會有這種事?

「真的,姑,是你認識的那一個,他死了,是車禍,除夕那一晚,網路上有很多他的悼文。」小侄女很肯定地說。

網路上有他的……悼文?

所以是真的?會不會是網路留言?秋真的很希望這是網路上的一場玩笑。

除夕那一天的下午,秋還碰到那位小朋友,他從秋的車邊走過,秋還笑著問他怎麼沒去幫爸爸賣魚,要去哪兒呀?

他笑笑地不回答,只跟秋揮手。

現在想想,有道別的意思,秋很心疼這孩子。

剛聽到他死的那一刻,秋的心裡好難過、好捨不得,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過年了,他為什麼就是過不了呢?

明年的除夕,他的父母又要傷心一回了,因為是孩子的忌日,讓人怎麼不難過?

整個農曆一月,那攤賣魚的一直沒出來擺攤,秋也不敢問,怕自己也跟著難過起來。

直到農曆二月中旬,終於看見老闆了,但是他老婆、母親、大兒子都沒來,找了兩個男人來幫工,臉上沒什麼笑容,精神也有點恍惚,不像以往會笑臉迎人的打招呼。

秋看了也覺得無奈感慨,只是日子總要過下去,再傷心也要出來擺攤,工作賺錢養活一家。

人生苦短,生活裡有太多難以預測的意外,所以我們真的得好好珍惜身邊的人,踏踏實實過好每一分、每一秒,這是這件事給秋的深刻體悟。

如同《妾身好忙》的杜雲瑾也是年紀輕輕就喪屍生命,只是她幸運許多了,還能穿越到古代,擁有新的人生、新的生活,秋也暗自希望著,小帥哥其實是到另一個世界幸福著了。

一路好走了,小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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