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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行 -【誅砂】《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43 PM     標題: 希行 -【誅砂】《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2-1 11:41 PM 編輯

【書名】:誅砂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說起願望,可能沒人信。

  但謝柔惠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說一聲不。

  從她十二歲那年的夏天開始

  如果那時候說一聲不

  姐姐就不會被水衝走

  她不會被家人厭棄

  不會舍下自己的孩子

  不會被父親嫁給鎮北王為繼室

  也不會被繼孫羞辱

  也不會有今日被一條白綾縊死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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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4-27 09:57 AM 編輯

第一卷 重生

第一章 繼室

  「孝子答謝!」

  隔著幕簾,外邊傳來司儀尖利嗓音的高喊,宣告著鎮北王的喪禮正式開始了。

  孝子賢婦的哭聲頓時山搖地晃,將坐在內室怔怔出神的謝柔惠驚回神,嘴邊不由浮現一絲淒然的笑。

  真是沒想到,才隔了兩年,她又當了孀婦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衣袖的一圈白邊,順手拿起一旁几案上的小靶鏡。

  鏡子裡浮現一張年輕的面容,膚白如雪,跟兩年前看新娘妝的時候沒有區別,只是那時候滿頭紅翠,如今釵鐶皆無,鬢邊只有一朵白花。

  但在這朵白花的映襯下,這張臉比出嫁的時候還要顯得嬌豔。

  門簾被人掀開了。

  謝柔惠有些被驚嚇的慌張的放下手裡的鏡子。

  門邊站著的十七八歲的丫頭看著,嘴邊浮現一絲毫不掩飾的嘲笑。

  「王妃。」她草草施禮,「您該回去了。」

  外邊的弔唁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謝柔惠有些遲疑,這時候她這個未亡人不在這裡是不是不合適?

  當初前夫死的時候,因為他贅婿的身份,再加上自己在謝家的地位,她沒有守靈,但如今這個丈夫可是鎮北王,堂堂正正的皇族,而自己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謝家女,只是一個孀婦再嫁為的繼室。

  「王妃,這是世子爺的吩咐。」丫頭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

  聽到世子爺三字,謝柔惠如同被針刺一般身子微微一抖,有些侷促的站起身來。

  丫頭看著她,微微有些失神。

  王妃今年不過二十一歲,是南方人,卻有著她們北邊女子般的高挑個頭,但又身姿玲瓏盡顯南人柔美,雖然嫁過人生過孩子,但除了多添了幾分婦人的嫵媚,身形半點沒變,站在那裡好似春日的垂柳一般纖弱,再配上比花嬌一掐就能出水的容貌,讓人一看就恨不得捧在手心裡。

  就連自己作為一個女子看到了也忍不住失神生出這心思,更別提男人們……

  也怪不得會有那樣不堪的事傳出來。

  丫頭眼中閃過幾分厭惡,更多的是嫉妒。

  「您快些走吧。」她說話更不耐煩,伸手來拉謝柔惠,「這邊自有叔伯國公夫人們照應著,您就別在這裡添亂了。」

  謝柔惠低著頭被丫頭看似攙扶實則拉著走,丫頭口中還絮絮叨叨的指責,如果有人看到了會很驚訝鎮北王府毫無規矩。

  雖然這謝氏是個繼室,但好歹也是皇帝冊封的鎮北王妃,更況且還是巴蜀謝氏的嫡女。

  巴郡,黔州彭水郁山謝氏,當今八大丹主之一,據說其是大秦大巫清的後人,當然在巴蜀之地的丹主們都自稱自己是當年獲始皇帝欽封的巫清後人,但這謝氏,說起來比別人多一分底氣,因為他家的丹山緊鄰懷清台。

  這些丹主們因為歷代朝廷的看重,再加上丹砂聚集的財富,一直以來都地位非凡,朝廷加以厚待,不容小覷。

  這樣人家的女兒嫁給一個王爺,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相反還是皇帝的厚待恩寵。

  只是當聯姻對象是一個垂垂老者和謝氏嫡長女的話,看起來就有些怪異。

  雖然這個謝家女兒年紀輕輕守了寡,但對於謝氏來說,當孀婦可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要知道他們謝氏一族的先祖大巫清就是一個孀婦,一個連秦始皇帝都要敬畏的孀婦。

  更況且,謝柔惠不是一般的謝家女兒,她是嫡長女。

  謝家的傳承全靠女人,與其他地方的丹主不同,謝氏的丹主能由女人擔任。

  謝家的女人延續著大巫清的血脈,所以有著溝通天地的神通,至於怎麼神通,眾說紛紜真真假假,統一的一點就是點眼丹礦滋養礦脈。

  能找準丹礦,以最少的人力物力開出丹砂,且能請神靈眷顧養出上等的丹砂,雖然很多人覺得這種說法太誇張,但不可否認的是,謝氏出硃砂的確是最準最好的,這也讓謝氏一直以來都為巴渝硃砂家族之首。

  不過有一點,不是任何一個謝家的女人都能如此,只有嫡長女。

  由此謝家每一代的嫡長女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謝家的嫡長女不外嫁,都是招婿上門,延續著謝氏的丹女的血脈。

  娶一個貌美如花年輕的新妻子,且家世雄厚,男方自然是樂意的,吃虧的是女方,這種事不是皇帝故意給郁山謝氏難堪,就是這位謝家的嫡小姐不被家人所喜了。

  作為親家,郁山謝氏的消息鎮北王府也都多少知道,就在年前,皇帝剛賜了謝家的法師邵銘清為通天大師,為陛下煉製丹藥,可見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這樣的謝氏,如果不願意,誰又能讓他們家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嫡親女兒嫁到苦寒的燕北,丈夫又是一個跟自己祖父一般年紀的老王爺呢?

  看來這個嫡小姐是被家人厭棄之極的,謝家人這與其說是給她一個孀婦尋個路,倒不如說將她趕出去。

  丫頭忍不住再次看王妃一眼。

  這嫡小姐在家到底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被這樣趕出門的丹女是謝氏家族頭一個,真夠丟人的!

  說到丟人,丫頭不由想到這幾日從家中穿過那些來弔唁的宗族婦人們的地方,總是能聽到低低的竊語。

  「……是啊,就是和這位小王妃…」

  「……哎呀你可別瞎說,那可說不得……」

  丫頭想到這裡就覺得臉頰火辣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肯定是瞞不住的,真是丟死人了。

  想到這裡丫頭腦中恍然,丟人?莫非這女人在家的時候就不乾不淨?

  她看著這張沉魚落雁的面容,年紀這麼輕,在謝家又是這般身份地位,肯定守不住,聽說京城裡有些守寡的公主就養著好些男人,謝柔惠在謝家在巴蜀,也就相當於是個公主了吧。

  這個念頭冒上來,丫頭就再也壓不住了。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這樣的女人一看就是水性楊花!

  真是丟人!這個女人自己丟人也就算了,竟然還連累她們世子爺!

  丫頭哼了聲,扶著謝柔惠的手就甩了下來。

  此時她們已經走出了正院,迎面有一群人正走過來,一群管事小廝丫頭湧湧引路,可見來者不凡。

  丫頭噯了聲,伸手拉住謝柔惠。

  「是安定王家的東平郡王。」她急急說道,一面不由分說就推著謝柔惠向一邊轉去。

  安定王?

  謝柔惠下意識的看過去,亂哄哄的一群人白的黑的一片,也看不清誰是誰。

  說起這安定王謝柔惠倒也知道,當初父親說她的親事人選時也有安定王,安定王比鎮北王小五歲,今年才五十八。

  丫頭又拉了她一下。

  「王妃,快走了。」她帶著幾分不耐煩說道。

  一個晚生後輩,她卻要被丫頭催著躲避,謝柔惠低下頭轉身走開了。

  「…真沒想到東平郡王來了…」

  「…看來陛下對咱們家是很看重的..這真是太好了….」

  「…東平郡王長的真好看,比咱們世子也不差……」

  身後有僕婦們低聲的議論一閃而過,謝柔惠從角門邁出了正院。

  位於王府一角的偏院,看到謝柔惠走進來,廊下兩個丫頭有些慌亂的伸手掀起簾子。

  因為忙著鎮北王的喪禮,閤府上下都忙著,人手不夠,她這裡伺候的大丫頭們都被叫走了,只留下幾個粗使丫頭。

  不過丫頭伶俐還是蠢笨對謝柔惠來說都一樣。

  她低下頭抬腳邁過門檻。

  「王妃您在這裡歇息吧。」丫頭沒有進門,站在一旁抬著眼說道,「您可別亂走,家裡來的人多。」

  家裡來的人多,正是她該見客的時候,卻說不讓亂走,好似她不能見人似的。

  她不是其他的人,她是鎮北王妃。

  謝柔惠將頭再低垂了幾分。

  「王妃這裡的事,用不著你一個下人來指手畫腳。」

  一個聲音冷冷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謝柔惠驚喜的轉過身,看著院子裡正走來的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穿著行裝,面上風塵僕僕。

  「江鈴你回來了!」她忍不住邁步就迎出來,歡喜的喊道。

  被喚作江鈴的女子快走幾步,先沖謝柔惠施禮,再起身豎眉看著適才的丫頭。

  王妃嫁過來時陪嫁倒是不少,頗讓她們震驚了一下巴渝丹砂氏族們的富貴,但是跟來的人卻沒幾個,以前覺得奇怪,嫁妝上如此豐厚是家人看重,但為什麼陪嫁的人卻寥寥,要知道嫁妝再重,也需要人扶持。

  現在丫頭終於明白了,嫁妝是謝家的面子,而陪嫁人則是關係這謝氏女將來的日子,謝家要面子,卻不管女兒將來的日子。

  這些陪嫁人對於自己的命運也都心知肚明,帶著幾分木然生活在鎮北王府,幾乎都要被鎮北王府的人遺忘了,但有一個人卻很引人注目,就是謝柔惠的貼身丫頭江鈴,這個老丫頭脾氣不好,話也上的來,她們這些丫頭沒少挨她的罵。

  不過,再脾氣不好又怎麼樣?你家小姐行為不端,還不許別人瞧不起了?

  丫頭哼了聲,帶著幾分不屑抬起頭。

  「江鈴姐姐,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世子爺吩咐的。」她說道。

  江鈴豎眉看著她。

  「世子爺吩咐的?世子爺吩咐的怎麼了?老王爺才閉上眼,他就苛待祖母了嗎?」她喝道。

  丫頭漲紅了臉。

  「江鈴。」謝柔惠打斷了兩個丫頭之間的對峙,急忙忙的喊道,「家裡怎麼樣?父親母親,還有蘭兒好嗎?」

  江鈴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指著那丫頭。

  「出去!」她喝道。

  這個時候家裡正忙著,要是真鬧起來,江鈴到底是王妃的名頭護著,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丫頭漲紅臉低頭抬腳就走。

  這邊謝柔惠已經要走下台階了,江鈴再不敢停留搶著邁步過來,怎麼能讓小姐來迎接自己呢。

  二人才要說話,那走到院門的丫頭又回頭呸了聲。

  「嫁不出去的老丫頭!」她啐道,然後蹬蹬的跑了。

  江鈴氣的豎眉,想要追出去,又看著一臉激動的謝柔惠,最終不再理會那丫頭,疾步上前,伸手扶住謝柔惠。

  「小姐,幸好趕得上。」她說道,看著謝柔惠神情複雜,「小姐的日子算的正合適。」

  就在三個月前,鎮北王再次犯了舊疾躺下了,也就是這個時候,謝柔惠讓江鈴回一趟彭水。

  這個時候讓回彭水意味著什麼,江鈴再清楚不過,她原本還有些遲疑,鎮北王看起來也沒那麼嚴重,再說,丟下小姐一個人她也實在不放心,但謝柔惠再三讓她走,江鈴這才一咬牙收拾了直奔黔州。

  緊趕慢趕來來回回正好趕上發喪,謝家的祭奠也及時的擺在了鎮北王靈堂前。

  她想說什麼,謝柔惠卻等不急,拉著她的手,一臉急切。

  「蘭兒怎麼樣?蘭兒長高了嗎?會走了嗎?」她一疊聲的問道,「會喊娘了嗎?」

  她離開家的時候,丈夫死了才半年,女兒也才滿八個月,正咿咿呀呀的學語時,她想啊念啊夜夜不能寐。

  可是娘不在跟前,蘭兒怎麼會學會叫娘。

  想到這裡謝柔惠抬袖子掩面哭起來。

  她真不想嫁啊,她真不想嫁啊,她不想離開她的蘭兒啊,可是她卻連這句話都不敢說出口。

  「小姐。」江鈴噗通跪下了,伸手拉著她也開始哭,「家裡,出事了。」

  這一句話讓謝柔惠一下子停下哭,有些驚訝的看著江鈴,似乎沒聽清她說的話。

  「你說什麼?」她問道。

  家裡出事了?家裡怎麼會出事?家裡能出什麼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53 PM

第二章 變故

  屋子裡的哭聲陡然變大,站在廊下的幾個丫頭不由打個哆嗦,互相使眼色,悄悄的向外挪去。

  王妃的大丫頭已經回來了,王妃本來就不用她們,那現在更沒她們什麼事了。

  不如去外邊看熱鬧吧。

  腳步聲從院子裡遠去了,屋子裡的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各自哭的人並沒有理會。

  「這不可能。」謝柔惠哭道,「咱們家的硃砂怎麼會出問題?你還聽到什麼?」

  江鈴哭著搖頭。

  「家裡人都不告訴我。」她說道,「就這些還是小小姐的乳母桐娘偷偷告訴我的。」

  聽到小小姐三字,謝柔惠哭的更痛。

  「五老爺以身驗丹死了,三老爺四老爺已經下了大獄,老爺被押解京城面聖,結果如何還不知道。」江鈴說道。

  謝柔惠急的站起來。

  「你怎麼回來了,你怎麼沒跟著老爺去京城,你等事情有了結果再回來啊。」她哭道。

  江鈴拉著她的衣袖抬起頭。

  「小姐,是老爺趕我走的。」她哭道,聲音酸澀,一面俯身在地。

  謝柔惠咬住下唇。

  「江鈴,我們,我們回黔州。」她說道。

  江鈴愕然抬頭看著她。

  「對,對,回黔州,現在就走。」謝柔惠說道,有些慌亂的四下看,「什麼都不要收拾了,就這樣,立刻就走。」

  「小姐,你回去要如何?」江鈴急急問道。

  「我,我可以看看硃砂有沒有問題,我看看我或許能幫上什麼忙。」謝柔惠說道,一面流淚。

  江鈴淒然搖頭。

  「小姐,雖然小小姐還小,但大夫人還在呢。」她說道。

  小姐雖然是謝家的嫡長女,但並沒有成為丹主,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接觸過丹礦丹砂,按理說丹女成年後就可以代替母親打理丹礦,祭祀,養砂,點礦,但直到小姐成親生女,大夫人也沒有將這些事交給小姐。

  辨砂煉砂更是見都沒見過,小姐回去又能做什麼?

  是啊,自己能做什麼?

  謝柔惠神情有些頹然。

  她什麼都不會,她就是個廢物。

  「…大夫人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咱們家的丹礦也不是第一次出問題了,家裡的人心也都散了些,這一次鬧出這樣的事,我聽桐娘說,三老爺四老爺是被二老爺押進官府的……。」

  江鈴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是啊,母親的身子自從那場大病後就一直不好,又為丹礦熬心瀝血,尤其是最近幾年,連三月三的祭祀都幾乎撐不下來。

  謝柔惠掩面。

  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族中的人對於她不能擔起丹女之責也疑慮紛紛,雖然幸運的是她成親第一胎就產下女兒,但女兒到底太小了,等到十三歲成人太久了。

  丹礦小事不斷,族中人心浮動,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是會出這麼大的事。

  如果不是那一場大病,母親也不會身子虧損。

  如果不是姐姐出事,母親也不會有那一場大病。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會死,如果姐姐還在,母親也不用一個人撐這麼久…

  「姐姐..」她喃喃說道,頹然坐下。

  這一個詞說出口,江鈴身子一抖,伸手抓住謝柔惠的手。

  「小姐,你在說什麼!」她說道,「你又犯糊塗了是不是?」

  「我沒糊塗,江鈴,別人不知道,別人要瞞著,你我還瞞著做什麼?」謝柔惠哭道,「如果姐姐還在,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江鈴用力的抓住謝柔惠的胳膊。

  「你是大小姐,沒有姐姐,你只有個妹妹,二小姐已經死了,你不要說胡話!」她豎眉低聲喝道。

  謝柔惠被她喊的一怔,胳膊的大力讓她清醒過來,她看著江鈴,江鈴也看著她,二人對視一刻,抱頭痛哭。

  「小姐,小姐,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江鈴哭著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只是哭,緊緊的抱著江鈴,就像以前一樣,只能在這個從小陪伴自己的丫頭懷裡中尋找依靠。

  「…老爺去京城了,帶著家裡最得力的丹工,更況且也不能就說是咱們丹砂有問題,畢竟是練了丹藥的,煉丹藥又不僅僅是用硃砂,一定能證明清白。」

  江鈴斟了杯茶過來,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謝柔惠不知道聽到沒聽到,神情恍惚的嗯了聲,江鈴把茶杯塞給她,她便接過。

  「出砂不出丹,這是自來的規矩,真不該讓邵銘清做咱們家的法師。」

  江鈴繼續說道。

  「說到底都是那個邵銘清惹出的事,到時候說清了,朝廷明察,一定會沒事的。」

  父親一定心急如焚吧,母親一定又日夜不能寐了,三嬸和四嬸會在家哭鬧吧?還有五叔叔,還沒成親,就這樣的死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

  謝柔惠猛地又站起來。

  「我要回去。」她說道。

  江鈴看著她。

  「小姐,且不說你回去做什麼。」她皺眉說道,「就說現在怎麼能回去?」

  鎮北王正發喪呢。

  「現在就走。」謝柔惠說道,「他們笑我怨我就隨他們吧。」

  反正在他們眼裡自己本就是個笑話。

  「您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忙的。」江鈴說道。

  「我知道我幫不上忙,父親母親也不想見我,可是這個時候,他們身邊也沒有別人了。」謝柔惠說道,一面落淚,「我幫不上忙,我,我就看著,我就呆在家裡。」

  江鈴的眼淚也掉下來。

  「小姐。」她跪下來,伸手拉住謝柔惠的衣袖,「大夫人讓我給小姐捎句話。」

  謝柔惠一怔,反手拉住江鈴的手。

  「你是說,母親和你說話了?讓你給我捎句話?母親要和我說話了?」她問道,聲音顫抖,似驚似喜似不可置信。

  江鈴心中酸澀點點頭。

  「夫人說你是外嫁女,跟謝家已經沒有關係了,你就是回去,也不會讓你進門。」她低頭帶著幾分不忍說道。

  這麼多年母親沒有和自己說過話,今日一開口說的便是恩斷義絕,謝柔惠面色發白的又跌坐回去。

  她知道,父親母親一直在容忍著她,當她生下女兒後,終於可以鬆口氣,所以才會丈夫死了沒有半年就把她嫁了出去,嫁的還是這麼遠,遠的這輩子都似乎不會再見了。

  她垂下頭,淚如雨下。

  他們讓她嫁,她不敢說不。

  他們不讓她回去,她不敢說不。

  「小姐,你放心,我託付人給打聽著,一有消息就遞過來。」江鈴放低聲音說道。

  謝柔惠怔怔著沒有動。

  「哦對了,小小姐又長高了,也胖了,會說好些話了。」江鈴又說道。

  謝柔惠灰敗的眼有幾分光亮。

  「是嗎?」她問道,「多高了?」

  江鈴伸手比劃一下。

  「可結實了。」她笑道,「桐娘還偷偷的讓我抱了抱,哎呦,我的胳膊都酸了。」

  謝柔惠看著江鈴比劃的手,忍不住也伸出手在身邊比劃一下,想像著那個孩子站在自己身旁,走的時候還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兩年了,樣子都要記不清了。

  「她現在什麼樣?」她忍不住問道。

  「跟小姐你長得一模一樣。」江鈴笑著說道,看著眼前的女子,「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謝柔惠看著她。

  江鈴比自己大五歲,是在自己五歲的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那時候她都十歲了,所以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是嗎?跟我一樣啊。」她說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都忘了我什麼樣了。」

  「小姐,你等著,我去給你畫出來。」江鈴笑著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這才發現她一臉的疲憊,眼裡紅絲遍佈。

  家裡出了那樣的事,她又日夜趕路奔波….

  謝柔惠又難過又心疼。

  「你快去吧。」她說道,又叮囑一句,「你歇息一下再畫,沒精神就畫不好。」

  江鈴明白她的心意,含笑點點頭。

  「小姐,你也歇息一會兒吧。」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江鈴退了出去。

  她也好幾天沒歇息了,可是,如今更是沒法歇息了。

  家裡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謝柔惠閉上眼用手帕掩面低聲的哭起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可恨她什麼事也做不了,除了遠遠的哭。

  要是姐姐在的話,肯定不會這樣了。

  姐姐…

  「嘉嘉。」

  耳邊響起脆脆的女孩子的聲音。

  謝柔惠忍不住睜開眼看去,面前日光閃亮,刺的她睜不開眼看不清,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便在她眼前晃。

  「嘉嘉,嘉嘉,你又發呆。」她咯咯笑著說道。

  嘉嘉?

  誰是嘉嘉?

  「嘉嘉是妹妹,妹妹要聽話。」

  一隻手拉住她,搖搖晃晃。

  眼前的日光也似乎隨著搖起來,她的心也跟著晃起來,笑聲也碎了。

  「姐姐。」她喊道,握住手裡的手。

  但那隻手很快的抽回去。

  姐姐?姐姐…

  她有些慌亂伸出手。

  「嘉嘉,來,跟我來。」

  眼前的女孩子跑開了,一面回頭衝她招手,在日光投影下熠熠生輝。

  「我們去抓魚。」

  抓魚?

  抓魚?

  不,不能去抓魚。

  「姐姐,不能去,不能去,會掉到水裡的。」她大聲的喊著。

  「不許告訴母親,要不然我不帶你一起玩了。」女孩子咯咯笑著,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提著裙子跑開了。

  日光終於減退,她能看清楚了,卻只是一個清楚的背影,越跑越遠。

  不行,不行,不能去。

  她拚命的追上去,身子有千斤重,怎麼也跑不動,心裡焦急如焚。

  姐姐,姐姐,不要去。

  她想要大聲的喊,又想要大哭,拚命的伸出手。

  有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

  冰涼刺骨。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怔怔的抬起頭看去。

  她竟然坐在河水裡,河水冰涼,有紅紅的衣衫在水中飄動,她順著衣衫慢慢的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臉。

  十二歲左右的女孩子稚氣漸褪,圓圓的白嫩嫩的臉,大大的眼睜著,裡面滿是驚恐。

  她不由啊的一聲,伸手想要摀住自己的臉,但卻發現手被人拉住了,她低下頭,看著從水裡伸出的一雙手,青白的手。

  「惠惠,惠惠,怎麼了?」

  「你推她!你推的她!」

  耳邊有尖利的聲音,似乎要刺破她的耳膜。

  不是,不是,我沒有,我沒有。

  她驚恐的搖頭。

  「你推我!你推我!你殺死了我!」

  河水裡的面容猛地冒起來,直直的貼上她的臉。

  謝柔惠尖叫著坐起來,滿頭滿身的汗,入目室內昏昏,簾帳外一盞燈忽明忽暗。

  是做夢…

  又是這個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謝柔惠手撫著心口怔怔,夜的寧靜漸漸褪去,耳邊隱隱有哭聲,梆子聲,來回走動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嘁嘁喳喳的怪笑,這是在鎮北王府,此時此刻外邊都在為鎮北王守靈。

  外邊宗婦們都在給鎮北王守靈,她這個王妃卻躲在屋子裡睡覺。

  不知道外邊人怎麼議論她呢。

  謝柔惠低下頭輕嘆一口氣,起身下床,準備自己倒水喝,才掀起床簾子,就看到燈影裡站著一個人。

  她嚇的哎呦一聲跌坐回床上。

  「江鈴?」她問道。

  那人轉過身,桌上的宮燈照著他俊美的面容,拉長了他本就修長的身姿。

  這是一個二十六七的男子,夜色讓他的面容朦朧不清,但謝柔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由叫了一聲,才平靜的心頓時又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世子….你,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她顫聲喊道,喊聲出口,又怕別人聽到,生生的壓低下去。

  南人的口音本就柔潤,再加上這一個婉轉顫音,就好似在人的心口用羽毛撓了撓,酥酥麻麻的全身散開。

  燈下男子的神情忽明忽暗。

  「孫兒來和您說說話。」他說道,「祖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3-16 01:45 AM 編輯

第三章 無路

  寂靜的夜裡,孤男寡女相對,雖然稱呼是孫子和祖母,但當看到這二人相似的年紀,此情此景就談不上孺慕之情,而是有些詭異了。

  謝柔惠站都站不穩臉色慘白。

  「你,你快出去吧。」她顫聲說道。

  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走,反而撩衣坐下來,帶著幾分悠閒拿起桌上的茶壺自己斟了杯茶。

  「周成貞!」謝柔惠再次顫聲喊道。

  驚嚇過度的女子,在這暗夜裡看來,不管是聲音還是嬌弱的姿態,都帶著別樣的風情。

  男子將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下,發出的響聲讓謝柔惠嚇得再次抖了抖,她緊緊抓著床,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一旦外邊的僕婦丫頭聽到動靜闖進來,她就一頭撞死。

  不過他既然敢半夜闖進來,顯然外邊的人已經都打發走了。

  他,他想幹什麼?

  「你,你別過來,你要是,你要是……我立刻撞死。」謝柔惠顫聲說道。

  男子發出一聲低笑,人也站起來。

  「祖母,收起你這幅貞潔烈女的作態吧。」他說道,向前走了幾步

  謝柔惠死命的往後躲,但躲的是她,擋不住的是別人的靠近,很快男子就站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高大陰影將瑟瑟的她籠罩在內。

  「你這副樣子看著實在是讓人……」男子微微傾身低頭,聲音低沉,「噁心。」

  噁心!

  是的,噁心!

  謝柔惠的下唇咬出血,和慘白的面容形成強烈的對比。

  以前雖然沒聽別人這樣說過她,但她看到過,比如當父親和母親看她的時候。

  她抬手掩面靠著床帳軟軟的跌坐下去。

  身前的陰影也就在這時離開了。

  男子轉身走開幾步,又停下腳。

  「來人。」他淡淡說道。

  來人這句話讓謝柔惠嚇得抬起頭,果然看門外聞聲進來四五個婦人,她頓時羞臊無比,要躲又無處可躲,只得掩面轉身緊緊的依著床帳。

  江鈴,江鈴,江鈴呢?

  「祖母,明日祖父就要下葬了,你也收拾收拾上路吧。」

  冷冰冰的男聲說道。

  上路?謝柔惠轉過頭,是讓她走嗎?從府裡搬出去住嗎?

  她的視線落在那幾個僕婦身上,隨著男子話音落,幾個人走上前來,其中一個手裡捧著一條白綾。

  白綾!

  她們,她們是要縊死自己?

  謝柔惠大驚,不待她說話,幾個婦人已經圍住了她。

  「王妃,請上路吧。」拿著白綾的婦人沉聲說道,手中的遞過來。

  謝柔惠搖頭。

  「不,不。」她連聲說道,第一次不懼在人前看周成貞,「世子,世子爺,我,我回去,您讓我回黔州吧,讓我回黔州吧。」

  周成貞轉頭看她一眼,燈光下臉上浮現一絲笑。

  「祖母回黔州做什麼?」他淡淡說道,似乎又想到什麼,哦了聲,「對了,忘了告訴祖母,今日剛剛接到消息,你家因為用丹藥毒害皇帝已經定罪,你的父親已經下了大牢,秋後待斬,你的母親十天前躍下祭台,以身獻祭以消謝家罪孽。」

  什麼?

  謝柔惠五雷轟頂。

  父親!母親!

  「你騙人!」她嘶聲喊道,人也向周成貞衝來,「你騙人!」

  「騙你有什麼好處?」周成貞看著衝近前的女人,嗤笑說道。

  話音未落,相對而站的二人都身子一僵。

  似乎在不久以前,有一個男子貼在一個女子的耳邊低笑著也說出這句話。

  夜半月明的小花園,看起來就像一般畫般的美景,卻是不能提不能想見不得人的一幕。

  謝柔惠跌跌撞撞的後退幾步。

  「總之,你不用回去了。」周成貞的聲音也失去了先前的淡然,帶著幾分浮躁,一甩袖子轉過身去,「你家進貢的丹藥讓陛下幾乎喪命,謀害天子的大罪是逃不掉了。」

  謀害天子!

  「不是的,我家丹砂沒有問題,有問題,也是煉製丹藥的人。」謝柔惠喊道。

  「煉製丹藥的人說,就是你家的丹藥的問題。」周成貞說道,帶著幾分嘲諷,「而且也做了驗證,邵銘清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其他人家的丹砂煉製丹藥,結果,只有你家的練出毒丹。」

  謝柔惠搖頭。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就這樣定我家的罪。」她連連說道,這種印證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丹砂本就是毒,怎麼能指責它是有毒而治罪。

  不就是煉製丹藥嗎?她也能,她去煉製,她去讓眾人看看,用她們家的丹砂練不出毒丹。

  她抬腳就向外跑去。

  「抓住她!」周成貞喝道。

  婦人們立刻撲了上去,伴著謝柔惠一聲痛呼,將她死死的抓住。

  「我要去救父親,我要去救父親。」謝柔惠哭喊道,拚命的掙扎,「放我走,放我走。」

  周成貞面無表情,似乎什麼都看不到。

  「沒用了,祖母還是到那邊再去給你父母盡孝吧。」他冷冷的砸下來,一面擺擺手,「既然祖母不能親自上路,那就讓孫子送你一程。」

  謝柔惠不可置信,抬頭看著這個男人,那些僕婦已經圍上來,將白綾纏住她的脖子。

  不,不行,她不能死,母親不在了,父親入獄了,要救父親,要救父親,還有蘭兒,還有她的蘭兒還那麼小,她不能死!

  「世子爺,世子爺,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去救我父親。」

  她拚命的掙紮在地上連連叩頭,散了發,亂了衣衫,啞了嗓子,聲聲泣血。

  僕婦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忍,手上的動作不由一停。

  周成貞長挑鳳眼含笑依舊,只是滿眼的漠然。

  「別費心了,謝家已經沒救了。」他淡淡說道,「你就高高興興的聲名清白的壽終正寢吧。」

  長長的白綾已經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呼吸已經開始困難,謝柔惠伸手用力的抓住白綾,美目死死的瞪著,不讓淚水模糊了視線。

  「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她整個人掙紮起來,四個僕婦幾乎按不住。

  「周成貞!你還是不是人!你要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聲名清白!」

  尖利的喊聲也同時響起。

  周成貞的神情微微變了變,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狂的女人。

  「你為了掩蓋你的醜事!你對我做的那些醜事!你這個畜生!」

  聽到這句話,周成貞面色陡然一變,而那些僕婦也面色一白,手陡然停下了。

  謝柔惠得以掙脫,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面要向外衝去。

  父親母親,你們等等我,蘭兒,你等等娘,我就來了,我就來了,就是死,我們一家人也死在一起……

  一隻手揪住了她的頭髮,狠狠的將她拽倒在地,同時一隻腳踩住了她的肩頭。

  謝柔惠發出叫聲,但旋即聲音就消失。

  周成貞長手一伸撈起白綾,狠狠的拉拽。

  「醜事?那是你做的醜事!」

  他憤怒的吼道。

  「你這個賤人!你誘我做出這等醜事,氣死祖父!」

  「你這個賤人!以為你在家做的醜事就沒有人知道嗎?」

  「謝柔惠!你根本就不是謝柔惠,你是謝柔嘉!」

  「害死長姐,奪嫡長之位!仗著雙胞姐妹容貌一致,你的父母幫你遮掩,就以為這世上沒有人知道你惡毒的本性了嗎?」

  「你這個心思歹毒無廉恥之心的賤人!」

  「你們謝家以次代長,亂了丹女身份,惹怒了神靈,硃砂成毒,人心病狂!活該滅族!」

  話語一聲聲的砸過來,謝柔惠漸漸的聽不清了,她徒勞無力的抓著脖子裡的白綾,白綾忽的力道消失了,她癱軟在地上。

  白色的孝服在她的身上掠過。

  「殺死你這個賤人,還髒了我的手,你們送她上路。」

  謝柔惠已經沒有爬起來的力氣,被那四個僕婦圍住,窒息再次襲來,她死死的看著屋門,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漸漸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

  如果姐姐還在,就不會有今日。

  如果當初她拚死不肯再嫁,也不會有今日。

  父親,母親……

  蘭兒,蘭兒,蘭兒還那麼小…..

  謝柔惠想要大哭,但她卻什麼也做不了,意識已經消散,窒息的痛苦也漸漸的消失了。

  她的身子軟了下去,就好似跌落的枯葉。

  罷了,罷了,她這一生就此了結了,這一生其實早就該了結了,在姐姐死的時候,在她用了姐姐的名字的時候,這世上早就沒有了謝柔惠,謝柔惠十年前就是個死人了。

  死了就死了吧,也沒什麼可怕的,至少能見到姐姐了,能見到母親了。

  姐姐,母親,我來了,謝柔嘉來陪你們了。

  「嘉嘉,嘉嘉。」

  有人推著她的胳膊喊道。

  對,是嘉嘉,好久沒有人喊她嘉嘉了,她自己也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笑。

  「母親,你看,她裝睡呢,她還笑呢。」咯咯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除了笑聲,還有人走動的聲音,斟茶倒水的聲音,門簾響動的聲音,細微嘈雜卻並不讓人心煩。

  「醒醒,醒醒,別偷懶,不上學是不行的。」

  有人又推她的胳膊聲音嬌滴滴。

  謝柔嘉努力的睜眼,眼皮有千斤重,算了,別費力了,就這樣的睡去吧,但身邊的人卻不依不饒的推著她,似乎她不醒就一直的推下去。

  謝柔嘉只得再次用力的睜眼,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睜開了眼,入目的光亮有些刺眼。

  「睜開眼了,睜開眼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耳邊的女聲陡然響亮,說話的氣息也噴在了她的臉上,酥酥麻麻,還有絲絲的甜香。

  謝柔嘉眯起眼,在明亮的光線裡,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虛幻。

  這是一間大屋子,她躺在窗邊的臥榻上,紅紅的日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讓屋子裡蒙上一層暖意。

  「……油茶好了…」

  「…姐姐嘗嘗可好?」

  站在月洞門那邊一個十二三丫頭正在斟茶,另一個十八九歲的丫頭則伸手接過。

  她們都穿著紅色鑲黑邊的半舊的衣衫,顏色洗的有些發白,但卻並不顯得窮澀,而是透著幾分鮮活和親切。

  嘗了一口茶的丫頭笑意更濃,轉過頭對上了謝柔嘉的視線。

  「二小姐醒了,快,來嘗嘗新做的茶。」她笑吟吟說道。

  她接過小丫頭手裡的茶壺向這邊走來。

  「木葉姐姐,我來給二小姐斟茶。」

  有人從月洞門後蹬蹬跑過來,伸出手,耳邊帶著的小月牙銀環搖搖晃晃。

  她還沒有接過茶壺,又有人喊她。

  「江鈴,你別斟茶,過來給我梳頭。」

  這聲音是從身邊傳來的,謝柔嘉不由轉頭,看到盤腿坐在旁邊的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圓圓的臉,彎彎的眉,明亮亮的眼兒,此時歪著頭,拿著梳子正一下一下的梳著烏黑長長的垂在腿上的頭髮,日光照在她身上,呈現一圈紅暈。

  感覺到視線,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謝柔嘉不由伸手撫上自己的臉。

  她想起來了。

  想起來自己小時候長什麼樣子了。

  那現在她是在照鏡子嗎?

  她不由伸出手撫上了這張臉,柔滑的肌膚,嫩嫩的,肥嘟嘟的,讓人想要捏一把。

  「哎呦。」鏡子裡的人發出一聲喊,一面抓住她的手,「嘉嘉,你幹什麼擰我的臉?」

  你?我?

  你和我難道不是一個人嗎?這明明是我的臉啊,這世上只有我有這樣的臉。

  謝柔嘉僵直了身子。

  不是,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人有著和她一樣的臉。

  姐姐!她的雙胞胎的姐姐!

  「姐姐!」她喃喃喊道。

  小姑娘看著她縱了縱鼻頭,吐了吐舌頭。

  「喊姐姐也沒用。」她說道,扭頭,「母親,嘉嘉她又欺負我!」

  母親……

  謝柔嘉怔怔的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對面地上坐著一個俏麗的少婦,此時正低頭做針線,那是一件大紅的衣袍,正被少婦用金線繡上繁雜的花紋。

  聽到喚聲,她抬起頭,盈盈一笑。

  「是嗎?嘉嘉,你又不聽話了。」她說道,「快起來,跟姐姐去上學。」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55 PM

第四章 夢耶

  嘉嘉……

  有多少年沒有聽到母親喚自己的名字了!

  謝柔嘉看著眼前一陣恍惚,她認出來了,這是在家裡,在父親母親的起居室。

  她和姐姐小時候就愛在這裡,在這裡和父親母親一起吃早飯,然後去學堂,中午在這裡小睡一覺,起來再去學堂,等晚上回來一家人一起吃飯,母親檢查她們的功課,一直到掌燈時候,才在乳娘丫頭的擁簇下離開。

  「二小姐,喫茶。」有人說道。

  謝柔嘉的視線轉向她。

  十五六歲的丫頭,梳著抓鬢,穿著如同其他人一樣的朱紅衣衫,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

  「江鈴……」謝柔嘉喃喃說道。

  「江鈴,快過來給我梳頭。」旁邊的聲音蓋過她。

  坐在一旁修剪茶花的丫頭便笑著走過來。

  「我來喂二小姐喝茶。」她說道,接過江鈴手裡的茶。

  江鈴便笑嘻嘻的跪在了謝柔嘉旁邊的小姑娘身後,接過她手裡的梳子。

  「二小姐。」耳邊的聲音軟軟,「來,喝茶。」

  謝柔嘉下意識的張口,溫香的茶被喂到口中,有些僵硬的身子便舒展開來。

  「木香。」她看著眼前的丫頭喊道。

  木香哎了聲衝她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手裡拿著小小的銀勺子再次喂過來。

  謝柔嘉木木的張口,視線環視。

  這邊江鈴給小姑娘梳頭,一面低低的說笑著,一個小丫頭跪在一旁舉著鏡子,另一邊兩三個丫頭圍著母親,一面打扇一面看著母親做衣裳。

  門外窗外傳來夏日裡的蟬鳴聲嘶嘶拉拉的嘈雜。

  這個夢真好啊,謝柔嘉怔怔。

  她不是第一次夢到小時候,事實上她常常夢到小時候,但卻不是這樣的,她以前的夢裡只有站得遠遠的冷冷看著她的父親和母親,還有冰冷的一遍又一遍倒下浮起的姐姐的屍體。

  她幾乎已經忘了,小時候原來也有過這樣美好的場景。

  母親帶著笑做針線,丫頭們肆意的圍著說笑,姐姐嬌憨的坐在她身邊,還有這些丫頭……

  她看著屋子裡的大大小小的丫頭們,說的笑的靈動鮮活,陌生卻又有熟悉的面容。

  她想起來了,這些丫頭是母親屋子裡的以及從小就服侍她和姐姐的,但這些人在她十二歲後也都不見了。

  「…關在山後一把火燒死的…」

  「…死的這樣慘,都怪她們沒有照看好小姐….」

  她聽到過有人私下議論,她還偷偷的跑去山後看,但什麼也沒找到還迷了路,一個人坐在山裡抱著樹哭,是江鈴找到她。

  江鈴!

  謝柔嘉轉頭看身邊,不是帶著幾分滄桑的老姑娘,而是一個十五六歲正直芳華的小姑娘,她的身子跪的直直的,青春靚麗的臉上神情專注,手裡夾著發繩簪子,在頭髮間靈巧的飛舞著,日光照在她身上,生機勃勃。

  江鈴日夜都守在她身邊,今夜偏偏看不到她,是不是已經被鎮北王府的人關起來了?

  周成貞殺了自己,肯定也不會放過她。

  謝柔嘉的視線又轉向母親。

  周成貞說,母親跳下山崖死了……

  那現在她看到的這些人都是已經死了的人,她終於和她們團聚了。

  母親,姐姐,我終於和你們在一起了。

  謝柔嘉放聲大哭向母親那邊爬去,正喂茶的丫頭被打掉了勺子,才哎呦一聲就見謝柔嘉從床上跌下去。

  「怎麼了?」

  屋子裡頓時亂了起來,喊的問的聲中,女孩子的哭聲格外的淒厲。

  ………………………………

  細碎的腳步聲從帳子外傳來,停在床邊,帳子被小心的掀起一角,四眼雙目相對。

  「木香。」謝柔嘉說道。

  木香笑了。

  「二小姐,你醒了?要喝水嗎?」她低聲輕語問道。

  「母親和姐姐呢?」謝柔嘉問道,一面要起身。

  木香忙伸手扶住她。

  「大夫人在丹室,大小姐快要下學了。」她柔聲說道,一面坐下來讓謝柔嘉靠在她身上,一面問要不要喝水還疼不疼。

  一旁便有丫頭捧來水,木香伸手接過要喂給她喝。

  謝柔嘉從床上摔下來了,磕到鼻子流血,現在還有些疼,但她顧不得這些。

  「母親和姐姐會來看我嗎?」她問道,扭頭避開水杯。

  看她一臉緊張期盼還有忐忑,木香有些驚訝。

  「當然會。」她又笑道,一面有力的扶住謝柔嘉的肩頭,「來,先喝口水。」

  謝柔嘉喝了一口,又有小丫頭捧著一碗走進來。

  「藥好了。」她說道。

  木香接過準備喂藥。

  「母親和姐姐,沒有生氣嗎?」謝柔嘉再次避開,急急問道。

  她當時因為大哭激動手腳不穩結果翻下了床,碰破了鼻子流血,引得屋子裡亂成一團,喊了大夫又是擦藥又是喂藥,因為看她哭的停不下,大夫不知道給她吃了什麼藥,她竟然哭著睡著了,這一醒雖然還躺在母親的屋子裡,但母親和姐姐都不在身邊了。

  她有些不確定了,母親是真的和她說話了嗎?姐姐也真的在和她玩笑嗎?

  會不會再一見,母親和姐姐就又和往常一樣冷冷的厭惡的看著她?

  謝柔嘉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木香和小丫頭都嚇了一跳。

  「二小姐,二小姐,大夫人和大小姐怎麼會生氣,她們都可擔心你了。」木香忙柔聲安慰道,將手裡的藥碗放回去。

  不會的,不會的,都是因為她,母親和姐姐才死了,父親也關進大牢生死不明,母親和姐姐怎麼會不生氣?怎麼會不生氣?

  謝柔嘉淚如雨下。

  「怎麼了?怎麼了?」

  屋子裡的動靜讓外邊的人都湧進來,看著大哭和不安的木香,大家忙上前幫著安撫。

  「是鼻子又疼了嗎?」

  「是嫌藥苦不吃嗎?」

  「不是的,二小姐要找大夫人和大小姐。」亂哄哄中,捧藥碗的小丫頭大聲說道。

  這話讓屋子裡的丫頭們有些為難。

  「可是大夫人在看砂,大小姐在上學呢。」她們說道。

  大夫人是丹主,大小姐是未來的丹主,她們從生下來就開始被嚴格的教導,要學習很多能夠負擔起她們身份的技能,這關係的是謝氏的存亡,所以她們在家中享有無上的地位,但又有著苛刻的規矩遵循。

  大夫人在靜思領悟硃砂精妙,大小姐在學堂學習,這是沒人敢去阻止和打擾的。

  這些事二小姐自然也知道,怎麼今日耍小孩子的脾氣了?

  「一會兒大夫人和大小姐就來了。」大家只得這樣哄勸道。

  謝柔嘉哪裡聽這個,都已經死了,在地府團聚了,卻還是看不到母親和姐姐,可見母親和姐姐還是避開她了。

  她有罪,她害死了她們,不,不止害死了她們,眼前的這些丫頭們,也是因為她的事受了牽連。

  謝柔嘉看著她們,這些丫頭最大的不過十八九,最小的也才十一二,能在這裡服侍都是精挑細選的,她們長得俊俏,做事伶俐,為人和善,忠心為主,以來這裡服侍為榮,她們的家裡人也都因為而歡喜,想像著她們將來能隨著丹主祭祀酬神,能踏入丹山,縱然是奴婢,將來也會有個好前程。

  但是,這一切都沒了,為了懲罰,為了失去姐姐的憤怒,也為了掩蓋姐妹身份互換的秘密,她們都被處死了,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世上。

  謝柔嘉看著這一張張真心關切的面孔,淚如泉湧,俯身大哭。

  「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們。」

  看她這樣子,丫頭們驚嚇不已,木香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二小姐要找大夫人,我去請大夫人。」有人大聲喊道,「二小姐,你別哭,我這就去。」

  這聲音讓其他人都看過去,那人已經蹬蹬跑出去了。

  「江鈴!」木香喊了聲。

  屋子裡廊下便一疊聲的喊江鈴,但江鈴還是跑走了。

  「這死丫頭。」木香急道,「她可真敢去吵鬧大夫人呢,她挨頓打,二小姐也要背上不懂事的名頭。」

  她說道一面忙趕著人。

  「去把她給我拉回去,不聽話就堵住嘴拉柴房去。」

  「你們去請大夫來。」

  屋子裡短暫的慌亂後便有條不紊。

  「二小姐就是夢魘了。」乳母攬著謝柔嘉對旁邊的木香堅定的說道。

  木香一臉的不同意。

  「乳娘別說胡話了,二小姐怎麼可能夢魘?」她說道,「這裡是謝家。」

  出產硃砂的謝家,硃砂是做什麼的用的?第一大用就是闢邪鎮魂,更何況這裡還是大巫清後人的謝家,夢魘,這裡的人怎麼會被夢魘。

  謝柔嘉拉住了乳娘的手。

  「乳娘你其實也不是回老家了是不是?」她哽咽說道,「你跟她們一樣,也是死了是不是?」

  乳娘抱著她哎呦兩聲。

  「不是,不是。」她說道,一面沖木香做出一個你看這不是夢魘說胡話是什麼眼神。

  木香也有些頭疼。

  剛才二小姐也拉著她說過這樣的話了,還說對不起她。

  難不成真夢魘了?

  「夢魘也說不上,二小姐神魂不穩,脈象不安。」外邊開好藥的大夫說道,「這安神湯藥是必須要喝了。」

  大家的視線便落在一旁早已經被放涼了的藥碗。

  「熱熱端來。」木香立刻說道。

  藥很快熱好了,木香坐在謝柔嘉對面,乳母一面對謝柔嘉的話嗯嗯啊啊的應著,一面勸喝藥。

  「……其實我都知道,我只是被嚇壞了,當母親和父親讓人帶你們走的時候,不敢去想要發生什麼事,後來你們不見了,我也不敢想不敢問為什麼只剩下江鈴一個人,其實我已經猜到了,但還是裝作不知道,自己騙自己……」謝柔嘉正繼續跟乳娘說道,看著遞到嘴邊的藥,搖頭,「喝什麼藥,都這樣的,還喝什麼藥,現在好了,我終於又能和你們在一起了….」

  「小姐,喝了藥再說好不好?」木香有些焦急的勸道。

  二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二小姐一向很聽話的。

  「大夫人來了!」

  門外傳來江鈴的喊聲,旋即便是一疊聲的問大夫人好,門簾也被掀起來。

  木香忙起身難掩驚訝的看著走進門的大夫人。

  江鈴這丫頭竟然沒被人攔住,還有,大夫人竟然真的被江鈴給叫來了。

  乳娘倒有些釋然,本來嘛,哪有母親不惦記孩兒的,她要起身施禮,就覺得懷裡的謝柔嘉瞬時身子繃緊,人也劇烈的抖動起來,頓時不由嚇的噯了聲。

  「二小姐?」她攬緊謝柔嘉的肩頭,看著謝柔嘉更加發白的臉色,擔心的喊道。

  謝柔嘉看著走近的人,雖然天近傍晚,屋子裡有些暗,但比起剛醒來時,她看的更清楚了。

  是母親,是母親,是年輕時候的母親,沒有低沉哀傷強顏歡笑,只有神采飛揚的母親。

  「二小姐,我把大夫人請來了。」

  江鈴在一旁喊道,讓謝柔嘉回過神。

  「你不是要找大夫人嘛,大夫人來了,你吃藥吧。」

  這句話讓謝柔嘉又一怔。

  因為她找母親,母親就真的來了。

  真的嗎?

  是因為聽到她要找母親,母親就來了?

  「嘉嘉,怎麼不肯吃藥?」

  這一說一怔間,母親已經走到了身前伸手點了點謝柔嘉的額頭,從木香手裡接過藥碗坐下來。

  「母親來喂你。」

  溫熱的散發著澀苦的藥被送到了嘴邊,謝柔嘉怔怔的看著母親。

  「張嘴。」母親抿嘴一笑。

  謝柔嘉張開嘴,嚥下了那口藥。

  「這就對了,好好吃藥,早點好,難道你不想和我還有姐姐一塊出去玩了?」

  攬著她的乳娘,站在床邊的木香和江鈴都漸漸的消失在眼前,謝柔嘉的眼裡耳裡只有母親含笑的臉,以及那伴著一口藥的一句話,她的眼淚模糊了雙眼,但還是隨著母親的說話和笑容,也彎了彎嘴角,擠出笑來。

  「想。」她重重點點頭,眼淚滑落。

  想這樣一輩子。

  她一輩子都在這樣的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0:57 PM

第五章 不捨

  這湯藥有安神的功效,吃完不多時謝柔嘉就困了,看著她眼皮打架漸漸的不動了,謝大夫人鬆開了握在自己手裡的小手。

  謝柔嘉猛地睜開眼。

  「母親。」她驚慌的喊道,人就要坐起來。

  謝大夫人忙再次握住她的手,嗯嗯兩聲。

  「母親在這裡,在這裡呢。」她柔聲說道,一面伸手點了點謝柔嘉的鼻子,「快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謝柔嘉這才安心的躺好閉上了眼。

  暮色漸漸填滿了屋子,乳娘小心的探頭看了看。

  「睡熟了。」她低聲說道。

  坐在床邊的謝大夫人又看了看床內的謝柔嘉,因為吃了藥,小臉睡的紅撲撲,呼吸平穩,她這才慢慢的將手抽出來。

  謝柔嘉的手微微動了動,旋即便安靜下來。

  謝大夫人和乳娘都鬆口氣。

  「大夫人,您快歇息歇息吧。」乳娘低聲說道,一面扶著謝大夫人走開。

  小丫頭們則輕手輕腳的放下簾子。

  謝柔嘉慢慢的睜開眼,看著昏昏的帳內,聽著帳外傳來的細碎的走動聲說話聲。

  「……大夫怎麼說?」

  這是母親在問,聲音滿含擔憂。

  「也是說受了驚嚇。」乳母的聲音有些緊張。

  蹬蹬的腳步聲重重的傳來,伴著有些雜亂的丫頭們的阻止聲。

  「大小姐,大小姐,別喊,別喊。」

  「母親,母親。」

  是姐姐,姐姐也來了。

  謝柔嘉有些緊張,手不由攥緊了被角,聽著外邊揚起的帶著幾分喘息的聲音瞬時又壓低下去。

  「母親,嘉嘉怎麼樣?」

  刻意壓低的女孩子的聲音要仔細的聽才能聽到。

  「沒事沒事,吃了藥,睡了。」

  「我去看看她…」

  謝柔嘉忙閉上眼,但並沒有腳步聲邁進來。

  「……妹妹好容易哄睡了,等明日你再來看她,睡好了才能好的快。」

  「好,母親,我知道了,母親,你也累了吧,我給你揉揉肩。」

  「不用了,惠惠也累了吧?」

  「是啊是啊,母親,我今天寫字寫了好久,胳膊都酸了。」

  「寫字哪有那麼累,別嬌氣。」

  「母親,妹妹都能嬌氣呢,跌了一腳就能不去上學,我上次都病的吐了,母親還讓我去上學呢…」

  「你能和妹妹一樣嗎?走了走了,給我背一下今日學的經文。」

  院子裡女孩子拉長聲調的啊搖搖散散傳來。

  謝柔嘉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姑娘皺著臉不情不願的樣子,那些塵封在十二歲以前的記憶在這時都回來了,十二歲以前的日子,就像現在看到的這樣,溫馨而又靈動,直到姐姐死了,整個謝家就像被抽走了陽光的山陰之地,永遠充斥著陰寒,沒有笑容沒有歡笑。

  姐姐。

  謝柔嘉慢慢的向被子下縮去,蓋住了臉,掩住了啜泣。

  原來死了也挺好,這樣挺好的。

  只是父親怎麼樣了?謝家怎麼樣了?還有她的蘭兒。

  細碎的腳步聲在屋子裡急急的響起,帳子被掀開了。

  「二小姐,二小姐,您怎麼了?」乳娘有些急急的問道。

  伴著她的詢問,外邊有更多的丫頭湧進來。

  「怎麼又哭了?」

  大家急急的問道,有人想要拉下她的被子,有人想要哄勸。

  「我要母親和姐姐。」謝柔嘉死死的拉住被子蒙著頭哭道。

  屋子裡的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的嘆氣。

  「二小姐,大夫人陪了你半日了,累了,歇息一下好不好?」

  「二小姐,大夫人在問大小姐功課。」

  「二小姐,等一會兒再去請她們可好?」

  大家紛紛說道。

  騙鬼呢,謝柔嘉才不信這個,大家都是鬼,誰也騙不了誰。

  「不,不。」她躲在被子裡只是哭著反覆說道。

  「這可怎麼辦?難道再去請大夫人?」一個丫頭無奈的說道。

  「不行。」乳娘斷然拒絕,「下午已經鬧過一次了,再這樣可不行。」

  「是啊,二小姐這是怎麼了?以前也不是沒有生病過,但從來沒有這樣不講理過。」丫頭們焦急又不解的說道。

  是啊,以前二小姐都是說什麼就聽什麼,雖然有時候也撒嬌,但涉及到大夫人和大小姐的事都聽話的不得了,這樣的二小姐她們還是第一次遇到,真是束手無策。

  「我知道。」一個聲音喊道。

  大家扭頭看去,見站在門口探頭的小丫頭。

  「江鈴!」乳娘一瞪眼,豎眉看著外邊,「誰看著她呢?怎麼又讓她跑出來了?」

  其他人也嚇了一跳,也慌慌的去抓江鈴。

  這膽大的丫頭已經去鬧過一次大夫人了,木香將她關起來等示下責罰,沒想到竟然又跑出來了,這丫頭可別再跑去鬧大夫人和大小姐。

  裡外的人都沖江鈴過去,江鈴卻靈活的跳進來。

  「二小姐,二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的話,江鈴先陪著你好不好?」她對著室內大聲說道,「等大夫人和大小姐忙完了,我再去請她們行不行?」

  謝柔嘉哭聲停下來,從被子裡露出半張臉,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燈,照著在一群丫頭中探頭看過來的江鈴。

  二小姐,你別害怕,江鈴陪著你,江鈴永遠陪著你。

  當姐姐出事所有的丫頭下人被驅散的時候,就是她大著膽子跑出來跪到父親母親身邊叩頭哀求。

  「江鈴不是怕死,江鈴只是想要陪著小姐,江鈴怕二小姐害怕。」

  那麼多人都絕望的面對著自己的命運,身為謝氏家族的下人,她們已經不會也不敢去違背主人,只有江鈴敢站出來,敢說不。

  這麼多年也是她一直扶著她陪著她走過來。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開,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過。」

  「二小姐,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再痛苦再難過也要活下去。」

  可是最後,她們還是沒有活下去。

  謝柔嘉眼淚流下來,將被子掀開,沖江鈴伸出手。

  「江鈴。」她哭道。

  …………………………………….

  乳娘擺擺手,屋子裡的丫頭們退了出去,她自己也邁步出來,又回頭看了眼。

  江鈴坐在床邊,正仰著頭和床上半躺著的謝柔嘉說話。

  適才哭的怎麼都哄不下的二小姐此時很安靜,還露出了一絲笑。

  「這個江鈴什麼時候入了二小姐的眼?」她有些不解的低聲說道。

  「這個江鈴天天在二小姐眼前晃,爭著搶著的露臉,如今也算是心願得償。」木香低聲笑道,「看起來跟個傻大膽似的,也是個聰明的。」

  乳娘點點頭,又看了眼室內。

  「想要討好二小姐也沒什麼,只是有些人所謂的好可是會害了二小姐的。」她低聲說道,「把這裡守好,無論如何不能讓江鈴再跑出去胡鬧。」

  木香點點頭。

  「這個江鈴還是交給大夫人發落吧。」她又低聲說道,抬腳邁出室內。

  屋門拉上,室內恢復了安靜。

  謝柔嘉挪了挪身子坐起幾分。

  「所以,你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了?」她問道。

  「以前?」江鈴有些不解。

  「就是死之前。」謝柔嘉說道,眉頭微皺。

  好像大家都忘了姐姐死後發生的事,而是只記得姐姐出事以前。

  江鈴瞪圓了眼似乎不知道說什麼。

  「我死的時候,你還活著嗎?他們是把你抓起來了還是直接就殺了?」謝柔嘉接著問道。

  江鈴呆呆的看著她,忽的眼睛一亮,帶著幾分恍然。

  「哦,我知道了,二小姐你是做夢了吧。」她說道,一拍手,「是做夢夢到我們都死了嗎?」

  做夢?

  這次輪到謝柔嘉愣了下。

  「怎麼是做夢的,那都是真的。」她說道,坐起來,「我是被他們勒死的。」

  江鈴哦了聲,也坐直了身子。

  「那我呢?」她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我是怎麼死的?」

  「我怎麼知道。」謝柔嘉帶著幾分喪氣,「我都沒看到你,你肯定被他們先抓起來了,早知道不讓你去給我畫畫了,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了。」

  江鈴點點頭。

  「是,是,二小姐,你真不該讓我離開,要是我們在一起,肯定就不會這麼輕易被人殺死。」她說道。

  那也不一定,鎮北王死了,鎮北王府就是周成貞的天下。

  不對,就是鎮北王不死,那也是周成貞的天下。

  鎮北王的兒子早亡,只留下周成貞這一個孫子,皇帝憐惜,晉封他為世子,承襲王爵。

  因為是鎮北王府唯一的血脈延續,皇帝憐惜,沒讓他跟著鎮北王來邊境,特意留在京城,從小被嬌慣,走狗鬥雞眠花宿柳什麼都會,就是浪蕩子一個,拖到二十還沒成親,好容易成親了,又在京城還幹出騙誘人家小妾被撞破反而殺了主人的事,鬧的皇帝也蓋不住,只得將他趕回來,岳父家也因為生氣沒讓妻子跟他回來。

  這種沒有禮義廉恥又心狠手辣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若不然當初也不會連自己也非禮,被人撞見,惹出那等流言穢語,最後反而污衊是她招惹他。

  謝柔嘉的臉白了白,又是委屈又是恨。

  「好了好了,小姐,反正現在沒事了,我們都好好著呢,快別想了。」江鈴看著她的臉色和發紅的眼圈,忙說道,「你晚上還沒吃飯呢,餓不餓?我見廚房做了花椒雞,你想不想吃?」

  花椒雞?

  謝柔嘉的眼不由一亮。

  這是她從小就愛吃的菜,嫁到鎮北王府後,江鈴也曾試著讓廚房做,但許是花椒和雞都不是家鄉產的,做出來的總是不是那個味。

  兩年多沒吃過了啊。

  謝柔嘉忍不住點點頭。

  江鈴就高高興興的站起來。

  「來人來人。」她喊道,「小姐要吃花椒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01 PM

第六章 安撫

  屋內點亮了燈,外邊夜色濃濃鋪下。

  幾個小丫頭端著食盒進來,木香和乳母親自布菜,江鈴倒是坐在一旁的小機子上捧著一把瓜子吃。

  「吃過藥,這些要少吃,看積食肚子疼,嘗嘗味道就行了。」乳娘說道,撕下一點點肉放到謝柔嘉面前。

  她已經兩年多沒吃過這個了,如今又死了,還怕什麼積食不積食,再說她也沒病,吃了東西才有精神,好好的跟母親姐姐說話。

  「不。」謝柔嘉說道,伸出手指著小碟子,「添滿。」

  乳娘有些無奈,看木香。

  木香也是無奈,只得再撕下一個腿放到謝柔嘉面前。

  「江鈴,江鈴,你也來吃。」謝柔嘉說道,「你也好久沒吃這個了。」

  乳娘和木香臉上再次浮現詫異看著江鈴,江鈴只是嘻嘻一笑。

  「我吃了,我吃了,我晚上在廚房吃了。」她說道。

  謝柔嘉便不再問了,自己吃了起來,小心的咬了一口,那種熟悉的感覺頓時讓她激動不已。

  「跟在家的時候吃的一模一樣。」她說道。

  在家?不在家還在哪裡吃過?

  也許是二小姐出門玩在外邊食肆裡吃過吧。

  「那是自然,咱們家的花椒雞做的最好。」乳娘笑道,一面給她盛了碗湯,用湯匙來喂。

  謝柔嘉搖頭躲開。

  「小姐,要喝口湯。」乳娘說道。

  「不。」謝柔嘉毫不猶豫的說道,又伸手撕了一塊肉。

  木香一臉無奈。

  「二小姐今日是怎麼了?」

  她忍不住低聲說道,說話強的不得了。

  此時飯已經吃完了,她一面吩咐丫頭們收拾了桌子,一面看著在屋子裡來回走消食的謝柔嘉。

  「是啊。」乳娘也是一臉不解,「二小姐從來沒有擰過性子,今天怎麼說什麼都不不不的?」

  她們都看著內室,謝柔嘉不知道正說什麼,伸出手比劃兩下,連連搖頭,一旁坐著的江鈴先是停頓下,然後也跟著比劃兩下,笑嘻嘻的說話。

  「不過總算是不鬧著找大夫人大小姐了。」木香鬆口氣說道。

  乳娘笑了。

  「小孩子嘛,就是一時一時的,從床上跌下來又碰上了鼻子,嚇壞了,現在有人陪著玩就自然慢慢的不怕了。」她說道。

  是這樣啊,木香已經大了,也忘了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了,透過門簾看著屋內的一主一僕。

  「先這樣吧,只怕大夫人那邊也惦記著,我去回個話。」她說道。

  乳娘點點頭。

  「你可好好看著點,別讓江鈴這丫頭又帶著小姐鬧起來。」木香又叮囑道。

  「知道了知道了,這次我把門關上,任誰也跑不出去。」乳娘鄭重說道。

  木香有些想笑,這邊就是謝大夫人的臥房的暖閣,二小姐真要鬧起來,就算不讓她出門,大夫人難道聽不見嗎?

  她笑了笑沒說話轉身出去了。

  走出門,小丫頭們果然在身後把門插上了,木香邁進謝大夫人的院子裡,院子裡很安靜,沒有人走動,廊下站著七八個丫頭,垂手而立,半點說笑聲都沒有,木香也沒有停留,徑直穿過院子來到隔壁。

  這邊院子七八個丫頭都站在門邊,並沒有靠近那邊燈火明亮的書房。

  大小姐在學堂學的是人人都能學的,但在大夫人這裡學的,卻是只有謝家嫡長女才能學的秘技。

  見木香過來,幾個丫頭衝她擺手,木香點點頭在門邊站住,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動。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邊門簾響動,丫頭們頓時如同木頭人活了一般向屋門湧去。

  穿著家常衫裙的謝大夫人已經走出來了。

  「明日再問你,可不能背不熟了。」她猶自回頭說道。

  木香抬頭看去,看著跟在大夫人身後的女孩子有些恍惚,雙生的姐妹就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別說外人了,就連她們這些常在跟前伺候的,也總是就分辨不清。

  小姑娘帶著幾分怏怏應了聲。

  「母親…」她才要說話,謝大夫人已經看到了木香。

  「嘉嘉怎麼樣了?」她問道,「還在鬧嗎?」

  木香忙上前施禮。

  「沒有,吃了半隻花椒雞,現在在屋子裡玩呢。」她笑道。

  謝大夫人有些驚訝又有些好笑。

  「難道是餓的才鬧嗎?」她笑道。

  「母親,我們去看看妹妹。」小姑娘伸手拉住母親的衣袖說道,抬腳就要跑。

  謝大夫人反手拉住她。

  「不行,你該去睡覺了。」她說道,「明日還要早起,不能再晚睡了,況且見了你妹妹,又要一頓說笑,她睡不好你也睡不好。」

  小姑娘啊了聲,扭著身子搖著母親的手,一臉哀求的喊母親。

  謝大夫人不容置疑。

  「帶大小姐去歇息。」她說道。

  院子裡的幾個丫頭便應聲是。

  木香忍不住看著大小姐,耳邊下意識的響起一聲不。

  但大小姐只是一臉委屈,應聲是低頭由丫頭們擁簇著離開了。

  謝大夫人邁進屋子的時候,暖閣裡傳來柔柔軟軟的女孩子聲音。

  「……對對,這次說對了,父親帶著我在街上買來的是糖人。」

  謝柔嘉坐在床上,看著給自己打扇的江鈴,帶著幾分恍然說道。

  「我明白了。」

  她伸出小手擺了擺。

  「明白什麼了?」簾子外傳來笑吟吟的女聲。

  謝柔嘉身子一僵,旋即不可置信的看過去。

  謝大夫人笑盈盈的走進來,穿上了暗紅色的**,釵鐶也解下,簡單的挽個鬢。

  謝柔嘉從床上跳下來,嚇的丫頭們都叫了聲,謝柔嘉已經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十一歲的女孩子,差點將謝大夫人撞倒。

  謝大夫人連聲哎呦,將謝柔嘉抱住。

  「好好的哭什麼。」她笑道,「原來嘉嘉不是見不到母親才哭的,而是見了我才哭的,我可應該走才對。」

  她說著話就要轉身,謝柔嘉忙將她死死的抱住。

  「不是,不是,我不哭了,我不哭了。」她哭道。

  謝大夫人笑著攬著她,低頭看到她還光著腳,便忙攬著她走回床上坐好。

  「好了,哭什麼哭,嘉嘉怎麼突然這麼愛哭了?」她嗔怪道。

  江鈴捧著水盆過來跪下。

  「二小姐是想大夫人了。」她插話說道。

  木香瞪了她一眼,將毛巾擰乾,謝大夫人笑著接過給謝柔嘉擦臉。

  「你都多大了,又變成小娃娃了。」她笑道,「好,母親今晚陪你睡。」

  謝柔嘉瞪大眼。

  「真的?」她問道。

  謝大夫人笑著用毛巾按了按她的額頭。

  「母親騙你做什麼。」她說道,將毛巾放回去,拍了拍她的腿,「好了,躺進去。」

  謝柔嘉忙向內爬去。

  屋子裡的丫頭們開始退出去,外間的燈也逐一的熄滅。

  謝柔嘉緊緊的抱住母親的胳膊,唯恐一鬆手人就不見了。

  「你明白什麼了?」謝大夫人笑吟吟問道,一手搖著扇子。

  謝柔嘉貼在母親的身邊,聞著淡淡的香氣。

  「母親,你是不是也忘了後來的事了?」她喃喃說道,「也只記得以前的事?」

  適才她和江鈴說了很多話,可是江鈴都是一臉的糊塗,只有說起小時候的事才恍然,她不知道姐姐死了,不知道自己代替了姐姐,不知道自己生了蘭兒,不知道後來發生的那麼多的事。

  是不是大家都是這樣,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姐姐死以前。

  「傻囡囡。」謝大夫人笑著用扇子拍她,「可不是只記得以前的事,後來的事怎麼知道。」

  不知道嗎?

  原來母親她們真的不知道。

  謝柔嘉又抱緊了母親一些,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

  「不知道也好。」她喃喃說道,「以後的事一點都不好,不知道更好。」

  謝大夫人聽不清她嘀咕什麼,用扇子拍她。

  「好了好了,別抱著了,這麼熱,捂出痱子了。」她笑道,將手裡的扇子又大力的搖晃,在帳子裡帶起一陣風。

  母親是因為忘了那些事,所以才對自己這麼好的。

  如果母親記得那些事,她一定不會這樣對自己了。

  那到底告不告訴母親呢?

  謝柔嘉緊緊抱著母親的胳膊,扇子扇出的風徐徐的帶走了幾分燥熱。

  「黃楊扁擔軟溜溜....」

  耳邊響起母親低低的哼唱,外邊丫頭們已經悄無聲息,月光透過打開的窗子照在室內,一切都是那樣的安詳。

  等明天吧,她再告訴母親,那些事是她的罪過,她不能因為母親和姐姐忘了就當做不存在,她不能就這樣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母親和姐姐的寵愛。

  只是今天太晚了,母親也累了,讓母親好好的歇息一下,等明天,明天她就告訴母親和姐姐。

  到時候母親姐姐是要打要罵她都認了,今日就讓她多享受一刻這失而復得的呵護吧。

  謝柔嘉抱緊母親的胳膊,將頭埋在她的身側,嗅著甜香聽著母親的哼唱慢慢的閉上眼。

  院子裡也安靜下來,夜蟲開始鳴叫,但下一刻就被打斷了,有腳步聲響還伴著一聲低低的叫,叫聲才起就被掩下了。

  江鈴瞪眼看著捂著自己嘴的木香。

  「你不吵我就放開你。」木香低聲喝道。

  江鈴點點頭,木香鬆開手。

  「姐姐,我有那麼不懂事嗎?你要和我說什麼就說,大夫人和小姐睡了,我怎麼會吵醒她們。」江鈴瞪眼低聲說道。

  木香被她說的氣急反笑。

  「你還懂事。」她伸手戳江鈴的額頭,咬牙低聲,「你懂事還慣著二小姐去鬧大夫人,你這是懂事嗎?你這樣是為二小姐好嗎?將來傳出去可沒人說你這個丫頭懂不懂事,只會說二小姐不懂事。」

  說著話伸手擰她耳朵,江鈴忙抱著她的手,卻始終沒有發出喊聲。

  「二小姐是嚇到了,小孩子記性可好了,要是不讓她放心,那可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她嘶嘶哈哈的低聲說道,「到時候二小姐總是一驚一乍哭哭鬧鬧畏畏縮縮,那才是對二小姐不好。」

  「就你知道的多。」木香氣道,扯著她往外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一心的想往小姐們跟前湊,我今日就斷了你的心思,明日你就收拾東西離開二小姐這裡。」

  木香作為二小姐的大丫頭,處置一個小丫頭的權利還是有的。

  江鈴頓時慌了神。

  她才邁了一步要哀求,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大夫人。」江鈴忙低聲喊道。

  木香忙也回頭。

  謝大夫人站在廊下,房內值夜的丫頭們低著頭跟在身後。

  「奴婢該死。」木香忙鬆開江鈴跪下叩頭,江鈴也跪下來。

  謝大夫人卻只看著江鈴。

  「你說二小姐嚇到了?」她說道,「她怎麼被嚇到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03 PM

第七章 擔心

  謝柔嘉是猛然驚醒的,入目不是漆黑,而是明亮亮,鼻息間似乎還有殘留的香氣,身邊卻空無一人。

  「母親,母親?」她大聲喊起來,心撲通的亂跳,卻不敢扯開細紗的帳子。

  外邊腳步聲急急的響起,有人拉開了帳子。

  「二小姐,你醒了。」

  是木香,謝柔嘉稍微鬆口氣,不是夢,她不是還沒死,不是還在鎮北王府,但這還不夠。

  她探頭向外看去。

  「二小姐,大夫人已經去郁山了,午間才回來。」江鈴從木香身後探頭說道,手裡還捧著一碗茶。

  江鈴還在。

  謝柔嘉就鬆口氣。

  母親是丹主,雖然裡外的事自有父親還有伯伯叔父哥哥弟弟們奔走打理,但她還是要去山上看看丹礦的。

  不過,難道死了之後這地方也有丹山嗎?

  「二小姐,喝茶。」江鈴說道,將水杯遞過來。

  謝柔嘉沒說話接過慢慢的喝,沒有再鬧著找母親。

  木香就鬆口氣,轉身招呼丫頭們進來伺候謝柔嘉起床梳洗,捧著盆的端著托盤的,圍上巾子的,屋子裡身邊圍繞著七八個丫頭,忙而不亂,說話聲走動聲,讓眼前的一切都生動鮮活。

  謝柔嘉的隨著她們擺弄,視線一直看個不停。

  「姐姐也去上學了嗎?」她問道。

  「是啊,二小姐,你知道大小姐什麼時辰去上學嗎?」江鈴問,一面給她挽起兩個抓鬢。

  謝柔嘉有些恍惚。

  謝家外邊有家族的學堂,專供謝氏的子弟們讀書,內院也有學堂教女孩子們讀書識字,上三日歇兩日。

  她當然也上學,只是一直不喜歡上學讀書,三天去兩天不去,而夢裡當姐姐死了後,她代替姐姐的身份,一來心如死灰,二來避諱身份被發現,學堂便不再去了。

  此時回想起來,上學感覺好似上輩子一般的久遠。

  「卯時三刻出門。」她喃喃說道。

  江鈴就歡快的哎了聲。

  「看,二小姐記得多清楚。」她說道。

  謝柔嘉就露出一絲笑。

  「巳時三刻姐姐就回來了。」她說道。

  江鈴點點頭,指著妝台上的一匣子珠花問哪個好看。

  對於這些穿著打扮,謝柔嘉從來無心。

  「你說哪個好就那個,以前都是你做主的。」她說道。

  以前這個江鈴連捧茶的資格都沒有,哪裡輪到她來挑揀小姐們的首飾,一旁的木香忍不住搖頭,二小姐看來真的是有些嚇糊塗了。

  這邊江鈴沒有推辭,果然自己挑了起來,一面和謝柔嘉嘀嘀咕咕的說話,謝柔嘉跟著點頭。

  沒有再提要母親和姐姐。

  「還是大夫人安排的好,將江鈴留下了,要不然今天又要鬧起來了。」乳娘在一旁低聲說道。

  「那這江鈴以後就有了臉面了。」木香說道,「到底是如了她的意。」

  「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乳娘就笑了,「這江鈴也是自小被你挑上來,又帶了幾年了。」

  木香嘆口氣。

  「我自然知道這個丫頭一片赤忱心,只是太赤忱了也不好。」她低聲說道,「要是在大小姐跟前倒也罷了,二小姐這裡不太合適。」

  謝家大小姐,在謝氏一族中地位榮寵,不管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飛揚跋扈對她來說根本就不算事,反而是家族中推崇的。

  如不然性子綿柔,一來沒了丹主的氣勢,二來鎮不住招贅進門的女婿,這對謝家來說才是沒面子的大事。

  乳娘噯了聲,看著已經梳好頭正對著鏡子左右看的謝柔嘉,小姑娘十一歲,個頭開始蹭蹭的長,梳兩個丫鬢,戴了兩朵珠花,穿著月白色的衫裙,已經有些亭亭玉立。

  「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咱們家小姐多了去了。」她說道,「哪有那麼多小心忌諱,都是謝家的女兒們。」

  「可是,這個二小姐跟別的二小姐不同啊。」木香低低說道。

  這個二小姐和大小姐是一胞雙胎,落地先後只有呼吸之差。

  以往謝氏的嫡長女是天定的,因為老天爺只送來一個,但這一次老天卻送來了兩個,丹女的最精純的血脈共存在兩個人身上,兩個都可以做丹女。

  但丹女只能有一個,大夫人說誰先落地誰是姐姐,誰就是長女,誰就是丹女。

  落地的先後之分,總是比不過年分相隔的清楚。

  更何況這兩個姐妹相貌身高形態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在那裡坐著不動,或者同時站起來說話,連大夫人和大老爺都一時分不清。

  這樣的兩姐妹,只因為落地先後毫分的差別,一個就是謝氏一族的金鳳凰,一個則只是二小姐。

  這樣的二小姐,可不能養成個飛揚跋扈的愛哭愛鬧隨行所欲的,現在年紀小倒罷了,將來長大了如果有心人挑唆……

  乳娘是謝家的家生子,這種家族內的事,就算沒親眼看過,也從小聽過不少,聞言立刻明白了。

  「你想太多了。」她說道,聲音卻是有些諾諾。

  「有大夫人大老爺在,我知道這些多想了。」木香說道,又笑了,看向室內,「我只是不想將來二小姐養成了驕縱的性子,那樣,不好過是她。」

  有些事不是你哭你鬧就能得到的,求不得最終苦的是自己。

  乳娘被說得怔怔一刻,忽的又嗨了聲笑了。

  這時院子裡幾個小丫頭拎著食盒魚貫而進,乳娘忙招呼廊下的丫頭們打簾子。

  「你就是想多了,二小姐是夢魘害怕嬌氣了一些,等過了這幾天就好了。」她低聲笑道,「再說,就算江鈴不懂事,不是還有你我看著的嘛,難不成她攛掇小姐胡鬧你我就不管了嗎?真要鬧得厲害,大夫人難道是那種驕縱孩子的人嗎?」

  那倒也是。

  那些想要討好主子得勢得臉的下人多了去了,又有幾個能得逞,真要是鬧得過分,直接打發賣出去就是了,難道還能纏著一輩子,一家上下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

  自己這是瞎擔憂什麼啊。

  身為二小姐的大丫頭,她要是連遇到個不聽話的小丫頭都處置不了還有什麼用。

  看來自己也是被二小姐這次夢魘嚇到了。

  木香也噗嗤笑了,抬腳邁進室內。

  「二小姐,吃早飯了。」她笑吟吟說道,看著在那邊走來走去的謝柔嘉,「大夫人特意吩咐做了你最愛吃的。」

  謝柔嘉咦了聲,轉身看過來,帶著幾分歡喜。

  「有春盤嗎?」她問道。

  木香抿嘴一笑。

  「當然有。」她笑道。

  「元修菜呢?」謝柔嘉問道。

  「有。」乳娘笑道,親自接過小丫頭的食盒擺出來。

  「還有荔枝甘露餅。」謝柔嘉說道。

  人已經站在了桌子前,一臉激動的看著擺出來的飯菜。

  木香和乳娘忍不住對視一眼,這些吃食天天都在吃,有這麼激動嗎?

  「江鈴,江鈴。」謝柔嘉招手喊道,「你快來,你快來也吃啊。」

  江鈴嘻嘻笑著跟過來。

  「奴婢吃過了。」她說道。

  木香看江鈴一眼。

  「伺候小姐吃吧。」她說道。

  江鈴高興的應聲是,跟著乳娘在小丫頭們捧著的水盆裡洗了手,盛飯夾菜。

  筷子是乳娘先放下的。

  「好了,二小姐,你還吃著藥呢,大夫說了要餓一餓才好的快。」她笑著說道。

  謝柔嘉意猶未盡。

  「不。」她說道,繼續舉起筷子,「吃什麼藥啊,都這樣了。」

  什麼樣了?

  乳娘和木香愣了下。

  「二小姐,吃飽了就別吃了,大夫人和大小姐午間都回來的,到時候肯定還要做好多好吃的,你到時候別吃不下。」江鈴說道。

  謝柔嘉停下了筷子,點點頭。

  「對。」她說道,「那等中午和母親姐姐一塊吃。」

  乳娘笑著讓丫頭們收拾,木香看了江鈴一眼沒有說話。

  「姐姐回來的早吧?」謝柔嘉又開始問道,探頭向外看,「在這裡姐姐也還要讀書嗎?」

  「那當然,大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上學堂的。」江鈴認真說道,「在哪裡都一樣。」

  是的,姐姐就是這樣的用功,人又聰明,如果有她在的話,家裡一定不會變成這樣的。

  謝柔嘉眼圈發紅。

  「二小姐二小姐,我們去外邊走走消消食吧。」江鈴忙又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眼淚收回去。

  外邊。

  「外邊,跟家裡以前一樣嗎?」她問道。

  木香和乳娘眼中憂慮更深,江鈴倒是依舊。

  「一樣的。」她說道,一面先邁步,「走吧走吧。」

  謝柔嘉遲疑一下,跟著她走了出去。

  院子裡便響起謝柔嘉驚訝又歡喜的聲音。

  乳娘和木香跟出去站在廊下,看著在院子裡一臉激動東看西看的謝柔嘉。

  「我看,還是再換個大夫來瞧瞧吧。」乳娘說道。

  木香點點頭。

  不過這半日謝柔嘉沒有再鬧著要找大夫人和姐姐的事,和江鈴在院子裡看了一圈之後,便在江鈴的提議下,在樹下襬了几案寫字。

  剛寫了幾個字,就聽見外邊有人跑。

  「大老爺回來了。」小丫頭喊道,「大小姐和堂小姐們也來了,都來看小姐了。」

  院子裡的人都高興起來。

  「大老爺一回來就來看小姐了。」江鈴也高興的說道。

  謝柔嘉卻呆住了,握著筆一臉的驚駭。

  「父親?」她說道,「怎麼會來這裡?」

  乳娘已經走過來聞言笑了。

  「大老爺一定是知道二小姐你病了,所以來看你了啊。」她笑道。

  話音未落,院門外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穿著青色暗花衣袍,蓄著短鬚,身姿挺拔,步伐穩健,讓人一看便心生歡喜。

  他看著樹蔭下的女孩子,微微一笑。

  「嘉嘉。」他說道。

  父親!

  年輕的父親!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人到中年的謝家大老爺。

  謝柔嘉手裡的筆應聲落下,發出啪嗒一聲,墨跡濺在前襟上。

  對著謝家大老爺施禮的丫頭們都驚訝的看過來,還沒看清,就聽見謝柔嘉一聲大哭。

  「父親,你怎麼,你怎麼也死了。」

  這一聲喊讓所與人都呆住了,院子裡一片死寂。

  謝柔嘉已經衝到他們面前。

  「父親,父親。」她哭著喊道,伸手就要抓住父親,忽的手一頓,視線落在父親身後。

  緊跟著謝大老爺大夫人進門的是三個年紀相當的小姑娘,以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此時都帶著幾分驚訝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的視線落在這少年身上愣住了,哭聲也停下來。

  她的異樣讓大家也都下意識的看過去,見這少年劍眉星目,面色白皙,穿著件素淡的布袍,頭上也只用竹簪挽著,但卻絲毫沒有讓人覺得窮酸,反而多了幾分脫俗不凡之感。

  院子裡小姑娘大丫頭們的視線都凝聚在他身上,少年並沒有拘束慌張,反而浮現一絲笑。

  這一笑,讓正午的日光有些更耀眼。

  「嘉妹妹看迷了..」一個穿著蔥綠衫裙的小姑娘嘻嘻低聲一笑說道。

  話沒說完,就見謝柔嘉伸出的手向這少年撲過來。

  「邵銘清!」尖細的女孩子的喊聲在院子響起,「你這賊人!還我爹娘性命!」

  伴著這聲喊,謝柔嘉撲到這少年身上,伸手在他臉上狠狠的抓下去。

  「二小姐!」

  「嘉嘉!」

  「啊啊..」

  院子裡頓時亂了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04 PM

第八章 家人

  夔州路黔州彭水縣,位於縣城北幾乎佔據了半個城錯綜連綿的謝家大宅變的熱鬧起來。

  站在其內最高的亭台樓閣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雕樑畫棟九曲迴廊錯落有致如同棋盤的宅院裡,有很多人從四面八方向位於正中湧去,就好似一道道水流,讓整個宅院都鮮活起來。

  不過這一幕謝柔嘉看不到,她躲在床上,裹著被子將頭蓋住,瑟瑟發抖。

  「二小姐,二小姐,你別怕啊,你好好說。」

  江鈴的聲音在帳子外大聲的響起。

  好好說?好好說她們不聽,她們不信,她們都忘了,都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連父親也都忘了。

  她說了,但她們都看她像發瘋,還請了好幾個大夫來圍著她看,喂她吃藥。

  屋子裡還湧進來很多人。

  「出什麼事了?二姐兒怎麼就瘋了?」

  有個高大威嚴頭髮斑白的老頭聲音響亮的說道。

  這是祖父,祖父也是死了的,在祖母死了一年後。

  「大伯,不是的,嘉嘉不是瘋了,是中邪了。」

  那個穿著嫣紅裙子三十左右的婦人一臉擔憂的說道。

  這個是二嬸嬸,二叔祖父家的長媳。

  不對啊,她難道也死了?

  謝柔嘉目光呆呆。

  江鈴說五叔叔死了,三叔叔和四叔叔押進大牢的待決,周成貞說母親死了,父親也要秋後待斬,誰都並沒有提到二叔,而且江鈴還說是二叔把三叔四叔送進了大牢,那二叔一家不是沒事?怎麼二嬸也來這裡?

  「真是胡說,咱們家怎麼會有人中邪?什麼邪敢來咱們家?」坐在椅子上的一個跟母親長得很像的老婦人就拉下臉不高興了。

  她一不高興,滿屋子的人都不敢再大聲說話了。

  謝柔嘉的視線又轉向這個老婦人。

  「嘉嘉,別怕,跟祖母說,誰嚇唬你了?祖母打斷他的腿扔去喂蛇。」老婦人看著她,露出笑容說道。

  老婦人年紀五十左右,圓臉細眉,跟母親一樣是個娃娃臉,年輕時候看著喜慶,年老的時候就看著慈祥。

  可是這慈祥的老人說出的話可真一點也不慈祥。

  但這一點也不讓人奇怪,屋子裡的人也沒有露出奇怪的神情,反而都是理所當然。

  對於一個曾經的丹主,如今在謝家還是說一不二的人來說,打斷一個人的腿,將一個人投進蛇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而且在她年輕的時候還不止一次的這樣做過。

  謝柔嘉看著靠近的老婦人,清晰的聞到酒味。

  是的,祖母不僅性子驕橫,而且還酗酒,就在姐姐出事的後的冬天,一次醉酒後再也沒醒過來。

  「肯定是這些丫頭們照顧不到。」祖母坐直身子,哼了聲,又看著謝柔嘉笑眯眯說道,「這些沒用的東西,祖母把她們都拉出去打死給嘉嘉出氣好不好?」

  打死?

  祖母說話可不是玩笑。

  姐姐死了之後,這些丫頭被扔到後山活活燒死,也一多半是祖母下的命令。

  她們已經被燒死過一次了,還要再被打死一次?

  「不!」謝柔嘉尖聲喊道,轉身跑回去拉下帳子,躲在了床上。

  「母親,您別添亂了。」

  屋子裡只有一個人敢這樣說謝老婦人。

  「嘉嘉就是夢魘了。」

  謝老夫人撇撇嘴。

  「做個夢也能嚇到,咱們謝家的女孩子哪有膽子這麼小的。」她說道,「都是你養孩子的法子不對,生生把孩子們拘壞了。」

  「這法子可不是媛媛想來的。」一旁的祖父聽到了忙插話說道。

  謝柔嘉的母親閨名媛,法子不是她想的,那就只能是謝媛的丈夫想的。

  聽到這話,屋子裡的人都神色古怪,或者低頭或者看向外邊。

  祖父不喜歡父親。

  躲在被子裡的謝柔嘉想到。

  這在家裡不是什麼秘密,祖父記在族譜上的名字是謝華英,他真實的名字,或者說招贅入謝家之前的名字,叫做王松陽,和謝柔嘉曾祖父是親戚。

  謝柔嘉的曾祖父族譜上名字叫做謝存章,入贅前的名字叫做趙明義,是開陽最大的硃砂主趙家的子弟。

  這也算是世代聯姻了。

  祖父原本想好了,女兒謝媛的丈夫還從趙家的親戚中選擇,讓兩個家族的利益結合的更緊密更長久。

  只是沒想到這個安排半路被謝柔嘉的父親,族譜上叫做謝文興,真實名叫劉秀昌的外來秀才打亂了。

  劉秀昌是京都人士,也不是什麼世家大族,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家,到他這一代除了清名什麼都沒了,劉秀昌十七歲收拾行囊各地遊學尋隱士聖人,結果隱士聖人沒找到,在一次樹下與人辯學的時候,被騎馬遊山的謝媛看到了,一見鍾情,非他不娶。

  祖父自然是暴跳反對,族中其他人也是不同意的。

  但無奈劉秀昌不僅迷住了謝媛,還討了祖母的歡心,有了祖母發話了,別人的反對也最終不了了之,就這樣劉秀昌取代了趙氏進了謝家的門,成了謝家這一代的大房大老爺。

  這樣的父親能得到祖父喜歡才怪呢,一輩子和父親不對眼,所以後來祖母死了,母親正式成為丹主,父親成了大老爺,祖父退位,族中握有的權利也被收走,母親因為自來謝家教養的規矩跟父親不親近,趙家對他的支持淡去,祖父悶悶不樂僅僅一年就病死了。

  都死了,都死了,死了的親人都聚在一起了,可是他們都不認為自己死了,反而認為是她瘋了。

  謝柔嘉將頭埋在膝頭默默流淚。

  其實這樣不錯,他們忘了自己犯的錯,忘了後來發生的事,那些都是不好的事,忘記了更好。

  可是她還是覺得很難過。

  屋子裡的議論聲還在繼續,母親和祖母在爭論要不要請廟裡的師傅來看看。

  「曲家的養的法師很厲害,專治小兒驚厥。」

  「呸,專治小兒驚厥的是咱們家的硃砂,曲家算個狗屁。」

  「母親,嘉嘉這是掉魂兒了,要招魂。」

  「招魂也是咱們祖宗的厲害,我來給嘉嘉跳個招魂舞。」

  「母親,你喝酒喝得腳都軟了,別說給嘉嘉招魂了,你自己都能跳沒了魂。」

  她們說話,屋子裡便沒人再插話,雖然只有兩個人說話,屋子裡也有些亂哄哄。

  「好了好了,我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有男聲打斷了她們的爭論。

  是父親。

  謝柔嘉不由豎起耳朵。

  外間屋子裡響起了更多的詢問,但很快腳步聲亂亂。

  「你行嗎你?」這是祖父的嘀咕聲。

  「真不用找法師來嗎?」這是母親擔憂的詢問。

  「不用不用,放心吧,我知道怎麼回事了。」父親清朗的聲音說道。

  屋子漸漸的安靜下來,有腳步向內室走來。

  「嘉嘉。」

  父親的聲音在帳子外響起。

  「江鈴都跟我說了,原來你做了這麼可怕的夢啊。」

  謝柔嘉掀開被子。

  「不。」她哭道,「不是夢,那是真的。」

  帳子被掀開了,父親坐在了床邊,握住了她的手。

  「父親,我說的都是真的,是你們都忘了,都不記得了。」謝柔嘉哭道,看著父親年輕的臉,年輕的有些陌生的臉,還有那滿滿的從未見過的關愛。

  是關愛是擔心,不是失望不是漠然和厭惡。

  父親看著她笑了笑,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

  「那是以後的事,是不是?」他問道。

  謝柔嘉流淚點點頭。

  「以後姐姐會死,我和你母親都會死,是不是?」父親又問道。

  「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你們都不會死。」謝柔嘉哭道。

  「那以後嘉嘉還會害我們嗎?」父親問道。

  謝柔嘉搖頭。

  不會,不會,她死也不會。

  「那就行了。」父親笑了,拍了拍她的手,「以後嘉嘉不會害我們,我們也不會死,那,嘉嘉還怕什麼?」

  謝柔嘉一愣。

  「可是,我們現在都已經死了。」她又哭道。

  「不是,現在才是現在,現在我們都活著,死了的是過去。」父親認真說道,「過去了,就過去了。」

  現在?過去?

  謝柔嘉再次愣住了,父親拉起她的手。

  「來,嘉嘉。」他說道,「父親帶你看看現在。」

  看看現在?

  謝柔嘉怔怔的被父親拉著下了床,走出了屋子,先是在家裡看花草逛樓閣,然後出了家門,去逛了街市,還帶她騎馬上山。

  她在街上買了新扎的兔子燈,吃了熱乎乎的糖人,騎在馬上抓著馬毛飛奔,感受著夏日的風,看著滿山的濃綠,挖了野菜,編了花環帶。

  然後父親帶著她見家裡的人。

  丫頭們不再避著她,跟她笑吟吟的問好,她和母親姐姐一起吃飯,一起歇午覺,晚上父親母親會陪她和姐姐在院子裡看星星,母親還陪她一起睡,給她打扇子唱巫歌。

  再過了幾日她開始跟著父親母親姐姐去給祖父祖母請安,祖父抓了一把糖果子給她,祖母則將牆上掛著的寶劍給她。

  父親出門談生意也會帶著她,她見了二叔祖父和西府的三叔祖父,看他們端著茶壺呼嚕呼嚕的喝茶,一面半眯著眼聽各號的大掌櫃們說話。

  她坐在屏風後,玩著三叔給的木偶娃娃,一面聽著四叔低聲笑哪個大掌櫃說錯了話,哪個大掌櫃坐在後面打瞌睡,哪個大掌櫃又在外邊偷養了一房。

  「說什麼呢。」三叔喝斷四叔,「嘉嘉在呢。」

  才成親的四叔對著她哈哈笑,讓小廝給她從街上買來更多的吃食玩物。

  沒有人說她病了,沒有人說她中邪,也沒有人說她瘋了,所有人都似乎忘了她說的那些話,一個月後,謝柔嘉站在院子裡,看著被小丫頭擁簇著去上學的姐姐,聽著屋子裡父親和母親說笑,也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

  現在,父親帶她看的這現在,真實的現在。

  姐姐還活著,父親母親還沒有對她失望,家宅安穩,族人和睦。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現在,她得償所願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08 PM

第九章 寵溺

  六月末天氣十分炎熱,動一動就能出一身汗,更別提跑了。

  江鈴滿頭大汗的穿過院子,手裡還舉著一個竹竿。

  「二小姐,二小姐,抓到了,抓到了。」她說道,將手裡的一隻蟬遞過來。

  謝柔嘉伸手接過。

  「這麼小?」她驚訝的問道。

  旁邊的丫頭們也都忙探頭過來看,看到被江鈴綁了紅線拴著的蟬,指甲蓋一般的大小,都跟著驚訝嬉笑。

  有的說把它掛起來,有的說訂起來,有的說拿去給大小姐看,唧唧喳喳的熱鬧。

  謝柔嘉鬆開了手,蟬帶著紅線飛走了,丫頭們嚇了一跳,喊著要去捉。

  「不要。」謝柔嘉說道,垂下手。

  丫頭們便忙都住了手。

  「小姐不喜歡玩蟬了?」一個丫頭不解的問道。

  以前她最喜歡捉蟬玩,但自從姐姐死了以後….

  不,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她就不喜歡了,她不喜歡這些小孩子的玩樂了。

  「不喜歡。」謝柔嘉說道,轉過身就走。

  丫頭們面面相覷忙跟上。

  「那我們去釣魚吧?」江鈴讓竹竿扔到一邊,又提議道。

  「不。」謝柔嘉說道,穿著木屐在青石路上踩的呱嗒呱嗒響。

  這是父親給她親手做的屐鞋,說是穿著這個走動有聲音響,而夢裡是不會有響聲的。

  「那小姐你想做什麼?」江鈴問道。

  她想做什麼?

  謝柔嘉有些茫然。

  那一場夢,清晰的在她心上烙下痕跡,真實的過了一輩子,嘗遍了酸甜苦辣,為人妻為人母,現在怎麼也不知道十一歲的孩子該做什麼。

  「我去找姐姐。」她說道。

  來到母親的院子時,謝柔惠剛歇了午覺起來,正在梳頭,看到謝柔嘉進來,母親將手裡的篦子遞給一旁的丫頭木葉,笑著拉住了謝柔嘉的手。

  「你不睡午覺,去玩什麼了?」她說道,拿下手帕給謝柔嘉擦汗,「看玩的這一頭大汗。」

  「沒玩什麼。」謝柔嘉說道,貼著母親站著。

  丫頭有的端來茶水,有的過來打扇子。

  「水好了,二小姐可以洗洗,然後睡一覺了。」木香說道。

  她的話音落,便聽見謝柔嘉笑了。

  「母親,我都想要生病了。」

  待聽到這句話,大家的視線便落在內裡,坐在床上梳頭的謝柔慧從鏡子裡看著這邊笑。

  「瞎說什麼。」母親說道,「快些梳頭,去上學。」

  謝柔惠便嘆口氣,蹙起小小的眉頭。

  「好累啊好累啊。」她捧著臉說道。

  母親沒理會她,謝柔嘉卻點點頭。

  是啊,姐姐的確很累,從六歲開始用功,一切都為了十三歲那年參加第一次祭祀。

  那是代表著下一任丹女的正式露面的祭祀,對謝家來說,甚至對整個巴郡之地來說,都是大事,各大硃砂世家,官府,甚至京城的皇帝都會派人來參加,謝家上下沒有人敢懈怠。

  只要熬過這一次祭祀,這樣辛苦的日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在夢裡,姐姐死在了十二歲的時候,十三歲的祭祀,代替姐姐的她在母親的安排下驚了馬崴了腳,所以只在祭台上站了站,儀式是由母親替她完成的,雖然解釋合理,但到底是引起了很多非議。

  謝柔嘉跑到內室,站在床邊看著謝柔惠。

  「姐姐辛苦了。」她說道。

  謝柔惠嘻嘻笑,伸手捏她的鼻頭。

  「那你替我辛苦好不好?」她說道,眼睛亮亮,湊近她壓低聲音,「待會兒你還替我去上學。」

  謝柔嘉瞪大眼。

  是啊,因為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說話聲音也一樣,所以姐姐常常會讓自己替她去做一些事,當然姐姐也會替她做很多事,上學也自然互換過,只是,每次都會被發現,因為樣子聲音一樣,但學問不一樣,先生被她們姐妹矇騙過一兩次後,就知道了她們姐妹的把戲,常會考一些問題,結果她總是答不上來。

  然後姐姐會被從花園裡揪出來,和她一起在學堂裡罰站。

  「還想騙我?騙我之前也先把你妹妹教好了。」先生生氣的拍著几案訓斥。

  「都怪我,都怪我,我下次一定先教好妹妹。」姐姐會一臉自責的說道。

  謝柔嘉咧嘴笑了。

  「那姐姐你得先教我怎麼哄過先生。」她也壓低聲音湊近姐姐說道。

  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碰頭湊在一起笑,一旁的丫頭看著有些眼暈。

  「惠惠。」母親在外邊搖著扇子看她們,「又哄你妹妹做什麼呢?」

  謝柔惠伸手掩嘴,謝柔嘉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二人一起扭頭看向母親。

  「沒有。」她們齊聲說道。

  明明是兩個人的聲音,但聽在大家耳內卻只有一個聲音,只是略大些。

  「沒有什麼?」

  母親還沒說話,門外有清朗的男聲笑道。

  丫頭們打起了簾子,響起了一片問好。

  「大老爺,五爺。」

  當聽到門外的聲音時,謝柔惠跳下床,謝柔嘉也轉身向外跑去。

  「五叔叔!」她們一前一後的站在了門邊,看著正邁上台階的人。

  走在前邊的是父親,緊跟著他身後的是一個二十三四的男子,穿著深紫廣袖夏袍,隨著走動衣抉飄飄,圓臉圓眼,和謝大夫人面容相似,此時正帶著笑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姑娘。

  「啊呀,這個。」他停下腳,皺起眉頭,「別說,誰也別說,讓我來認。」

  謝柔惠笑了站直了身子,而謝柔嘉則忍不住鼻頭一酸。

  這是五叔叔謝文俊,是二叔祖父的次子,都說侄子隨姑,這個五叔叔長得和祖母最像,和母親三叔四叔站在一起都會被認作是嫡親的兄弟姐妹,反而和二叔像是堂兄弟。

  而且五叔也在夢裡對她最好的人,是家裡知情人中唯一一個見了她不露出厭棄神情的人,當初她生下蘭兒大病一場差點沒命,那時候因為有了蘭兒,她的生死已經不再重要了,就那樣孤零零的躺在屋子裡,吃著大夫開的沒什麼功效的藥拖日子,是五叔親自跑了很遠尋來了一味靈藥,才讓她得以保住性命。

  後來她出嫁鎮北王府,五叔沒在家,走到徐州界的時候,五叔竟然追了上來,也沒說什麼,送了一本赤虎經給她。

  這本書陪著她度過了漫漫的旅途,陪著她熬過了鎮北王府孤寂的長夜,直到死的那一刻,書還擺在她的床頭。

  江鈴說五叔叔是驗丹死的,中了丹毒的人死的都很痛苦且死狀恐怖,這樣風姿倜儻的五叔叔落個如此的下場。

  那是夢,那是夢,不要再想這件事,不要再想了。

  但謝柔嘉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滾滾而下。

  謝大夫人的眉頭皺起來,帶著幾分擔憂看向謝大老爺,謝大老爺搖搖頭,衝她做出一個別擔心的神情。

  「這是嘉嘉。」謝五爺在謝柔嘉掉淚的同時,伸手指著謝柔惠笑著說道,一面伸出手,「嘉嘉最喜歡五叔,見了一定會笑,對不對?」

  謝柔惠嘻嘻笑著點點頭。

  「對。」她大聲說道。

  「不對。」謝柔嘉哭道,一面跑下去抱住謝五爺伸出的手,「不對。」

  她最喜歡五叔,她最喜歡五叔,再見到五叔很高興。

  謝五爺哈哈笑了。

  「我又猜錯了。」他說道,伸手刮了刮謝柔嘉臉上的眼淚,「嘉嘉病了,一定很想五叔,想的都哭了的是嘉嘉。」

  謝柔嘉哭著點頭。

  「那現在五叔回來了,嘉嘉見到五叔高興不高興?」謝五爺笑問道。

  謝柔嘉重重的點頭。

  「高興高興。」她說道。

  「還有更高興的。」謝五爺說道,「五叔還給嘉嘉帶了禮物。」

  能見到五叔,五叔還在,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謝柔嘉抓著謝五爺的胳膊。

  「什麼禮物?」她抽抽搭搭的問道。

  謝五爺回頭喊了聲送進來吧。

  院子裡的人都忍不住看向門口,進來的卻不是搬著東西的小廝,而是……。

  「大鳥!」江鈴最先喊道,目瞪口呆的看著跑進門的一隻奇怪的又像鳳凰又像雞的大大鳥。

  院子裡響起丫頭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是孔雀,是孔雀。」

  謝家的丫頭自然並非是孤陋寡聞的,驚呼聲中還夾雜著說話聲。

  謝柔嘉瞪大眼忘記了哭。

  是孔雀啊,她知道孔雀,在夢裡也見過,不過不是在自己家裡,而是在一次硃砂世家聚會上,來自南詔的段家小姐隨行帶著的寵物就是孔雀,在後院裡引起了轟動,她當時也大著膽子站在人前看了好幾眼呢。

  「你想要也要一個唄,你家又不是弄不到。」有人看到她的神情對她說道。

  是啊,謝柔惠想要什麼要不到,就是天上的星星,也會派人去摘呢。

  只是,她不是謝柔惠,她不敢想,更不敢要。

  沒想到此時此刻五叔竟然給她送來了一隻,不,兩隻孔雀。

  謝柔惠也從台階上跑下來,被木葉等幾個丫頭忙護住好奇的看著那兩隻孔雀。

  謝五爺一手拉著謝柔嘉,一手從袖子抖出一張大紅的帕子,對著被小廝們小心的圍住聚攏的孔雀揮動起來。

  一隻孔雀慢慢的抖動開屏,日光下熠熠生輝。

  院子裡便嘩的一聲沸騰起來。

  謝柔嘉失態的張大嘴,抓著謝五爺的手忍不住的搖起來。

  「五叔,五叔。」她連連喊道。

  謝五爺哈哈笑了。

  「好看吧,都是送給嘉嘉的。」他說道,一面收了帕子,「你想養在你的院子裡,還是放到花園裡?」

  謝柔嘉有些緊張。

  「那它們吃什麼?用不用拴著?」她問道。

  再不難過,也不沒有提為什麼看到五爺就哭的事。

  謝大夫人鬆口氣,看向謝大老爺,謝大老爺對她挑挑眉,帶著幾分小得意,謝大夫人橫了他一眼,抿嘴笑了,夫妻間情義綿綿。

  「我能不能邁步走啊,它們不會害怕吧?」

  一個聲音陡然在這熱鬧以及歡喜中響起。

  大家的視線看向謝柔惠,似乎這才注意到院子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

  見大家看過來,獨自站立在台階下的小姑娘嘻嘻一笑。

  「我該去上學了。」她說道。

  「姐姐,我們一起養孔雀。」謝柔嘉跑到謝柔惠身邊,高興的說道,「有兩隻呢,你看長的也一樣,跟咱們一樣。」

  「好啊。」謝柔惠點點頭,說道這裡又停頓下,「不過,只怕要累你多一些,我功課太多了。」

  「我給你們兩個婆子,是專門養著孔雀的。」謝五爺笑道,「不耽誤你們的功課。」

  「那太好了,妹妹可以好好的玩了。」謝柔惠說道,一面看看天色,帶著幾分不安,「我該走了,又要遲到了,會被罰站的,先生罰人很凶的。」

  她說完帶著幾分羨慕看了眼院子裡跑著的兩隻孔雀,向外急忙忙的走去,身後丫頭們也忙跟上。

  「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說話的聲音接著響起,但這一次卻是從站在謝五爺身邊的謝柔嘉那邊傳來。

  大家的視線都看向她,謝柔惠也站住腳,神情有些驚訝。

  「嘉嘉,你要去上學嗎?」謝大夫人問道。

  因為夢魘這件事,謝柔嘉已經養了一個月了,學堂一直沒去,其實就算不是病了,她日常也不怎麼去,父親母親對她要求的功課也不要緊,她自己也不愛學。

  出了這事,謝大夫人和謝大老爺前幾日已經商量過了,以後也不讓謝柔嘉上學了,識字也讀過幾本書這就夠了。

  沒想到一向不喜歡上學的謝柔嘉竟然主動說上學了。

  謝柔嘉已經走到了謝柔惠身邊,眼睛亮亮,神情堅定。

  「我去上學,不耽誤功課,好好的學。」她說道。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就是守護好這些愛自己寵溺自己的人,守護好這個安穩快樂的現在。

  在夢裡她渾渾噩噩一無所成,書沒有讀,技沒有學,在家不能幫母親分憂,當家裡出事時,也束手無策,她就是個廢物,除了哭除了自責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廢物。

  她不要再做一個廢物了,她要用功的學,學到能給母親分憂能對姐姐相助的本事。

  院子裡似乎一陣沉默,旋即響起謝五爺的笑聲。

  「好,不玩物喪志,是好女兒。」他說道,「快去吧,孔雀我送到你們的院子裡,有人專門喂養,你們只需要賞玩就可以了。」

  謝大老爺的臉上浮現欣慰的笑,謝大夫人眉頭的最後一絲憂慮也褪下了,看著謝柔嘉帶著滿滿的讚歎點了點頭。

  謝柔嘉只覺得心漲漲的,她真沒想到還有機會能看到父親母親這樣看她的神情。

  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

  「那,我們走吧。」謝柔惠看著她,眼睛彎彎一笑,「妹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10 PM

第十章 家宅

  謝家的大宅院分東西二府,這是從謝柔嘉的曾祖父謝存章這一代論起的,曾曾祖父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招贅趙明義改名謝存章為長房,居住在東府,長子謝存禮為二房,居住在西府。

  謝存章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招贅王松陽改名謝華英為長房,長子謝華宇為東府二老爺,西府那邊則繼續住著謝存禮的兒子,被稱為三老爺的謝華順。

  謝華英生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謝華宇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如同前一輩一樣,謝華英的女兒招贅劉秀才,即謝柔嘉的父親,成了長房長子稱為大老爺。

  東府與西府那邊分居不分宗,但因為子侄太多,後輩們的排序便分開了,而東府這邊一母同胞的謝華英和謝華宇則依舊一家論輩分,謝華宇的長子為二爺,謝華英的長子次子分別為三爺四爺,而謝五爺是謝華宇的次子。

  當然謝氏一族不止這東西二府,站在高處看,這片地方裡三層外三層一片片的宅院散佈,分別居住者謝氏一族傳承下來的子弟們,細論起來嫡系親近血脈的子孫就有近百人,這些人聚攏在一起依附又滋養著謝氏一族這株大樹茁壯生長著。

  謝柔嘉一家是這株大樹的主幹,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歷代家主耗費錢財修建的奢華之所,女子們的內學堂就設在花園旁,謝家東府的花園的抵得上一座中等宅院大小,內裡有山有湖,亭台樓閣,九曲迴廊,佈置著天南海北搜尋來的美景妙石。

  所以當謝柔嘉和謝柔惠穿過花園來到學堂的時候,一節課已經講完了。

  頭髮花白的西席拉著臉坐在椅子上,手裡敲著戒尺。

  看到站在門口的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西席還沒說話,屋子裡的小姑娘轟的一聲亂了。

  「惠惠,你怎麼來晚了?」

  「哎呀二小姐也來了啊?」

  「怪不得惠惠你來晚了,又被二小姐纏住了吧?」

  七嘴八舌高高低低的聲音都湧了過來。

  謝柔嘉站在門口有些眼暈,在夢裡十二歲以後的她除了必要的場合,幾乎沒有跟家裡人打過交道,更沒有跟家裡的姐妹們在一起走動,所以此時此刻看到這些人竟然陌生的讓她眼暈,慢慢的才將以前的印象找出來。

  這些姐妹們她原本也是熟悉的,十二歲以前她們是一起讀書一起玩的夥伴,這裡有二叔三叔家的姐妹,也有西府那邊的姐妹,還有外房的姐妹們。

  雖然大家的視線還有些猶疑不定,分辨不出哪個是惠惠,但神情卻是滿滿的熱情。

  西席先生將手中戒尺敲打在桌面上。

  「安靜,安靜。」他抖著鬍子氣憤的喊道。

  啪啪的敲了好幾下,屋子裡女孩子們的吵鬧聲才壓了下去。

  謝柔惠和謝柔嘉還站在門口誰也沒說話。

  謝柔嘉是有些恍惚忘記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謝柔惠則只是抿嘴笑著。

  西席先生的視線在兩姐妹身上晃了一眼,這些年輕眼明的謝家堂姐妹們還分不清,他老眼昏花更是分不清了,不過他也用不著分清。

  「去那邊站著去。」他將手中的戒尺一指牆邊,吹鬍子瞪眼說道。

  謝柔惠吐吐舌頭應聲是,伸手拉了下還在發呆的謝柔嘉。

  謝柔嘉回過神忙抬腳邁步,謝柔惠跟著走。

  「七卷第十三。」一個杏眼桃腮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忽地對經過的謝柔惠低聲說道。

  她這次的話並不是像大家適才那樣視線在謝柔惠和謝柔嘉兩個人身上亂晃,而是準確的對走在後邊謝柔惠。

  謝柔惠衝她挑眉,做個了收到的眼神。

  這小小的一段交流讓周圍的姑娘們頓時羨慕不已。

  「瑤瑤,這個是惠惠?」有人好奇又呆呆的低聲問道。

  「你怎麼看出來的?」有人帶著幾分羨慕低聲問道。

  「運氣好猜的唄,兩個總能蒙對一個。」也有人哼了聲帶著幾分不服氣。

  小姑娘轉過頭看著說話的人。

  「不是啊四妹妹,你沒看到惠惠伸手拉了下二小姐嗎?惠惠最愛護妹妹了。」她認真的說道。

  四妹妹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穿著鵝黃色夏衫,眉眼伶俐,但此時伶俐的眉眼卻有些澀澀。

  她還真沒看到,那姐妹倆個站在一起都讓人眼花,誰還注意到什麼小動作,也沒想到謝瑤會認真的解釋。

  「瑤瑤最細心了。」

  「是啊,自己蠢就不能怪別人嘍。」

  便有人嘻嘻哈哈的說笑。

  被喚作四妹妹的女孩子立刻漲紅了臉。

  「你說誰蠢?」她拔高聲音,豎眉轉頭。

  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看向她。

  已經走到牆角站好的謝柔惠和謝柔嘉也帶著幾分驚訝看過來。

  「四小姐!」西席先生將戒尺重重的拍下去,瞪眼喊道,「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安靜!」

  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名呵斥,四小姐臉更紅了,眼裡淚光閃閃。

  「你也站著去。」西席先生伸手一指。

  四小姐一臉委屈,還要爭辯,站在她一旁的一個女孩子拉了她一下,對她搖搖頭。

  「是。」四小姐這才低下頭應聲,離開自己的書桌向後走去。

  謝柔惠向一旁挪了挪,給她讓出地方,而謝柔嘉則沒有動,而是盯著她看。

  這是三叔家的女兒謝柔淑,在夢裡她十四歲就嫁出去了,十五歲因為難產死了,那時候父親母親為自己選定了招贅的女婿,族裡都忙著成親的大事,謝柔淑死的消息只讓大家略感嘆一番便丟開了。

  謝柔嘉對這個堂妹已經沒什麼印象了,此時此刻看著這個眉眼伶俐鮮活的小姑娘,想到夢裡她那悄無聲息的結局,不由幾分悵然。

  謝柔淑被看的有些惱火,抬起頭看著面前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雖然此時神情不同,但她還是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發火怕錯了人,不發火心裡又憋氣。

  「都怪你。」她於是垂下頭不看著這兩個人,咬牙切齒的說道,「謝柔嘉。」

  怪我?謝柔嘉有些不解,我怎麼了?

  「背今日下午的課。」西席先生的聲音在前邊響起。

  今日下午的課?謝柔嘉再次怔了下,下午講什麼課?還沒回過神,旁邊謝柔惠清清亮亮的聲音就開始背書了。

  「……公則平物我,而子文以為忠矣……」

  謝柔嘉轉頭看著姐姐,小姑娘脊背挺直,垂手與身側,語調平穩,聲音輕柔有力流暢,就好像拿著書在念一樣,半點磕絆也無。

  屋子裡原本游移不定的視線瞬時堅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有羨慕有討好有佩服,西席先生原本瞪圓的眼也漸漸的眯了起來,背負在身後的手慢慢的搖晃著戒尺。

  夏日午後炙熱的日光穿過窗戶投在小姑娘的身上,在她明亮的眼,烏黑的發,完美無瑕白瓷般的面龐映襯下變得黯淡。

  這就是她的姐姐,這就是謝家的大小姐,聰慧,漂亮,像夜明珠一樣耀目的姐姐。

  就算長的一模一樣,她怎麼能跟姐姐比呢,所以這也是在她代替姐姐後父親母親不到萬不得已不讓她出去見人,她怎麼能去見人呢?她再怎麼裝也不會像姐姐那樣光彩奪目,多看幾眼就會被扯下披上的華麗外衣,露出她沙礫的本像。

  謝柔嘉忍不住握住手合放在身前,如同屋子裡的所有人一樣帶著幾分仰視看著姐姐。

  如果姐姐在,夢裡的那些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在夢裡她無時無刻都在這樣想著,這樣祈禱著,現在那個噩夢終於過去了。

  「先生,我背好了。」

  謝柔惠的聲音說道。

  屋子裡的人回過神,這才發現她已經背完了,至於背的怎麼樣,誰關心,光聽這抑揚頓挫優美的聲音就足夠了。

  不過小姑娘們不關心,西席先生是要關心的,他嗯了聲頭。

  對於自持身份的老先生來說,這已經是誇讚了。

  謝柔惠並沒有歡喜不已,恭敬的施禮。

  「謝先生教導。」她說道。

  西席先生眼睛更眯起了,對於這個學生滿意的不得了,誰說謝家的大小姐都飛揚跋扈難伺候,看看他帶的這個謝家大小姐,絲毫不遜於京城那些大家閨秀。

  「知道你錯在哪裡了嗎?」他又整容說道。

  謝柔嘉有些迷迷糊糊的想起來了,這個先生是父親從京城請來的,學問如何她並沒有注意過,只是記得很嚴厲,動不動就打手掌罰站,還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羞辱人,所以她就越來越不愛學,時來時不來,再後來姐姐出事,散了家裡的學堂,就再不用上學了。

  看,姐姐都把書背過了,他還揪著不放。

  「先生,姐姐是為了等我才來遲的。」她忍不住開口說道。

  西席先生看也沒看謝柔嘉一眼。

  謝柔惠身後拉了謝柔嘉一下。

  「是我沒有讓人來和先生告假。」她笑嘻嘻說道,「先生罰的對。」

  西席先生嗯了聲。

  「知道錯,下次不要犯才好。」他說道,抬了抬下巴,「坐吧。」

  謝柔惠應聲是,要抬腳邁步,又看了看謝柔嘉。

  「先生…」她笑嘻嘻喊道。

  西席先生已經轉過身。

  「都坐吧。」他說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謝柔嘉,似乎對於她來上學沒有半點驚喜也沒有驚訝。

  謝柔惠對謝柔嘉笑了笑,自己先邁步走向書桌。

  謝柔嘉也笑了笑,才要邁步,謝柔淑用胳膊撞了她一下,從她身邊擠過去了。

  「都怪你。」她瞪眼低聲再次說道。

  我怎麼了我?

  謝柔嘉看著她,謝柔淑哼了聲抬著下巴走回自己的書桌前坐下來。

  這個學堂倒是跟做夢以前一樣還是不怎麼讓人歡喜呢。

  謝柔嘉心裡嘀咕,但這次她可不會因為不喜歡不高興就不來了,她要好好的守著姐姐。

  她的視線掃過室內,一番恍惚後找到了自己的位子,走過去坐下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35 PM

第十一章 姊妹

  啪的一聲戒尺響,西席先生站起身來。

  「下學之前將今日講的寫一遍。」他說道。

  這也就意味著今日的課結束了,大家只需要將講的課抄寫一遍,讓喝完一壺茶回來的先生看一看就可以回去了。

  伴著先生邁著四方步走出去,屋子裡便響起挪桌子動椅子的聲音,所有人都湧到了謝柔惠身前。

  不過看似亂亂,也不是誰都能擠過去的,最終站到謝柔惠身邊最近的是三個年齡大小不一的女孩子。

  謝柔嘉好奇的看著這些對她來說有些陌生的姊妹們,努力的從記憶中找出她們。

  「幸好你一向勤奮,總是多學一章。」

  坐在謝柔惠對面的小姑娘細聲細氣說道,神情淡然。

  這便是方才提醒謝柔惠的那個,謝柔嘉想起來,這是謝瑤,西府三叔祖父那邊二房的次女,比她和姐姐大兩歲,今年十三歲,是這學堂裡姊妹們中最大的。

  「要是沒有姐姐你提醒我,我就是會背也不知道背哪個啊。」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這話讓周圍的小姑娘們看謝瑤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羨慕,但謝瑤卻沒有什麼激動,笑了笑沒說話。

  「說這些有什麼用。」

  一個不同於謝瑤那般細聲細氣的聲音插過來說道,謝柔嘉看過去,見這是倚在謝柔惠書桌左邊的一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的身形如同她的聲音一般,有些粗壯,相貌平平,擱在這花團錦簇的學堂裡反而格外的眨眼。

  聽到這沙啞的聲音,看到這相貌,謝柔嘉不用想,立刻認出她了。

  這是二叔的長女,東府的三小姐謝柔清,與她和姐姐同歲,天生啞嗓。

  「你怎麼遲到了?」謝柔清接著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不高興。

  對於這毫不掩飾的指責,謝柔惠並沒有不高興,依舊笑嘻嘻。

  「就是遲到了嘛。」她說道。

  卻沒有說是因為什麼。

  謝柔清哼了聲。

  「裝什麼好姐姐啊。」她說道,「又被二小姐拖後腿了吧?」

  所有人的視線便轉向謝柔嘉。

  謝柔嘉正一面打量姊妹們一面翻找記憶,突然發現視線轉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愣。

  「什麼?」她問道,沒聽清謝柔清說的什麼,只聽到提自己的名字。

  「沒有,嘉嘉說要來上學,這是高興的事,她這麼久沒來了,東西總要收拾的吧,還要問問大夫有沒有事。」謝柔惠含笑說道。

  謝柔嘉恍然,原來姐姐讓她收拾東西稍等一刻,是去做這個了,還特意去問大夫。

  謝柔嘉心裡暖洋洋甜絲絲,又覺得姐姐還是因為自己受了連累,其實她不該就那樣突然喊出要去上學的,應該今天說,明天早上再來,這樣就不會突然了。

  她忍不住喊了聲姐姐。

  「都是我囉嗦。」謝柔惠接著說話,衝她做了個安撫的眼神,再轉頭看謝柔清,「這才遲到了,我又疏忽忘了讓丫頭來和先生告假,所以先生罰我是罰對了。」

  不過這話可沒有得到眾人的認同,圍在一起的女孩子們便發出議論聲。

  「果然是怪她!」在這其中一個尖細的聲音喊道。

  大家看過去,見是那位一起被罰站的四小姐謝柔淑。

  「總是處處添亂。」謝柔淑接著說道,被先生呵斥以及被罰站的羞惱憤怒全部對準了謝柔嘉,「你上什麼學啊,既然病了就好好的養著吧。」

  謝柔嘉訕訕。

  「我好了啊。」她說道,「我下次早點來,絕不遲到了。」

  「沒病還不來呢,如今病了你還裝什麼愛學習啊。」謝柔淑哼哼氣道,不肯就此罷了。

  「愛學總是好的,四妹妹別這樣說。」謝柔惠說道,「這次都是我的疏忽,要麼該勸妹妹明日來,要麼改給先生告個假,都是我的錯。」

  「是啊。」謝瑤也跟著說道,「四妹妹你也說了,二小姐才病過,這樣都不肯耽誤功課,是好的。」

  見她們開口了,其他姊妹也都紛紛說是啊是啊。

  「謝柔淑,你被罰站是你惹惱了先生,可不該怪到二小姐身上。」有人笑道。

  謝柔淑氣的跳腳。

  「我又不是因為我怪她的,我是替大姐姐不平。」她尖聲喊道,「大姐姐這麼好,卻總是被她拖累,她偏偏還一點也不知錯。」

  謝柔惠聽不下去了,站起來皺眉。

  「四妹妹,你說什麼呢,我沒有被妹妹拖累。」她說道。

  謝柔嘉覺得頭大,以前那些記憶更加清晰了,她在學堂就是這樣,不是被先生責罰,就是跟姊妹們吵架,吵完了又被先生責罰,自己學不好,也帶累的姐姐勸架說和焦頭爛額,所以她很不喜歡上學,越不喜歡越學不好,越學不好越被責罰容易吵架。

  以前的她還沒有失去過,不知道眼前這個讓她煩惱的事情其實回頭看根本就不算個事。

  是啊,姐妹說的沒錯,先生罰的也沒錯,她的確是不好,是她拖累姐姐的。

  「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了。」她看著謝柔淑認真說道,「四妹妹原諒我這一次吧。」

  謝柔淑愣了下,似乎沒聽清她說的什麼。

  「這次是我不對,先生罰我,四妹妹生氣都是應該的,我下次一定不這樣了。」謝柔嘉再次說道,「四妹妹別生氣了。」

  這次不止謝柔淑驚訝,其他姐妹也都瞪大眼。

  「你看,二小姐也知道錯了。」

  謝瑤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一瞬間的沉默。

  「四妹妹別生氣了。」

  「是啊,我就說嘉嘉很懂事的。」謝柔惠也笑道。

  謝柔淑還想說什麼,一旁的謝柔清輕咳一聲。

  「別吵了,像什麼樣子,還是快些寫今日的功課吧,寫不完,都要被先生罰。」她粗聲粗氣說道。

  「哦是啊,快些寫吧,我們已經寫了一節課的,惠惠你們還沒寫呢,別來不及。」謝瑤說道,一面忙抬腳邁步,對著謝柔惠一笑,「我不耽誤你們了。」

  耽誤謝柔惠寫功課可擔不起,頓時其他人也都忙散開了。

  謝柔淑瞪了謝柔嘉一眼。

  「我要是寫不完,也都你害的。」她憤憤說道。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好啊,是我害的。」她說道。

  謝柔淑看她的眼神更為怪異。

  「果然是中邪了。」她忍不住嘀咕道。

  門外傳來清脆的咳嗽聲,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探頭進來。

  「先生說寫不完功課不准回家。」他脆聲脆氣說道,不待這些小姐們說話掉頭蹬蹬就跑了。

  屋子裡響起小姑娘們氣憤的抱怨。

  「一天的功課怎麼抄寫的完?」

  「憑什麼不讓回家!」

  「老酸牛!」

  「其實也沒什麼啊,這裡就是咱們的家嘛,他說著話等於沒說。」

  小姑娘們抱怨著偶爾還噗哧的笑,不過手裡的動作卻不慢,展開紙張,提筆,一面嘀嘀咕咕的說話一面筆下不停。

  謝家的孩子都是五歲啟蒙,女孩子稍晚一些,七歲開始識字,如今這裡面最小的也九歲了,在這學堂兩年多,先生是什麼脾氣性子,家裡人對學堂和先生是什麼態度,大家都再清楚不過了,那些受不了都已經不再來了,能留在這裡的自然是能受的住的。

  說話聲漸漸的小了,筆掉在地上的聲音就格外的響亮。

  屋子裡的視線便都轉過來。

  謝柔嘉有些狼狽的離開座位拎著裙子去撿筆,前面的謝柔惠已經探身撿了起來。

  「別急,慢慢寫。」她低聲說道,將筆遞給謝柔嘉。

  謝柔嘉訕訕笑了。

  「謝謝姐姐。」她說道。

  謝柔惠衝她擠擠眼。

  「別怕,有我呢。」她說道。

  有人便扔過來一聲哼。

  「上什麼學啊,這不是活受罪嘛,什麼都靠別人。」

  謝柔嘉看了眼謝柔淑,謝柔淑帶著幾分挑釁抬著下巴沒有避開,手裡的筆卻沒有停,就像一隻小公雞在示威。

  謝柔嘉覺得很好笑,就忍不住笑了。

  竟然沒有像以前那樣瞪眼或者罵人!

  謝柔淑被她笑的手一哆嗦,不由嗨呀一聲,低頭看,紙上果然已經染了一滴墨暈開了,四周清秀工整的字便黯然失色了。

  這是絕對不能交上去的,本來要寫完的這張紙就作廢了。

  「晦氣!」她又是急又是氣的呸了聲,已經被罰站丟人,如果寫不完再被留下來,這一個月她在學堂就熬著嘲笑過吧。

  謝柔淑將這張紙團起來扔到一邊,再顧不得看謝柔嘉出醜,忙忙的重新寫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38 PM

第十二章 靠己

  謝柔嘉沾了筆墨接著寫起來。

  以前上學對她來說的確是受罪,但現在突然覺得不受罪的,看這書也沒那麼生澀,提筆寫字也不覺得手酸心燥,反而有些喜歡還有些熟悉和自在。

  在夢裡父母厭惡,又怕身份被人發現,而她自己也厭惡自己,所以日日夜夜都是閉門在屋子裡不出來,陪伴她的除了江鈴,就是那些不會說話的書了。

  她喜歡讀書,不,不能說是喜歡,而是習慣書的陪伴。

  都說那是夢,可是夢裡發生事烙下的痕跡卻是那樣的清晰。

  謝柔嘉有些怔怔,手裡的筆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

  「嘉嘉。」

  姐姐的聲音在前面低聲響起。

  謝柔嘉回過神抬起頭,謝柔惠正低著頭看她桌子上寫好的紙,相比於其他人的,她寫的太少了。

  「別急,沒事的。」她抬起頭笑了笑。

  沒事,當然沒事,寫字嘛,算什麼事。

  謝柔嘉點點頭,繼續寫。

  屋子裡已經有了桌椅移動的聲音,打破了好一陣的安靜,這是有人已經寫完了。

  伴著咳嗽聲,西席先生也邁進來坐在了書桌前。

  「寫完的交上來吧。」他眯著眼說道。

  屋子裡的女孩子們便陸陸續續的開始交上去,先生低著頭看,有的點點頭表示讚歎,有的則沒說話只是放下來,並沒有訓斥或者讓重寫,看來只要認真的寫完了都能過關,屋子裡起身交功課的人便更多了,幾乎把先生圍了起來。

  謝柔嘉自然還沒寫完,她讀書不生澀,寫字卻並不多,再加上這手小而無力,一時間有些不順。

  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一疊紙遞過來。

  謝柔嘉有些驚訝的抬頭,謝柔惠對她嘻嘻一笑,又微微一擺頭,沖先生那邊使個眼色。

  一旁從書桌前站起來的謝柔淑就哼了聲。

  「又玩這套把戲。」她嘀咕說道。

  謝柔清瞪她一眼。

  「閉嘴。」她低聲警告道,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而前邊謝瑤也站到了先生面前,有意無意的正好擋住了先生的視線。

  謝柔淑哼了聲沒有再說話,腳步蹬蹬的走開了。

  謝柔嘉看著起身的姐姐,想起來了,姐姐這是要代替自己寫字,讓自己拿著她寫好的先走。

  以前就是這樣,因為兩個人長的一模一樣難以分辨,所以犯了錯或者有了什麼難事,姐姐都是這樣幫她,替她寫功課背書,替她受罰挨訓。

  謝柔嘉眼眶微微發熱,吸了吸鼻子,她伸出手將姐姐放在桌上的功課推回去。

  「姐姐,我自己寫。」她說道。

  書自己讀,字自己寫,有錯自己擔,有罰自己受,她是要守護和幫助姐姐的,不能再躲在姐姐的身後,享受著姐姐的關愛。

  謝柔惠一怔,神情有些驚訝。

  「什麼?」她問道,似乎沒聽清。

  「姐姐,我自己寫,你先回去吧。」謝柔嘉說道,一面指著自己的功課,抿嘴一笑,「你看,不多了,再寫兩張就寫完了。」

  謝柔惠錯愕的神情轉瞬即逝,眼裡露出讚歎點點頭。

  「好,嘉嘉真懂事了。」她說道,將自己的功課收回來,「別急慢慢寫。」

  謝柔嘉點點頭,低下頭繼續寫。

  謝柔惠看了一刻,轉身向先生那邊走去,屋子裡的小姑娘們走的已經差不多了,謝柔惠將功課交上去,先生看了一眼就嗯了聲,眼皮沒抬一下,謝柔惠施禮告退走了出去。

  謝瑤在旁邊等著她,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自己寫?」她說道,一面沖謝柔嘉的方向微微看了一眼,身形前行不動。

  謝柔惠笑著點點頭。

  「也該懂點事了,明明跟你一般大,養的跟比你小七八歲似的。」謝瑤說道,看著謝柔惠又補充一句,「當大的真可憐,還是我這樣的小女兒自在。」

  謝柔惠嘻嘻笑了,伸手挽住了謝瑤的胳膊。

  「那我也要喊你一聲姐姐的。」她說道。

  謝瑤浮現一絲笑意。

  謝柔清和謝柔淑站在門外,看到謝瑤和謝柔惠挽手走出來,謝柔淑眉頭便一挑。

  「還真是裝樣子裝全套。」她哼聲說道。

  話沒說完,被謝柔清拉了下。

  「不是二小姐。」她說道。

  謝柔淑愣了下。

  「不是?」她問道。

  這姐妹兩個一模一樣,她從來都分不清。

  「要是二小姐,謝瑤才不會特意等著。」謝柔清嗤了聲說道,一面看著走近的謝柔惠,「怎麼?這次不幫妹妹了?別讓她受了罰又哭鬧。」

  謝柔惠笑了。

  「嘉嘉懂事了,不會哭鬧了,是她自己要自己寫的。」她說道。

  謝柔清和謝柔淑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就說嘛,她中邪了。」謝柔淑還脫口喊道。

  謝柔清打了她胳膊一下瞪了一眼。

  「她懂事是再好不過了。」她說道,轉過身,「那我們走吧。」

  謝柔惠卻沒有邁步。

  「你們先回去吧。」她說道。

  幾個人便停下腳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我在這裡等等她,也好放心。」謝柔惠含笑說道。

  謝柔淑便哼了聲。

  「懂什麼事,她一向就這樣,想起什麼就什麼,說不來上學就不來上學,說來就要來,不想寫功課就托滑,賭氣就寫,只圖自己痛快,不想給別人添了麻煩。」她說道,說罷一甩袖子氣呼呼的走了。

  謝柔清也搖搖頭,雖然沒說什麼,但神情顯然也是認同了謝柔淑的話。

  「你回去晚了大伯母那邊怎麼說?」謝瑤微微蹙眉。

  「妹妹肯學,父親母親高興的很呢。」謝柔惠笑道,衝她擠擠眼,「姐姐別擔心。」

  謝瑤點點頭。

  「那我們先走了。」她說道。

  學堂這邊漸漸冷清,花園裡熱鬧起來,小姑娘們帶著丫頭三五個的看花玩水笑聲不斷的傳來,謝柔清回頭看了眼,見站在學堂外的小姑娘的身影孤零零。

  「攤上這麼個妹妹真是倒霉。」走在前邊幾步的謝柔淑撇撇嘴說道,收回視線,「總要被拖累。」

  西席先生是起身的時候才看到屋子還有人在奮筆疾書,他微微愣了下,便又眯起眼轉身走出去了,屋子裡只剩下謝柔嘉,夏日夕陽的餘輝照在了室內,將伏案的身影蒙上一層橘紅。

  寫完最後一個字,謝柔嘉滿意的放下筆,抬頭這才看到先生已經走了,她並沒有著急,而是拿起寫好的功課邁出了學堂。

  「姐姐?」她驚訝的看著站在門外大樹下的謝柔惠。

  謝柔惠聽到動靜轉過身,衝她一笑。

  「寫好了?」她說道。

  姐姐竟然一直等著自己,謝柔嘉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姐姐,我去給先生看。」她說道,說罷忙抬腳卻又停下來。

  謝柔惠笑了。

  「我帶你去。」她說道,抬腳邁步。

  謝柔嘉忙跟上。

  先生的屋子就在學堂不遠處,是一座小宅院,此時正坐在院子裡看小童煮茶,見到一模一樣的兩個小姑娘走進來,小童看的忘記了燒水,西席先生接過謝柔嘉遞來的功課,掃了幾眼,就放下了嗯了一聲。

  謝柔惠便拉了拉謝柔嘉的衣角。

  謝柔嘉回過神忙施禮告退,走出先生的宅院,院門外木香木葉等一干丫頭已經等著了。

  學堂不允許帶丫頭進去,她們只能等在外邊。

  「小姐。」江鈴越過眾人先跑過來,「你別生氣,你病著,先生還罰你,不是你不好。」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先生沒有罰我。」她說道,「是我寫的慢,才寫完,倒是耽誤先生休息了。」

  眼前丫頭們的眼都亮起來。

  「哎呀原來是這樣啊。」

  「二小姐竟然寫完了?」

  大家紛紛說道,有小丫頭還拿出扇子,說的笑的眾星捧月一般圍住謝柔嘉。

  「那是自然,二小姐本來就很聰明,一學就會。」江鈴的聲音更大,得意洋洋。

  木香和木葉是大丫頭自然不會跟這些小丫頭們一起瞎歡喜,沒寫完不讓走,這自然還是懲罰了。

  「大小姐,二小姐真的是自己寫完的?」木香低聲問道。

  謝柔惠一直含笑看著被丫頭們圍著的謝柔嘉,聞言點點頭。

  「是啊。」她說道。

  「也沒有發脾氣?自己老老實實心甘情願寫完了?」木葉低聲問道。

  謝柔惠含笑點頭。

  「是啊。」她說道。

  木香和木葉這才高興的笑了。

  「二小姐真是懂事了。」

  「謝天謝地,快去告訴大老爺和大夫人。」

  她們笑道也加快了腳步。

  謝柔惠慢慢的落在後邊,走在夏日傍晚碎金鋪地的花園裡,看著前方被一群丫頭們歡天喜地擁著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面上的笑容淺淺。

  「當個壞孩子也不錯。」她自言自語說道,「一點點好大家都看的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3 11:40 PM

第十三章 漸安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床上的謝柔嘉猛地睜開眼,濛濛的青光透過薄紗帳子照在臉上,她立刻坐起來掀開帳子下床。

  屋外木香疾步進來了,看到謝柔嘉光著腳站在地上。

  「二小姐,還早呢,再睡會兒吧。」她嚇了一跳忙說道。

  謝柔嘉看著窗外的青光,隱隱傳來的灑掃聲,展開手臂伸個懶腰。

  「不。」她說道,「我睡好了。」

  木香含笑應聲是,去喚小丫頭們進來伺候,屋子裡就熱鬧起來。

  謝柔嘉梳洗完畢走出來,看到謝柔惠已經站在院子裡,正接過兩個婆子遞來的一把穀子。

  「大小姐,扔出去它們就自己去吃了,別怕,不會啄你的手。」她們慇勤的說道。

  院子裡兩隻孔雀慢慢的踱過來,小丫頭們小心的擋著,唯恐嚇到了謝柔惠。

  謝柔惠倒不害怕,笑嘻嘻的將手裡的穀子扔了出去,兩隻孔雀爭搶去吃。

  「姐姐。」謝柔嘉高興的跑過去,「你也起來了?」

  謝柔惠接住她的手嘻嘻笑。

  「是啊。」她說道。

  「二小姐你起的這麼早,大家誰還好睡懶覺。」站在謝柔惠身旁一個小丫頭笑嘻嘻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握著謝柔惠的手便緊了緊。

  「姐姐,我吵到你了吧?」她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謝柔嘉前段夢魘的時候在母親的耳房那邊住著,昨日決定努力學習守護姐姐,不給父母添亂,下學後她就提出要搬回自己的院子。

  謝柔惠和謝柔嘉住在一個院子裡,分東西兩屋而居,謝柔嘉昨晚搬過來,她的丫頭們也自然都跟著過來,還有那兩隻要留在院子裡養著的孔雀,並專門伺候孔雀的兩個婆子,熱熱鬧鬧的擠了一院子。

  她起來,丫頭們自然都動起來,進進出出叮叮噹噹,就算再小心也會吵到隔壁屋子的謝柔惠的。

  謝柔惠咯咯笑了。

  「咿,你們聽這話熟悉不?」她說道,看向廊下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帶著幾分促狹,「你們分一分,哪個是大小姐哪個二小姐。」

  她說著就拉著謝柔嘉來回左右的轉了轉,姐妹二人並肩站在院子裡。

  丫頭婆子們便都哄的笑了。

  謝柔嘉也笑了。

  以前她最愛偷懶不肯起床,總是要被姐姐叫,還發脾氣的埋怨姐姐吵她,是啊,姐姐這樣勤奮又自律的人怎麼會被她吵醒呢,自己起來的時候,姐姐自然也已經起來了。

  「哎呀,兩位小姐花骨朵一般,老奴看花了眼了,哪裡分得出。」一個婆子笑道。

  這倒不是恭維。

  「別說你是才來的,就是我們這些在身邊的陪著從小到大的,這陡然直愣愣的看著,也是分不出來。」木葉笑道,一面走下台階,看著這兩個小姑娘做出幾分為難,「好了我的小姐們,開口說句話,讓奴婢分一分,也撿回些面子。」

  婆子雖然是初來乍到,但看著滿院子丫頭們笑盈盈,兩個小姐也是在笑,便知道這事不是冒犯,便又跟著湊趣。

  「適才聽了,這二位小姐說話聲音也一樣一樣的呢。」她笑著說道。

  「是啊,我們說話也一樣的。」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她一開口木葉就走到她面前了。

  「是啊,聲音是一樣的,但說話是不一樣的,姐姐有姐姐的樣子。」木葉笑道,沖謝柔惠施禮,「大小姐,該帶著二小姐去吃飯了,大夫人那邊已經開始擺飯了,今日可別再耽擱了上學。」

  謝柔惠咯咯笑了,挽住謝柔嘉的手。

  「走吧。」她說道。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姐妹兩個攜手向外走去,丫頭們忙跟著。

  「曖吆,這是怎麼分出來的?」婆子還在不解的說道,「誰先說話誰就是姐姐?」

  另一個婆子則咂咂嘴,伸手拉了拉這婆子的衣袖。

  「這謝家長房大小姐身邊的人果然不一般,你瞧這話說的既哄了姐妹高興,又穩穩定著姐妹的身份。」她低聲說道。

  先前的婆子還有些怔怔。

  「哄著高興我聽的出來,定著姐妹身份是什麼?」她問道。

  「你沒聽那丫頭說嗎?一樣是一樣的,但姐姐有姐姐的樣子,也就是說,就算長得再像,姐姐也是姐姐妹妹也是妹妹,是不一樣的。」婆子低聲笑道。

  「這有什麼不一樣的,長得一模一樣。」先前的婆子笑道。

  那婆子就瞪了她一眼。

  「別的家能一樣,謝家能一樣嗎?這是謝家長房。」她說道,「大巫清後代的血脈怎麼能混淆。」

  那婆子這才恍然。

  「可不是,這可真不一樣,可不能混淆的。」她吐吐舌頭說道,又忍不住轉頭看向門外,門外那對一模一樣的姐妹早已經走遠了。

  只是明明一模一樣,也怪可惜的。

  怪可惜三個字閃過婆子頓時恍然,所以才要時時刻刻話裡話外都定身份。

  「林媽媽,這孔雀怎麼不開屏了?」

  有小丫頭脆脆的聲音問道,打斷了兩個婆子的低聲交談。

  兩個婆子忙對院子裡的丫頭們含笑施禮。

  「這孔雀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開屏的。」她們說道。

  兩個丫頭站在廊下點頭。

  「那你們好好哄著它們,等大小姐二小姐下學回來,一進門就讓它們開屏,大小姐二小姐肯定高興的不得了。」

  兩個婆子陪笑著應聲是。

  晨光大亮的時候,謝大老爺房裡也用完了飯。

  「別急,別急,還早著呢。」木香連聲說道,看著疾步向外走的謝柔嘉。

  「二小姐,書我已經送過去了,墨也磨好了。」江鈴在廊下說道,一面又壓低聲音,「我看過了,我是第一個,別家的丫頭都還沒來呢。」

  謝柔嘉點點頭,也沒理會她的話,只是喊著姐姐。

  謝柔惠笑嘻嘻的從內室走出來。

  「來了來了。」她說道,伸出手挽住謝柔嘉。

  姐妹二人邁步,丫頭們也沒有閒著,前前後後的跟著,這個催那個,那個問拿了扇子沒,這個又問茶水裝好了沒,亂哄哄熱熱鬧鬧的湧了出去。

  謝大夫人站在廊下看得笑起來。

  「阿昌哥,你當年去考秀才也不過如此吧。」她笑道。

  謝文興走了出來,聞言笑了笑。

  「娘子不早些提醒我,我好讓人放爆竹,祝咱們嘉嘉此一去蟾宮折桂。」他說道。

  謝大夫人哈哈笑了,廊下站著的木香木葉等大丫頭們也都笑起來。

  「就是不知道這次能堅持幾天。」謝大夫人笑道,「也不能天天誇她就要中狀元一般。」

  謝文興笑了。

  「又不是真要她中狀元,她想去學就學,不想去就不去,總比不知道要做什麼好。」他說道。

  想到前一段女兒茫然無神的樣子,謝大夫人點點頭,眉間閃過一絲憂慮。

  可是女兒現在雖然不在說胡話了,但還是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至於哪裡不一樣,也說不上來。

  可見那場夢魘還是對她影響不小,也不知道這影響是好好是壞。

  「老人常說,小孩子病一場,就是長本事呢,嘉嘉小時候不就是一次發燒後才開始說話的嗎?」謝文興笑著說,「這一次嘉嘉病了一場就懂事了。」

  是懂事了麼?好像是吧。

  謝大夫人笑了點點頭。

  「這話別說早了,當初剛上學時她也這樣。」她說道,「懂不懂事還是等等再說吧。」

  ………………………………………………………

  啪的一聲戒尺響,學堂裡的便有小姑娘忍不住伸胳膊,明日後日就能休息不用來學堂了,先生瞪眼咳了一聲,屋子裡便安靜下來。

  「來了查書。」先生說道,不管學堂裡小姑娘們的一片哀怨聲,邁步出去了。

  「又查書!」

  「那麼多怎麼背的完!」

  先生走出去了,學堂裡的抱怨聲便更肆無忌憚,小姑娘們收拾著書卷,動作帶上怨氣便一片啪啪響。

  「我們不過是來識字了,又不是考狀元,幹嗎這樣三天考兩天驗的。」謝柔淑沒聲好氣的說道,乾脆也不收拾了,反正待會兒自有小丫頭來拿回去,「不是打手板就是罰站。」

  她說著伸出手。

  「你們看看,我這手都被打出繭子了,像個粗使婆子,都不能出去見人。」

  旁邊果然有小姑娘探頭看一面嘻嘻笑。

  「粗使婆子還會針線呢,可是咱們卻不會。」她說道。

  既然上了學堂,人人都不想丟臉,所以日常在家都用功,女紅針線自然就少了。

  「是啊,我母親讓我做的一雙鞋到現在我還沒做完呢,看著吧,不是被先生打就是被母親罵,總是逃不了一頓沒臉。」謝柔淑說道。

  謝柔嘉津津有味的聽著學堂裡的姐妹們說話,在經歷過夢裡十年的寂寞,這些嘈雜吵鬧變的很悅耳,雖然這其中有很多眼神不喜歡她,還會對她說一些嘲諷的話。

  夢裡沒有人罵她,但那冷冰冰的厭惡的眼神比罵她還要厲害,就連她自己也不敢看鏡子,鏡子裡的她看自己也是厭惡的眼神。

  「那就別來了唄。」謝瑤笑吟吟說道,「妹妹也說了,識字就行了,何必受這個罪呢。」

  謝柔淑面色一僵看向她,張了張嘴那句不來卻沒敢說出來。

  何必受這個罪?來這裡的人心裡誰不清楚。

  內學堂原本只是為了謝家的大小姐一個人讀書識字,以及在年幼時找同伴們陪著玩。

  因為謝大小姐的身份,給她挑選玩伴可是嚴格的多,而對於謝家的其他小姐們來說,能夠跟謝大小姐下一任丹主關係要好親密,不僅能在家裡地位漲高,挑選好親事,將來在夫家也是有底氣的。

  要不然誰來受這個罪!

  想到這個謝柔淑就心裡氣悶,同樣是謝家的女兒,不是大小姐就低人一等,還要仰仗大小姐的鼻息。

  謝柔淑的視線轉過去,看到那邊坐著正認真收拾書本的小姑娘,視線再轉,看到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此時這張臉上正露出笑,就好像在諷刺她。

  受罪了又怎麼樣?你連一句不來都不敢說。

  「謝柔嘉你笑什麼笑!」她勃然大怒,瞪眼豎眉喝道。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大小姐要仰望,二小姐則跟她們一樣,誰又怕誰!

  謝柔嘉被罵的一怔,還有些懵懵。

  「沒什麼啊。」她說道。

  謝柔淑一腔惱火找到機會,不肯罷休。

  「你笑我?你有什麼臉笑我,你什麼都不會,還笑我。」她喊道。

  「我沒笑你啊。」謝柔嘉說道。

  她心裡明白了,這小姑娘是有些羞惱衝自己發脾氣呢,小姑娘家都是這樣,小性子說來就來了,看著有些好笑。

  她心裡想著臉上就忍不住又笑了。

  謝柔淑更急了。

  「謝柔淑!」

  已經站起來準備走的謝柔清喊道。

  謝柔淑耐不住脾氣。

  「她笑我!」她喊道。

  「不,不,四妹妹,我真沒有笑你。」謝柔嘉忙說道,收住笑。

  屋子裡的小姑娘都看向她,聽到這裡神情都驚訝。

  要是換做以前謝柔嘉早就哼聲不客氣的說一句是我就笑你了,然後兩個人會吵鬧不休。

  「好了,二小姐都說了沒有笑你,快走吧。」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但這一次一向有些害怕謝柔清的謝柔淑確壓不住火氣。

  「謝柔清,你還護著她幹什麼!她都把你表哥毀容了!你娘都差點去給你舅母下跪了。」她喊道,「咱們敬著的是大小姐,可犯不著對二小姐卑躬屈膝,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誰又比誰高貴!」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下來的學堂又嘩然。

  謝柔嘉病了打人的事她們都聽說了,但打的那麼嚴重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4 11:56 PM

第十四章 不乖

  謝柔嘉面色也變了。

  這段日子過的太舒心,她都要忘了邵銘清這個人了。

  邵銘清,渝州璧山邵氏的子弟。

  邵氏跟謝家也是老姻親,西府二曾祖父謝存禮的妻子就是邵家的女兒,如今二叔祖父謝華宇的長子謝文昌娶的也是邵家的女兒,而邵銘清就是這位二嬸嬸邵氏長兄的兒子。

  二叔,邵銘清。

  「我聽桐娘說,三老爺四老爺是被二老爺押進官府的。」

  「邵銘清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其他人家的丹砂煉製丹藥,結果,只有你家的練出毒丹。」

  被壓在心底的夢境裡聽到的話再次翻騰了上來,謝柔嘉只覺得心跳的有些亂。

  夢境裡是不是只有二叔全身而退?邵銘清的毒丹,這二者之間有沒有關係呢?

  可是,這怎麼可能?那是二叔啊!祖母是他的嫡親姑姑啊!他也是謝家長房嫡脈啊,怎麼會害謝家!

  她腦子亂亂的出神,耳邊學堂裡的說話聲便忽遠忽近。

  「表哥都說了沒事,也不會跟病人計較,謝柔淑你倒心心唸著,你是心疼表哥呢,還是想要借我表哥自己出口氣啊?」

  謝柔清和謝柔淑的性格都有些潑辣,或者說謝家的女孩子都是這樣,雖然不是丹女,但也都有著丹女的血脈,帶著天生的自傲驕縱。

  不過這二人的驕縱又不一樣,謝柔淑是小嬌氣的潑辣,而謝柔清則是跟她相貌聲音一般的粗野的潑辣,說不過的時候可真敢動手。

  「我才沒有,算我多管閒事。」謝柔淑顯然也有些怕真生氣的謝柔清,說話便縮了回去。

  「別吵了。」謝柔惠說道。

  謝柔惠發話,學堂裡便立刻安靜下來,謝柔惠看了眼有些呆呆的謝柔嘉,又帶著幾分不安看向謝柔清。

  「三妹妹。」她說道,「邵表哥真的傷的很重嗎?」

  那日謝柔嘉突然癲狂撲上去抓了邵銘清的臉,家裡因為謝柔嘉的中邪亂了套,邵銘清當時就避嫌的離開了,事後父親親自去邵家探望,回來也沒說什麼,難道真的毀容了。

  謝柔惠蹙著眉頭再次看謝柔嘉,十一歲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打扮,留著長指甲染了鳳仙花,這要是狠狠的在臉上抓幾道……。

  雖然沒仔細看,但她也記得當時邵銘清臉上瞬時出現的血印,真是嚇人。

  謝柔清笑了笑。

  「沒有,沒那麼嚴重,我親自看過的,放心好了。」她說道。

  謝柔惠眉頭依舊皺著,伸手拉了拉謝柔嘉。

  「嘉嘉,我們也去看看邵表哥好不好?」她說道。

  去看邵銘清?

  謝柔嘉看著姐姐。

  在夢裡她閉門不出很少見人,但邵銘清這個名字卻常常聽到,所以她才好奇,在出門見人的時候特意多看了邵銘清幾眼。

  那個姿態豐俊的年輕人格外引人注目,也讓人過目不忘,所以那日一眼就認出了還年少帶著幾分青澀的邵銘清。

  一開始她以為這是族中選中與她結親的人,延續謝邵姻親,但後來與她成親的卻不是邵銘清,邵銘清依舊在丹礦上,還開始修道,再後來出嫁鎮北王府的時候,邵銘清被皇帝封為了通天法師。

  沒想到最後是邵銘清煉出的丹毀了謝家。

  她記不清邵銘清為什麼會來謝家,在夢裡的印象就是邵銘清一直在謝家。

  去看邵銘清?給他賠不是?然後請他來謝家玩?然後留在謝家?

  謝柔嘉垂在身側的手攥了起來。

  那是夢裡的事,不是真的事,她不應該怨恨邵銘清。

  不應該怨恨他的,她應該去跟他賠禮道歉,可是……

  「嘉嘉?」謝柔惠推了推她,「明日不用上學,我們去吧。」

  謝柔嘉看向姐姐,張了張口。

  「不。」她說道。

  「..那我們一起就去,跟父親說….呃..你說什麼?」謝柔惠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她怎麼似乎聽到了妹妹說不?

  妹妹一向對她言聽計從,更況且這又是合情合理的事,怎麼會說不?她聽錯了吧?

  謝柔嘉看著她。

  「不。」她認真說道,「我不去看他。」

  謝柔惠愕然的看著她。

  「為什麼?」她問道。

  謝柔嘉不說話。

  「還能為什麼,二小姐什麼時候有錯?」謝柔淑哼聲說道。

  「沒事,沒事,本來就沒事,不用看的。」謝柔清笑道。

  謝柔惠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再轉頭拉住謝柔嘉的手。

  「嘉嘉,」她說道。

  剛開口,謝柔嘉就甩開謝柔惠的手。

  「我不去看他!絕對不會去看他!」她說道,扔下這句話抬腳跑出去了。

  屋子裡的人愕然。

  謝柔淑哈的一聲。

  「真是懂事了。」她大聲笑道,「發脾氣都理直氣壯。」

  學堂裡重新變的嗡嗡議論聲紛紛。

  謝柔嘉一概沒有理會,她甚至沒有等謝柔惠,自己一個人跑出學堂。

  「小姐出來了!」

  「啊呀,這是二小姐還是大小姐?」

  「第一個出來的肯定是大小姐了。」

  「大小姐今天穿什麼衣服來著?」

  「是黃的吧?」

  「不是,是綠的吧。」

  等在學堂外花園裡的小丫頭們紛紛說道,看著跑過來的小姑娘,努力的瞪大眼分辨著。

  小姑娘停也沒停越過她們跑過去了。

  一群小丫頭張大嘴。

  「追….」有人說道,才要抬腳,學堂那邊又跑來幾個人。

  「咿,又是小姐。」一個小丫頭忙說道。

  謝柔惠已經走過來了。

  「二小姐呢?」她急急問道。

  小丫頭們明白了。

  「剛跑過去了。」她們齊聲說道,伸手一指。

  「肯定是回家告狀去了。」謝柔淑喊道,帶著一臉憤憤。

  「不會的,嘉嘉不會告狀的。」謝柔惠說道,蹙著眉頭,「再說,也沒什麼事嘛。」

  謝柔淑哎呀一聲就站過來。

  「什麼沒事?在她眼裡屁點事都是事。」她喊道。

  謝瑤捂著嘴笑,謝柔清咳了一聲。

  「怎麼說話呢。」她瞪眼說道。

  謝柔淑哼了聲,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看謝柔惠。

  「你快回去吧,她指不定在家怎麼鬧呢。」她說道,「到時候大伯母又該罰你了。」

  謝柔惠神情猶豫。

  「不會的。」她說道。

  「怎麼不會?以前又不是沒有過。」謝柔淑哼聲說道,又眉頭一挑,「走走,我們也跟你去,到時候做個證。」

  謝柔惠噗嗤笑了。

  「不用的。」她說道。

  謝瑤搖了搖她的胳膊。

  「還是去吧,不是作證,是跟大伯父伯母說清楚,免得他們擔心嘉嘉。」她柔聲細語說道。

  「是啊,這件事畢竟提到了我表哥。」謝柔清也說道,說話又看謝柔淑,「都是你,好好的提什麼我表哥,不知道嘉嘉病才好了嗎?」

  謝柔淑頓時又急了。

  「那還連說都不能說了,表哥就活該倒霉了?」她喊道。

  謝柔惠嗨了了聲。

  「別吵了別吵了。」她說道,「都是我不好,不該問嘉嘉和我一起去看表哥。」

  「這關你什麼事,這不是正應該的嗎?是她自己亂發脾氣。」謝柔淑喊道。

  「好了好了。」謝瑤說道,「先別說了,回去看看吧。」

  謝柔惠點點頭。

  「要是嘉嘉沒事,你們可別提這件事。」她又叮囑道。

  「知道了,你就知道維護你的寶貝妹妹。」謝柔淑說道,一面自己先抬腳,「看把她慣成什麼脾氣了。」

  此時這些人的丫頭們也都過來了,除了去學堂收拾書本的丫頭外,其他的都擁簇著小姐們穿過後門來到謝家正宅。

  謝柔惠卻沒讓她們去父母的院子。

  「你們先去我的院子裡等一下。」她說道,「我去母親這邊,如果沒事就帶著她去找你們,如果有事……」

  「讓個小丫頭叫我們。」謝柔清接過話說道。

  謝柔淑一臉不情願。

  「哪有那麼麻煩,一起去看看嘛。」她嘀咕道。

  謝柔惠走開,自有小丫頭們帶著她們去謝柔惠的院子。

  剛進門,就聽見一聲怪叫,嚇的謝柔淑差點跳起來。

  「什麼……」她喊道,話還沒喊出來,就有兩個花花綠綠的東西衝過來,伴著啊偶啊偶的怪叫。

  這一下不止謝柔淑,謝瑤和謝柔清也嚇壞了,丫頭們也吱哇亂叫,院子裡亂成一團。

  「是孔雀,是孔雀。」

  「小姐們別害怕。」

  「快趕走,快趕走。」

  好一陣才安生下來,受了這番驚嚇,幾個小姑娘對這孔雀的稀罕也減淡了,坐在屋子裡看著門外心有餘悸。

  「會不會跑進來啊?」

  謝柔淑尖聲問道。

  丫頭們再三保證不會。

  「怎麼把這東西養在院子裡?還不關著。」謝柔淑又喊道。

  「二小姐要這樣養的。」一個丫頭說道。

  謝柔淑就嗤了聲。

  「行了,坐下吧,那那麼多話。」謝柔清瞪她一眼說道。

  院子裡便傳來啊哦啊哦的孔雀叫聲,蓋過了謝柔清的聲音。

  謝柔淑伸手摀住耳朵。

  「哎呀煩死了。」她喊道,「住在這裡還能休息好嗎?怪不得惠惠這幾日在學堂休息間隙也不和咱們玩,趴在桌子上睡覺呢。」

  話音未落,就見謝柔惠急匆匆的進來了,面色微微慌張。

  「她果然鬧起來了嗎?」謝柔淑放下手忙跑過去問道。

  謝柔清和謝瑤也站起來了。

  「沒有,嘉嘉沒回來。」謝柔惠帶著幾分不安低聲說道。

  沒有回來?

  三個小姑娘都有些驚訝。

  「那她去哪兒了?」謝瑤問道。

  「我想應該是躲在花園裡了。」謝柔惠壓低聲音說道。

  「哎呦,誰怎麼她了?還躲起來了?真是長本事了。」謝柔淑大聲喊道。

  謝柔惠忙擺手噓聲。

  「別喊別喊。」她說道,「我方才已經裝作她跟父母問過安,我也說了大家一起約好去花園玩,現在我們悄悄的出去,到花園裡找她,到時候就裝作玩捉迷藏,就能瞞過去了。」

  謝柔淑一臉不情願,挑眉要說什麼,被謝柔清拉住。

  「好,咱們快去,也別多帶丫頭,要不然嚷開了瞞不住。」她低聲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

  「那快走。」她說道,忙轉身。

  院子裡木香木葉江鈴等人都在,顯然已經知道了。

  「大小姐,還是我自己去吧。」江鈴忍不住說道,「我想二小姐也許只是隨便走走,沒有故意發脾氣躲……」

  「你知道什麼?」謝柔淑沒好氣的喝止她,「你是沒看到你家二小姐那樣子!又是喊又是跳,還推人!」

  謝柔惠拉住她。

  「好了,快走吧。」她說道。

  一群人向門外走去,剛到門口就站住了。

  「母親…」謝柔惠結結巴巴喊道。

  謝大夫人站在門口,面色不虞的看著她們。

  「嘉嘉又怎麼了?你們瞞著我什麼?」她問道。

  幾個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母親,沒事。」謝柔惠喃喃說道,「我們和嘉嘉約好在花園玩呢,怕你不讓所以沒敢說。」

  謝大夫人看著她皺眉。

  「是啊,大伯母,我們約好了。」謝瑤忙說道,擠出一絲笑,「我們得快點去,要不然晚了…..」

  她說到這裡察覺失言忙抬手掩住嘴,眼神惶惶。

  「晚了?」謝大夫人看著她,邁上前一步,臉色更加難看了,「什麼晚了?嘉嘉到底幹什麼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6 12:39 AM

第十五章 要挾

  謝柔嘉將一塊石子扔進湖裡,原本聚攏在一起的錦鯉立刻散開了,如同一朵花盛開。

  她忍不住笑了,旋即又收了笑,抬起頭看著湖面上漸漸褪去的金光。

  她轉過身悶悶的向內走去。

  腳下是碎石鋪成的小路,穿著木屐走在上面有些不舒服。

  跑過那群丫頭後她就拐進了花園,剛進花園有些陌生。

  怎麼會覺得陌生呢?

  她今年十一歲了,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裡,這花園更是幾乎每日都會來玩的地方,按五歲記事,對這花園的記憶也有七年了,是什麼能讓這七年的記憶消退呢?

  在夢裡自從十二歲以後,她就很少出門,一直到離開彭水死在鎮北王府,算一下是十年了。

  十年,抵消了這幼時七年的記憶。

  謝柔嘉抬頭看著眼前,一座假山攔住了路,她不由呆呆的看了一刻,幼時兩個小女孩在假山下鑽來鑽去的畫面模模糊糊,孩童的笑聲似遠似近。

  那夢裡的十年,真的只是夢嗎?

  謝柔嘉抬腳邁上假山,站在假山上看著似乎看不到邊際的花園。

  她不想等著姐姐,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更不願回到家後被姐姐詢問,當著父母的面她就更沒辦法說了。

  為了夢魘的事父母姐姐都操碎了心,她已經好了,不能再提做夢的事了。

  可是那真的是夢嗎?

  謝柔嘉坐下來揪著假山上的青草。

  如果那是一場夢,她不想讓夢裡的事變成真的,比如姐姐去郁江邊,比如邵銘清成為他們謝家的常客,最後還成了家族的法師。

  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只能對不起邵銘清了,也不用做其他的解釋了,就一口咬定自己不喜歡他,絕不跟他道歉。

  就算姐妹們覺得她無理取鬧都無所謂了。

  下定這個決心,謝柔嘉覺得身心輕鬆了,將手裡的草扔下拍拍手,才要站起來,就聽得花園裡喧嘩起來。

  出什麼事了?

  「嘉嘉……」

  「二小姐….」

  亂亂的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喊我呢?

  謝柔嘉踮腳看去,天色漸晚幾乎看不到人的花園裡突然湧進來很多人。

  「二小姐!二小姐!」

  江鈴的喊聲格外的響亮。

  謝柔嘉也看到了她,忙抬手。

  「我在這兒。」她大聲喊道。

  聲音隨著夏日的晚風晃晃悠悠的送了出去,與花園裡散開的喊聲混在一起。

  「在那邊。」江鈴喊道,伸手指過來。

  大家都抬頭看去,天邊最後一絲亮光褪去,烏濛濛的夜色鋪開,站在重練疊嶂的假山上的小姑娘就好似龐然怪獸口邊的獵物。

  小姑娘揮手動了動,搖搖欲墜。

  圍過來的人們便有人發出一聲尖叫。

  「她要幹什麼?」謝柔淑喊道,伸手摀住眼。

  其他幾個小姑娘嚇的也臉色發白,丫頭婆子們也面色驚愕。

  「二小姐!」江鈴喊道,向假山衝過去。

  「嘉嘉!」謝大夫人也上前幾步,聲音拔高帶著幾分嚴厲,「下來!」

  母親生氣了!

  怪自己下學不回家亂跑吧。

  謝柔嘉忙轉身下假山,夜色濛濛,假山的路狹窄又嶙峋她走到小心翼翼,到了半山處江鈴接過來了。

  「二小姐二小姐。」她急急的喊道,拉住謝柔嘉的手。

  二人小心翼翼的下了假山,謝大夫人帶著人已經站在了山腳下。

  「母親…..」謝柔嘉帶著幾分慚愧喊道。

  剛開口,就被謝大夫人一把抓過來,抬手狠狠的在身上打了兩下。

  四周的丫頭婆子頓時亂了。

  「大夫人。」大家喊道。

  謝柔惠也急的喊母親,衝過去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不放。

  「母親別打妹妹,別打妹妹,都是我不好。」她哭道。

  謝瑤也過來了跪下。

  「大伯母,都是我們的錯。」她急急說道。

  「大伯母,都是我不好。」謝柔清也忙跟著跪下說道。

  見狀如此,在一旁看熱鬧的謝柔淑也只得撇撇嘴不情不願的跟過來跪下了。

  「大夫人,有什麼話好好說,好好說嘛。」

  「是啊大夫人,二小姐病才好了。」

  兩個年長的僕婦也跪下來勸道。

  左右前後都被攔住,謝大夫人抬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

  「你知道錯了嗎?」她喝道,看著還抓在手裡的謝柔嘉。

  謝柔嘉已經被這變故嚇懵了。

  出什麼事了?怎麼,怎麼就錯了?錯了什麼讓母親如此動怒?

  「你長本事了是吧?一哭二鬧也就罷了,現在還學會這樣的把戲了?你嚇唬誰呢?」謝大夫人氣道,一面用力的搖晃謝柔嘉的胳膊。

  謝柔嘉被甩的踉蹌差點跌倒。

  謝柔惠再次哭著喊母親,撲過去抱住了謝柔嘉。

  「都是我的錯,母親,不關妹妹的事,是我逼她去給表哥道歉的。」她哭道。

  「道歉難道不應該嗎?」謝大夫人伸手要再抓住謝柔嘉。

  謝柔惠死死的擋在前邊。

  「就算你不想道歉,你就不能好好說嗎?跑到花園裡站在這假山上,你想幹什麼?跳下來自殘嗎?你要挾誰呢?」謝大夫人喝道,說到這裡氣憤更甚,伸手從謝柔惠身後一把奪過謝柔嘉,再次揚起手狠狠的打了下去,「你有沒有錯?你有沒有錯?」

  「哎呀大嫂!」

  「別打孩子!有話好好說!」

  這邊嘈雜未落,外邊有更多的聲音喊道,一群僕婦擁簇兩個婦人急急的過來了,不像那些只敢跪著勸的孩子們和僕婦丫頭,兩個婦人毫不猶豫的一左一右抓住了謝大夫人,一個還將謝柔嘉拉在懷裡護住。

  「大嫂,嘉嘉病才好了,你這是干什麼!」

  謝柔嘉抬頭去看,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明顯比母親年長幾歲的婦人。

  她稱呼母親為大嫂。

  當然有時候年齡大了不一定輩分大,有些人年齡長在輩上,但這個婦人其實按常理來說,的確不管年齡還是輩份都比母親大。

  不止這個婦人,謝柔嘉又看向拉住母親的那個婦人。

  「你這死丫頭,你怎麼這麼多事?就知道惹禍!」那婦人年紀也比母親大一些,此時正用手狠狠的抓著謝柔淑搖晃,柳眉倒豎,憤憤不平。

  這一個是謝柔清的母親二夫人邵氏,一個是謝柔淑的母親三夫人宋氏。

  二叔和三叔其實年紀都比父親母親大,但因為母親是大小姐,成親之後要為大房,所以原本是伯伯的就只能當做叔叔了。

  怎麼二嬸和三嬸也被驚動了?

  到底出什麼事了?自己不就是下了學沒回家一個人跑到花園裡想想事情嗎?怎麼整個謝家都被驚動了?

  直到站到了大廳裡,謝柔嘉還有些暈乎乎。

  屋子裡點起了燈,不止二嬸三嬸,連祖母也過來了,坐著的長輩們,站著的堂姐妹,說的訓斥的抽泣的幾番來回後,謝柔嘉終於清楚了。

  原來大家以為她拒絕給邵銘清道歉然後跑出學堂是故意躲到花園裡耍脾氣呢。

  這可真是誤會了!

  「你這還不是耍脾氣嗎?」謝大夫人喝道,「你還站到假山上?你想幹什麼?做什麼樣子給誰看?嚇唬誰呢?」

  我只是…只是…自己想靜靜,並不是要以跳下來以死作威脅……。

  她怎麼可能尋死啊,她好不容易才活過來……

  謝柔嘉動了動嘴唇。

  「你有沒有錯?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謝大夫人再次喝道。

  謝老夫人聽不下去,伸手將倚在身邊的謝柔嘉攬住。

  「行了。」她說道,努力的睜開還有些醉意的眼,「多大點事啊,你喊什麼喊?有什麼錯?咱們家的姑娘,哪有錯?」

  謝大夫人喊了聲母親。

  「母親說得對。」三夫人忙陪笑說道,「嘉嘉沒有錯。」

  她說著轉頭看謝柔淑,豎眉瞪眼。

  「都是這死丫頭的錯!嘉嘉的病才好了,她提什麼提!」

  說著伸手狠狠的戳謝柔淑的頭。

  謝柔淑捂著頭再次哭起來。

  「弟妹。」謝大夫人忙上前拉過謝柔淑在身後,「淑兒又沒有說錯,銘清是表哥,又被傷了,自然要關心的。」

  「銘清的事已經過去了,說好不再提了。」一旁的二夫人也開口了,帶著幾分嚴厲看謝柔清,「你難道不知道嗎?還引著姐姐妹妹說這個!」

  謝柔清低頭應聲是。

  「過去了也不是沒發生過。」謝大夫人說道,看向謝柔嘉,「你明日就跟我去邵家給你表哥道歉,我看看你去了能怎麼樣。」

  謝柔嘉臉色一變。

  「不。」她脫口喊道。

  謝大夫人頓時面色鐵青。

  「你還敢……」她喝道,抬腳就要衝過來。

  謝老夫人一拍桌子。

  「幹什麼?」她喝道。

  謝大夫人站住腳。

  「母親!」她急道。

  「什麼屁大的事。」謝老夫人哼聲說道,「道什麼歉?道什麼歉?別說那時候嘉嘉病著,就是沒病,打了他又怎麼樣?打他,還是看得起他呢。」

  二夫人低下頭,三夫人帶著幾分掩飾輕咳。

  「母親,你說什麼呢,那是銘清。」謝大夫人急道。

  「誰都一樣。」謝老夫人說道,「咱們謝家的女兒,跟人道歉,說出去才笑死人呢。」

  說這話伸手攬著謝柔嘉,笑眯眯的撫摸她的頭髮。

  「嘉嘉不想跟他道歉?」她問道。

  謝柔嘉毫不猶豫的點頭。

  「那就不道歉。」謝老夫人一揮手說道,「以後誰也不許再提這事。」

  「母親!」謝大夫人臉都氣紅了。

  「是,伯母,早就不該提這事了。」二夫人笑道,搶過謝大夫人的話。

  「是啊是啊,母親,本來就過去了,大哥都親自去過邵家了,再揪著不放,倒顯得咱們家小氣了。」三夫人也忙跟著笑道。

  謝老夫人帶著幾分滿意點點頭。

  「這下滿意了吧嘉嘉?不生氣了吧?」她摸著謝柔嘉的頭笑眯眯說道。

  謝柔嘉心裡又麻酥酥的。

  以前覺得祖母酗酒,總是醉醺醺的,又是瞪眼嚇人不願意往她跟前去,而在夢裡,祖母也早早的過世了,她也沒機會親近。

  原來祖母待她這麼好啊。

  她不由在祖母懷裡靠緊,而且祖母在家說話最管用,看看低頭陪笑的二嬸三嬸,再看看氣的臉紅但卻無可奈何的母親。

  謝柔嘉的眼猛地亮了。

  這就好辦了!

  既然大家都誤會她是因為邵銘清鬧的要死要活,那就承認了,一來免得大家再逼她去和邵銘清和好,二來也徹底斷了邵銘清再來家裡的機會。

  「祖母!」她伸手抱住謝老夫人的胳膊,大聲說道,「不夠,以後還不許邵銘清來咱們家!我再也不要看到他!」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神情驚愕。

  一直低著頭的謝柔惠也抬起頭,瞪圓的眼微微張開的小嘴顯示她的震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7 12:05 AM

第十六章 驕縱

  簾子響動,婦人們從屋內走出來,身後跟著三個小姑娘。

  謝大夫人的面色發紅,難掩幾分尷尬,不待她說話,二夫人邵氏握住她的手。

  「阿媛,別著急,聽母親的,聽孩子的。」她說道。

  「那也要看她們的話能不能聽。」謝大夫人氣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嘉嘉好,母親難道不是嗎?」邵氏笑道,「嘉嘉,畢竟才好了。」

  謝大夫人的神情微微一頓。

  女兒是夢魘,而且貌似夢裡邵銘清嚇到了她了,所以才會對邵銘清做出那樣過激的行為,原本以為好了,沒想到今日因為提到了邵銘清,就又鬧起來了。

  看來夢魘還是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我得親自去看看銘清。」她嘆口氣帶著幾分慚愧說道。

  邵氏笑了。

  「你快得了吧。」她笑道,「都說了嘉嘉是病了,又是個孩子,難道我娘家的人在大嫂你眼裡都這麼小氣啊?」

  「你快進去吧,我們回去了。」宋氏也笑道,伸手拉住謝柔淑。

  那邊謝柔清跟著邵氏邁下台階。

  和謝柔惠拉著手的謝瑤便也施禮告退。

  「瑤瑤,你在這裡吃了飯吧。」謝大夫人拉著她的手說道。

  謝瑤笑著道謝。

  「謝過大伯母,只是今晚哥哥們都回來了,母親讓一起吃飯。」她說道,一面再次施禮。

  謝大夫人撫了撫她的肩頭。

  「好孩子,連累你了。」她說道,又喊著僕婦親自送過去,「拿一壇京中送來的杏樓春送去讓孩子們吃。」

  謝家的硃砂是貢品,所謂京中送來的酒自然是皇家御賜之物,在謝氏一族也不是誰都能吃到的。

  謝瑤也沒有推辭含笑道謝帶著丫頭離開了。

  院子裡安靜下來,謝大夫人嘆了口氣。

  「母親。」謝柔惠伸手拉著她的衣袖,又擔憂又忐忑的喊了聲。

  謝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抬腳進了屋子。

  屋子裡燈火明亮,謝柔嘉緊緊挨著謝老夫人坐著。

  「祖母要跟所有人都說到。」她抱著謝老夫人的胳膊說道。

  謝老夫人哈哈笑。

  「好,你放心,不用跟所有人說到,就跟看門的說,不,跟咱們彭水城門的人說了,只要邵家那小子來了,就不許進就夠了。」她笑道。

  「他們聽嗎?」謝柔嘉帶著幾分擔心問道,「萬一有疏漏呢?畢竟二叔三叔還有二叔祖父他們都在家呢。」

  謝老夫人覺得自己權威受到了質疑,嗯了聲。

  「你還不信祖母?」她說道,惺忪的醉眼一轉,「我明日就讓人把邵家那小子叫來,等他進城門的時候,你看看守衛放不放他進。」

  到時候守衛們將他打走,這樣不僅謝家的人知道了,全城的人也都知道了。」

  如果這樣的話,邵銘清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彭水了。

  謝柔嘉眼睛亮起來。

  「好好好。」她說道。

  「謝柔嘉!」

  謝大夫人氣的眼冒火。

  謝柔嘉嚇的縮起頭。

  「你還好好好?」謝大夫人喝道,站到她面前,「人家和你什麼仇什麼怨?你打傷人家還不算,還要毀了人家的名譽!」

  「你喊什麼喊,什麼大不了的事,不就一個小子嘛,打了就打了,罵了就罵,要什麼理由啊。」謝老夫人哼聲說道,將謝柔嘉攬住,「看把孩子嚇的。」

  「母親!能這樣慣她嗎?」謝大夫人氣道,伸手抓住謝柔嘉就往外拎。

  「哎呀你幹什麼幹什麼。」謝老夫人喊道,拉著不放。

  謝柔嘉被二人拉扯著啊啊的喊起來。

  謝柔惠也忙上前。

  「母親,祖母快松手。」她喊道,「傷到妹妹了。」

  謝老夫人和謝大夫人聞言立刻都鬆了手,謝柔嘉跌坐在地上。

  「嘉嘉。」

  三人又都擔心的喊道圍過去。

  母親很生氣,打的她也很重,現在屁股和背上還痛呢,但是當母親聽到拉扯傷到她的時候,還是第一時間就鬆開了手。

  在夢裡姐姐死了後,母親也很生氣,但卻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只是冷冷的看著她,那眼中的厭惡簡直比打她還痛。

  母親打她罵她歸根結底是愛她擔心她,如果連打也不打罵也不罵,那才是與她再無半點情分了。

  謝柔嘉哭了起來。

  「不怕不怕。」謝老夫人忙將她攬住,一面哄著。

  「你還哭,你還知道哭!」謝大夫人喝道,眼裡卻掩飾不住擔心。

  一旁的僕婦看出來了。

  「快去叫大夫。」她喊道。

  謝大夫人沒有說話,幾個丫頭便應聲是忙向外而去。

  「不用,不用叫大夫,我沒事。」謝柔嘉忙哭道,一面抬袖子擦淚。

  謝老夫人哼了聲。

  「走,走,跟祖母走。」她說道,拉起謝柔嘉不由分說向外走去。

  「母親!」謝大夫人喊道,「你不能這樣驕縱她!」

  謝柔惠抱住了她的胳膊。

  「母親,母親,現在別說這個了,現在別說了,等妹妹好一點了再好好說。」她哀求道。「別再嚇的妹妹犯了病。」

  犯了病三個字讓謝大夫人停下腳,看著被謝老夫人拉著向外走去的謝柔嘉。

  門簾子打起來,有人從外邊急急的進來。

  「怎麼了?嘉嘉怎麼了?」謝文興問道。

  「被你媳婦打傻了。」謝老夫人哼聲說道。

  謝文興被說的發懵。

  「母親。」他施禮。

  謝老夫人看都沒看他一眼,拉著謝柔嘉從他身邊過去了。

  「嘉嘉要去哪裡?」謝文興忙問道。

  「別管她,愛去哪裡就去那裡。」謝大夫人喝道,「去了就別再回來。」

  謝文興皺眉,門簾響動,謝老夫人拉著謝柔嘉走出去了。

  父親並沒有追上來。

  謝柔嘉回頭看了眼,門前燈籠明亮,廊下丫頭垂手侍立。

  祖母的院子就在不遠處,走不了幾步就到了。

  祖父正躺在院子裡的涼椅上看星星,旁邊坐著兩個小丫頭彈琴唱小曲。

  「這是大的還是小的?」他問道,帶著幾分驚訝看著謝柔嘉,「真是稀罕,怎麼這麼晚跟你過來了?」

  祖母沒搭理他,只讓丫頭們擺飯。

  「嘉嘉,想吃什麼?」她笑呵呵問道。

  謝柔嘉抬袖子擦了擦眼淚,怏怏的沒說話。

  祖母找來幾個丫頭給她洗臉,做完這些飯菜已經擺好了。

  「別怕,哭什麼哭,咱們家的孩子可不會哭,只能讓別人哭。」她一面說道,親手給謝柔嘉盛飯,「多大點事,你母親大驚小怪,看把我們嘉嘉嚇的。」

  「阿媛可不是大驚小怪的人。」祖父說道,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他已經從丫頭那裡知道怎麼回事了,忙插話,「她小時候比這更嚇人的事都做過呢,只不過長大了,被某些人啊拘住了。」

  這某些人自然是謝文興。

  祖父還真是很不喜歡父親呢,像個小孩子似的,逮到機會就要嘀咕父親。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哎呦好了,笑了,笑了。」祖父笑道,伸手撿了一塊鴨頭遞過來,「來,來,我們嘉嘉最喜歡吃的鴨頭。」

  可是也正是這樣,當祖母死了後,祖父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搬出了謝家大宅住到了郁山上,鬱鬱寡歡的沒多久就死了。

  謝柔嘉對祖母祖父幾乎沒什麼印象,可是現在看來祖母嬌寵她,祖父還知道她最喜歡吃鴨頭。

  那夢裡到底是失去了多少本該擁有的?

  她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祖母嘖了一聲,瞪祖父,祖父有些訕訕的將鴨頭撿回去。

  「嘉嘉不喜歡吃啊,不喜歡就不吃。」他說道。

  「你不吃了嗎?又坐下來幹嗎?」祖母沒好氣說道。

  祖父摸了摸鼻頭。

  「沒吃飽沒吃飽,再吃點。」他說道。

  謝柔嘉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祖父看著立刻也跟著笑了。

  「看,笑一笑,我們嘉嘉最好看。」他說道,「哭鼻子就丑了。」

  謝柔嘉吸了吸鼻子,看著祖父點點頭。

  「祖父,我想吃鴨頭。」她說道。

  祖父笑了忙伸手給她撿起一塊。

  謝柔嘉拿起筷子,扒拉扒拉的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多乖的孩子。」祖母說道,拿起一旁的酒壺斟酒。

  謝柔嘉站起來,拿起桌上的一雙筷子夾起菜舉著送到祖母面前。

  「祖母,祖母,你也吃。」她說道。

  謝老夫人笑了,將剛端起來的酒杯放下,張口吃了。

  「嗯恩,我們嘉嘉真懂事。」她說道。

  謝柔嘉便示意丫頭們。

  「給祖母盛飯。」她說道。

  「我不吃,嘉嘉吃吧。」祖母笑道,一面再次拿起酒杯。

  謝柔嘉放下筷子跑過去拿起酒壺。

  「不。」她說道,「祖母也要吃。」

  祖父呵呵笑了。

  「你就吃吧吃吧,讓孩子高興嘛。」他說道。

  祖母哈哈笑了,將酒杯一飲而盡,放到一邊,說了聲好,一旁的丫頭們忙高興的盛飯。

  「再加個蔥潑兔,老夫人最喜歡的。」祖父也高興的說道。

  「加什麼加,加好了飯都涼了。」祖母瞪他一眼說道,拿起筷子,看著謝柔嘉一笑,「不能讓咱們嘉嘉等著,快,吃飯。」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抱著酒壺坐回位子。

  祖父哈哈笑起來。

  「吃飯吃飯。」他也說道,拿起筷子。

  相比這邊祖孫其樂融融,謝大夫人的這裡就氣氛沉悶,屋子里布菜擺飯的丫頭們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

  謝大夫人放下手裡的碗筷。

  碗裡的菜飯動也沒動。

  「吃飯啊。」謝文興說道。

  「吃不下。」謝大夫人沒好氣說道,乾脆站起身走向內室。

  謝柔惠忙放下筷子,帶著幾分不安站起來。

  謝文興安撫她一眼。

  「惠惠,你吃吧。」他說道,也站起來走到內室,看著在窗前坐下的謝大夫人,「你跟孩子置什麼氣。」

  「她都多大了,還孩子呢?還說她懂事了,這叫懂事嗎?這分明是越來越不像話。」謝大夫人氣道。

  「嘉嘉不是那種不懂事的。」謝文興說道,「她只是害怕。」

  謝大夫人轉過頭看他,皺眉,又笑了。

  「果然都是丈八高的燈台照人不照己。」她說道,「你以前說我母親那樣驕縱我不好,如今你這樣子,跟我母親又有什麼區別。」

  謝文興笑了。

  「哪有。」他說道,「嘉嘉不是因為夢魘,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雖然說不做噩夢了,但到底是留下恐懼了,所以才那麼害怕邵銘清。」

  謝大夫人嘆口氣。

  「我是沒想到這孩子會怕成這樣。」她說道,但她話音一轉眉頭豎起來,「而我生氣也是因為沒想到她會這樣鬧,她可以害怕,害怕不能好好說嗎?你看她做了什麼?推姐姐們,自己撒脾氣跑到花園裡,還站在假山上嚇唬人。」

  謝文興沉默一下。

  「也許嘉嘉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說道。

  「正因為她不知道怎麼說,所以我才要教她怎麼說。」謝大夫人說道,「總不能像母親那樣順著她驕縱著她,她不喜歡,就可以打邵銘清,就可以敗壞人家的名譽?」

  謝文興眉頭也皺了起來。

  謝大夫人又沉沉的嘆口氣。

  「母親性子如此,我看嘉嘉也不遠了。」

  「她以前也沒少做過這樣的事,只不過沒這麼明顯罷了,就好似病了那段,哭著鬧著乳娘丫頭怎麼勸都勸不住,非要我過去才作罷。」

  「不止在我們跟前,她在外邊也也越發的專橫,淑姐兒她們說了,嘉嘉在學堂怎麼高興怎麼來,不高興了就甩臉走,高興了也自我行事,總是讓惠惠陪著收拾爛攤子。」

  「她一次兩次哭鬧都能如願,是嘗到甜頭了,你看這一次就又變本加厲了,為了達到目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三歲看老啊,你還能僅僅一句她還是個孩子就揭過去視而不見嗎?」

  「阿昌哥,嘉嘉她,跟別的二小姐不一樣,有些事,是不能縱容的。」

  室內沉默下來。

  坐在外間的謝柔惠低著頭一粒一粒米的夾著吃,似乎唯恐做出聲響驚擾了父母說話。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今日都在氣頭上,緩一緩等明日我來跟她好好說吧。」

  室內傳來父親的聲音,一句話後又再次沉默,謝大夫人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很快的接起丈夫的話。

  謝柔嘉咬著筷子。

  「不用跟她好好說,就跟她說,別回來了。」

  謝大夫人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珠簾被甩的刷拉響。

  謝柔惠忙放下筷子站起來,看著走出來的母親。

  「吃完了嗎?」謝大夫人看著她浮現一絲笑,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那好,咱們該學祭詞了。」謝大夫人說道,「走吧。」

  謝柔惠遲疑一下。

  「母親先吃飯吧。」她說道。

  謝大夫人伸手撫她的肩頭。

  「不想吃。」她說道,「走吧。」

  謝柔惠嘻嘻笑了,伸手拉住母親的手。

  「母親也不乖哦,不想吃就不吃。」她說道,「和妹妹一樣。」

  謝大夫人一愣,旋即噗哧笑了,伸手點了女兒的頭一下。

  「不用你給妹妹說情。」她說道,「這次誰說情也沒用。」

  因為笑眉頭舒展開,眼神也柔和下來,她伸手拉住謝柔惠的手。

  「還好你是個乖的。」她說道,似是跟謝柔惠說,又似是自言自語感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9 12:08 AM

第十七章 膽大

  晚夏燥熱,蟲鳴陣陣。

  謝柔嘉看著三個小丫頭拉著兔子燈在院子裡跑。

  「二小姐二小姐,好不好玩?」她們咯咯笑問。

  還有兩個小丫頭從外邊跑進來,手裡舉著蒙紙捲成的筒,裡面螢光點點。

  「二小姐二小姐,抓了螢火蟲,給你玩。」她們高興的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沒什麼興趣的看了眼,門外傳來腳步聲。

  「二小姐,二小姐。」江鈴喊道,身後跟著木香還有乳娘等一大群丫頭,拎著抱著包袱匣子亂哄哄的進來了。

  謝柔嘉從躺椅上起來有些驚訝。

  「你們怎麼來了?」她問道。

  「二小姐,大夫人把我們趕出……」江鈴嚷道。

  話沒說完被木香一巴掌打一邊去了。

  「二小姐,老夫人說讓你在這裡住,所以我們來佈置下。」她柔聲細語說道。

  謝柔嘉明白了嘆口氣。

  聲響驚動了另一邊躺椅上打瞌睡的祖父。

  「嗯,哦。」他坐起來看著滿院子的人有些恍惚。

  「老夫人說讓二小姐住碧紗櫥。」一旁侍立的大丫頭便忙提醒說道。

  木香和乳娘帶著丫頭們跟祖父施禮。

  祖父想起來了點點頭擺擺手不再理會,轉頭看謝柔嘉。

  「餓不餓渴不渴?」他問道。

  才吃過飯哪裡餓,謝柔嘉搖搖頭。

  「不餓,采菊姐姐剛才給我倒水喝了。」她說道,一面攔住要進屋佈置收拾的乳娘丫頭們,「祖父,我還是回去住吧。」

  木香乳娘等人愣住了,祖父也愣了下。

  「回去?你不怕你娘打你?」他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

  「母親打我也是為了我好。」她說道。

  這就是孩子和父母,千打萬罵也是親,別人都得靠後,祖父哈哈笑了。

  「你去跟你祖母說吧。」他說道。

  謝柔嘉笑嘻嘻的應聲是,起身向屋內跑去,江鈴忙要跟著,被木香拉住瞪了一眼。

  屋子裡只點了四盞燈,看到謝柔嘉進來,兩個丫頭忙施禮。

  「二小姐,老夫人睡了。」她們低聲說道。

  謝柔嘉聞到濃濃的酒氣,心裡不由嘆口氣,祖母不是睡了,是喝酒喝醉了。

  她沒理會兩個丫頭越過她們進了室內。

  昏昏暗暗的室內,謝老夫人歪躺在羅漢床上,也沒有解開發鬢也沒更衣,正發出微微的鼾聲,床邊倒著一個酒壺,顯然已經空空。

  看來只吃飯的時候奪過酒壺是沒用的,祖母的酒癮都已經記不清多少年了,肯定不會因為她一兩句話就能戒掉的。

  謝柔嘉跑過去,站在了床前看著睡著的祖母。

  夜色裡老婦人的面容蒙上一層灰敗,散亂的斑白的頭髮枕在腦後,哪裡有半點謝家丹主的神采。

  祖母今年五十三了,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十歲,看著張臉,謝柔嘉甚至看不出她年輕時的輪廓。

  謝家的丹主都長的很好看,尤其是祖母,年輕的時候穿著紅衣騎著黑馬在彭水城那是最引人注目的風景,甚至有人故意跳到馬前,冒著被馬蹄踢到的風險近距離的看她一眼,而如果還能被祖母用馬鞭抽一下,那就更是天大的歡喜。

  而現在祖母卻是一個人人都害怕避之不及的脾氣古怪的老婦人。

  謝柔嘉伸出手抱住了祖母的脖子,貼著那乾巴巴的臉。

  「祖母祖母。」她一面搖晃一面喊道。

  跟進來的丫頭們都嚇了一跳,老夫人脾氣很壞,從來沒人敢吵到她。

  「二小姐二小姐。」她們顫聲喊道想要勸阻,謝老夫人已經被搖醒了。

  本來要發火,但緊緊貼著自己臉的肌膚光滑的嫩嫩的,以及軟軟的在耳邊的喊聲,讓謝老夫人有些恍惚。

  多久沒有人這樣親近她了,好像阿媛小的時候這樣過,但那也沒多久,阿媛懂事後不知道怎麼就和她生分了,小小年紀總是擺出一副質疑的神情看著她,真是讓人壞興致。

  謝柔嘉看到謝老夫人睜開眼,高興的將手抱住祖母的胳膊。

  「祖母,我來和您說一聲,我該回去了。」她說道。

  謝老夫人哦了聲。

  「回去幹什麼?被你娘打啊?」她帶著幾分醉意說道,一面要坐起來,兩個丫頭忙小心的攙扶。

  「有祖母在,母親不敢打我。」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呵呵笑了。

  「那你還不躲在我這裡。」她說道,「祖母可不能跟你天天長在你母親身邊。」

  「只要有祖母在,不管在哪裡,就沒人敢欺負我。」謝柔嘉說道,又伸手抱住祖母將頭靠在她的肩頭。

  謝老夫人哈哈笑了。

  「去吧去吧。」她說道,「你既然不怕,我何必管閒事。」

  院子裡呼啦啦的腳步聲遠去了,又恢復了安靜。

  謝老太爺走進屋內,看著依著引枕坐著似乎又睡了的老夫人。

  「還是跟娘親啊,打不走罵不走。」他說道,在一旁坐下來,「最後就是你當了惡人。」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又不是為了她們。」她說道,「我護著誰,罵著誰,都是我自己高興,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誰管她們感激我還是恨我。」

  謝老太爺嗯嗯點頭。

  「對,對,沒錯。」他說道,「你們謝家人就是這樣。」

  謝老夫人一挑眉瞪眼看他。

  「你不是謝家人嗎?」她說道。

  謝老太爺乾笑兩聲。

  「就知道,你們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謝老夫人嗤聲說道。

  謝老太爺臉面有些掛不住。

  「你說話也太難聽了。」他說道。

  「不愛聽滾,誰讓你聽。」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憤憤的吐口氣,起身甩袖子走了。

  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夜色昏昏,燈光更加晦暗不明,讓坐在羅漢床上的老婦身影拉的越發佝僂。

  伴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母親學完功課的謝柔惠邁進院子,門前立著的兩個丫頭忙施禮。

  謝柔惠停下腳,看著左邊。

  左邊立起了一圈籬笆,樹上掛著的燈籠罩著那兩隻臥著的孔雀投下一團陰影,聽到動靜它們帶著幾分警惕梗起頭。

  「不會亂跑嚇到人,已經關起來了。」兩個小丫頭慇勤的說道。

  謝柔惠皺了皺眉頭。

  「嘉嘉喜歡孔雀,你們去送到祖母那裡吧。」她說道。

  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應聲是,忙去喊伺候孔雀的婆子,院子裡便熱鬧起來。

  謝柔惠已經走到了廊下,回頭看院子裡。

  「少了些人,再熱鬧也顯得冷清了。」她喃喃說道。

  木葉聽到了嘆口氣。

  「大小姐別難過,等夫人消氣了,就會把二小姐接回來的。」她說道。

  謝柔惠嘴角彎彎,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屋。

  屋子裡燈火明亮,兩邊珍珠垂簾熠熠生輝,雖然還是個孩子,但謝柔惠所居住的地方佈置的也是極其的奢華。

  因為她是謝家大小姐,是因為她才會如此。

  謝柔惠接過小丫頭捧來的涼茶抿了抿。

  「水已經備好了,小姐洗漱吧。」木葉說道,一面打起了淨室的簾子。

  除了睡覺的屋子,其他的姐妹兩個都是共用的,說是淨室,比起居室還要大,當中挖了一個水池,此時已經放滿了水,灑了些干花瓣,滿室清香。

  沒有淅淅瀝瀝哪裡都是的水漬,沒有被擺亂的衣架,踢亂的鞋子,扔下的衣裳,視線掃過,滿目的乾淨清涼。

  謝柔惠展開手,任小丫頭解下衣裳,邁入池水中,長長的烏黑的頭髮鋪散在水面上,紅的花黑的發白的肌膚互相映襯嬌豔奪目。

  謝柔惠洗的比平日時間長了很多。

  「小姐直接去睡嗎?」木葉細細的將她的頭髮烘乾,一面問道。

  謝柔惠看著外邊的夜色,風穿過紗窗進來,不僅帶來了清涼,還帶著蟲鳴。

  真是從來未有過的清淨,她不由微微一笑。

  「我再看會兒書。」她說道。

  「大小姐真用功。」木葉笑眯眯帶著幾分感慨說道,一面忙去佈置。

  「有什麼瓜果宵夜也拿來些。」謝柔惠說道。

  屋子裡的丫頭們應聲是,腳步輕鬆歡快的忙碌起來。

  兩盞燈擺在了几案前,切好的瓜果攥一個梅花盤擺過來,謝柔惠帶著幾分輕鬆捏起一塊放入口中,才低頭翻開一頁書,就聽的原本安靜的院子裡陡然嘈雜起來。

  「木香姐姐!」

  「你們怎麼回來了?」

  「是忘了什麼東西沒拿嗎?」

  丫頭們看著湧進來的人,驚訝的七嘴八舌的問道。

  「二小姐要回來住。」江鈴就大聲說道,帶著幾分得意。

  「二小姐回來?是夫人讓回來的嗎?」木葉忍不住也走出去,站在廊下驚訝的問。

  「不是,是二小姐自己要回來的?」木香含笑說道。

  「那夫人那裡…」木葉擔憂皺眉。

  「姐姐不用擔心,二小姐已經去和夫人賠禮了。」江鈴笑嘻嘻說道。

  木葉更驚訝了。

  「二小姐,膽子越來越大了。」她說道。

  先前夫人發脾氣她不認錯還變本加厲不許邵銘清進門,此時夫人不讓她回來她卻偏偏又大搖大擺的回來了。

  是仗著老夫人吧。

  老夫人脾氣強硬,但大夫人難道脾氣就柔順嗎?謝家大小姐哪個沒有自己的主意。

  木葉的眉頭就擰起來。

  那邊乳娘已經帶著人將拿走的鋪蓋妝盒等等物去重新擺放,又有小丫頭問熏香,又有小丫頭問洗澡水,進進出出說說笑笑叮叮噹噹的熱鬧起來。

  謝柔惠看著手裡的書,又看看一旁擺著的果盤,木香跟著木葉進來了。

  「大小姐還在看書。」木香感嘆說道。

  謝柔惠笑了笑。

  「準備些新鮮的果子來。」她對丫頭說道,又叮囑,「等妹妹回來了再送來。」

  說這話站起來。

  「我去母親那裡接妹妹。」

  木香和木葉就歡喜的鬆口氣,夫人和二小姐都聽大小姐的話,有她在場,夫人和二小姐不會鬧僵起來,二人忙幫謝柔惠挽了頭髮,添了外衫。

  「我自己過去吧,你們在家收拾好。」謝柔惠拒絕了二人的跟隨。

  夫人小姐們說話,又是剛鬧了一場,她們這些下人都要迴避,木香和木葉點點頭,只讓小丫頭們在門邊好好的看著,謝柔惠自己邁過夾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19 12:09 AM

第十八章 心繫

  謝柔嘉已經在謝大夫人跟前站著了。

  她過來的時候,院子裡的丫頭們都很驚訝。

  「大小姐您怎麼又回來了?」便有幾個低聲問道。

  本來這些丫頭就分不清自己和姐姐,更何況自己又跟著祖母走了,她們也想不到會是自己過來了。

  謝柔嘉衝她們擺擺手,也不說話就跑進了屋子。

  屋子裡很安靜,謝柔嘉先向左邊看了看,父親沒有在,再看向右邊,母親正由兩個丫頭梳頭。

  「大小姐…」

  外邊的丫頭們跟進來,低聲不安的喊道。

  閉著眼的謝大夫人聽到了不由回過頭,就見一隻手掀起珠簾,一個小姑娘探進頭來的看著她嘻嘻笑。

  「惠惠,什麼事?」謝大夫人含笑問道,「時候不早了,該睡了。」

  謝柔嘉忍不住嘿嘿笑了,掀起簾子走進來跪下來。

  「母親,我是嘉嘉,我來領罰了。」她說道。

  裡外的丫頭都嚇了一跳,謝大夫人也面露驚訝。

  「是啊是啊,二小姐今日穿的是嫩黃衫。」有小丫頭忍不住低聲說道。

  她們分辨兩個小姐也就靠衣衫了,只不過兩張一張的臉總是讓她們記不清衣衫。

  謝大夫人的面色沉下來,沒有說話轉過身去,繼續對著鏡子。

  「梳頭。」她淡淡說道。

  兩個小丫頭忙繼續梳頭,屋子裡丫頭們屏氣噤聲。

  謝大夫人梳完了頭,便進去洗漱了,等她出來,謝柔嘉還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還不知足?要我跪下來給你道歉嗎?」謝大夫人說道。

  「母親,我知道錯了。」謝柔嘉說道。

  謝大夫人嗤笑一聲,接過丫頭捧來的茶吃了口。

  「你已經有了你祖母撐腰,沒必要再來討好我。」她說道,「你也不用來我這裡跪著,你又沒有對不起我。」

  「我當然對不起母親了。」謝柔嘉抬起頭說道,「我做出的這些事,讓母親為我擔憂心痛了,母親正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這麼生氣。」

  謝大夫人看著她。

  「沒有,我沒擔心你,嘉嘉這麼能幹,我擔心你什麼。」她說道。

  說罷抬腳邁步。

  謝柔嘉眼圈一紅,跪著前行搶著抓住母親的裙角。

  「我要是能幹,這次的事也就不會傷母親你的心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心中忍不住一動,想到丈夫說的那句「也許嘉嘉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沒說話,腳步卻停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知道父親母親因為我的夢魘很擔心,我也知道我好了,不能再提這件事了,可是當姐姐們在學堂提到邵銘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很不喜歡,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敢說,就只能說我不去。」謝柔嘉說道,聲音忍不住哽咽。

  她真希望那只是一場噩夢啊,可是她還是很害怕,那夢太真實了,真實的她實在是害怕有一天會變成現實。

  這一次她藉著祖母的維護鬧了一場,又是當著二嬸三嬸的面,那麼自己不喜歡邵銘清的事就人盡皆知了,就算有人有心說好,邵家也是要臉面絕不會讓邵銘清再過來了,這個心願得嘗,但卻讓母親寒心,這不是她的本意。

  如果是那樣,夢裡的事不是依舊成真了嗎?

  「我不想和姐姐們說話,怕她們追問我,我就自己跑到花園裡,想要想一想怎麼辦,沒想到不僅沒有想到該怎麼辦,反而讓母親你擔憂,看到母親你這麼著急擔心,我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只能混鬧撒潑,我寧願讓人認為我不知禮數,也不想讓母親擔憂我的病。」

  有小丫頭忍不住跟著小聲的哭起來,被一旁的大丫頭扯了下才驚覺失態,忙噤聲。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著二小姐哭,只是看著二小姐哭的那樣的痛,她就忍不住。

  謝大夫人身子依舊站著直直的。

  「那你現在,就不怕我擔憂你的病了?」她說道,「仗著你祖母在人前得嘗了心願,人後又跑來哄我們開心,你可真是哪都不吃虧啊,你還說你不能干?我看你聰明的很。」

  謝柔嘉搖搖頭。

  「我要是真聰明,此時就不該來這裡,明日喊人套車去邵家,說要跟邵銘清道歉,那時候再給母親跪下說這番話。」她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她一挑眉。

  「可是我不,我來跟母親道歉,道的不是對邵銘清的無禮,而是讓母親的憂心。」謝柔嘉吸吸鼻子接著說道,大大含著淚水的眼看著謝大夫人,「我病了,父親母親雖然擔憂但還可以給我治,但如果讓母親覺得我心性不正不可理喻,那就是藥石不治,父親母親以後就不再理會我了,想到這樣,我就寧願讓母親憂心。」

  就像在夢裡那樣,父親母親對她絕望而厭棄,不聞不問不打不罵不理不會,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個陌生人。

  「我知道我這次做錯事,還請母親不要討厭我,不要不理會我,還請母親你教教我。」

  謝柔嘉哭道,鬆開手俯身咚咚叩頭。

  謝大夫人哎了聲,伸手扶住她。

  「既然知道自己病還沒好,還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是故意讓我難受的是吧?」她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懂事呢?」

  被母親的手扶住,那溫熱的氣息提醒她這是真實的,謝柔嘉哇的一聲大哭。

  屋子裡的丫頭們也都活了過來,搶著過來喊二小姐的攙扶的拿毛巾的亂哄哄的熱鬧。

  站在門外的謝柔惠鬆開緊緊握在身前的雙手,看著身旁正也抹淚的丫頭,鬆一口氣拍了拍心口。

  「謝天謝地,好了好了。」她說道,帶著幾分歡喜,「我們快進去吧。」

  ………………………………………..

  丫頭們給謝柔嘉洗臉,又端來熱茶。

  謝柔嘉抽抽搭搭的接過喝了兩口。

  「我不是不跟姐姐你說。」她接著說道,看著身邊的謝柔惠,「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我怕你們擔心,我都病了這麼久,再這樣,父親母親會多著急難過。」

  謝柔惠撫著她的肩頭。

  「你怎麼糊塗了,你不想當著謝瑤她們的面和我說,就不能回來之後跟父親母親私下說嗎?」她嗔怪道,「跟父親母親有什麼不能說的。」

  謝柔嘉點點頭。

  「我這次知道了,所以我這就來和母親說了。」她說道。

  「這就對了,有什麼話說開就好了。」謝柔惠含笑點頭說道。

  「你做了錯事,不能認錯就算了。」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嘉連連點頭。

  「母親怎麼罰我都好,只要別不理我。」她哽咽說道。

  真是孩子氣,當母親的怎麼會不理會自己的孩子,謝大夫人強忍住笑。

  「禁足兩日,去祠堂思過。」她說道,停頓一下,「抄女誡二十遍。」

  謝柔嘉高興的應聲是。

  謝柔惠嘻嘻笑,伸手拉她起來。

  「母親,時候不早了,我和妹妹先回去了。」她說道,「明日一早我會送她去祠堂的。」

  謝大夫人點點頭,看著兩個女兒攜手走出去。

  「我已經給你準備了果盤,原本想送去祖母那裡,你現在回來就省事了。」

  「有蜜瓜嗎?」

  「有,我能少了你最愛吃的嗎?」

  「姐姐真好。」

  輕聲細語伴著咯咯的笑聲漸漸遠去了,謝大夫人的臉上才浮現一絲笑意,輕輕的吐了口氣。

  「來人。」她說道。

  大丫頭便忙近前。

  「去看看大老爺適才在做什麼?去了哪裡?」謝大夫人說道,「看看那些話是嘉嘉自己要說的,還是大老爺教她的。」

  別人教了才能想到也是好的,但總比不過自己想明白。

  大丫頭應聲是低頭退了出去。

  夜色深深的時候,謝文興邁進屋的時候,看到倚在床頭看書的謝大夫人忍不住輕輕嘆口氣。

  「飯不吃,覺總不能也不睡吧?」他走過去坐下來說道,「這可不像謝大小姐的心胸啊。」

  他的話音未落,就看到謝大夫人臉上的笑意,便咦了聲。

  「看,夫人被我一逗就笑了,早知道我就不躲出去,早點來逗夫人了。」

  謝大夫人哈哈笑了,用手裡的書打了他一下。

  「快睡吧。」她說道,翻身向內去了。

  謝文興愣了下。

  「夫人不睡是在等我?」他問道。

  謝大夫人面向內沒理他。

  謝文興便也不再說話,熄滅了燈放下帳子,屋子裡陷入夜色的靜謐。

  「我明日一早就去母親那裡。」

  謝文興的聲音在夜色裡低低的響起。

  「我適才與二弟一起坐了坐,過些日子我再親自去一趟邵家。」

  謝大夫人翻個身面向他。

  「你還說我沒心胸。」她笑道,「不過是孩子耍脾氣,你還特意跑去二弟那裡周旋,多大點事啊,這可不像謝大小姐夫君的做派。」

  謝文興咦了聲撐身起來,透過夜色看著妻子。

  孩子耍脾氣?

  「你……」他問道,問出口心思也反應過來了,更有些驚訝,「嘉嘉來過了?」

  謝大夫人笑著拉他躺下。

  「來過了,跑到我這裡哭。」她說道,帶著幾分輕鬆隨意,「我罰她去祠堂思過禁足兩日,抄女誡二十遍。」

  謝文興哈哈笑了。

  「我就說了,嘉嘉懂事了。」他說道,雖然語調依舊但聽起來如同卸下一副重擔般輕鬆了許多,他手枕在腦後自己笑了一刻,又想到什麼轉過頭,「二十遍是不是太多了?」

  謝大夫人呸了一聲轉過身面向內。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1 12:20 AM

第十九章 融融

  謝文興再次嘿嘿笑了。

  「她怎麼和你說的?」他問道,一面伸手捅了捅謝大夫人,「別睡了,跟我說說。」

  謝大夫人有些無奈的又轉過來。

  「讓我睡的是你,讓我別睡又是你。」她說道。

  謝文興哈哈笑了,謝大夫人將謝柔嘉的話又說了遍,聽的謝文興點頭嘆氣。

  「我就知道她還是害怕,又不敢和我們說。」他說道,「心病得慢慢養,你也別太擔心。」

  謝大夫人嗯了聲。

  「那邵家那裡..」謝文興又說道。

  「邵家那裡別去了,小孩子們的喜好而已,還不至於牽扯到大人,況且已經罰了嘉嘉了,這事就過去了。」謝大夫人淡淡說道。

  謝文興笑了。

  「所以啊,你跟你母親是一樣的。」他低聲笑道,伸手捏了捏妻子的鼻頭。

  謝老夫人驕縱謝柔嘉當眾說出不許邵銘清上門,而謝大夫人如今又幹脆的拒絕了去邵家,可見她生氣不是因為謝柔嘉冒犯了誰,而是冒犯的方式,邵銘清在她眼裡跟在謝老夫人眼裡沒什麼區別。

  不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打了罵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謝家的大小姐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如此被驕縱著,不管是別人還是她們自己都已經成了深入骨髓的理所應當。

  謝文興笑了笑,躺下來,夜色重新陷入靜謐。

  晨光漸亮,院子裡開始有人走動。

  江鈴站在籬笆前喂孔雀。

  「待會兒二小姐出來,讓它們開屏。」她跟兩個僕婦叮囑道。

  兩個僕婦連聲應是。

  「還是等後日再開屏吧。」兩個丫頭在一旁咯咯笑,「今日二小姐是去祠堂禁足思過的,又不是什麼好事。」

  「那是給二小姐壯行,等二小姐出了祠堂,再開屏接風。」江鈴嘻嘻笑道。

  院子裡說笑起來,室內兩個小姐也都起來了,謝柔惠看著謝柔嘉收拾筆墨。

  「怎麼還帶著這個?」她問道,看著謝柔嘉放到書籃裡的經書。

  這是課堂正在學的。

  「先生不是說要查書。」謝柔嘉說道。

  謝柔惠看著她神情難掩幾分驚訝。

  「妹妹真是用功。」她喃喃說道。

  謝柔嘉衝她嘻嘻一笑。

  「我要像姐姐一樣用功。」她說道。

  謝柔惠抿嘴一笑拍拍她的胳膊。

  「走吧。」她說道,「我送你過去。」

  走出去在江鈴的暗示下,兩個僕婦成功的用紅布刺激的孔雀開了屏,院子裡一片笑聲。

  謝柔嘉卻並沒有直接去祠堂,而是先來到了謝老夫人的院子。

  「你肯去祠堂禁足思過?」祖父很驚訝的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跪下給祖父祖母叩頭。

  「孫女兒錯了,該受罰。」她說道。

  斜倚在羅漢床上半眯著眼的謝老夫人哼了聲。

  「那我是不是也該跟你去禁足啊?」她說道。

  站在門外的謝柔惠聽到了就忍不住皺眉。

  「就說不要過來的,這豈不是說祖母也做錯了。」她低聲說道。

  跟在身邊的木葉點點頭,木香卻搖搖頭。

  「可是不過來的話,好似是夫人打了老夫人的臉面。」她低聲說道。

  畢竟老夫人說了二小姐沒錯,夫人卻要二小姐去祠堂受罰,看上去總是夫人抗命了老夫人,但如果二小姐說自己主動要去的話,就不一樣了。

  木葉恍然點頭,看著室內神情更加柔和。

  謝柔惠眉頭依舊緊皺。

  「可是妹妹這樣到底是讓祖母傷心了。」她說道。

  謝老夫人人前維護了謝柔嘉,結果轉過頭謝柔嘉就自己去認錯,那謝老夫人豈不是白費了好心?

  也是被打了臉面。

  木葉和木香不說話了。

  謝柔惠輕嘆一口氣,掀起簾子邁進室內。

  「祖母,是我勸妹妹如此的。」她說道,也要跪下來。

  謝柔嘉忙衝她搖頭。

  「不是,不是,不管姐姐的事。」她說道,一面向謝老夫人這邊跪著挪過來,「祖母沒有錯,是嘉嘉的錯,嘉嘉錯在大吵大鬧的,驚嚇到祖母和母親了。」

  謝老夫人眯著眼看著她。

  謝柔嘉衝她嘻嘻一笑,伸手抱住謝老夫人的腿。

  「嘉嘉認錯了,祖母也要說話算話。」她低聲說道,沖謝老夫人眨眨眼。

  也就是說她還是不要邵銘清進家門,這認錯也不過是哄她母親高興罷了,自己可不認為這件事是錯的。

  謝老夫人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聽著這笑聲,謝柔惠原本要彎曲的腿慢慢的站直了,目光在謝老夫人和謝柔嘉身上來回轉了轉,嘴邊也浮現笑意。

  室外的木香和木葉也露出驚訝的神情,同時又歡喜不已。

  沒想到老夫人竟然不生氣。

  「二小姐可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木葉低聲說道。

  屋子裡待謝老夫人笑聲停下。

  「祖母,等我領完罰再來陪你。」謝柔嘉才站起來,抱著謝老夫人的胳膊蹭了蹭,大聲說道。

  謝老夫人又繼續笑。

  「去吧去吧。」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擺手說道。

  謝柔嘉應聲是,這才轉過身告退,拉住站在一旁的謝柔惠。

  「走吧,姐姐。」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挽住她的手。

  「走吧。」她含笑說道。

  謝柔嘉被禁足祠堂思過的消息很快傳遍謝家大宅,畢竟昨日的事鬧得挺熱鬧。

  「真是沒想到阿媛越來越強硬了,看來大伯母真是老了。」

  謝二夫人邵氏坐下來笑著說道。

  旁邊的丫頭給她捧上茶就忙退了出去,一邊躺椅上看書的謝二老爺放下了書。

  「說過多少次了。」他皺眉說道,「不要叫阿媛,要叫大嫂。」

  邵氏笑著應聲是。

  「我比她大八歲,嫁進來時她還小,我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總是忘了這個稱呼。」她說道。

  謝二老爺斜了她一眼。

  「既然她那麼小你就嫁過來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們謝家的規矩?」他說道。

  邵氏被嗆了下,有些訕訕。

  「我知道。」謝二老爺說道,「你覺得你們邵家受委屈了。」

  「那倒不至於。」邵氏整容說道,「再三說了,嘉嘉她病了,怎麼可能跟一個犯病的孩子計較,要說在意,我父親在意的是大哥大嫂的態度。」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

  「不過現在好了,事情發生了,大哥親自去過一趟我們家,如今大嫂又罰了嘉嘉,想必過不了兩日,大哥就會再親自去趟邵家。」

  謝二老爺笑了笑。

  「那你還是進家門太短了,不瞭解阿媛。」他說道,在阿媛二字上加重語氣,「邵家,大哥不會去了。」

  邵氏一愣,坐直了身子。

  「不會吧?這門親事他們是不打算同意了?」她問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1 12:21 AM

第二十章 不甘

  入贅為婿,本是人人避之的羞辱事。

  但入贅到謝家就不一樣了,成為謝家的掌門人,握著巴蜀最大的丹砂財富,這可以說是一躍龍門的喜事,至於怎麼以一個外來人的身份,在錯綜複雜根深蒂固的謝氏族人中成為與身份相符合的掌門人而不是淪為生育下一代丹女的傀儡,那就看個人以及這個贅婿身後的家族的能力了。

  這是一個巨大的機遇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不僅僅是對於贅婿家族,對謝家也是如此,這是一個利益的博弈以及共存。

  所以雖然謝家的大小姐有自己選擇夫婿的權利,但謝家卻能掌控將什麼樣的人送到謝家大小姐面前的。

  當然這種掌控也有出紕漏的時候,比如如今謝柔嘉的父親。

  這種紕漏讓謝家以及巴蜀其他世族大家都惱恨不已,所以謝柔惠的親事早早的就開始籌備,到目前為止,老姻親的又門當戶對的邵家是呼聲最高的人選。

  謝柔惠已經十一歲了,十三歲成人參加第一次祭祀後就可以議親了,是時候讓她見一見未來的夫婿了,早些培養了感情,免得節外生枝。

  只是沒想到邵銘清第一次站到謝家大房面前,就被謝柔嘉一伸手抓個滿臉花。

  抓花了臉其實也沒什麼,反倒是個互相走近的機會,這不謝文興就親自去了邵家一趟,還與邵銘清座談一刻,對於邵銘清的談吐很是讚賞,既然謝文興去探望了,邵家一定會回訪,這樣來來去去,兩家的感情就加深了,邵銘清也就自然而然的可以常常出現在謝柔惠面前。

  只是又沒想到,謝柔嘉再一次抓花了邵銘清的臉面,竟然讓謝老夫人說出了不許邵銘清再進謝家門的話。

  「這是小孩子胡鬧,大嫂不是已經罰她了嗎?」邵氏說道。

  謝二老爺自己拿過扇子搖了搖,頭也跟著搖了搖。

  「阿媛這個人要是真生氣,對你可就是不理不問,如果肯罰你,那也就是說氣消了。」他說道,「嘉嘉是因為不許邵銘清進門惹她生氣的,如今她氣消了,自然也就是不會因為這件事生氣了。」

  「那也不能就是說阿媛她不喜歡邵銘清了啊?」邵氏皺眉說道,「嘉嘉不聽話,罰她不是應該的嘛。」

  「嘉嘉不聽話,阿媛如果真要罰她,那就一定會跟嘉嘉和老夫人擰著,她們不許邵銘清上門,她就一定會請邵銘清上門。」謝二老爺笑道,「這才是阿媛會幹的事。」

  這還真是驕縱的從來不知道看人臉色是什麼意思,只要自己高興自在的謝家大小姐會幹出的事。

  邵氏有些氣悶,將手裡的扇子用力的搖了搖。

  「那這麼說,阿媛就真的依了嘉嘉的話不讓銘清上門了?」她說道。

  「你看著吧,大哥一定不會再提去邵家的事了。」謝二老爺說道。

  「這叫什麼事,就因為嘉嘉做個噩夢,銘清這輩子都成了謝家的惡人了?」邵氏氣道。

  謝二老爺笑了,書中扇子輕搖。

  「就叫這個事。」他說道,「你都嫁到家裡這麼多年了,還不知道嗎?」

  邵氏手裡的扇子一停,接著又猛搖起來。

  「真是把孩子慣的沒邊了。」她說道。

  謝二老爺一點也沒生氣,反而帶著幾分輕鬆自在,還有幾分微微的得意。

  「有慣的本錢嘛。」他說道,將扇子扔在一邊,抖衣站起來,「別想了,不就一個人嘛,不喜歡這個,再換一個就是了,反正你哥哥的兒子多的是。」

  「銘清多合適啊。」邵氏悶氣說道。

  「人好不如命好,要怪就怪他運氣不好吧。」謝二老爺說道,「別再為細枝末葉的小事浪費時間,大事要緊,你明日就去一趟你娘家,趕快再挑個人,等王家趙家搶了先,那才是該生悶氣的。」

  這倒是,要的是謝邵聯姻,只要聯姻的人姓邵就足夠了,是不是邵銘清也無所謂。

  邵氏吐了口氣將扇子也放下來說了聲知道了。

  第二日,謝柔清來請安時知道母親出門了回邵家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妹妹不高興?」哥哥謝泰問道。

  兄妹二人走出邵氏的院子,謝泰看出妹妹悶悶不樂。

  「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笑道,「要是你不喜歡誰,哥哥我也不讓他上門。」

  謝柔清沒有被逗笑。

  「我只是覺得,表哥很可憐。」她說道。

  謝泰哈哈笑了。

  「什麼可憐不可憐的,只能怪他運氣不好。」他說道。

  雖然是二房,但為了避免招贅的女婿養不熟,丹主的兄弟們握有族中生意命脈的一半。

  作為二房的長子,謝泰在族中的地位顯赫。

  對於他來說,邵銘清這樣的家族中庶子又是要來改名換姓來給人做贅婿的人實在是不值得當回事。

  「是啊,他的運氣實在是不好。」謝柔清說道,「將來就更不好了。」

  謝泰沒興趣再繼續這個話題。

  「人好不如命好,沒辦法。」他說道,「哦妹妹我今日去州城,你有什麼要帶的沒?」

  謝柔清對著哥哥笑了。

  「我聽說包家巷王麻子做的鼓最好,哥哥給我帶回來一個。」她說道。

  謝泰笑著點頭。

  「是啊,秋天妹妹就要學打鼓了。」他說道,「放心吧我一定給你挑個最好的。」

  謝柔清笑著道謝看著謝泰走開了。

  「小姐,大少爺對你真好。」身後的丫頭笑著說道。

  謝柔清含笑點點頭。

  「是,我的命很好。」她說道,「我長的不好看,說話聲音難聽,但父母兄弟姐妹們都喜歡我維護我。」

  說到這裡她又嘆口氣。

  丫頭知道她為什麼嘆氣。

  「小姐,銘清少爺的事也是沒辦法的事,還真是命不好。」她說道。

  出身不好,好容易能有機會入贅謝家,雖然是入贅,但作為將來溝通謝邵兩家的關鍵人物,他的地位肯定不一般,只是沒想到這機會剛開始就飛了。

  真是人好不如命好,也是沒辦法的事。

  謝柔清點點頭。

  「是,我知道。」她說道,沉默一刻,「只是,到底是不甘心。」

  丫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謝柔清停下腳。

  「去四妹妹那裡。」她說道。

  丫頭愣了下。

  「去四小姐那裡?」她說道。

  三小姐不太喜歡找四小姐玩,四小姐咋咋呼呼的,腦子還有點楞,分不出好賴話。

  「有時候四妹妹說話還是很讓人心情舒暢的。」謝柔清說道。

  丫頭一臉不解。

  「四小姐說話還讓人覺得心情舒暢啊?她有時候說的話真是讓人著急呢,我都常常擔心大小姐把她趕出學堂呢。」她說道。

  謝柔清哈哈笑了。

  「可是這麼多年了,她始終在學堂。」她說道,看著丫頭意味深長一笑。

  「那是因為她是大小姐的嫡親表妹嘛。」丫頭嘀咕一聲。

  二房是堂叔,三房卻是和大房一母同胞的親叔。

  「我們東府都是嫡親的,這話以後不可再說。」謝柔清皺眉說道。

  丫頭忙吐吐舌頭應聲是。

  「不過,四小姐一定很高興小姐去看她。」她笑嘻嘻說道,「四小姐也被三夫人禁足了。」

  ……………………………..

  「我真是要氣死了!」

  謝柔淑用扇子敲打著桌面怨憤的說道。

  砰砰的聲音讓人的耳朵嗡嗡響,謝柔清坐在一旁,神情淡定的端起茶慢慢喝了口。

  謝柔淑不敲扇子了,站起身踱步。

  「我哪裡做錯了,憑什麼要罰我?」

  「我娘就是這樣,就知道討好大伯母。」

  謝柔清咳一聲。

  「你咳什麼咳,你也是,你們都是。」謝柔淑瞪眼。

  謝柔清笑了。

  「是,是,我們都是,只有四妹妹你清風朗月。」她說道,停頓一下,「只是嘉嘉也被禁足罰思過了,你就別再說了,再說就得理不饒人了。」

  謝柔淑頓時又跳腳。

  「我得理不饒人?」她瞪眼說道,用扇子指著自己,又看著謝柔清哼了聲,「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又沒被罰,還可以輕鬆自在的來看我的熱鬧。」

  謝柔清笑了笑沒說話,一旁的丫頭再也聽不下去了。

  「四小姐,我們三小姐可沒有輕鬆自在,我們三小姐心裡正難過呢,你知道嗎,大夫人可是認同了二小姐的話,以後真的不許表少爺上門了,表少爺來還是我們三小姐邀請的,結果成了這樣,我們三小姐以後還怎麼見表少爺,我們三小姐心裡難受,沒地方可走……。」她半抱怨半不平的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淑的眼就瞪圓了。

  「什麼?」她大聲喊道,打斷了丫頭的話,「大伯母也不許銘清表哥再進門!」

  謝柔清皺眉瞪了丫頭一眼。

  「沒這回事。」她粗聲粗氣說道,「誰說這話了?你亂說什麼!」

  丫頭委屈的低下頭。

  「這種話自然沒人會說,但大家心裡清楚的很,自然也有人去做了。」她說道,「若不然,夫人今天早早的去邵家做什麼。」

  「難道不應該嗎?」謝柔清沉聲說道,「嘉嘉又受到了驚嚇,我母親難道不該提醒表哥迴避一下嗎?」

  話音才落,就聽啪的一聲響,謝柔清和丫頭轉頭看去,見謝柔淑又將扇子敲在桌子上。

  只不過這一次這把價值不菲的象牙扇子斷成了兩截。

  「謝柔嘉她還受到驚嚇?明明是邵表哥受了驚嚇!真是無妄之災!」謝柔淑喊道,「為了她就不讓表哥再上門,她以為她是誰?」

  「她是謝家二小姐。」丫頭嘀咕一聲。

  謝柔淑瞪她一眼。

  「我知道她是謝家二小姐。」她哼聲說道,將手裡斷掉的扇子扔在地上,「我看是她忘了自己是謝家二小姐了吧,這架子,比謝家大小姐還大呢!」

  謝柔清搖了搖手裡的團扇,風掀起她垂下的發絲,帶來絲絲清涼。

  「天這麼熱,你這樣火氣大,可不好。」她慢慢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2 10:01 PM

第二十一章 習慣

  雖然不用上學,謝柔惠還是如常來母親這邊用早飯,少了一個人,父親母親的心情卻很好。

  「嘉嘉那邊的飯送過去了嗎?」謝文興問道。

  謝大夫人帶著幾分嗔怪看丈夫。

  「我是罰她禁足,不是罰她不吃飯。」她說道,「餓不到她的。」

  謝柔惠咬著筷子嘻嘻笑。

  謝文興也笑了。

  「關了兩天了,也不知道睡得好吃的好不。」他說道。

  「第一次嘛你還不習慣,等以後多了就習慣了。」謝大夫人橫他一眼說道。

  謝文興哈哈笑了。

  「大老爺,二小姐昨晚在祠堂睡得好,適才已經吃過早飯了,吃了一碗飯,兩碗茶湯呢。」一旁侍立的大丫頭笑說道,「現在開始抄女戒了。」

  「不是,昨日女戒已經抄完了。」另一個丫頭說道,「二小姐是溫習學堂的功課了,說是明日先生要查書的。」

  謝文興再次笑了。

  「看,看。」他對謝大夫人說道,「嘉嘉多懂事。」

  謝大夫人放下碗瞪他一眼。

  「吃飯吧。」她說道,「真懂事就不會去祠堂了。」

  謝文興再次笑起來,謝大夫人沒再理會他,轉過頭叮囑丫頭將新煮的茶給謝柔嘉送去。

  「別讓她在暗處寫字,壞了眼。」她說道。

  「把我書房的那套筆墨給嘉嘉送去。」謝文興忙跟著說道。

  丫頭們含笑應聲是,呼啦啦的熱鬧鬧的去了。

  謝柔惠一直含笑慢慢的吃飯,聽到這裡放下了碗筷。

  「我吃好了。」她說道。

  謝文興和謝大夫人看過來。

  「今日不上學去找清兒和淑兒玩吧。」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搖搖頭。

  「不了,我想把祈雨的祭詞再練熟。」她說道,看著父親和母親帶著幾分期盼。

  謝大夫人點點頭。

  「去吧。」她說道。

  謝柔惠垂下頭,施禮應聲是,轉身慢慢的走出去。

  「嘉嘉出來了,你意思兩句就行了啊,別再板著臉的嚇唬孩子。」

  「好,我知道了,那大老爺,我是不是還要擺桌席給謝二小姐賀一賀呢?」

  父親的笑聲在屋子裡散開。

  走到門口的謝柔惠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

  「大小姐?」掀起簾子的丫頭們不解的問道。

  謝柔惠收回視線露出笑容抬腳邁出去。

  回到院子裡,丫頭們正圍著孔雀笑鬧。

  「等二小姐回來時把它們放出來開屏。」她們亂哄哄的說笑著。

  謝柔惠停下腳,丫頭們都忙施禮。

  「大小姐,瑤小姐請你一起去花園釣魚。」木葉在廊下迎過來說道。

  謝柔惠笑著搖頭。

  「我不去了。」她說道。

  丫頭們都很驚訝。

  謝柔惠一向愛釣魚,但因為功課繁忙空閒不多,只有在難得的休息日去玩。

  「妹妹禁足呢,我怎麼好去玩,正好母親教我的祭詞還沒背熟。」謝柔惠說道。

  木葉等人恍然。

  「木葉你親自去和瑤小姐說一聲,讓她自己去玩吧。」謝柔惠說道,「等下次再一起玩。」

  木葉應聲是。

  ……………………………………………….

  「木葉姐姐拿著喫茶。」

  謝瑤身邊的大丫頭笑著將一袋子錢遞過來。

  木葉沒有推辭笑著接過施禮告退。

  看著木葉走出院子,坐在窗邊的謝瑤放下了手裡的茶碗。

  「小姐,表小姐她們都過來了,棋盤已經擺好了。」從耳房裡走出來的丫頭說道。

  謝瑤點點頭。

  「小姐,那東府四小姐那邊……」另一個丫頭遲疑一下說道。

  謝瑤在請謝柔惠的同時也請了謝柔淑,而且是先請了謝柔淑。

  「四小姐已經跟三夫人說了陪大小姐釣魚,才得以免了禁足,此時想必已經在花園裡等著了。」丫頭接著說道。

  為了能免了禁足四小姐一定打著謝柔惠的旗號威脅了三夫人,突然說不去了,四小姐肯定要被三夫人責罰。

  如果謝瑤去的話,也算是釣魚了,可是看小姐根本就沒有去的意思,在讓丫頭去東府的同時,也請了自己的表姐妹們下棋。

  謝瑤渾不在意一笑。

  「又不是我不去,是柔惠不去嘛。」她說道,說完又補充一句,「你去把木葉說的話告訴柔淑。」

  丫頭應聲是,看著謝瑤掀起簾子往耳房去了,那邊女子們的笑聲旋即響起。

  「姐姐。」丫頭忍不住帶著幾分不解低聲問屋子裡的大丫頭,「小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小姐不會去的?」

  大丫頭抿嘴笑了,點點頭。

  丫頭更不解了。

  「那為什麼小姐還要去問大小姐啊?」她說道。

  大丫頭笑著伸手戳了戳丫頭的額頭。

  「因為小姐和大小姐最要好最知心。」她說道,說罷自己向耳房走去,「快去吧,別讓四小姐等太久了,四小姐的脾氣可不太好。」

  花園裡,果然早已經坐在湖邊的開始釣魚的謝柔淑聽了謝瑤丫頭說的話,大發脾氣,將魚竿扔進了湖裡。

  「耍人玩嗎?」她喊道。

  旁邊的丫頭們忙衝她噓聲。

  「大小姐要用功的。」大家忙說道,免得謝柔淑說出什麼冒犯的話。

  謝柔淑自然明白丫頭們的意思,氣又添了幾分,但卻又無奈,有人在家裡的確是惹不得。

  明明都是謝家的小姐,待遇卻是不同。

  「什麼要用功,不是說了嗎,因為謝柔嘉禁足,妹妹不能玩,當姐姐的便要陪著不玩。」謝柔淑喊道,抬腳將小機子踢翻,卻撞疼了腳,哎呦一聲坐在地上。

  丫頭們忙上前哄著。

  「原本就不該來的。」也有人低聲嘀咕。

  四小姐看著很厲害,還不是聽到大小姐三個字就也忍不住要來。

  其實四小姐說自己被禁足不出來玩不是很合情合理的嘛,還是貪圖大小姐親近的機會。

  大小姐爽約她又不敢埋怨,只能自己生悶氣。

  謝柔淑耳朵尖聽到了,一腔悶氣正無處發洩,立刻劈頭蓋臉的沖這小丫頭砸過來,指著人又是打又是罵,還要扔進湖裡。

  小丫頭哭著叩頭求饒,湖邊亂成一團,引得路過的人都看過來。

  「四小姐,四小姐,還是快些回去吧,再鬧下去夫人一定會問的。」大丫頭提醒道。

  這不提醒倒好,謝柔淑立刻想到現在回去怎麼去跟母親說,自己大張旗鼓的鬧著要出來玩,結果轉頭謝柔惠就說要用功不來了。

  可是如果裝作大小姐也在,自己在湖邊混半日,肯定又瞞不住。

  總之回去一定少不了一通罵了。

  「謝柔淑,你這個死丫頭,看看大小姐沒有錯還自省,你再看看你,錯了還跟我找藉口,你丟不丟人!」

  謝柔淑的耳內似乎已經聽到母親的喊聲,耳朵也似乎被擰住隱隱的疼,她不由嘶嘶吸了兩口氣。

  這幾日的憋屈凝聚再也壓制不住。

  「真是沒道理!」她跳起來喊道,「她謝柔嘉一個人禁足,全家都要陪著禁足嗎?她一個人犯錯,全家人都要受罰嗎?」

  「謝柔嘉,你比皇帝架子還要大!」

  ………………………………………..

  天色漸漸亮起,新的一天來臨,禁足兩日的謝柔嘉走出了祠堂,她不由展開手臂想要伸個懶腰,卻先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小姐,不會受涼了吧?」江鈴擔心的問道。

  「應該不會。」謝柔嘉說道,揉了揉鼻頭笑,「昨天就開始打噴嚏,不知道誰說我呢。」

  江鈴也笑了。

  「一定是老爺夫人還有大小姐。」她說道。

  「請個大夫瞧瞧吧。」木香帶著幾分擔憂說道。

  謝柔嘉立刻搖頭。

  「不。」她說道。

  木香愣了下,江鈴嘻嘻笑了。

  「小姐,有人說你病好了後懂事了,也有人說小姐不懂事了,那些我倒都沒特別感覺,只是有一點我發現了。」她說道。

  謝柔嘉和木香都看向她有些不解。

  「小姐特別愛說,不。」江鈴笑嘻嘻說道。

  說不?

  謝柔嘉怔住了。

  以前的她什麼樣她記不得了,但夢裡那十年的她她記得清清楚楚,姐姐不在了後,她聽所有人的話,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不敢也沒有資格反駁或者表達自己的意願,因為她不是她,她是姐姐的替代,一個替代品,那有什麼資格說不。

  可是,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後悔最初的時候沒有說一聲不,沒有拉住姐姐別去玩水捉魚。

  現在她終於有機會重來,所以才這樣的喜歡說不嗎?為了阻止那個不會說不的噩夢出現。

  「二小姐?你沒事吧?」

  木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謝柔嘉的出神。

  「你瞎說什麼。」她又訓斥江鈴。

  江鈴嘿嘿笑了,謝柔嘉看著丫頭們也笑了。

  「木香,我沒事,我自己心裡有數,如果真不舒服了我會看大夫的,你們放心,我不會拿著自己的身子逞強。」她說道。

  才被罰了就叫大夫的確是有些不好看,木香問出來心裡也是有些忐忑,謝柔嘉能這樣想真是很好。

  木香含笑應聲是。

  「那就好,我讓廚房做二陳湯,小姐你最愛喝多喝一碗。」她說道。

  驅寒養身,又是謝柔嘉平日愛吃的,不會讓人覺得有異。

  謝柔嘉點點頭,木香便親自去安排了,江鈴陪著她向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小姐,你真的是懂事了。」江鈴認真說道。

  不過是合情合理的一句話的事,竟能讓兩個丫頭露出這樣歡喜的神情,就如同父母聽到自己主動去上學歡天喜地的樣子,在夢裡,不管她做什麼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那多看的一眼也必然是猜忌漠然和厭惡,更沒有人會在意她心裡想什麼。

  謝柔嘉有些想笑有些心酸,最終嗯了聲點點頭。

  「我以後會更懂事。」她說道。

  但這種欣慰又讚賞的神情並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看到的,在父母和丫頭們目送下走出家門邁到學堂謝柔嘉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不友好的注視。

  尤其是當大家確定了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她之後,這種不友好就肆無忌憚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2 10:02 PM

第二十二章 不喜

  「二小姐,你好些了吧?」

  謝瑤微微探身,越過謝柔惠看著謝柔嘉輕聲細語問道。

  謝柔惠的書桌前已經圍滿了人,隨著謝瑤的說話大家都看過來。

  謝柔嘉忙點點頭。

  「好了好了。」她說道。

  謝瑤笑了笑,轉頭繼續跟謝柔惠說話了。

  被罰禁足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肯定不能在人前談論。

  謝柔淑在一旁嗤笑一聲。

  「還要替她蓋什麼臉面,家裡這點地方,早傳遍了。」她對一旁的謝柔清低聲說道。

  謝柔清笑了笑。

  「她可不是替她蓋臉面。」她說道。

  也對,要是真替她遮蓋臉面就不該問這句話,連一向都只說好聽話的老好人謝瑤都忍不住出言譏諷了,可見謝柔嘉這次行徑真的讓人天怒人怨了。

  謝柔淑恨恨的瞪著謝柔嘉。

  謝柔嘉對她咧嘴一笑。

  還炫耀!謝柔淑咯吱的咬了牙,轉身從袖子拿出一個香囊。

  「二小姐。」她喊道,聲音響亮蓋過了屋子裡姑娘們的說笑,「雖然你說好了,但也保不住下次什麼時候再犯病,就像這一次我們不過提了提表哥的名字,你就又這樣了,誰知道下一次那句話說不對你就犯病,所以我特意從大佛寺求來的靈符,你帶著吧,能鎮魂安神。」

  學堂裡安靜下來。

  「真的假的啊,二小姐,你病的這麼厲害啊。」有人問道。

  謝柔嘉忙搖頭。

  「沒有沒有。」她說道。

  「怎麼沒有啊?連邵表哥的名字都不能提啊…哎呀,我提了,你沒事吧?」一個小姑娘大聲說道,一面伸手掩住嘴帶著幾分故作的驚慌後退幾步。

  屋子裡響起低低的笑聲。

  「你們別胡說。」謝柔惠說道,臉色沉下來,「我妹妹沒事的。」

  她開口了,笑聲便消失了,屋子裡安靜下來。

  「是啊,有大小姐你護著,誰敢說她有事。」謝柔淑哼聲說道,「可是惠惠,這是病,你能護著我們不說她,能護著她不犯病嗎?」

  說到這裡又哦了聲。

  「也能。」她撇撇嘴說道,「你讓我們都不說話,就行了,都不說話,就不會刺激到她了。」

  這句話讓安靜下來的姑娘們都再次出聲了。

  「啊?那怎麼行?」

  「那二小姐是只不能聽邵表哥的事,還有別的不能聽嗎?」

  「就是啊,如果我們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怎麼辦?」

  「還是不說話最安全。」

  「那我們還是別來上學最妥當。「

  「為她一個人,大家都不來啊?」

  「怎麼?你不服氣啊,誰讓你沒有大小姐這樣的親姐姐。」

  議論紛紛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

  謝柔惠開口說了好幾句話都沒壓下來,她乾脆沉著臉站起來,拉住還在跟旁邊的人認真解釋的謝柔嘉。

  「走。」她說道,「今日不上了。」

  「不,不。」謝柔嘉忙擺手說道,「沒事的姐姐,大家不知道嘛所以害怕,我跟大家說清楚就好了。」

  不待謝柔惠再說話,她就拔高了聲音。

  「我真的好了,以後說什麼都沒事。」她說道,「不信,你們隨便說。」

  謝柔惠皺眉沉臉搖了她的手一下。

  「被人說有病難道還是什麼好的事情嗎?還隨便說?」她說道。

  謝柔嘉嘻嘻笑了。

  「大家關心我嘛。」她說道。

  謝柔惠難掩驚訝,四周的說話聲也停下來,都帶著幾分錯愕看著她。

  「這還叫沒病?」謝柔淑瞪大眼喃喃,「她怎麼看出大家是關心她的?」

  重重的咳嗽聲在門外響起,先生來了,屋子裡的女孩子們忙散開歸座。

  謝柔惠看了眼謝柔嘉,謝柔嘉衝她笑著點點頭,大眼亮晶晶,其內笑意滿滿,生氣悲傷半點都沒有。

  謝柔惠便衝她也笑了笑,轉身坐下來。

  先生看也沒看屋子裡這些女學生,半眯著眼在案後坐下,伸手拿起戒尺一敲。

  「背書。」他說道。

  才安靜下來的屋子裡頓時又一片嘈雜,女子們低低的拉長聲嘆氣,但這並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很快屋子裡便響起背書的聲音。

  謝柔淑暫時顧不上謝柔嘉是不是真的病了,她低著頭打開書本,忙忙的默唸著,雖然已經背過了,但還是期望背的流暢一些,就好像謝柔惠那樣。

  她豎起耳朵,學堂裡此時正響著清脆嘹喨又不失婉轉柔和的聲音,語句通順流暢,讓人聽得忍不住出神,能達到這種效果的除了被細心教導過唱念巫咒的謝大小姐外沒有別的人。

  想到這裡,謝柔淑也忍不住微微走神,嚮往著秋天即將結束這種枯燥的經書課程,要開始的鼓樂唱歌和跳舞。

  丹砂世家的祭祀很多,祭祀以丹主為主,但也少不了眾人的協助,所以除了謝大小姐,謝家還會選出一些女孩子來歌舞為祝。

  可以說大家能在學堂堅持下來,也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這一天。

  就算不會獲得謝大小姐那樣的地位,但學一些歌唱舞技也是很有用的,雖然她們不用像歌姬那樣討好未來的丈夫,但天下哪個男人不愛聲音好聽姿態優美的女子呢。

  這些話大人們自然避開孩子們講,謝柔淑是偷聽到母親和乳娘的說話。

  雖然作為十歲的孩子她還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被人喜歡讚歎總是好的。

  當然做到謝柔惠這樣是不可能的,那種秘技是專屬的,一多半來自血統,不是誰都能學到的,不過,能學到的皮毛也足夠了。

  聽這聲音多好聽,謝柔淑回過神忍不住看過去,先看到其他姐妹們驚愕的神情。

  這有什麼好驚愕的,又不是第一天聽到了。

  她撇撇嘴,這些人真是太會討好謝柔惠了。

  她的視線落在謝柔惠身上,明亮的室內女孩子膚白貌美熠熠生輝,脊背挺直姿態優雅。

  真是令人羨慕啊。

  謝柔淑心裡感嘆一下,明明只比自己大一歲,個頭卻高了很多,都是同一個祖母和祖父,那她明年也能長這麼高了吧?

  不過……

  「不過怎麼還沒背完?」謝柔淑察覺不對了忍不住喃喃問道。

  剛才好像背過這一段了。

  「大小姐也會被罰重背嗎?」

  旁邊的小姑娘看了她一眼。

  「你這眼神也太不行了。」她低聲說道,「這是二小姐。」

  二小姐!

  謝柔淑神情錯愕,不會吧?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看著眼前的朗聲背誦的女孩子。

  進門的時候,謝柔惠穿的是碧綠色衣裙,謝柔嘉穿的是嫩黃衣裙,好像是吧?要不就反過來?

  謝柔淑忍不住甩甩頭。

  真是該死,只要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總是讓人眼花記不清她們穿的衣衫區別。

  不過座位是不變的,謝柔惠在前,謝柔嘉在後。

  謝柔淑的視線落在站立的女孩子前方,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子正微微轉著頭,專注的看著這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背書的女孩子,嘴角的笑意淺淺。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

  聲音停下來,學堂裡一片安靜。

  謝柔嘉有些忐忑的看著台上,應該沒有背錯吧?

  西席先生似乎被這安靜驚醒了,抬起眼看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又垂下視線。

  「嗯。」他鼻子裡發出一聲悶哼。

  嗯?

  學堂裡頓時微微的騷亂起來。

  「剛才大小姐背完,先生也只嗯了一聲。」一旁的女孩子低聲說道。

  謝柔淑嗤了聲。

  「謝瑤剛才背完也嗯了聲。」她說道。

  話說完她自己也愣住了。

  先生嚴格,嗯一聲就算是稱讚了,當然學堂裡能得到這一聲嗯的人並不少,比如謝大小姐,謝瑤,謝柔清等幾人,不過從來沒有謝柔嘉。

  她竟然把謝柔嘉和這些人相提並論了?

  憑什麼!怎麼可能!

  「那是謝柔惠吧?她們又換位置故意的吧?」她忍不住說道。

  旁邊的女孩子橫了她一眼。

  「你眼神不好,我可沒瞎呢。」她嘀咕道,「大家都看著呢,她們兩個沒有換地方。」

  沒有?

  怎麼可能!這個又笨又蠢連一課書都磕磕巴巴念不下來的謝柔嘉怎麼也能得到先生的稱讚?

  謝柔淑氣的瞪眼。

  謝柔嘉鬆口氣,沖姐姐笑了笑,帶著幾分歡喜又慚愧坐下來。

  要不是她在夢裡閒來無事看得多記得一些,一天的時間還真背不下來。

  想到這裡有些心虛的看了眼四周,對上了謝柔淑瞪圓的眼。

  謝柔嘉衝她笑了笑。

  挑釁!

  謝柔淑眼睛瞪的更圓了。

  「謝柔淑!」有人喊道。

  「幹什麼?我連說都不能說了?」謝柔淑沒好氣的說道。

  學堂裡頓時哄堂大笑。

  謝柔淑這才回過神,看台上先生也難得的睜開眼看著她。

  「說,讓你說,你不說還不行。」他慢慢說道。

  哦對了,她就坐在謝柔嘉旁邊,下一個改她背書了。

  謝柔淑忙站起來,有些慌張撞痛了腿不由嘶嘶幾聲,學堂裡女孩子們的笑聲更大了。

  「謝柔淑,別怕,背不過就背不過嘍,又不是什麼稀罕事。」有女孩子笑嘻嘻的低聲喊道。

  是啊,她背不過書的時候多得是,不過謝柔嘉比她還要多,如今連謝柔嘉都背的過了,她要是背不過,就真成稀罕事了!

  還好還好她背的過。

  謝柔淑深吸一口氣張開口,卻忽的覺得腦子一懵,明明記得清楚的詞句偏偏想不起來了,她的臉頓時漲紅了。

  看她這樣子,周圍的笑聲更大。

  這笑聲讓謝柔淑更急腦子更懵了,身上頓時冒出一層汗。

  謝柔嘉坐的近,衝她做口型。

  「發慮憲,求善良…」

  謝柔淑看著下意識的跟著念道,話一出口,便想起來了,流暢的背了下去。

  「就賢體遠,足以動眾,未足以化民……」

  謝柔嘉鬆口氣,沖謝柔淑做了個鼓勵的神情。

  謝柔淑氣息一滯。

  搞什麼啊,好像是她幫助自己才背下來的!明明自己是背過的!

  頓時心裡又是氣又是急更多的是委屈,聲音又變得生澀,還帶上了幾分哭意,語調便變的難聽又磕磕絆絆。

  「哎呦背不過也不用哭嘛。」有人低聲起鬨。

  才停下來的笑聲便漸漸的又起來了。

  氣死了氣死了!

  謝柔淑哇的一聲真哭起來,推開書桌跑了出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3 02:40 PM

第二十三章 好心

  謝柔淑突然跑了出去,學堂裡的其他人並沒有露出嘩然。

  這樣跑出去的學生多得是,所以現在才剩下她們這些人。

  先生神色亦是未變。

  「下一個。」他淡然說道。

  微微嘈雜的學堂便立刻安靜下來,一個女孩子站起來,認真的背了起來。

  謝柔嘉帶著幾分同情看向門外。

  她記起來,以前她在學堂也是這樣常常動不動就跑了,背不過書,寫不完字,答不上先生的問題,只要覺得丟人氣惱的時候就跑,現在想想,其實做不到這些事的時候,先生並沒有說什麼,也就打幾下手板,被留下晚走一會兒,多寫幾張字罷了。

  受不了的是覺得自己丟臉,被其他人嘲笑了,沒面子了。

  不過小時候都是這樣的敏感吧,現在對比在夢裡經歷的一切,這種所謂的丟臉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一場夢後,她的心好像變得滄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這樣可不好,父母和姐姐會擔心的,千萬不能再提。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認真的看著書本,跟著別人的背誦重新默念。

  不過下課之後,學堂裡還是熱鬧的談論起謝柔淑。

  「四妹妹她沒事吧?」謝柔惠也微微蹙眉問道。

  不待謝瑤說話,旁邊的其他女孩子搶著答話。

  「惠惠你忘了,她以前隔三差五的都會跑幾次。」她笑著說道。

  「對啊,不過她都很久沒再跑,我以為她不會幹這事了呢。」另一個女孩子撇撇嘴說道。

  「就是啊,跑什麼跑啊,回去挨頓罵,然後她母親把她送回來,還得給先生賠罪,還得背書,又丟臉又什麼都沒逃過。」另有人笑道,「不就背不過書嘛,最多先生罰站一會兒,明天再查而已,何必呢。」

  「越大越越小孩子脾氣了。」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謝瑤搖搖頭。

  「四妹妹畢竟還小,又剛被三嬸母禁足兩日,心情不好吧。」她說道。

  謝柔惠面色驚訝。

  「禁足?為什麼禁足?」她問道。

  謝瑤和謝柔清誰也沒說話,視線都看向謝柔惠身後。

  謝柔惠有些不解的跟著看過去,對上謝柔嘉大大的眼。

  謝柔嘉一直認真的聽著姐姐們說話,此時被三人看的一怔。

  「怎麼了?」她呆呆問道,又帶著幾分好奇,「四妹妹為什麼被禁足?」

  謝瑤噗哧一聲笑了,卻沒有說話轉開了視線。

  謝柔清沒有笑,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沒有說話轉開視線。

  謝柔嘉這才反應過來,有些訕訕。

  「沒事。」謝柔惠拉著她的手說道,又轉頭看謝瑤,「那我們去看看四妹妹吧,也好幫她說說話,三嬸娘罵人很凶的。」

  謝瑤笑了。

  「好啊,三嬸娘是很凶,不過,你去了就好了。」她說道,伸手挽住謝柔惠的胳膊。

  三老爺謝文秀是母親的嫡親哥哥,比母親大五歲,但因為長房的規矩,卻最終排行為三,娶妻宋氏,如同二嬸母邵氏一樣,也是鹽商之家。

  宋氏對待自己的子女嚴苛的有些冷酷,謝柔嘉記得夢裡傳來謝柔淑死訊的時候,宋氏不僅沒為女兒傷心還很生氣。

  「連個孩子都沒生養下來,別人都十個八個的生了又生,她怎麼就不行?真是沒用的廢物。」她坐在母親的屋子裡,尖聲喊道,「我可真是丟人啊。」

  謝柔淑夫家來報喪的婦人們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不僅沒有打嘴官司應對謝家的責問,反而為謝柔淑說起好話來。

  不過這也讓謝家和謝柔淑的夫家的關係不僅沒有疏遠,還更親近了,沒多久旁支裡便又選了一個女兒嫁了過去。

  只是可憐了謝柔淑年紀輕輕死了也沒落個好。

  不過宋氏愛面子對自己的子女苛刻,但對謝柔惠卻很和善,甚至可以說討好,當然這在謝家是理所當然的事,只不過宋氏做的更誇張一些。

  如果謝柔惠去了維護一下謝柔淑,宋氏應該就會少懲罰一些謝柔淑。

  謝柔嘉也跟著點點頭,很贊同這個意見。

  「那是應當的。」謝柔惠也點點頭,一手拉著謝柔嘉,一手被謝瑤挽著向外走去,「四妹妹是妹妹嘛。」

  謝柔嘉連連點頭。

  姐姐就是這樣,不僅對她,對家裡的姐妹也一向都很維護。

  想到這裡謝柔嘉又有些悵然,如果夢裡姐姐在,謝柔淑也許就不會嫁的那麼早那麼遠,謝柔淑一定會來跟姐姐哭訴,姐姐也一定會維護她的親事,只可惜夢裡的姐姐換成了自己。

  那時候她雖然聽到丫頭們私下說謝柔淑因為親事哭鬧,似乎也來找過自己,但當時她躲在內宅裡,根本就不敢見人,更別提再去維護誰。

  謝柔嘉不由握緊了謝柔惠的手,姐姐要一直在,姐姐在,那噩夢裡的一切才不會變成真的。

  三房的宅院就在花園西側,看到謝柔惠一行人過來,門口的僕婦嚇了一跳,如同見了真鳳凰一般接過來。

  「我的大小姐,您怎麼親自來了?」

  她們視線卻在謝柔惠和謝柔嘉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猶豫不定,但臉上的熱情以及話語的歡喜恭維絲毫沒有遲疑。

  謝柔惠沒讓她們難堪。

  「我們來看看四妹妹。」她主動開口說道。

  婦人們才松口氣,將熱情專注的對準了謝柔惠,一面往裡請,一面早有人跑著去稟告三夫人。

  謝柔惠一行人才穿過一道門,就見宋氏疾步迎過來了,走動的快速,白紗群角飛揚,頭上戴著的步搖亂晃。

  「惠惠,你怎麼來了?」她一疊聲的喊道,「下了學沒回家嗎?熱不熱?渴不渴?餓不餓?」

  為了表現自己對謝柔惠的愛護,她沒有絲毫的遲疑,伸手握住了走在最前邊的女孩子的手。

  「嬸母。」謝柔嘉嘻嘻一笑,「我是嘉嘉。」

  宋氏笑意微微一滯。

  「嘉嘉你也過來了?好些了嗎?」她口中話語沒有半點生澀流暢而出。

  「嬸母,我們是來看柔淑的。」謝柔惠接過她的話說道。

  宋氏臉上的笑頓時飛了。

  「別看她,這個沒用的東西,惠惠,以後離她遠點,仔細帶壞你。」她豎眉說道,拉住謝柔惠的手,再次笑意滿眼,「天也不早了,今日在嬸母這裡吃飯吧?做你最愛吃的。」

  謝柔惠才要說話,內裡一陣嘈雜,有幾個小丫頭慌裡慌張的跑過來了。

  「夫人,夫人,四小姐她…」她們喊道。

  宋氏轉頭豎眉。

  「她怎麼了?」她喝道。

  小丫頭們嚇得站住腳。

  「四小姐,四小姐,要尋死…」她們低頭怯怯說道。

  宋氏呸了聲。

  「人都出來,不許看著她,讓她去死。」她說道。

  謝柔惠忙伸手拉住宋氏。

  「嬸母,別這樣說四妹妹。」她說道,說罷抬腳就向內走去。

  謝柔嘉自然忙跟著,謝瑤和謝柔清也隨即跟上。

  「惠惠。」宋氏在後喊道,「你別理她。」

  謝柔淑的院子有些逼仄,東府裡人越來越多,但房屋擴建卻有些難了,當然只是地方小,其內的佈置擺設依舊奢華。

  謝柔惠走進院子的時候,就聽其內刷拉一聲脆響,一個梅瓶跌碎在她們視線裡。

  這是一個白瓷折花紋梅瓶,跌碎在一片五彩碎瓷中格外的顯眼。

  「邢窯來的梅瓶。」謝瑤側頭對謝柔清說道,「你們東府也不多吧,看來四妹妹真是氣的不輕了。」

  氣的更不輕的是宋氏,看著台階下的一片狼藉,她臉色鐵青。

  「來人來人,給我綁上,送柴房去。」她喊道。

  謝柔淑從屋子裡衝出來。

  「不用綁,我自己去。」她哭道。

  說罷果然向外衝去。

  謝瑤和謝柔清忙去攔住她,謝柔惠則拉住了宋氏。

  「你自己丟人還有理了。」宋氏氣的手抖指著謝柔淑喊道。

  「嬸母,四妹妹沒有丟人,你別怪四妹妹了。」謝柔惠說道,「四妹妹年紀小,當初是我讓她跟我去學堂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宋氏聞言立刻收起了臉色,帶著幾分不安。

  「我的兒,哪裡就怪你了。」她急急說道,一面撫著謝柔惠的肩頭,「難為你對她這麼好,可惜她不爭氣,到讓你沒了面子。」

  謝柔惠搖頭疾步走到謝柔淑身邊,攬住她的肩頭。

  謝柔淑頓時哭的更大聲了。

  「沒有沒有,四妹妹一直學的很好。」謝柔惠說道,拍著謝柔淑。

  「學的好還能背不過書被先生趕出來?」宋氏說道。

  「我背的過!」謝柔淑喊道。

  「你怎麼背的過?你背的過你還跑?」宋氏恨恨說道,伸手戳她的額頭,「你就是個蠢笨的,就是沒用的。」

  母親是真的戳,就像剛才真打一樣,罵也是真罵,看看那眼裡的嫌棄是真的嫌棄。

  謝柔淑的眼淚再次湧出來,被母親戳的頭一歪,看到一旁大眼睛水汪汪看著她的謝柔嘉。

  跟這個攬著自己的,被母親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女孩子一模一樣。

  那個女孩子是全家的寶誰都不能惹,但並不是長著一樣的臉就也能得意洋洋了!

  「都是因為她!」謝柔淑喊道,伸手指著謝柔嘉,「她故意給我搗亂,我才背不下去的。」

  謝柔嘉愣住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4 10:38 PM

第二十四章 誰錯

  院子裡一陣安靜。

  大家的視線不由落在謝柔嘉身上。

  「我沒有。」謝柔嘉忙說道。

  「你這個憊懶的東西。」宋氏抬手就打了謝柔淑兩下,「你自己沒用,還怪別人!」

  「沒有,就是她,就是她!」謝柔淑喊道,哇的一聲哭了,「就因為她是惠惠的妹妹,我就活該被欺負。」

  宋氏還要打,謝柔惠忙攔住。

  「嘉嘉。」她看向謝柔嘉,帶著幾分無奈又不安,「你…」

  「姐姐,我沒有跟四妹妹搗亂,我當時是給她提個開頭……」謝柔嘉忙說道。

  話音未落,謝柔淑就尖叫一聲打斷了她。

  「你看你看她自己都承認了。」她喊道。

  大家的視線便又移到謝柔嘉身上。

  「不是啊,我只是提醒你開頭幾句,我看你背不來。」謝柔嘉忙說道,「我沒有笑你,給你搗亂。」

  「我自己背的過幹嗎要你提醒!」謝柔淑喊道。

  謝柔嘉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四妹妹,其實這事沒什麼的,二妹妹是背過了。」謝瑤開口說道,「可是就算你背不過,先生也不會怪你的,最多明日再背就是了,你不用賭氣。」

  宋氏一聽,自從分辨出誰是誰之後就再沒多看謝柔嘉一眼的視線頓時落在謝柔嘉身上。

  「二小姐都背過了?」她喊道,抬起手又給了謝柔淑兩下,「你這個沒用的,你是越學越倒退了!你的飯都白吃了!」

  謝柔淑抱著頭哭起來。

  「我背的過,背的過。」她喊道,甩開母親的手,「發慮憲,求善良,足以諛聞,不足以動眾。就賢體遠,足以動眾,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

  院子裡再次安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看著謝柔淑。

  謝柔淑一面抬袖子擦淚,一面抽抽搭搭的背書。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

  女聲雖然磕磕絆絆,但字句卻是沒有間斷。

  真的背的過!

  看著眾人臉上驚訝的神情,謝柔淑的眼淚褪去了,她站直了身子。

  就說了她背的過,就說了她是被人欺負才丟了臉。

  「……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其言也約而達,微而臧,罕譬而喻,可謂繼志矣!……」

  女聲越發的朗朗流暢,與此同時眾人的視線由謝柔淑身上轉到謝柔嘉身上,神情也變的複雜。

  落日的餘暉在院子裡消失,原本站在院子裡的人已經坐到了屋子裡。

  「你還是沒用,你背的過,別人說你兩句,怎麼就背不下去了?」宋氏抬手戳著謝柔淑說道。

  話和動作沒變,但語態神情已經不似先前了。

  「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錯,怎麼都是我的錯。」謝柔淑喊道,恨恨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沒有理會她,她已經看出來宋氏不生氣了,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過去了,反正自己問心無愧,謝柔淑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她看了看外邊的天色。

  「姐姐,我們該回去了。」她提醒道。

  謝柔惠下了學還要跟謝大夫人學丹女的技能。

  「謝柔嘉,你就這樣走了?」謝柔淑喊道。

  「行了,四妹妹。」謝柔清粗聲說道,「既然背的過,就明日去給先生認個錯,再背一遍,這件事就過去了。」

  「要去跟先生認錯,謝柔嘉也得去。」謝柔淑說道,自從當眾背下來之後,她的底氣大增,越發認定自己這次丟臉就是謝柔嘉的緣故。

  都是她害自己丟臉,要丟臉一起丟。

  「關我什麼事。」謝柔嘉說道,對謝柔淑這樣的無理取鬧有些不高興了,「我說了我沒有做鬼臉罵你。」

  「謝柔嘉!」謝柔淑喊道。

  宋氏忙按住她,帶著幾分警告讓她坐穩在椅子上,自己則含笑看向謝柔惠。

  「原來你過來沒和你母親說啊,你晚上還有功課呢,我也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等改日休息了,嬸母再請你吃飯。」她說道,又看謝瑤和謝柔清,「也讓你們費心了,到時候一起過來。」

  謝柔惠等人便站起來施禮告退。

  「別怪四妹妹了。」謝柔惠說道,「嬸母你也親耳聽到了四妹妹背的很好。」

  宋氏笑著點頭。

  「那都是你教的好。」她說道,撫著謝柔惠的肩頭,又轉頭呵斥謝柔淑,「還不快謝謝你姐姐,特意為了你來的。」

  謝柔淑其實也沒想到謝柔惠能親自來看自己,雖然她常常自詡自己是謝柔惠的親堂妹,但在學堂裡並沒有謝瑤和謝柔清那般和謝柔惠走的近。

  這個臉面,明日能抵消到學堂要受到的一部分嘲笑。

  「謝謝姐姐。」她真心誠意的說道。

  謝柔惠對她笑了笑。

  宋氏親自送她們出門,不過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謝柔嘉一眼。

  謝柔嘉也不在意,經過夢裡的事,她也不喜歡這個三嬸,覺得她對謝柔淑太無情,心太狠了。

  連自己的女兒都不在乎,她又能對別人能多好。

  出了三房的門,謝柔清和謝瑤和她們告辭。

  「瑤瑤我跟你去你家一下。」謝柔惠想到什麼喊住謝瑤。

  謝瑤看著她,雖然有幾分不解,但並沒有詢問。

  「我上次要借的書。」謝柔惠說道。

  謝瑤看著她,露出幾分恍然的笑。

  「好啊。」她說道,挽住了謝柔惠的胳膊。

  「嘉嘉,你先回去吧。」謝柔惠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

  「那我跟母親說一聲。」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看著謝柔嘉走開了,才和謝瑤向另一邊走去。

  謝柔清還站在原地。

  「三小姐,大小姐要做什麼?」丫頭忍不住低聲問道。

  謝柔清笑了。

  「她是大小姐,她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她高興。」她說道。

  ………………………………………

  「你姐姐去瑤瑤那裡了?」

  謝大夫人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由兩個丫頭洗手淨面,換上家常衣裳。

  「小姐,嘗嘗。」江鈴端著一碟切好的果子,撿起一塊。

  謝柔嘉張口由她喂進去。

  「怎麼今天回來這麼晚?」謝大夫人坐下來問道。

  謝柔嘉從江鈴手裡接過碟子走過去依在謝大夫人身邊。

  「母親你嘗嘗。」她說道。

  謝大夫人笑著張口吃了,又推她。

  「熱的,別挨著我坐。」她笑道。

  謝柔嘉反而坐下來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又問母親今日去了哪裡見了誰,謝大夫人一一答了,沒有再問為什麼回來晚了。

  謝柔淑的事又不是什麼光彩事,沒必要到處說。

  謝柔嘉鬆口氣笑嘻嘻的接著和母親一起吃水果。

  「母親,我今日在學堂背下整篇的書呢。」她說道。

  謝大夫人笑了。

  「嘉嘉沒有白用功。」她說道,攬住女兒的肩頭,「所以你知道了吧,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以後遇到事不要驚慌害怕,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母親身上有淡淡的香氣真好聞。

  謝柔嘉再靠近母親一些,認真的點頭聆聽。

  母女二人依偎說笑,一碟果子沒吃完,謝柔惠就回來了,一同進來的還有宋氏。

  「大嫂,我親自送惠惠回來。」宋氏一進門就大聲說道。

  謝柔惠伸手拉她,帶著幾分不安喊嬸嬸。

  宋氏握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說話。

  「惠惠回來晚了,不是貪玩了,您可別怪她。」她接著說道。

  謝大夫人有些不解的看著她,謝柔嘉也放下手裡的碟子站起來。

  「怎麼了?」她口中吃著果子含糊問道。

  姐姐不是去謝瑤那裡了,怎麼和三嬸一起回來了?

  宋氏就嘆口氣。

  「是我家淑兒不爭氣。」她說道,「在學堂丟了人,反而還要惠惠來安慰。」

  謝大夫人笑了。

  學堂裡的這些女孩子多,小性子也多,時不時的鬧出一些彆扭。

  「她是姐姐,這是該做的。」她笑道。

  「是啊,惠惠真是個好姐姐。」宋氏說道,視線看向謝柔嘉,「她最怕姐妹們分生,先是來探望淑兒,又替嘉嘉來向淑兒賠禮。」

  替我向淑兒賠禮?

  賠什麼禮?

  謝柔嘉嘴裡含著果子停下瞪圓眼看過去。

  謝大夫人的面色也肅重起來。

  「嘉嘉?」她扭頭看向謝柔嘉,「你們怎麼今天回來這麼晚?」

  這時適才問過的話,但此時此刻謝大夫人再次問出來,口氣可跟適才不一樣了。

  謝柔嘉心裡咯噔一下。

  「母親,我……」她忙開口要說話。

  「大嫂,你別怪嘉嘉,小孩子們嘛難免口角意氣。」宋氏搶過話說道,一面將事情說了,又笑,「說到底還是淑兒不好,要是背的熟,怎麼會被一笑就忘了。」

  謝大夫人看向謝柔嘉,眉頭微微皺起。

  「所以你適才不敢和我說你為什麼回來晚了?」她說道。

  「我才沒有!」謝柔嘉忙搖頭道,「我沒有衝她做鬼臉和笑她,是她自己當時背不下去了。」

  「是,是。」宋氏忙說道,一面上前來拉住了謝柔嘉,「嘉嘉,嬸母已經和淑兒說了,她也認錯了,你別再往心裡去,上次她在學堂提邵銘清鬧你,我也罰她禁足了,你也別生她的氣了好不好?」

  這話說的,好像她是因為上次邵銘清的事而對謝柔淑生氣,所以還是說她這次是故意搗亂讓謝柔淑背不了書的。

  什麼跟什麼啊。

  「我才沒有。」謝柔嘉喊道,甩開宋氏的手,「說了沒有了,你怎麼不聽?」

  宋氏有些尷尬的握住被甩開的手。

  「謝柔嘉。」謝大夫人豎眉沉聲喝道,「你怎麼跟長輩說話呢?自己做了錯事,還有理了!」

  她做什麼錯事了?

  謝柔嘉看向母親,瞪圓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7 12:20 AM

第二十五章 相信

  屋子裡的燈又添了幾盞,布菜的丫頭們退了下去。

  「所以淑兒背不過是因為嘉嘉?」

  謝文興一面挽著袖子,一面走出來看著已經坐在餐桌邊的妻女問道。

  謝大夫人要說話,謝柔嘉搶著先開口了。

  「不是。」她說道,放下手裡的碗筷,「父親,是她自己背不下來的。」

  「可是她背的下來!」謝大夫人一拍桌子喝道。

  「有些人就是這樣,一緊張就會忘,淑兒她可能在先生面前太緊張了。」謝文興忙說道,在謝柔嘉身邊坐下。

  謝柔嘉連連點頭。

  「是,是。」她說道。

  「是什麼是!」謝大夫人豎眉說道,「你沒跟她說話嗎?」

  「母親。」謝柔嘉委屈的說道,「我都說了,我跟她是說話了,可是我是跟她說前兩句。」

  「你說你說的這個,柔淑說的可不是。」謝大夫人說道。

  「母親,你信她幹嗎不信我?」謝柔嘉委屈說道。

  「信你?」謝大夫人哼了聲,「我問為什麼回來晚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敢說?還找話岔開?」

  竟然因為這個被母親懷疑了!明明她是好心。

  「我是擔心謝柔淑丟人,背不過書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謝柔嘉急急的說道。

  謝大夫人哼了聲。

  「背不過書有什麼丟人的,被人欺負了才丟人吧?」她說道。

  母親怎麼不信她呢?

  謝柔嘉急的要站起來,謝文興按住她。

  「好了好了。」他笑道,「先吃飯,先吃飯。」

  「是啊,沒事了。」謝柔惠也說道,看看母親又看看謝柔嘉,「我已經跟四妹妹說開了。」

  聽到謝柔惠說這個,謝柔嘉更是著急。

  適才宋氏說了,原來謝柔惠根本就不是去謝瑤那裡拿書,而是掉頭回去給謝柔淑道歉了。

  「姐姐,你幹嗎跟她道歉?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事。」她說道。

  謝柔惠神情有些不安。

  「沒有沒有,我沒說你錯,我安慰下四妹妹,我真沒有說你……」她說道。

  「你就不該去。」謝大夫人打斷她說道。

  謝柔惠神情一僵,垂下頭。

  不管怎麼說,這到底是自己引起的事,姐姐不該被母親責備。

  「母親不管姐姐的事。」謝柔嘉忙開口喊道。

  謝大夫人已經接著說話了。

  「你就該讓她自己去!」她說道。

  謝柔嘉訕訕。

  「不管誰去,事情已經這樣了。」謝文興拍了拍桌子,「吃飯!」

  謝大夫人看他一眼。

  「夫人,請食。」謝文興又笑著施禮。

  謝大夫人被他逗笑了,看著丈夫的眼神,再看看一個垂頭不安一個滿臉委屈的女兒,這滿桌的佳餚也變的沒了味道。

  「吃飯吧。」她說道,重新拿起筷子。

  席間恢復了以往的安靜,但卻並沒有以往那般的氣氛愉悅。

  吃過飯謝大夫人帶著謝柔惠進了書房,屋子裡剩下謝文興和謝柔嘉。

  謝柔嘉懨懨的轉著江鈴遞過來的茶。

  看起來,母親和姐姐都認定是她搗亂謝柔淑才背不過書的,這個謝柔淑怎麼這樣?

  早知道就不該好心的提醒她幾句開頭,倒成了把柄。

  怎麼跟姐姐和母親說她們才會信呢?

  「嘉嘉,你不會真的還生氣柔淑上次的事吧?」

  正亂亂想著,耳邊傳來謝文興的笑問。

  「當然沒有。」謝柔嘉說道,將手裡的茶放下,抬頭看著謝文興,「父親,您也不信我嗎?」

  「沒有,我信你。」謝文興笑道。

  燈光下父親的神情坦然,沒有半點的敷衍。

  謝柔嘉亂亂糟糟的心突然就安順了下來,要說什麼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她嗯了聲重重的點點頭。

  「有理不在聲高,有什麼話,慢慢說,遇到什麼事,也別急。」謝文興說道,「你看你跟你嬸母爭執,再有理也是先失了理,這印象讓人先入為主,你母親可不就生氣了。」

  謝柔嘉點點頭。

  「父親,我記住了。」她說道。

  謝文興笑著點點頭。

  「你真的都背下來了?」他又問道。

  「真的真的,父親不信,我再給您背一遍。」謝柔嘉說道,一面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開始背書。

  謝文興含笑端坐,捧茶的丫頭停下腳步,兩邊的打扇的丫頭們動作更加輕柔,江鈴站在木香身邊,聽得眼睛亮亮。

  謝大夫人和謝柔惠走出書房剛邁進院門就聽到屋內傳來謝柔嘉的笑聲。

  「真虧她還能笑得出。」謝大夫人搖頭說道。

  「母親,妹妹沒事了。」謝柔惠笑道,「您不用擔心了。」

  謝大夫人吐口氣。

  「她還用我擔心?看她過的多好。」她說道。

  謝柔惠嘻嘻笑伸手拉著母親的衣袖。

  謝大夫人轉頭看著她。

  「我是擔心你。」她說道,「你這樣總是護著她可不行,她犯了錯,就該她認錯,你替她怎麼行,只會慣的她越來越不懂事。」

  謝柔惠再次笑了,握緊了母親的手。

  「我只是想讓妹妹高興些。」她說道,又點點頭,「我記下了母親。」

  謝大夫人露出笑容,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

  「還好你懂事。」她說道。

  「妹妹也懂事的。」謝柔惠說道。

  謝大夫人笑意更濃,沒有再說話,抬腳面上台階。

  丫頭們掀起門簾,屋內正在下棋的父女二人看過來。

  「回來了。」謝文興說道。

  謝柔嘉站起來,喊了聲母親。

  謝大夫人沒理會她,進來坐下,接過丫頭捧來的茶。

  「父親母親,時候不早了,你們歇息吧。」謝柔惠說道,沖謝柔嘉招招手。

  謝柔嘉哦了聲,走過來將手放到她手裡,跟著施禮。

  謝大夫人嗯了聲,謝文興笑著點點頭,看著姐妹二人手牽手被一群丫頭擁簇著走出去。

  「我問過了,沒什麼大事。」謝文興笑道,「小女孩子們爭閒氣呢,淑兒呢你也知道,往日就跟嘉嘉好爭個高下,一看嘉嘉背的那麼好,就想做的更好,一緊張慌了神反而背不上來了。」

  「說的你跟親眼看到似的。」謝大夫人說道,「嘉嘉說的吧?」

  謝文興笑著點頭。

  「你女兒說的是真的,人家女兒說的就是假的?」謝大夫人說道,「你可真是越來越像我母親了。」

  謝文興哈哈笑了。

  「我知道,嘉嘉在學堂惹事不少,以前呢,她做了錯事會哭會生氣,但是從來沒有爭辯過。」他接著說道,「但這次,她可是一直都在否認。」

  「是啊,還學會狡辯了。」謝大夫人哼聲說道。

  「狡辯?」謝文興笑眯眯說道,「謝大丹主您的女兒,還需要狡辯嗎?」

  就算是真打了人罵了人欺負人了,又如何?

  謝大夫人愣了下。

  「上次柔淑惹了嘉嘉生氣,所以這次嘉嘉給她搗亂沒背過書,這件事又算什麼大事?嘉嘉就是做了又如何?」謝文興接著說道。

  是啊,又如何?謝家長房的女兒吃了虧出口氣又如何?

  「可是她不承認,她說什麼也不承認,我想,謝大夫人的女兒,還不至於敢做不敢當吧?」

  謝大夫人握著茶杯沒說話。

  「母親,我沒有!」

  「母親,你信她幹嗎不信我?」

  也許,真是錯怪嘉嘉了?

  聽著室內謝大夫人沉默無聲,站在窗簷下的謝柔嘉露出了笑。

  父親母親還是信她的。

  謝柔嘉慢慢的向後退,卻見身旁的姐姐還站著沒動。

  「姐姐。」她湊近謝柔惠的耳邊,低聲喚道。

  謝柔惠似乎受了驚嚇,猛地一抖向後退去,腳下的石頭發出咯吱聲響。

  謝柔嘉忙拉住她,看著窗櫺內透出的光下謝柔惠有些僵硬的面容。

  「姐姐?」她忍不住喊道。

  謝柔惠忙搖頭,笑著拉住她的手。

  「沒事,沒事。」她低聲說道。

  「你們兩個!」

  屋內傳出謝大夫人的喝聲,窗戶被推開了。

  謝柔惠忙拉住謝柔嘉。

  「快走快走。」她說道。

  謝柔嘉咯咯笑了,握緊姐姐的手跑開了。

  「怎麼樣,我就說別擔心嘛,母親不會生氣的。」謝柔惠說道。

  因為跑著,她的聲音有些顫顫。

  謝柔嘉咧嘴笑著點點頭,停下腳抱住謝柔惠的胳膊。

  「謝謝姐姐。」她說道,「要不是你提議偷聽,我今晚肯定睡不好了。」

  謝柔惠笑了,看著她一刻又收了笑。

  「嘉嘉,你怪我嗎?」她說道,「我錯怪了你,還去給四妹妹道歉。」

  謝柔嘉搖搖頭。

  「沒有。」她笑著說道,「我知道姐姐你是為了我好嘛,不想我和四妹妹在學堂鬧個沒完。」

  謝柔惠含笑看著她沒說話。

  「姐姐,你放心。」謝柔嘉搖著她的手說道,「我不會跟她鬧的。」

  謝柔惠點點頭,伸手撫了撫謝柔嘉的臉。

  「好,嘉嘉真是我的好妹妹。」她含笑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7 12:21 AM

第二十六章 用心

  謝柔嘉說到做到,第二日到了學堂果然沒有和謝柔淑再爭執。

  謝柔淑站在先生面前低著頭認錯,也並沒有說自己是因為誰搗亂才沒背過書。

  當然,不在先生跟前說,不代表謝柔淑私下不說。

  「我這都是看在惠惠的面子上才不跟她計較。」謝柔淑對圍著自己的女孩子們哼聲說道。

  「惠惠去看你了?」有女孩子咬著手帕好奇的問道。

  謝柔淑幾分得意。

  「是啊。」她說道,「惠惠安慰我,還替那丫頭給我道歉。」

  那丫頭自然是指謝柔嘉,謝柔淑已經不再用二小姐稱呼她了。

  「惠惠對你真好。」便有女孩子半羨慕半嫉妒的說道。

  這個謝柔淑除了沾著長房嫡親兄長血脈的緣故外,還有什麼可值得人多看一眼的。

  要長相沒長相,要腦子沒腦子,偏偏能得謝柔惠如此的看重。

  謝柔淑看著大家的神情心裡更得意,不過這時候該說什麼話,母親已經提著耳朵教了她一晚上了。

  「是惠惠人好。」她說道,「她是不想我們姐妹嫌隙。」

  這話沒有人反對,大家紛紛點頭。

  「不過說到底,她是為了那丫頭好。」謝柔淑還是不忘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挑眉看向另一邊。

  謝柔惠正和謝柔嘉叮囑什麼,謝柔嘉嗯嗯的點頭。

  「妹妹做錯事,姐姐不忍心責怪妹妹,又擔心別人責備妹妹,所以只有她這個當姐姐的來給妹妹收拾爛攤子,有這樣的好姐姐,我要是再鬧豈不是跟那妹妹一樣不懂事了?」謝柔淑抬著下巴哼聲說道。

  謝柔惠拉著謝柔嘉從一旁走過,聽見這句話帶著幾分不悅喊了聲四妹妹。

  謝柔淑哼了聲。

  「敢做不敢讓人說啊。」她說道。

  「做沒做,你心裡比誰都清楚。」謝柔嘉說道,「我心裡也清楚,你隨便說,我不害怕。」

  說罷拉著謝柔惠大步走過去,將謝柔淑的不滿拋在身後。

  「你們看到沒?她就是這樣的張狂!」

  聽著傳來的謝柔淑的聲音,謝柔惠蹙眉不安。

  「不用理她。」謝柔嘉說道,「她愛怎麼喊就怎麼喊去。」

  「可是你又沒做過那些事。」謝柔惠搖頭說道。

  謝柔嘉挽住她的胳膊。

  「父親母親還有姐姐都知道我沒做過,你們都信我喜歡我,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她說道。

  謝柔惠看著她笑了。

  「好。」她說道。

  姐妹兩個挽手而行。

  「父親今日沒在家,你不如和丫頭們去花園玩吧,一個人悶。」謝柔惠說道,「我和母親學完了就去找你。」

  「不。」謝柔嘉搖頭,嘻嘻一笑,「姐姐不用擔心我悶,我去找祖母玩。」

  祖母?

  謝柔惠愣了下。

  且不說謝柔嘉從來不喜歡接近祖母,就說祖母一天到晚醉醺醺,又喜怒無常,找她玩有什麼玩的?

  該不會是……

  吃過飯,看著謝柔嘉帶著一群丫頭呼啦啦的出了院子,謝柔惠有些心不在焉。

  「惠惠。」

  母親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同時肩頭上一痛。

  謝柔惠驚醒,看著母親豎眉沉臉,收回戒尺。

  「怎麼回事?」她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念巫經最要緊的是專心嗎?」

  謝柔惠低頭應聲是。

  「怎麼了?吃飯的時候就心不在焉的?」謝大夫人問道。

  「沒事,大概是有些累吧。」謝柔惠對母親歉意的吐吐舌頭。

  謝大夫人笑了,將戒尺放在桌子上。

  「你可從來不說累。」她說道,「除非為了別人才會拿自己做掩護,說吧,嘉嘉是不是又惹事了?」

  「沒有。」謝柔惠忙搖頭,又坐直了身子看著母親笑,「近日在學堂四妹妹倒是說話挑釁了,可是嘉嘉沒有和他吵鬧,反而笑嘻嘻的。」

  「是嗎?她聽到四妹妹挑釁還笑嘻嘻的?」謝大夫人笑問道,有些驚訝,「那還真是不像她。」

  「母親,你吃飯也看到了,嘉嘉很高興,吃過飯還高興的找祖……自己玩去了。」謝柔惠笑著忙說道,說道最後一句嚥了口水,又笑著接著說下去。

  謝大夫人臉上的笑沒了。

  「自己玩去了?」她問道,「不是回房去了嗎?」

  「回房也是自己玩啊。」謝柔惠嘻嘻笑道。

  謝大夫人將戒尺啪的敲在桌子上,謝柔惠肩頭微微一抖。

  「嘉嘉沒怎麼,就是今晚去祖母那裡玩了。」她說道,「我怕,我怕她吵到祖母,這個時候,祖母應該休息了。」

  謝大夫人吐口氣。

  「你是擔心這個嗎?」她說道,「你知道你妹妹什麼樣,我這個當娘的難道還不知道嗎?」

  說到這裡對外高喊一聲來人。

  書房外站著的丫頭們聽到謝大夫人的聲音很驚訝,因為涉及秘技,謝大夫人書房任何人都不許靠近的,更別提現在在授課中讓人進來了。

  屋子裡又傳出一聲喊,與此同時書房的門被拉開了。

  大丫頭樂巧再也不敢遲疑忙疾步過來。

  「你去老夫人那裡,看看二小姐在做什麼,說了什麼。」謝大夫人說道,「如果二小姐纏著老夫人說不該說的話,你立刻來回我。」

  樂巧心裡明白了,低頭應聲是忙轉身就走。

  「二小姐又闖禍了?」

  接到樂巧打的手勢跟過來的丫頭忍不住低聲問道。

  要想從老夫人那裡打聽到二小姐說了什麼可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樂巧看著跟上來的三個丫頭搖搖頭。

  「不知道。」她低聲說道,一面疾步而行,「夫人看起來很生氣。」

  「還能怎麼樣,別忘了如今門上都已經傳到的不許邵家少爺進門的話。」另一個丫頭低聲說道。

  那次的事謝柔嘉認了錯受了罰,但引起吵鬧的那句不許邵家少爺進門的話卻依舊傳下來了。

  「二小姐病才好,受不得刺激,老夫人說了還是讓避一避」

  上邊傳話的人這樣說道。

  雖然說得很婉轉,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到底還是應允了謝二小姐那句不讓邵銘清進門的要求。

  而這一切懲罰了女兒的謝大夫人沒有半點反應,似乎不知道一般。

  可見二小姐在老夫人面前說話是很管用的。

  「四小姐剛剛和二小姐在學堂鬧了一場,該不會四小姐從明日起就也不能進咱們這邊的門了吧?」有一個丫頭低聲說道。

  邵銘清不過是出現在二小姐的噩夢裡,就先是被抓破了臉,又接著被禁止上門,四小姐可是當著光天化日真真切切的和二小姐吵了一架呢。

  「那要真是這樣,可就鬧大了。」

  「夫人肯定要生氣的。」

  丫頭們低聲竊語,一面疾步如飛。

  「夫人生什麼氣?」

  有聲音忽的從前邊傳來,幾個丫頭嚇了噯了聲停下腳抬頭看去,見不知什麼時候路上站著一個人。

  夜色已經濛濛上來,還未點燈,但大家第一眼就認出這是謝大老爺。

  ………………………………

  謝老夫人的院子裡比以往似乎亮堂了幾分,謝大老爺遠遠的就聽到裡面傳出的嬉笑聲。

  院門大開著,紅彤彤的燈籠照著其內一群丫頭婆子圍著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正踢毽子。

  手拎起了裙角,綴著大紅流蘇的繡花鞋一下一下的將雞毛毽子踢起,隨著毽子的飛動,她抬頭低頭,耳邊的小金墜子也如同毽子般上下飛舞,燈下小姑娘面色白裡透紅,大大的眼睛閃閃亮,不時的發出咯咯的笑聲。

  「……十三,十四……」

  周圍的丫頭們大聲的數著,其中江鈴的聲音最大。

  伴著一聲二十,斜斜飛出的毽子落在地上。

  「小姐小姐,這次二十個,二十個。」江鈴高興的喊道,跑過去把毽子拿起來,「比剛才多五個。」

  謝柔嘉立刻掙開正給她擦汗的木香,跑到在竹椅上坐著的謝老夫人身邊。

  「祖母,祖母,我長進了,長進了。」她說道,搖著謝老夫人的胳膊,「你說話算話。」

  站在門外看著才露出笑意的謝文興一僵。

  又是說話算話,嘉嘉她又讓老夫人答應她什麼了?該不會真的是針對謝柔淑的事吧?

  「……您快起來踢毽子….」

  謝柔嘉的聲音緊接著傳來,謝文興舒口氣。

  謝老夫人身上帶著酒意,但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昏昏睡去,而是睜著醉眼笑。

  「你祖母老了,哪裡踢得動。」在另一邊坐著的謝老太爺哈哈笑道。

  謝老夫人橫了他一眼。

  「我雖然比你大一歲,我也敢保證你不能動的時候,我還能動。」她哼聲說道,一撐扶手,「嘉嘉扶我起來。」

  原本搖著她胳膊的謝柔嘉卻沒有動,神情有些呆呆。

  祖母其實說的不對,在夢裡祖父還能動的時候,祖母就先去了。

  「老夫人我來扶您。」江鈴說道扶住了謝老夫人的另一隻胳膊。

  這也讓謝柔嘉回過神,她忙也扶住,謝老夫人已經笑著站起來。

  「來,祖母給你踢毽子,想當年,祖母踢毽子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她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聽人講過,老夫人能讓毽子一日繞身不墜。」江鈴點頭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她哈哈笑。

  「你這丫頭伶俐,看賞。」她說道。

  旁邊立刻有丫頭笑吟吟的給江鈴遞來一袋子錢。

  江鈴也不客氣接過施禮大聲道謝。

  「聽說二小姐要來老夫人這裡玩,怪不得大家都爭著搶著要來呢。」她笑嘻嘻說道,「老夫人又可親又闊綽。」

  謝老夫人更是大笑,木香雖然嗔怪她說的粗鄙,但也跟著忍不住笑了,心裡又有些感嘆,沒想到一向陰陽怪氣古古怪怪的老夫人竟然也這麼愛笑。

  站在門外的謝文興也笑了,看著那個歪著頭在燈下嘻嘻笑的女孩子,神情更加柔和,笑意散開在眼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7 12:22 AM

第二十七章 觀望

  「去玩了?」

  謝大夫人聽了丈夫的話,皺眉重複問道。

  一旁的謝柔惠鬆口氣。

  「是啊是啊,嘉嘉就是說去找祖母玩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看她一眼。

  「你快回去睡吧,明日還要上學呢。」她說道。

  謝柔惠應聲是,沖謝文興施禮。

  謝文興含笑點點頭,看著她走出去。

  「是玩啊。」

  謝柔惠聽著父親的聲音在後傳開。

  「……踢毽子,翻繩,又是吃又是喝,母親那裡跟過年似的。」

  「她這是干什麼?」

  「我問她了,嘉嘉說覺得母親那裡太冷清了,所以想要陪母親玩。」

  「哈!她想要幹什麼?」

  「討母親歡心啊。」

  「我知道她要討母親歡心,她為什麼要討母親歡心?」

  謝文興笑了。

  「就是討母親歡心。」他說道,「身為子女,討親長歡心還要有理由嗎?」

  謝大夫人聽懂的他的意思,再次皺眉。

  「我看她不僅討了母親的歡心,你的也討了。」她說道,「你就繼續護著她吧,等鬧出兄弟成仇的事你就開心了。」

  謝文興哈哈笑了。

  「嘉嘉都說了不會跟淑兒再鬧,她也不會去討好母親來對付淑兒出氣,她說了就是想要陪母親玩。」他說道。

  「你信啊?」謝大夫人哼聲說道。

  「我信啊。」謝文興笑道。

  謝大夫人橫了他一眼,起身向內室走去。

  「阿媛,嘉嘉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怎麼就是不信呢。」謝文興說道,「你好好想想她這些日子的行徑,可真有不妥的嗎?」

  謝大夫人停下腳。

  「她是有幾次失態,那是因為病了,而且事後她認識到自己的錯,也認了錯,還有這次跟淑兒口角,除了堅持不承認自己有錯外,她也並沒有再跟淑兒吵鬧不休。」謝文興接著說道,「也知道認真背書,也知道去長輩膝下盡孝,這明明是好事,你怎麼會非要想她是不安好心呢?」

  是啊,這樣想的話好像真的是……

  「阿媛。」謝文興含笑搖頭,「你對嘉嘉是不是有點苛刻了?」

  苛刻嗎?

  「那要看看才知道是我苛刻了,還是她有心胡鬧。」謝大夫人哼聲說道。

  謝文興笑了。

  「好啊,那就走著瞧。」他說道,「敢不敢打賭?你贏了我任你處置,你輸了,任我處置……」

  「去你的…」

  屋子裡父母的嬉鬧聲傳來,走到院門口的謝柔惠又回頭看了眼,丫頭們低著頭紛紛退出,屋子裡的燈一點點熄滅。

  「有些事,我真有些想不明白。」

  謝柔惠忽的說道。

  走在她身旁的木葉側頭看過來。

  自從出了謝大夫人的院子,謝柔惠就一直沉默著。

  「大小姐,什麼事?」她忙問道。

  此時她們已經邁進了院子,院子裡的燈籠也滅了幾盞,昏昏暗暗的充滿了夜的安寧。

  謝柔惠沒說話,抬起頭看向屋子。

  正廳的燈跟謝柔嘉屋子裡的相比暗了很多。

  「嘉嘉還沒睡?」她問道。

  迎接過的丫頭們含笑施禮。

  「二小姐在讀書。」一個說道。

  謝柔惠不說話了,看著那邊窗子投出的坐著的小小身影,似乎正在提筆又似乎正在看書。

  「大小姐要去看看嗎?二小姐是懂事了,可別用功太過,傷了眼就不好了。」木葉笑道,抬腳向謝柔嘉的屋子走去。

  謝柔惠卻邁步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我先去洗漱了。」她說道。

  木葉的腳步一頓。

  大小姐不去嗎?以往大小姐回來總是先要見了妹妹才去洗漱的。

  她不敢遲疑忙又轉過身跟過來。

  「你們去和嘉嘉說一聲,別看太晚了,小心明日起不來。」謝柔嘉又笑嘻嘻說道。

  丫頭們含笑應聲是。

  「奴婢親自去說,大小姐放心吧。」木葉笑道,看著謝柔惠被人擁簇著進了淨房,她則邁進了謝柔嘉的臥房。

  謝柔嘉已經散了頭髮,穿著褻衣坐在羅漢床上,盤膝翻著一本書,旁邊江鈴歪著頭舉著燈,木香看著小丫頭們添驅蚊香放紗帳。

  「二小姐還在讀書呢?」木葉說道。

  「不是,不是。」謝柔嘉說道,「我在想別的事。」

  「別的事?」木葉不解問道。

  「說是要找……」木香笑道。

  話沒說完就被江鈴打斷了。

  「小姐說不要告訴別人。」她忙說道。

  木葉一怔。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兩個小姐自從生下來就在一起,雖然說各自指派了丫頭,但其實大家都混在一起不分你我。

  別人?她是別人啊。

  「江鈴!」木香拉下臉喝道。

  「不是不是。」謝柔嘉擺手笑說道,「是要保密,我要找一些東西做些事,不過之前不能讓人知道。」

  木葉笑了應聲是。

  「時候不早了,二小姐早些睡,再要緊的事也不能熬壞了身子。」她說道。

  沒有再問什麼事。

  謝柔嘉點點頭。

  「我知道,我找完這本書就睡。」她說道,看著木香又想到什麼,「姐姐回來了嗎?」

  木葉點點頭。

  「去洗漱了。」她說道,「特意叮囑我來讓二小姐你快些睡呢。」

  謝柔嘉笑了。

  「快些睡,不許再看了,一會兒大小姐親自來催你。」木葉笑道,一面轉身告退。

  木葉走出來卻見廳堂的燈熄滅了,她愣了下,再看謝柔惠的屋子裡丫頭們正退了出來。

  「大小姐歇息了?」她走過去低聲問道。

  丫頭們點點頭。

  睡了啊,不過來和妹妹說話了嗎?

  木葉看了眼謝柔嘉這邊,窗櫺上小姑娘的身影搖搖晃晃。

  廊下的燈籠又滅了幾盞,院子裡沒有人再走動,陷入了夜的靜謐。

  「哎呀哎呀。」

  廂房丫頭們的屋子裡忽的傳來低低的呼痛聲,很快聲音就消失了。

  江鈴只散了半邊頭髮,穿著小衣,被木香擰著耳朵拎進來。

  「姐姐姐姐,我又怎麼了?」她委屈的說道。

  木香鬆開她,豎眉沉臉。

  「你怎麼跟木葉說話呢?」她低聲喝道。

  江鈴伸手搓著耳朵。

  「我怎麼了?」她說道。

  木香再次伸手,江鈴忙捂著耳朵跳開了。

  「你別仗著二小姐對你另眼相看,就沒大沒小,你怎麼跟木葉大呼小叫的?」木香氣道。

  自從那次噩夢事件後,謝大夫人將江鈴提成三等丫頭在謝柔嘉身邊貼身伺候,這是如同外院少爺們的書僮,專陪著玩以及跑腿使喚的,跟掌握著小姐們吃穿用度的貼身大丫頭們是不能比的。

  「我是怕姐姐你不聽小姐的話。」江鈴說道。

  木香抬手,江鈴忙跑開了。

  「你可真厲害!我不如你,以後還請江鈴姐姐你多多指教。」木香說道。

  江鈴嘿嘿笑了。

  「是我錯了,不該不信姐姐你。」她說道,跑回來在木香跟前,將頭伸過來,「姐姐你打我出氣吧。」

  木香吐了口氣,用手捶了她一下。

  「去睡吧。」她說道。

  江鈴笑嘻嘻的應聲是跑出屋子了。

  江鈴的床在另一邊的屋子裡,還不夠資格跟木香等人一個屋子裡住。

  此時屋子裡在另一邊梳頭的丫頭放下篦子轉過身。

  「木香姐,這個江鈴可真夠厲害的。」她說道,「她可沒把你放在眼裡,你聽她剛才的道歉,那叫道歉嗎?」

  江鈴剛才認錯,認的是截斷木香的話,而不是對木葉不客氣的態度。

  「你看,你說讓她走她就走了,根本就不在乎你還生氣不生氣。」那丫頭接著說道,「我敢保證,下次再遇到這情況,她還會這樣的。」

  木香吐口氣,伸手拔下髮簪。

  「我知道。」她說道,「我已經看明白了,這個江鈴,眼裡只有二小姐一個人。」

  說到這裡她又笑了。

  「說的好像我們眼裡還有別人似的。」她對那丫頭說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丫頭笑道,起身走到床邊,「她的眼裡只有二小姐的喜怒哀樂,也不分對錯,只要二小姐說的她都聽,二小姐要做的,她都覺得好,除了二小姐外,是非,對錯,規矩,尊卑,別的人的喜怒,都不在乎。」

  木香吐口氣,坐在自己的妝台前。

  「這種人最能得主子歡心,尤其是年紀小的少爺小姐,又愛玩又還不太懂事,哪裡架得住這種哄。」那邊丫頭一面鋪床一面接著說道,「看起來是忠僕,其實最是禍害,這種人外院不知道發賣了多少。」

  木香一下一下的梳頭。

  「這個江鈴現在還動不得。」她說道。

  「我知道,是怕二小姐再犯病。」丫頭說道躺在床上,搖著扇子,「所以姐姐你別生氣,她這般張狂,誰看不到啊,蹦跶不了幾天。」

  但願盡快吧,她總覺得二小姐的確好像是懂事多了,但還是有哪裡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木香放下篦子吹滅了燈。

  「哎,二小姐到底要做什麼呢?還誰也不告訴?」

  黑暗裡響起問聲。

  「不知道,連我都沒說,回來就開始要書,要的還是醫書。」

  「二小姐現在真是有點猜不透了,我們想著她會往西,她偏偏往東,還好每次結果都還不錯。」

  「既然結果是好的,那就別擔心,說明二小姐心裡還是有譜的,快睡吧。」

  問答到此結束,裡外歸於安靜。

  天光微微發亮的時候,謝柔嘉跑出屋子,院子裡將一把谷糧扔給孔雀的謝柔惠轉過頭,對她招手笑。

  謝柔嘉笑著跑過去。

  「在祖母那裡玩了什麼?」謝柔惠問道,將一把谷糧遞給她。

  謝柔嘉扔給籬笆圈中的孔雀,一面詳細的答了。

  姐妹兩個挽著手說笑看孔雀,天光更亮。

  「小姐,快梳頭吧,該去夫人那裡了。」木葉站在廊下笑說道。

  謝柔嘉將手裡最後一點谷糧高高的揚起,引的孔雀們叫著爭搶,咯咯的笑聲在清晨的院內迴蕩。

  「別調皮,快走吧。」謝柔惠含笑說道,撫著謝柔嘉垂在身後長長的頭髮。

  謝柔嘉點點頭拉著姐姐的手向屋內跑去。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謝柔嘉上學沒有偷懶遲到,沒有答不上來先生的問題,沒有寫不完功課,也沒有跟謝柔淑爭吵。

  謝柔嘉下了學吃過飯依舊去謝老夫人這邊,踢毽子說笑玩鬧一個時辰,吃了宵夜糖水告退。

  謝大夫人沒有等到不許三房謝柔淑上門的消息,沒有等到三房有人被老夫人叫去訓斥的消息,反而得到三夫人給老夫人請安時說話討了老夫人開心被賞了一匣子首飾的消息。

  「打開匣子真是珠光寶氣滿室生輝,三夫人都沒捨得收進庫房,摟著睡了一夜。」

  下人傳出來的話有些誇張,但謝大夫人心裡明白自己母親賞出的東西肯定是極好的東西,而母親賞東西也肯定是真要賞,並不是欲擒故縱或者明誇實貶。

  「要不,是二小姐抱怨四小姐對她不好,所以老夫人就籠絡一下三夫人,讓四小姐對二小姐好一點?」有丫頭猜測說道。

  謝大夫人哈哈笑了。

  「瞎說什麼。」不待謝大夫人說道,旁邊的其他丫頭就笑著搖頭,「老夫人怎麼會去討好別人。」

  別人不喜歡老夫人,老夫人只會讓他更不喜歡自己。

  二小姐真要抱怨了四小姐,老夫人就絕不可能賞給三夫人一匣子首飾,只會用這匣子首飾砸破三夫人的頭。

  既然現在三夫人的頭沒有被砸破,那也就是說二小姐沒有告狀抱怨。

  「夫人,看來這次您和大老爺打賭要輸了。」大丫頭掩嘴嘻嘻笑。

  女兒沒讓自己失望,這種打賭輸的心甘情願,而賭籌綵頭也讓人心甘情願……

  謝大夫人的臉微微紅了下,搖著扇子輕咳一聲。

  「還不一定呢,看看再說。」

  儘管謝柔嘉家裡學堂都安安穩穩,但關於她的議論還是散開了。

  謝二小姐刁蠻任性,因為做噩夢就不許表哥上門。

  謝二小姐橫行霸道,在自己住的院子裡養孔雀,嘎嘎的怪叫也不管吵到別人,住在一個院子的謝大小姐眼底都青了。

  謝二小姐嫉賢妒能,為了不讓四小姐比她背書背的好,故意使壞害四小姐背不過書。

  謝二小姐惹下麻煩從來不管,全要姐姐謝大小姐善後,謝大小姐忍著讓著,還替她向人賠禮道歉。

  「她才不會認錯,現在還四處說是我背不過書呢。」

  被一群女孩子圍著的謝柔淑賢憤憤說道。

  「我背不過嗎?你們問問惠惠,瑤瑤,她們都聽到了。」

  身後有腳步聲響,大家回頭看去,見穿著月白衫桃紅裙子的女孩子快步而行。

  女孩子們一陣安靜,所有的視線都盯在她身上,想要努力的分辨出到底該熱情的迎上去,還是……

  女孩子很快走近。

  「呸。」她忽的對著謝柔淑發出這個聲音。

  女孩子們頓時哄的一聲知道這是誰了。

  「謝柔嘉!」謝柔淑跳腳喊道。

  謝柔嘉已經一溜煙的走開了,學堂外她的丫頭們接過來,其中一個還沖這邊的謝柔淑也做了一個呸的動作。

  「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下人。」謝柔淑喊道,「你們看多囂張。」

  女孩子們紛紛點頭。

  「四妹妹。」身後又有聲音傳來。

  眾人回頭看到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走過來,穿的也幾乎是一樣,只不過衫是紅的裙子是白的。

  這要是擱在一起走來,大家肯定又分不清。

  「惠惠。」

  異口同聲的聲音同時響起,人也湧過來,謝柔淑費了好些力氣才站到謝柔惠身邊。

  「惠惠,你看看那丫頭。」她抱怨著,伸手指著早已經不見了人影了謝柔嘉。

  「不是都好了嘛,你不要和她鬧了。」謝柔惠含笑說道。

  「我沒跟她鬧,是她先罵我的。」謝柔淑說道,看著大家,「你們都看到了。」

  女孩子們有的點頭,大多數則裝作沒聽到。

  畢竟謝柔嘉是二小姐,還有個很愛護她的姐姐,不是人人都像謝柔淑敢隨意的得罪她,謝柔嘉的壞話私下說說可以,當著人家姐姐的面她們還是不敢的。

  謝柔惠不跟自己的親堂妹翻臉,可不保證不跟別的堂姐妹們翻臉。

  「誰讓你擋了她的路了。」

  謝柔惠還沒說話,謝瑤笑吟吟先說道。

  「二小姐可是急著去老夫人那裡呢。」

  老夫人!

  在場的女孩子們更安靜了幾分。

  謝老夫人對於這些年紀的女孩子來說是老怪物一般可怕的存在。

  「你還跟她鬧,你就不怕她告你一狀?」謝瑤笑嘻嘻接著說道。

  謝柔淑眼中閃過一絲懼怕,但在這麼多人前是絕對不能示弱。

  「我才不怕呢,我就等著她也讓我跟邵家表哥一樣不能再進家門。」她哼聲說道。

  「別胡說,嘉嘉不會的。」謝柔惠這時搖頭說道。

  「好了好了,明日不上學,有的時間玩,都快回去吧。」謝柔清悶聲說道。

  女孩子們便忙忙的互相告辭,三三兩兩結伴的散開了。

  謝柔淑嘀嘀咕咕的也只得跟著走。

  「最近二小姐天天都去老夫人那裡啊?」謝瑤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現在連晚飯也在祖母那裡用了。」她笑道。

  「這麼說又去纏著老夫人了,不再做你的小尾巴了。」謝瑤笑道,一面挽起謝柔惠的胳膊,「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謝柔淑聽見了哼了聲。

  「能怎麼啊,纏著老夫人得到的好處更多唄。」她說道,「纏著惠惠,能讓邵表哥不進咱們家門嗎?」

  謝柔清瞪了她一眼。

  「說什麼呢!」她說道。

  「我說的不對嗎?有老夫人做靠山她心想事成。」謝柔淑說道,「老夫人就是比惠惠厲害嘛,老夫人能讓邵表哥不進門,惠惠,能讓表哥進門嗎?」

  謝柔惠的腳步一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8 11:16 PM

第二十八章 提議

  哎呦一聲。

  謝柔淑撞到了謝柔惠的身上,小隊伍微微的混亂。

  謝柔惠微微彎身提了提裙子。

  「沒事沒事。」她說道。

  什麼事?

  謝柔淑探頭去看,謝柔清已經伸手推了她一下。

  「你踩到惠惠的鞋了。」她說道,「只顧著說話,就不能看著點路。」

  是嗎?好像是吧。

  謝柔淑往後挪,又忙也低頭去看謝柔惠的鞋子。

  「沒事吧沒事吧?」她緊張的問道。

  謝柔惠放下了裙子笑著搖頭。

  「快走吧。」她說道,挽住謝柔淑的手。

  謝柔淑歡喜不已又有些感慨。

  「惠惠你真好。」她說道,不忘提到另外一個人,「要是換做那丫頭,肯定要踩我一腳才罷休。」

  「嘉嘉怎麼會,你別亂說。」謝柔惠笑說道。

  謝瑤和謝柔清落後一步,看著謝柔淑小碎步跟著謝柔惠。

  「怎麼不會!她就是那樣的人!」

  「惠惠,你的鞋子有沒有踩髒?我讓我母親給你做一雙鞋吧。」

  ……………………………………

  謝柔惠回到謝大夫人這裡,丫頭們便忙去傳晚膳。

  「嘉嘉又在祖母那裡吃飯嗎?」她看著只擺著三副碗筷的桌案說道。

  謝大夫人坐下來。

  「是啊,在你祖母那使勁鬧呢。」她說道,「折騰的廚房做這個做那個。」

  「嘉嘉不是饞嘴的,一定是為了讓祖母喜歡。」謝柔惠笑說道。

  謝文興從室內走出來,聞言也說聲是。

  謝大夫人哼了聲。

  「你們一個好父親一個好姐姐,就我是個惡人。」她說道。

  謝柔惠掩嘴咯咯笑。

  「你不是惡人,你只是不知道。」謝文興坐下來說道,頓了頓筷子,「你要是看到嘉嘉讓廚房做的什麼菜就不會這麼說了。」

  「做的什麼菜?」謝柔惠好奇的問道。

  「戒酒的菜。」謝文興說道。

  戒酒?

  謝柔惠一怔旋即笑了。

  「嘉嘉是想讓祖母戒酒啊。」她說道。

  原來如此啊,謝大夫人搖搖頭。

  「還是胡鬧。」她說道。

  謝老夫人嗜酒的毛病家裡很多人想過法子讓她戒掉,但根本就沒成效,反而讓謝老夫人嗜酒越發厲害了,以酒代飯已經很多年了。

  那麼多名醫術士都沒辦法做到,她一個孩子家做幾頓飯菜就能做到?

  「這是嘉嘉的孝心。」謝柔惠嘻嘻笑道,「祖母沒有白疼她。」

  「但願不是白疼她。」謝大夫人說道,端起碗筷。

  「現在已經不是白疼。」謝文興說道,「丫頭們說,老夫人至少晚上睡前的酒少了一些,原來她拉著母親玩鬧,又哄著母親喝甜湯,就是為了這個。」

  「玩玩鬧鬧喝喝甜湯就能管用,你可真是把你女兒當神仙了。」謝大夫人呸了聲,「吃飯吧。」

  謝文興哈哈笑了不再說話拿起碗筷。

  雖然如此說,謝大夫人的嘴邊到底浮現一絲笑意。

  謝柔惠低著頭慢慢的吃飯。

  謝柔惠回到院子的時候,謝柔嘉已經洗漱過了,正坐在客廳裡翻書,江鈴和兩個小丫頭守著端茶倒水鋪紙磨墨。

  看到謝柔惠,她高興的喊了聲姐姐。

  謝柔惠坐下來看她寫的紙,上面是謄抄的藥膳的名字。

  「用之前還是要拿給家裡的大夫看一看。」她說道,「吃的東西可不敢隨意,若不然好心也變成惡果。」

  謝柔嘉點點頭,又有些懊惱。

  「姐姐你也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她說道。

  在這家裡什麼能瞞得過父親母親,更何況還是事關祖母的。

  「母親父親姐姐你們知道也沒事,不過千萬別讓祖母知道。」謝柔嘉忙又說道。

  「為什麼?讓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不好嗎?」謝柔惠笑道。

  「不行,讓她知道的話就有了戒心,心裡有了準備,那些藥膳的功效就大打折扣了。」謝柔嘉擺手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

  「好姐姐,你一定要替我保密。」謝柔嘉抱著她的胳膊說道。

  謝柔惠被她搖的笑。

  「替你保密,有什麼好處?」她笑道,捏著謝柔嘉的鼻頭,「以後要聽姐姐的話。」

  「我一直都聽姐姐的話。」謝柔嘉說道,「現在聽,以後也聽,永遠都聽。」

  絕不要夢裡的事發生,絕不能再聽不到姐姐的話。

  姐妹正擠在一起說笑,門外有丫頭們進來了。

  「二小姐,宵夜送來了。」一個丫頭笑吟吟說道。

  宵夜?

  謝柔惠和謝柔嘉停下說笑看過來,神情都有些驚訝。

  「是大夫人讓送來的。」丫頭笑道。

  藥膳雖然是膳,但對於小孩子來說到底是味道不太好。

  母親是在擔心她吃不好。

  自從因為不許邵銘清進門鬧了一場後,母親對她的態度嚴厲了很多,但還是這麼關心她。

  謝柔嘉從羅漢床上跳了下來。

  「擺上來擺上來,我餓了。」她大聲說道。

  丫頭們應聲是,江鈴跑去擺桌子,木香親自接過宵夜。

  「姐姐,來,咱們吃吧。」謝柔嘉說道。

  謝柔惠含笑起身,卻向外走去。

  「我不餓,你吃吧。」她說道。

  「不餓也吃一點點,是母親讓人送來的呢。」謝柔嘉說道,端過木香盛好的湯盅捧到謝柔惠面前。

  湯盅內米粥晶瑩軟香撲鼻,謝柔惠沉默的看著。

  「真不吃。」她說道避開一步,伸手扶著自己的腰,「我最近好像胖了些,馬上就要學跳舞了,我不能多長肉的。」

  再過一個月,她們將要開始為後年的三月三祭祀做準備了,要學習唱歌跳舞擊鼓,那一場三月三祭祀與別的不同,那時候謝柔惠年滿十三歲,將要作為下任丹女第一次正式亮相。

  這不僅是謝柔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也是謝家極其重要的時刻。

  謝柔嘉自然知道對於丹女來說保持完美身形的重要性,她忙收回湯盅。

  「沒有沒有,姐姐你一點都沒胖。」她說道,卻不再勸了。

  謝柔惠笑了笑。

  「你快吃吧,母親的心意呢。」她說道,撫了撫謝柔嘉的肩頭,「我去洗漱了。」

  謝柔嘉點點頭。

  「小姐小姐快來,都是你最愛吃的。」江鈴在那邊大聲的說道。

  「啊真是太幸福了,我真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意啊。」謝柔嘉長出口氣感嘆著。

  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謝柔惠回頭看了眼,燈下的女孩子低頭接過丫頭喂的一口湯羹,咯咯的笑起來。

  謝柔惠也笑了笑,轉身邁出了廳堂。

  一個小丫頭迎面跑過來。

  「大小姐現在要洗漱嗎?稍等等,二小姐才洗完,水還沒好……」她笑嘻嘻說道。

  跟往常一樣,姐妹兩個公用一個淨房,總是有先有後,湊到一起便難免有人要稍等一等,謝柔惠從來都是禮讓妹妹,自己等的那個。

  只是這一次小丫頭的話還沒說完,謝柔惠抬手給了她一耳光。

  小丫頭猝不及防被打的腳步一個踉蹌叫出來。

  廊下木葉正和兩個丫頭吩咐什麼,院子裡幾個丫頭在說笑著熄滅燈籠,這突然的聲音讓大家都一愣,轉過來看就見那小丫頭捂著臉後退。、

  發生什麼事了?

  「你踩著我了。」謝柔惠彎身嘶嘶吸涼氣。

  原來如此。

  丫頭們紛紛湧過來。

  「你怎麼看路的!」有人斥責那小丫頭。

  小丫頭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嗚咽。

  「大小姐你沒事吧?快拿燈來!」有人大聲的喊道,蓋過了丫頭嗚咽說出的話,也沒人要聽她說什麼。

  謝柔嘉也從屋子裡跑出來。

  「姐姐沒事吧?」她拉著謝柔惠焦急的問道。

  木葉和木香已經要扶著謝柔惠進屋子。

  「脫了鞋襪看看。」

  「拿些膏藥來。」

  謝柔惠看著亂哄哄的丫頭們忙噓聲。

  「沒事沒事。」她說道,「別吵了,把媽媽們吵來就別安生了。」

  她說著話站直了身子,推開丫頭們瘸拐了兩步就站穩了。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她說道,「大家都散了吧。」

  謝柔嘉不放心要跟去看看腳面,謝柔惠無奈只得任她跟進來。

  看著褪了鞋襪露出的白嫩的腳上半點印子也無大家才松口氣放了心。

  「快去吧,宵夜都涼了。」謝柔惠笑著推謝柔嘉。

  謝柔嘉是嘴裡咬著銀勺子跑出來,一時緊張竟然到現在還捏在手裡,聞言嘻嘻笑著點頭這才出去了。

  那邊熱水此時也放好了。

  「把腳好好的泡一泡。」木葉說道,扶著謝柔惠。

  謝柔惠嗯了聲邁進淨室。

  院子裡已經恢復了平靜,適才的小丫頭已經被兩個大丫頭扯了出去,隱隱的聽得夜風裡傳來嗚咽的哭聲。

  「我沒有…」

  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夜色沉沉靜謐。

  ……………………………………………..

  謝柔清魚竿一甩,一尾魚帶著水花躍出水面。

  「嘉嘉又去祖母那裡盡孝了?」她問道,隨意的將魚竿遞給丫頭。

  丫頭們忙將魚兒解下放進一旁的盆裡。

  謝柔清旁邊的水盆已經有三條魚兒游來游去,緊挨著她的謝柔惠的盆裡空空。

  謝柔惠似乎沒聽到坐在小幾子握緊魚竿一動不動。

  「肯定啊。」站在山石下看著小丫頭替自己釣魚的謝柔淑立刻說道,「討好祖母能心想事成,她樂此不疲,指不定現在正算計誰呢。」

  謝柔惠將魚竿猛地抖了抖,在湖岸上敲出啪嗒的聲音。

  湖水裡盪開一圈圈波紋,隱隱可見其內有魚兒快速的散開。

  謝瑤和謝柔清都看向謝柔惠,面色微微驚訝。

  「別說嘉嘉了。」謝柔惠皺眉說道,「外邊都把她說成什麼了,她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謝柔清和謝瑤轉開視線沒有說話,謝柔淑則喊了起來。

  「那怎麼能怪別人,誰讓她做出那些事呢!」她不高興的說道,「邵表哥難道不是她打傷的嗎?邵表哥難道不是她親口說不許上門的嗎?你就會護著她,要想她名聲好一點,那就給表哥道歉,把表哥請回來。」

  謝柔惠看向她。

  「這樣就行了嗎?」她問道。

  謝柔淑反而一愣。

  「什麼樣?」她怔怔問道。

  「你說把邵家表哥請回來啊。」謝柔惠眨著眼認真問道。

  我.我.說的嗎?

  謝柔淑張張嘴,腦子裡想了想。

  「行啊。」謝瑤放下魚竿高興的說道,「四妹妹這法子好。」

  是啊,謝柔淑腦子一轉,謝柔嘉的名聲好不好她才不關心,只是謝柔嘉這麼討厭邵銘清,鬧出這麼多花樣就為了不讓邵銘清上門,那如果邵銘清偏偏又進來了,可以想像謝柔嘉會是什麼表情。

  謝柔淑興奮起來。

  別的人不敢忤逆謝老夫人請邵銘清,但同樣身為謝家大小姐的謝柔惠卻能。

  這辦法真是太好了!一定要攛掇大小姐辦成這件事!

  「對啊,我這辦法一定行。」她看著謝柔惠重重的點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8 11:18 PM

第二十九章 去見

  謝柔嘉一睜開眼就找姐姐,謝柔惠在院子裡看著兩個婆子喂孔雀。

  「起個名字,這個叫大花,這個叫二花。」她對著婆子說道。

  兩個婆子笑著點頭應聲是。

  「大小姐喜歡讓它們叫什麼就叫什麼。」她們討好說道。

  謝柔嘉跑出來問謝柔惠今日做什麼。

  謝柔惠摸摸她的頭說謝柔淑有課書不會請她去講講。

  「她不能問她的哥哥啊?」謝柔嘉嘀咕一句,但想到謝柔淑夢裡的命運,對於她刻意的討好姐姐也就不太反對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一條年輕的生命啊。

  「嘉嘉一起去嗎?我們一起寫寫字。」謝柔惠說道。

  「不。」謝柔嘉立刻搖頭,雖然她不介意謝柔淑和姐姐交好,但她自己不想和謝柔淑走近。

  以前怎麼樣記不太清了,但現在她看的很清楚,謝柔淑不喜歡她。

  「我去祖母扎花燈。」她接著說道,「等八月十五,我要自己做花燈。」

  謝柔惠笑著叮囑她別傷了手,姐妹倆便洗漱梳頭,手挽著手去母親那裡用飯,謝柔惠說了二人的安排。

  「父親也要出門嗎?」她又問道。

  謝文興點點頭。

  「和你二叔去璧山。」他說道,說到這裡還看了眼謝柔嘉。

  璧山邵家,邵銘清的家就在璧山。

  謝柔嘉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吃飯,絲毫沒有反應。

  謝文興稍微鬆口氣,不再說話,一家四口低頭安靜吃飯。

  吃過飯在外院聽管事們回過話,就有人來說二老爺備好車了,謝文興帶著小廝向外邊走去,才穿過夾道就聽見後邊腳步響。

  「父親,父親。」

  謝文興驚訝的回頭,見謝柔清和一個女孩子小跑而來,這是嘉嘉還是惠惠?他一時也有些怔怔。

  「父親,扎花燈沒意思,我和三妹妹一起跟你和二叔去璧山玩吧。」女孩子說道。

  是嘉嘉啊。

  就說扎花燈那種需要耐性的事她怎麼玩的,謝文興笑了,不過旋即又皺眉。

  去璧山?

  「我們可以去文廟前看舞獅子,你還記得小時候去看過的舞獅子嗎?」謝柔清說道。

  謝文興看著女兒笑著點頭。

  「獅子也不是天天舞。」他笑著說道,「不過到時候讓你二叔給董家館說一聲,咱們看一場舞獅子。」

  他的話音未落,兩個女孩子便高興的拍手說好。

  看著歡呼雀躍的女兒,謝文興也笑了,自從嘉嘉病好了之後有好幾個月沒有出門了,是該出去轉轉了,他轉身吩咐小廝去備車。

  謝二老爺看著坐上車的兩個女孩子。

  「別去你外祖家。」他低聲叮囑謝柔清。

  謝柔清笑著點點頭。

  「我知道了父親,放心吧,我就陪著嘉嘉在城裡玩。」她也低聲說道。

  謝二老爺這才放心的和謝文興坐上一輛車先行,兩個女孩子單獨坐一輛,後邊還有婆子丫頭坐一輛,在護院的擁簇下駛出謝家大門。

  「惠…」謝柔清放下車簾,看著一旁的女孩子低聲喚道,話出口又停下,「我也要裝作不知道嗎?」

  「當然。」謝柔惠說道,看著謝柔清嘻嘻一笑,「我裝的像不像?」

  謝柔清苦笑。

  「其實我都從來沒分清過你們。」她嘀咕說道。

  謝柔惠笑著挽住她的胳膊。

  「不過,我還是謝謝你。」謝柔清說道。

  「不對,應該是我謝謝你啊。」謝柔惠掩嘴笑道。

  謝柔清搖頭。

  「儘管你是為了嘉嘉著想,可是這樣做,也算是解了銘清表哥的難堪。」她說道。

  謝柔惠嘻嘻笑,抱著謝柔清的胳膊歪頭看她。

  「三妹妹,你對你這個表哥很看重啊?」她說道,「大表哥都沒得過你幾句好話呢。」

  她在這個和大表哥字上加重了語氣,表達了兩個表哥的地位不同。

  邵銘清是庶子,而且生母還是被贖身脫了籍的煙花行人,這小妾沒福氣,進門生下孩子沒多久就病死了,邵大老爺雖然是個商人,但也是個多情種,為這逝去的小妾灑了不少淚,還把這孩子抱去給邵大太太親自養著。

  這也算是邵銘清的福氣,儘管如此,到底不能跟邵大太太親生的孩子一樣。

  「大表哥又用不著我說好話。」謝柔清說道。

  那倒是,多少人還等著邵大少爺說好話呢。

  謝柔惠噗嗤笑了。

  「我小時候去舅舅家玩,他們都笑我。」謝柔清接著說道,看著搖搖擺擺的紗簾外的景色,「只有銘清表哥不笑我。」

  謝柔惠哦了聲恍然,但又有些不以為然。

  「也許是他不敢笑你呢。」她說道。

  謝柔清長得再不好看,也不是誰都能取笑的。

  謝柔清搖搖頭。

  「他不是不敢,他是不。」她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五表哥說,他和我一樣,所以我們誰也不笑誰。」

  他和謝柔清一樣?

  謝柔惠不由瞪眼看著謝柔清,雖然才見了一次,但邵銘清的相貌讓人過目不忘,當然謝柔清也是讓人過目不忘,但這兩種不忘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一個讓人驚豔,一個讓人驚嚇,哪裡一樣!

  不過這樣看來,這個邵銘清一定很會哄女孩子,這樣更好,她這次來就是讓他哄自己的。

  謝柔惠嘆口氣。

  「原來他對三妹妹這樣好。」她點點頭,「那我更要替嘉嘉來跟他道歉了,若不然傷害的可不是一個人。」

  「就怕嘉嘉她會很生氣。」謝柔清也嘆口氣說道。

  「怎麼會。」謝柔惠說道,握住謝柔清的手,「咱們是為了嘉嘉好。」

  謝柔清笑了。

  是啊,為了她好,所以她們有什麼錯?

  「那咱們再說一遍到時候這樣行不行。」她壓低聲音說道。

  車裡兩個小姑娘湊近一起低聲竊語。

  …………………………………….

  璧山邵家也在說起小時候。

  這是一座闊朗的院子,石榴樹,葡萄架,精巧堆砌的水池裡歡快游動的錦鯉,無一不彰顯著積年的富足安詳。

  葡萄架下或坐或站著七八個少年人,伴著刷拉一聲響,骰子在木板上咕嚕嚕的轉動著。

  「謝家表妹小時候啊,比現在還難看呢。」穿著一件石青夏衫十五六歲的少年說道。

  「是啊,十四哥,你還得記得祖母說要是不知道的人見了,都不信是姑姑的女兒。」在他身後的少年立刻點頭說道。

  「這都是因為他們謝家。」石青夏衫的少年說道,「咱們家哪有這樣醜的。」

  他說這話抬起頭看著對面坐著的人。

  此人比他小一二歲,穿著月白夏衫,此時正專注的看著木板上轉動骰子,那雙本就明亮的眸子隨著骰子的轉動而越發的流光溢彩。

  「看看咱們十七弟。」他忍不住伸手搖著扇子笑著說道,「長的多好看,那些什麼花魁紅牌都比不上呢。」

  少年們哄的都笑了。

  「是啊是啊。」有人跟著附和,「真不知道那謝家的小姐怎麼沒看上十七弟呢?」

  「謝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一歲吧,年紀太小,還不懂美醜。」也有人故作認真說道,又看著這少年,「銘清,你別難過,再等兩三年,那謝家小姐得後悔死。」

  少年們再次哄笑。

  「六。」

  在這笑聲裡,清亮的聲音有些突兀,喊的眾人的笑聲都有些破碎了。

  「我升轉了。」邵銘清說道,伸手將一枚棋子挪動到棋盤正中,「我贏了。」

  他說罷抬起頭一笑。

  笑的四周的人有些炫目,又有些氣惱,大家紛紛低頭去看骰子,再三確認之後才不甘心的認輸。

  「給錢,給錢。」邵銘清絲毫不在意眾人的不悅,笑著伸手說道,「別賴賬啊,別哭窮,咱們家的少爺們可不缺這個錢。」

  這話讓氣惱的少年們又失笑。

  「你不是邵家的少爺嗎?怎麼一副很缺這個錢的樣子!」石青衫少年氣笑道,「每次都巴巴的追著我們要。」

  邵銘清對他一笑。

  「十四哥。」他說道,「這可不是錢,這是綵頭,意義不凡呢。」

  邵十四少爺哈哈笑了。

  「一個陞官圖贏了十個錢,就意義不凡了。」他說道,一面擺擺手,「邵銘陽,拿錢拿錢。」

  站在他身後的少年人忙應聲是解開錢袋子認真的數了十個錢遞給邵銘清。

  「拿著拿著,恭賀十七少爺高昇。」他說道。

  大家再次笑起來,紛紛掏錢。

  「真是的,每次玩彩選都是你贏。」

  「下次不跟你玩了。」

  大家嘀嘀咕咕的抱怨著,邵銘清一概不計較,高高興興的收錢。

  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高興的樣子,說話做事也不顧別人高興不高興,真把自己當大太太生的了。

  邵銘陽就是看不慣他這樣子。

  「十七弟這麼聰明,既然謝家小姐看不上,就去考狀元嘍。」他便笑嘻嘻的說道。

  他這話出口便有人嘁聲笑了。

  「那還不如去給人當女婿容易些。」一個少年怪笑說道。

  大家都是一起上學的,邵銘清的書讀的如何大家心裡都清楚,明明看上去聰明伶俐,吃喝玩樂也都精通,偏偏讀書不開竅。

  再看看大太太親生的幾個兒子學業有成,可見誰養的不管用,還是誰生的做定數。

  戲子生的就是花架子一個,中看不中用。

  少年們再次哄笑起來,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他們跟這小子玩什麼都容易輸,但卻不管玩什麼都會叫上他的緣故吧。

  圖個樂嘛。

  邵銘清也跟著笑,將綵頭一收。

  「那可不一定。」他說道,看著說話的人,「那要看去當誰的女婿,這話哥哥可別亂對人講,若不然真是失了邵家少爺的臉面,難道要讓人說咱們邵家連個兒子都養不起要送給人當女婿嗎?」

  同樣是贅婿,但給謝家當贅婿還是給別的人家當,意義完全不同。

  如果有誰真敢當著邵大老爺的面說讓邵銘清去給謝家之外的人家入贅,不,別說是邵大老爺喜愛的邵銘清,就是隨便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子,這都無疑是打邵大老爺的臉。

  將兒子給人招贅,那是活不下去的人家才會選的路,難道他們邵家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邵大老爺不給他一個耳光才怪呢。

  那人面色尷尬,同時又有些惱怒。

  這個邵銘清,就是這樣仗著大老爺大太太喜愛目中無人。

  「好了,我該去給母親讀經書了,哥哥們,下次再玩。」

  不待他們再說什麼,邵銘清施禮,拿著錢搖搖擺擺離開了。

  「你看,就會討好太太。」

  「跟個娘們似的,一天天廝混在太太跟前,不是讀經書就是抄經書,還給太太捯飭脂粉呢。」

  「果然是戲子生的狐媚樣。」

  冷嘲熱諷亂亂而起,邵銘清很快拋在身後。

  「太太才忙完家事,正看著兩個婆子對賬。」有小廝跟他說道。

  「那咱們從花園這邊走,摘些花,再過去正好。」邵銘清說道。

  小廝顛顛應聲是,先跑去到花園裡找婆子們摘花去了。

  邵銘清慢悠悠的晃過來,看著溪邊的垂柳,忍不住順手用力的抓住一扯,初秋的柳葉紛紛而落,掉了他一頭一身。

  有女聲噗嗤笑了。

  邵銘清立刻看向一旁。

  「誰?」他說道。

  山石後有人探出身來,日光下小姑娘明媚一笑,耳邊小小的赤金墜子熠熠生輝。

  「邵家表哥,你真調皮。」她說道。

  邵銘清眯起眼,看著眼前的人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那個小姑娘張牙舞爪的撲過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8 11:18 PM

第三十章 相瞞

  邵銘清又打量這女孩子兩眼。

  不對,也不能說她就是那個女孩子。

  謝家長房的大小姐二小姐是一對雙生花,他不僅早聽說過,那日也親眼見到了。

  只是因為那個小姑娘太兇猛所以印象深刻,一見就想到她了。

  這不可能是那個小姑娘,那一日她像一隻發了狂的貓一般掛在自己身上,不管不顧的死命的抓撓……

  邵銘清忍不住抬手撫了下臉。

  因為年紀小,傷口癒合的好,此時臉上只留下淺淺的疤痕,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不過當時的樣子真夠嚇人的,父親為此氣的在家裡破口大罵,如果不是祖母攔著就要去謝家問罪。

  想到這裡他又笑了,那個小姑娘跟他似乎有潑天的大仇,當時謝大老爺一個大男人都幾乎攔不住她。

  雖然後來說是謝二小姐病了,且含蓄的暗示中邪了。

  但他覺得就算是中邪魔障了,那般深刻的仇恨也不可能就此消失,果然後來謝家大老爺不再登門,然後又傳來了謝老夫人親口下令不許他進謝家的話。

  「何止不讓進謝家的門,是連彭水縣都不讓進。」

  「真不知道他怎麼衝撞那謝家的小姐了。」

  「真是白費了大老爺和太太的一番苦心。」

  「就說養個廢物嘛。」

  邵銘清搖搖頭,甩去這些日子縈繞耳邊不絕的碎語。

  這不可能是那個小姑娘。

  「十七哥。」

  又一個聲音響起來,讓邵銘清回過神,看著謝柔清從那小姑娘身後走出來。

  「三妹妹。」那小姑娘掩嘴嘻嘻一笑,「我好像把表哥嚇到了。」

  邵銘清笑了走上前去。

  「清妹妹,你怎麼來了?」他說道,看了眼謝柔惠,施禮,「謝小姐。」

  不管大小姐還是二小姐,總歸都是謝小姐。

  謝柔惠笑了。

  「是我讓三妹妹陪我來的。」她說道,一面也走出來,站在邵銘清面前屈身施禮,「我來給表哥賠禮。」

  邵銘清忙還禮。

  「不敢當,不敢當。」他說道,「賠禮從何說起。」

  謝柔清有些不耐煩。

  「行了,有話就直說吧,誰心裡也明白賠的什麼不是。」她說道,「嘉嘉,你既然肯來了,就有個自願的樣子,別好像我們誰逼你似的,要是這樣,還不如不來呢。」

  嘉嘉?

  雖然女子的閨名不外傳,但作為親戚,邵銘清倒是知道謝家大小姐名柔惠。

  相貌一樣,但名字不一樣,那就只能是另外一個。

  真的是那個小姑娘?

  邵銘清難掩驚訝的看著謝柔惠。

  謝柔惠卻似有些羞澀,低下頭,揉著手帕屈身施禮。

  「我那時候犯病了,病好了之後,又拉不面子來認錯,又怕以後別人再說這件事怪丟人的,所以就又說了不讓表哥你上門的話。」她低著頭說道,說到這裡再次施禮,「表哥真是無辜受屈了。」

  邵銘清在她說的間隙就忙還禮,聽她說完更是連連施禮。

  「使不得,使不得。」他說道,「妹妹也說了,是因為病了。」

  「病了也是錯了。」謝柔惠抬起頭認真說道,「我是該認錯的,表哥要是這樣說,就是不原諒我了。」

  是啊,她們認錯了,你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你的錯了。

  邵銘清哈哈笑了,站直身子。

  「好,既然妹妹來親自給我道歉,那我們就干戈化玉帛。」他說道,一面指了指自己的臉,「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這個人真挺有意思的。

  謝柔惠展顏笑了。

  「怪不得三妹妹總說表哥你人好呢。」她說道,「表哥你說話真痛快,毫不做作。」

  邵銘清幾分恍然,看著謝柔清,含笑的眼神變的柔和。

  原來是因為她啊。

  「不是三妹妹逼我的。」謝柔惠掩嘴嘻嘻笑,似乎看出了邵銘清的心思,「三妹妹只是告訴我這件事不是不讓表哥你不再出現在彭水就能不讓人提起的,真的要想不被人說,讓這件事成為過去,就只有面對它,我向表哥認錯,表哥原諒了我,這件事就過去了。」

  邵銘清看著她露出幾分疑惑。

  「真是奇怪。」他說道。

  謝柔惠神情一怔。

  奇怪嗎?

  邵銘清看著她一笑。

  「妹妹這麼聰明剔透的人,怎麼會生病啊。」他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謝柔清也笑了。

  笑聲在花園裡響起,驚動了很多人,遠遠的雜亂的腳步聲傳來。

  「太太,太太,表小姐在這邊。」

  「快告訴謝大老爺,找到了,找到了。」

  站在一起的三人聞聲看過去,見一群人疾步而來。

  「一定把舅母和大伯父嚇壞了。」謝柔清說道。

  謝柔惠嘻嘻一笑。

  「那我去給她們道歉。」她說道。

  「你還道歉道上癮了。」謝柔清說道,先抬腳迎過去,「這次是我的錯,瞞著舅母和大伯父,道歉也該我。」

  謝柔惠笑嘻嘻的跟上去,邵銘清站在原地看著兩個跑開的小姑娘,也笑了。

  今天這事,真有些意外。

  今天這事,感到意外的可不止邵銘清一個人,且不說熱鬧的邵家,坐車回轉的謝文興一路上看謝柔嘉的眼神都似乎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

  因為謝柔清和謝柔嘉兩個偷偷從舞獅場裡跑到邵家,所以兩個人被分開不許坐一輛車了。

  「不是偷偷。」謝柔惠笑著分辨,「是我要三妹妹帶我去邵舅舅家的鋪子看新妝花,遇上了家裡的婆子,這才跟著去的,不是讓人去和父親您說了嘛。」

  「少托滑。」謝文興說道,伸手戳她的頭,「跟你爹我耍心眼!」

  謝柔惠嘻嘻笑不說話了。

  「嘉嘉,你真的不怕邵銘清了?」謝文興問道。

  雖然在邵家已經把事情說過一遍了,但謝文興還是覺得很意外。

  「不怕啊。」謝柔惠說道,「一來這是夢,二來我有父親母親還有祖母護著我,我幹嘛要怕他啊。」

  謝文興笑了,還沒說話,謝柔惠又忙拉住他的衣袖。

  「不過父親,要說怕我其實更怕讓祖母傷心。」她說道,帶著幾分哀求,「這件事你可千萬別讓祖母知道,祖母為了我說了不讓邵表哥上門,我轉頭先是給母親認錯,又去跟邵表哥認錯,倒讓祖母裡外不是人了。」

  謝文興含笑點點頭。

  「那你打算一直瞞著祖母?」他問道。

  「我會跟祖母說我病好了,然後讓祖母親自邀請邵銘清來家裡玩。」謝柔惠說道。

  這樣的確是全頭全尾了。

  謝文興點點頭。

  「好。」他說道,「既然這是嘉嘉的事,那就交給嘉嘉你自己來做了。」

  「謝謝父親。」謝柔惠高興的說道。

  馬車停在夾道,謝柔惠跳下車,看著後邊的謝柔清也下了車。

  「父親,我和三妹妹去瑤姐姐家了。」謝柔惠說道。

  謝文興皺眉。

  「跑了一天了,不累嗎?」他說道。

  「不累。」謝柔惠笑嘻嘻說道,和謝柔清挽手向西府而去。

  謝文興搖搖頭,謝二老爺走過來。

  「大哥,你累了嗎?」他問道,「那新礦的事我們明日再說?」

  「不累不累。」謝文興忙說道。

  說罷二人對視一眼,都哈哈笑了。

  「大哥請。」謝二老爺笑著伸手做請。

  謝文興挽住他的手。

  「一起一起。」他說道。

  不管怎麼說,今日的事真是讓人高興啊,二人再次大笑著向內走去。

  聽得身後的大笑,謝柔惠回頭看了眼。

  「你和叔父說了嗎?」她低聲問謝柔清。

  謝柔清點點頭。

  「按照說好都說了。」她說道。

  謝柔惠吐口氣,合手唸唸一句。

  「謝天謝地,這一天沒白費功夫。」她說道。

  二人很快來到西府,西府顯然早有人已經叮囑過,看到她們兩個過來,坐在門前的兩個小丫頭一個立刻掉頭向內跑去,一個則迎接過來。

  「小姐。」她施禮說道。

  謝柔惠對她笑了笑。

  「玩的還好吧都?」她問道。

  而此時那個丫頭一口氣跑進了謝瑤的院子,廳堂裡坐著三個小姑娘正在下棋。

  「不好玩不好玩。」謝柔淑說道,將手裡的棋子扔在棋盤上,再也忍不住不耐煩,「總是輸,不好玩。」

  謝瑤不以為意也放下棋子,轉頭看一旁坐著搖著扇子的小姑娘。

  「惠惠,你呢?還要玩嗎?」她問道。

  謝柔嘉哦了聲,姐姐是好性子,又喜歡下棋,這時候肯定會答應的,可是她實在是不喜歡下棋,要是真下棋,也一定會露出馬腳。

  她忍不住抬頭看看天色。

  姐姐也該回來了吧?

  上午她才到祖母那裡就被姐姐叫出來,原來姐姐聽說謝柔清要出門玩,她特別想去。

  「嘉嘉,你也知道,我沒什麼機會出門。」她說道,帶著幾分嚮往。

  是啊,姐姐因為身份重要,為了避免意外很少出門。

  「等我滿十三歲後,我就天天在外邊玩,把你們說過的那些都玩個遍。」

  謝柔嘉還記得姐姐曾經這樣滿懷憧憬的說過,只是可惜姐姐沒有過得了十三歲,而這個願望也最終沒有實現。

  想到這裡她心酸不已。

  「好好。」她連連點頭,「姐姐你去吧,你當做是我,跟三妹妹去玩吧。」

  於是二人更換了一樣的衣裳,互換了身份。

  還好謝柔淑不會的那篇功課她在夢裡學過,勉強給她指點下來,而謝柔淑對姐姐一向尊敬討好,並沒有質疑半點,接著謝瑤又來找她們玩,一開始看到謝瑤她還有些忐忑,怕被這個年長一些的姐姐看出來,結果大家只是坐在園子裡釣魚,也不用太多說話,真是太好了。

  就是這下棋有些為難,還好她仗著姐姐的身份推辭了也沒人為難嘲笑她。

  正要想著找什麼藉口再推辭,抬眼就見一個小丫頭跑進來,她的眼不由一亮。

  這是謝柔清的小丫頭。

  小丫頭對她做出一個手勢。

  太好了!謝柔嘉高興的站起來。

  「你幹嗎?」謝柔淑問道。

  「我,更衣。」謝柔嘉說道。

  謝瑤和謝柔淑便不理會了,謝柔嘉忙站起來,剛走過門口就咿一聲。

  「你們回來了。」她大聲說道,人向外跑去。

  院子裡的丫頭們還沒回過神,就見兩個小姑娘手拉手站在一起,還高興的轉個圈。

  這一轉圈,站在跟前的謝柔清都花了眼,更別提跟出來的謝柔淑和謝瑤。

  「你們怎麼穿一樣的衣服啊?」謝柔淑不滿的說道,「這還怎麼分得清你們誰是誰啊?」

  兩個小姑娘都笑了,互相對視一眼。

  「我先去更衣。」謝柔惠擠擠眼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伸手要去挽一旁謝柔清的手。

  適才姐姐進門時就是這樣的。

  謝柔清卻避開了,先向內走去。

  「真是累死了。」她粗聲粗氣說道,「你們呢,玩的還好吧?」

  「我們也要累死了。」謝柔淑哼聲說道。

  說完她笑了,謝瑤和謝柔清也跟著笑了,連向淨房走去的謝柔惠也回頭嘻嘻笑。

  站在門前落了單的謝柔嘉看上去有些孤零零。

  是啊,真是有點累呢,裝別人的確是很累,雖然在夢裡她裝了十年,但還是不習慣。

  還好,現在不用裝了。

  她也跟著咧嘴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28 11:19 PM

第三十一章 問心

  一陣秋風吹過,窗前的一叢綠竹發出刷拉拉的聲音,桂花的香氣也在屋子裡更濃烈散開。

  幾個挨著窗戶的小姑娘忍不住深深的吸口氣。

  「讓小丫頭撿些曬乾,冬日還能有香氣呢。」一個低聲舉著書擋著臉低聲說道。

  「廚房裡做了桂花餅。」另一個也一般動作低聲說道,「我吃了四個呢。」

  後邊的小姑娘就噗嗤笑了,抬腳從桌子底下踢她。

  「饞死你,吃那麼胖,等過了八月十五你還能跳舞嗎?」她說道。

  「不是還有半個月嘛,半個月餓一餓就能瘦下來。」那小姑娘哼聲說道,微微轉頭瞥了後面小姑娘一眼,「可是半個月要長高一點就做不到了。」

  那小姑娘個子矮,聞言羞惱,將手裡的書一放。

  啪的一聲戒尺響。

  嚇個三個人忙端正坐好,不敢再說話。

  先生繼續眯起眼。

  「下一個。」他說道。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一個清清亮亮的女聲便響起來,竟然聽起來也感覺香香甜甜的。

  幾個小姑娘看過去。

  「大小姐的聲音真好聽。」一個喃喃說道,滿眼的羨慕。

  「二小姐。」旁邊的人低聲說道。

  那小姑娘愣了下。

  「我知道,二小姐和大小姐的聲音一樣。」她哼聲,「只是只有大小姐才能背書背的這麼好聽。」

  那人嗤聲。

  「跟你說了,這是,二小姐。」她說道,「大小姐適才背過了。」

  不會吧,又錯了?

  那小姑娘愕然的瞪大眼看過去,站著的小姑娘前邊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坐著,謝柔惠的座位是在前邊,那這個果然是謝柔嘉了。

  真是的,原來在學堂裡這個姐妹兩個還是很好分辨的,那個寫字好、背書好、總能回答上來先生提問、永遠不慌不忙的就是大小姐,一目瞭然清晰可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個二小姐竟然也能做到如此了。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

  屋子裡聲音還在繼續。

  「哎,背多了,這段還沒學呢。」有人低聲說道。

  這話讓更多的人把視線落在謝柔嘉身上,這一看大家的視線就移不開了。

  端手而立的謝柔嘉脊背挺直,明亮的秋光暈繞在她四周,謝家大房的孩子們相貌,尤其是女兒們,絕對稱得上美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大巫的血脈緣故,像謝柔清那樣的意外也就只會出現在其他房頭。

  不過以往謝柔嘉美也是美,但還沒有到讓大家覺得移不開眼的地步。

  此時看,倒也不是因為她的相貌多美,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或者是那端正的身形,或者是那瑩亮的神采,或者那繞樑三日不絕的聲音,總之似乎有千千萬萬條絲線將大家的視線勾住。

  謝柔惠的臉上也在笑,只是笑的有些虛浮起來。

  一旁的謝瑤忽的輕咳一聲。

  「又沒讓背這些。」她低聲說道。

  謝柔嘉如同夢中驚醒,停下來。

  對啊,此時的學堂裡樂記才學了兩章,她在夢裡是都學了,不自覺的竟然背多了。

  「顯擺什麼啊。」謝柔淑嗤聲說道。

  謝柔嘉有些訕訕的看了眼先生,先生睜開眼看著她。

  「嗯。」他說道點點頭。

  是稱讚的嗯,還點了點頭!剛才就連姐姐也只得了一個嗯。

  先生沒有責怪她背多了,沒有認為她是故意顯擺或者挑釁,而是誇讚!

  真是奇怪,以前的她怎麼會覺得先生總是對人冷嘲熱諷很是討厭呢?明明這麼和藹可親。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對著先生鄭重的施禮坐下來。

  「下一個。」先生接著說道。

  學堂裡的背書繼續,不過沒有謝柔嘉適才那麼吸引了,大家看書的看書,躲在書後低聲說話的說話,看窗外發呆的發呆。

  課很快結束了,女孩子們高興的說笑著結伴走出學堂。

  「嘉嘉,你可真用功啊。」謝柔淑自然不肯放過謝柔嘉,「多背過幾章書,比我們都厲害了啊。」

  「四妹妹瞧你的說的,用功難道是壞事嗎?」謝瑤笑道,「二小姐用功讀書是好事啊。」

  「沒有沒有。」謝柔嘉忙說道,有點不好意思。

  她其實也沒多用功,至少比不得姐姐那般用功,只是因為在夢裡這些書都學過,所以事半功倍。

  「那也得看用功是為了什麼?為了顯擺啊?」謝柔淑哼聲說道。

  謝柔嘉看向她。

  「你是一向很喜歡顯擺,只是不用功。」她說道,「還不如為了顯擺用用功呢。」

  這些日子雖然二人沒有再鬧起來,但口舌上的針鋒相對一直沒少,只是一向說的多的謝柔淑也沒討到幾次好,謝柔嘉不是對她置之不理,就是猛地砸過來一句話噎她個半死。

  「謝柔嘉!」謝柔淑跺腳喊道。

  謝柔惠忙要相勸,謝柔嘉已經先跑開了。

  「姐姐我先走了。」她只扔下一句。

  謝柔淑氣的連連跺腳。

  「你們看她,你們看她,就會欺負我。」她喊道。

  謝瑤搖著手帕子笑。

  「這欺負啊果然是相對的,誰厲害誰就能欺負誰。」她說道。

  「當然是啊,她不就是仗著惠惠所以才欺負我嗎?」謝柔淑沒好氣的喊道。

  「那我替她向你道歉。」謝柔惠說道,聲音有些不耐煩。

  謝瑤和謝柔清對視一眼,謝柔淑也看出謝柔惠心情不好了。

  「我,我沒有怪惠惠你。」她訕訕說道。

  謝柔惠又沖她笑了。

  「沒有沒有,嘉嘉做錯了,我會說她的,你別生氣。」她說道。

  謝柔淑哪裡敢生氣,忙點頭。

  謝瑤挽住謝柔惠的胳膊。

  「你院子外的桂花開的好,走,去讓婆子給我折兩隻。」她說道。

  謝柔惠被她拉著先行兩步。

  謝柔淑鬆口氣,沒敢再跟上去。

  「看,惠惠都被謝柔嘉帶累的脾氣不好了。」她嘀咕道。

  ………………………………………..

  兩個婆子小心的折下兩隻長長的桂枝,捧到在鋪了繡墊的石頭上坐著的兩個小姐身前。

  「拿著吧。」謝瑤看了眼擺擺手說道。

  身後的丫頭忙接過。

  謝柔惠看著桂花樹出身,謝瑤抬胳膊撞撞她。

  謝柔惠回神看她。

  「累的很吧?」謝瑤又笑道。

  是啊,累啊,比起同齡的女孩子們,她要學的太多了,謝柔惠舒口氣。

  「不累。」她說道。

  謝瑤笑了。

  「就要熬過去了。」她說道。

  謝柔惠知道她意思。

  過了八月十五,歌舞鼓樂的新課程就要開始了,這種四書五經寫字的課對她們這些滿十歲的女孩子們來說就結束了。

  大家熬了三四年,終於要熬出頭了,不用背書寫字,可以輕輕鬆鬆快快樂樂的唱歌跳舞了。

  學一年唱歌跳舞鼓樂,就滿十三歲了,到時候她就可以肆意的享受她的人生了。

  「高興什麼啊。」她笑了,說道,「那些課才是真辛苦呢,到時候就該哀嚎一片了。」

  「笨了活該辛苦些。」謝瑤笑道,又搭上謝柔惠的肩頭,「反正我知道惠惠你不會太辛苦,這些都是你拿手的。」

  「瑤瑤你也很厲害的。」謝柔惠笑道。

  兩個小丫頭跪下來舉著茶點捧過來,謝瑤伸手捻起一塊放進嘴裡,一面用手帕掩著,一面看向身後。

  「嘉嘉沒回來嗎?」她問道。

  「二小姐去老夫人那裡了。」木葉忙含笑道。

  謝瑤哦了聲。

  「倒是有恆心。」她說道,端起茶喝。

  「瑤瑤。」謝柔惠看著面前盛開的桂花樹忽的說道,「我背書的時候,也有那麼好看嗎?」

  ……………………………………

  「好看嗎好看嗎?」

  謝柔嘉將手裡的花燈舉起來,對著日光轉動,一面問道。

  丫頭們都擠著看。

  「好看好看。」大家亂亂的喊道。

  謝柔嘉笑著不說話,繼續認真的端詳,確認之後才點點頭。

  「嗯我也覺得很好看。」她笑道,一面站起來身來向屋內跑去,「祖母,祖母。」

  屋子裡傳出咣噹一聲。

  謝柔嘉有些驚訝的看著一個丫頭有些慌張的去撿落在地上的小銅壺,神情躲閃,而謝老夫人也正伸著手去抓一旁的茶壺。

  「祖母,您又不喝我給你熬的茶了!」她說道。

  見被識破,謝老夫人幹脆也不裝了,讓小丫頭滾滾滾。

  「祖母,薑茶對你身子好。」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拿起酒壺哈哈笑了。

  「嘉嘉的孝心,祖母知道了,這些日子你做的事,我都明白。」她說道,說罷抬手喝了一大口。

  「祖母,不是孝心不孝心。」謝柔嘉坐在她的身邊,看著祖母,「我是真為了你身子好。」

  謝老夫人看著她一笑。

  「都是為了我的身子好。」她說道,「那我的心呢?」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30 09:14 PM

第三十二章 倔強

  都是為了我的身子好,那我的心呢?

  謝柔嘉被說的一愣。

  什麼意思?

  「不喝酒是說能讓我身子好。」謝老夫人笑道,晃著手裡的酒壺,「可是不喝酒啊我這心裡不痛快吶,就沒人關心關心這個嗎?」

  謝柔嘉拉長聲調哦了聲,這就是小孩子嫌棄苦不愛吃藥一樣,她笑嘻嘻的坐過來拉住謝老夫人的胳膊。

  「良藥苦口利於病。」她說道,「難道藥不好吃,就為了讓人開心就不勸人吃藥嗎?祖母,你這是不講道理了。」

  謝老夫人哈哈笑了。

  「你祖母我這輩子都沒講過道理。」她說道,「我的兒,我知道你的好心了,別再每天陪著我吃飯,折騰那些吃的喝的。」

  謝柔嘉就去看旁邊的丫頭們,丫頭們忙擺著手笑。

  「二小姐不是我們說的。」她們笑著說道。

  「這怎麼瞞得住,我又不是傻子。」謝老夫人笑道。

  那倒也是,每天吃飯勸吃勸喝,還偷偷的拿走酒壺,就是小孩子也看明白她要幹什麼了。

  謝柔嘉拉著祖母的胳膊搖頭。

  她想要祖母身子好一些,雖然不知道在夢裡祖母逝世是不是因為姐姐的死,但她的身子因為喝酒垮了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再三說服自己那是夢,但隨著距離噩夢裡那些事發生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心裡就越不安。

  她想做點什麼,也必須做點什麼。

  「我不是為了讓祖母知道我的好心,我就是想要祖母少喝點酒。」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嘖了聲。

  「說了半天還不是嫌棄我喝酒。」她伸手推謝柔嘉,「我又沒讓你來我這裡,去去,離我遠點,你們對著我獻慇勤,還不是為了你們的名聲。」

  謝柔嘉被從羅漢床上推下來。

  「才不是。」她說道,「祖母,你身子不好了,心裡怎麼會好,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不一定就能開心。」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不一定就能開心。

  這句話聽到謝老夫人耳內,她握著酒壺的手不由一僵,原本帶著笑意的眼渾濁起來。

  這一輩子她身邊的人只會也只敢和她說,只要她開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連父母也不例外,只要開心,做什麼都行。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有人和她說這句話。

  「這是你想做的事嗎?」

  她的耳邊似乎響起咆哮聲。

  是。

  她也似乎看到久遠的時光裡那個姑娘倔強的挺直了脊背。

  「那你開心了?」

  你開心了?開心了嗎?

  看著眼前漸漸消失遠去的人,縱然隔著一輩子般遙遠的距離,謝老夫人也覺得一陣窒息。

  我就是很開心,我就是很開心,用不著你來質問我,用不著你來質問我。

  「你給我滾出去!」她厲聲喝道。

  似乎這樣才能吐盡濁氣,大口大口的呼吸。

  這陡然的喝罵,讓屋子裡的丫頭們噗通就跪下來,伏在地上抖的如同篩糠。

  謝柔嘉也呆住了,眼淚立刻在眼眶裡打轉,臉上火辣辣的似乎被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屋子裡安靜的落針可聽。

  這聲音自然也傳到了外邊,正裁紙的江鈴撒腳就往內跑,木香和另外一個丫頭眼明手快將她抱住。

  「老夫人我們小姐…..」江鈴張口就要喊。

  木香掩住她的嘴。

  「老夫人發脾氣的時候,可不敢衝進去,要不然老夫人就更生氣了。」一旁謝老夫人的丫頭白著臉顫聲說道。

  「好好的,怎麼就生氣了?」木香顫聲說道。

  那丫頭看她一眼苦笑一下。

  「老夫人不就是這樣嗎。」她低聲說道。

  老夫人的脾氣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不知道為什麼會讓她高興,比如前一段被賞了一匣子首飾的三夫人,就連三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同樣,也不會知道那句話會惹惱她。

  她高興了就高興了,不高興了可不管對方是誰,也不分大人小孩,這也是家裡的小孩子們不敢來她跟前的緣故。

  這一段二小姐太受寵了,大家竟然都忘了這一點,看來老夫人還是那個老夫人,只是突然被這樣喝罵的二小姐可還受得了?

  木香擔憂的看著門口,似乎已經看到謝柔嘉哭著跑出來。

  「把我們小姐嚇病了我…..」江鈴又掙脫,大聲的喊道。

  木香和另外的丫頭嚇的同時死死的堵住她的嘴。

  謝柔嘉的確想立刻掉頭跑出去,就像在夢裡看著父母厭惡的眼神的時候那樣,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她夢醒後這幾個月都過的快樂幸福,所有人都寵著她愛護著她,這樣突然被人罵真是讓她差點暈過去。

  好害怕,害怕,她忍不住的發抖,快躲起來,快躲起來,躲起來就安全了。

  可是,不行,那時候是她做錯了事,大家厭棄她是應該的,就連她自己也是厭惡自己,但現在她沒有做錯什麼,她是為了祖母的身子,不管祖母高興還是不高興,喝酒,就不是什麼好事。

  不能因為理直氣壯,不好的事就可以當作好事,她就該認錯害怕。

  「不。」謝柔嘉說道,也大聲的喊出來。

  滿屋子的丫頭驚訝的抬頭,便看到那個被老夫人指著鼻子罵的二小姐不僅喊出了不,還向羅漢床上坐去。

  沒有哭著跑出去,也沒有驚慌的站好了辯解,更沒有嘻嘻笑著對老夫人撒嬌,而是向坐下去。

  丫頭們都瞪圓了眼,忘記了害怕。

  「不什麼不?」謝老夫人渾濁的眼裡閃過意外,口中順著喝道。

  謝柔嘉卻不說話就坐在床上。

  有丫頭顫抖著想要去拉她。

  「二小姐快給老夫人認個錯…」她顫聲說道。

  「不。」謝柔嘉打斷她說道,「我又沒有錯。」

  丫頭嚇的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那你是說我有錯了?」謝老夫人瞪眼喊道。

  「明知不好還做就是錯。」謝柔嘉說道。

  就好像明知道姐姐去江邊抓魚玩水有危險,她卻沒有阻止,反而還跟著去,就是有錯。

  而這個錯的結果太慘重了。

  謝柔嘉的眼淚如雨而落。

  果然還是哭了,跪在地上的丫頭們心裡說道,不過,柔嘉小姐還是沒有站起來或者跑出去,而是穩穩的坐在床上哭。

  謝老夫人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小姑娘,雖然抬手抹淚但卻依舊坐的端正,突然忍不住想笑。

  「又不是我讓你來我這裡的,嫌棄我喝酒,離我遠點啊。」她說道。

  「不。」謝柔嘉依舊說道。

  謝老夫人呸了聲。

  「不,不,不,看這小強牛。」她說道,「我懶的理你。」

  她說罷翻個身面向裡果然不理會謝柔嘉了。

  丫頭們愕然的抬頭你看我我看你,再看著羅漢床上一個抹淚一個面向裡的二人,屋子裡詭異的平靜。

  ………………………………………

  「出什麼事了?」

  坐在飯桌上,謝老太爺終於忍不住問道。

  他的視線在謝老夫人和謝柔嘉身上轉了轉,雖然一如既往大家食不言,但這感覺很不對啊。

  謝柔嘉和謝老夫人似乎都沒聽到他的話,一個低著頭認真吃飯,一個則端著一碗茶湯慢慢的喝,這讓謝老太爺看起來有點尷尬,但這也沒什麼,謝老太爺早已經習慣了。

  他又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頭們,丫頭們一臉為難。

  家主沒發話,這些丫頭哪裡敢跟他嚼舌根。

  謝老太爺搖搖頭,繼續吃飯。

  其實他是冤枉丫頭們了,因為丫頭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事。

  老夫人是發脾氣了吧?是的。

  二小姐挨罵了吧?是的。

  但現在這是什麼狀況?好像二小姐也沒有道歉,但好像謝老夫人似乎也沒有在意。

  那這件事到底是收場了沒?又是怎麼收的場?

  難道是丫頭期期艾艾的進來問擺飯,然後老夫人說擺,然後兩個人都做到飯桌前,以吃飯收場?

  屋子裡安靜吃飯,外邊木香也在告誡江鈴。

  「不許亂嚷,不許亂說話。」她壓低聲音呵斥道。

  江鈴被兩個大丫頭死死的按著。

  「姐姐,我不嚷了,你放開我吧。」她說道。

  木香冷笑。

  「我才不信你。」她說道。

  「姐姐,你不信我,還不信二小姐嗎?」江鈴說道,「這都沒事了,我還嚷什麼?」

  沒事了?

  木香愣了下。

  「是啊,沒事了,咱們二小姐這麼厲害又沒有吃虧,我還嚷什麼?」江鈴嘻嘻笑道。

  秋日的天色黑的早,吃過飯院子裡就開始點亮燈籠了。

  晚飯後也一如既往,祖孫三人坐在院子裡說話。

  「祖父,你看我做的好看吧?」謝柔嘉舉著手裡的花燈問道。

  謝老太爺點點頭。

  「好看好看。」他笑著誇讚,「嘉嘉學的可真快。」

  「等十五花燈節的時候我給祖父你做一個。」謝柔嘉說道,又補充一句,「專專給祖父做一個。」

  謝老太爺哈哈笑,一旁的躺在搖椅上似乎睡著的謝老夫人哼了聲。

  謝柔嘉又認真的問謝老太爺喜歡什麼花什麼顏色,祖孫兩個說笑熱鬧。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門外也傳來笑聲,謝文興走進來。

  謝柔嘉起身施禮,謝老太爺則頭一歪裝睡去了。

  丫頭們捧來茶湯,謝文興一面吃了一面和謝老夫人說些生意的事,謝老夫人半聽半不聽,接過的茶湯沒有放下,而是慢慢的吃完了。

  謝文興並沒有發現異樣,吃完茶湯帶著謝柔嘉施禮告退了。

  看著父女二人離開,謝老太爺又醒過來坐直了身子,轉頭對著謝老夫人哈的笑了。

  「我知道了。」他說道。

  謝老夫人被他嚇了一跳。

  「知道什麼?」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謝老太爺看著她笑,伸出手點了點。

  「你和嘉嘉吵架了!」他說道,「你們,這是在鬧彆扭!」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說呢,怎麼看著彆扭,原來是這樣。」謝老太爺接著說道,又看著謝老夫人,「真是沒想到,也有人敢和你鬧彆扭,還鬧的這麼理直氣壯。」

  說到這裡他更好奇了。

  「真是稀奇,嘉嘉是怎麼做到讓你覺得理虧的?」

  謝老夫人大怒。

  「你才理虧呢!」她呸了一聲。

  雖然似乎沒發生一樣,但這件事第二日還是傳開了,該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了。

  「祖母發脾氣了?」

  謝柔惠轉過頭問道。

  木葉點點頭,又忙噓聲。

  「還好沒鬧起來,老爺不讓說了。」她低聲說道,又叮囑,「你可千萬別去問二小姐,萬一沒面子…」

  她做了一個哭的動作。

  謝柔惠笑了。

  「我知道。」她說道。

  「大小姐最讓人放心了。」木葉笑道,施禮退了出去。

  謝柔惠提著筆又放下,對著外邊叫了個小丫頭。

  「你去請示老夫人,說我想十五燈節前後在花園裡辦個賞燈會,請家裡和親戚們的姐妹兄弟們來玩。」她說道。

  雖然母親已經當家作主,但老夫人還在,明義上的丹主還是她,小姐要辦燈會請人來,自然要老夫人同意,不過對於這種事,老夫人肯定不會阻攔。

  小丫頭應聲是忙去了,果然不多時就回來了。

  「老夫人說小姐自便。」她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嘴角含笑提起筆。

  「姐姐,你在做什麼?」

  謝柔嘉從外邊探頭進來問道。

  「我打算辦個燈會,準備寫帖子呢。」謝柔惠笑嘻嘻說道,一面招手,「來,幫我一起寫。」

  辦燈會也是家裡每年都有的事,畢竟姐姐不能出門看燈,所以在家熱鬧。

  謝柔嘉應聲是忙進來了,提起筆想到了邵銘清。

  他也算是親戚吧?

  不過,姐姐知道自己不喜歡他,一定不會請他,這種事根本就不用跟姐姐特意說。

  「我給誰寫?」謝柔嘉將面前的帖子擺好高興的問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30 09:15 PM

第三十三章 順從

  謝柔惠將一疊請帖拿給謝大夫人看。

  「你自己做主就是了。」謝大夫人不看,說道。

  想請什麼人來家裡玩這種事謝柔惠絕對可以自己做主,就跟謝老夫人說的,不喜歡誰就不讓誰來。

  「嘉嘉也幫著寫了好多。」謝柔惠又舉著一摞對母親笑。

  「給她找點事做,免得去跟你祖母鬧。」謝大夫人說道,「給她兩天好臉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說完了到底擔心,問謝柔嘉。

  「在屋子裡做功課寫字呢。」謝柔惠說道。

  謝大夫人面色緩和。

  「讓她寫完了過來吃點心。」她對丫頭說道。

  丫頭應聲是忙去了,不多時又回來了。

  「二小姐寫完字了,去老夫人那裡了,說吃過午飯再過來。」她說道。

  去老夫人那裡了?

  謝大夫人和謝柔惠都有些驚訝,昨晚又是罵又是哭的,竟然還會去謝老夫人那裡?

  謝老夫人顯然也很驚訝,看著坐在屋子裡的拿著剪子裁紙的謝柔嘉。

  這丫頭竟然又來了,還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這次我要自己畫。」謝柔嘉對丫頭們說道。

  圍著她一起做花燈的丫頭們亂亂的應聲是,又開始找筆墨紙硯,屋子裡鶯聲燕語花團錦簇。

  「鬧的我屋子裡成什麼樣子。」謝老夫人說道。

  丫頭們都噤聲不敢說話也不敢動了,謝柔嘉似乎沒聽到。

  「畫嫦娥奔月。」她接著說道,又喊著丫頭拿這個拿那個,又說渴了要喝水。

  丫頭們怯怯的看了眼一旁坐著的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拉著臉沒說話。

  丫頭們便膽子大了起來,依著謝柔嘉的話動作,屋子裡再次恢復了熱鬧。

  站在門外的江鈴沖木香得意一笑。

  「怎麼樣?」她低聲笑道,「我說沒事吧。」

  木香看她一眼沒說話,江鈴笑嘻嘻就跑進屋子裡,木香伸手沒拉住。

  「老夫人。」

  江鈴沒有去謝柔嘉身邊,而是跑到謝老夫人身邊。

  「您要不要喫茶?廚房熬好了茶湯。」

  又跟謝老夫人說廚房做了什麼飯,都是老夫人和小姐愛吃的。

  謝老夫人閉著眼不理會她,任憑她嘰嘰喳喳,站在門外木香忍不住掩面,覺得自己這輩子在主人跟前都做不出這麼丟人的行徑。

  飯桌上謝老太爺無心吃飯,拿著筷子看看謝老夫人又看看謝柔嘉,眼中滿是笑意。

  一旁的丫頭手裡拿著酒壺遲疑,謝老夫人伸手,瞪了那丫頭一眼。

  「祖母。」謝柔嘉起身先搶過了酒壺。

  謝老夫人嘖了一聲。

  「我不發火你還真不怕了?」她說道。

  謝老太爺哈哈笑了。

  「嘉嘉,別鬧了。」他說道,「知道你的好心,只是,這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了的。」

  謝柔嘉端著酒壺斟了一杯酒。

  「那就慢慢來。」她說道,將酒杯捧給謝老夫人,「一天兩天改不了,那就三天四天,五天六天,慢慢的來,總比什麼也不做要好。」

  謝老太爺看著她哈哈笑了。

  「嘉嘉你是怎麼了?」他說道,帶著幾分好奇,「怎麼突然這樣管起你祖母了?」

  家裡人對於謝老夫人是很敬重,但敬重的另一個結果就是遠之,含飴弄孫的事謝老夫人自然不會做,繞膝嬉戲的事子孫也不會做,這個二小姐以前也是如此,並沒有特別親近的時候,要說親近,也就是謝老夫人那次因為邵家那個孩子的事護著她。

  不過這對於謝老夫人來說不算什麼,換做是任何一個子孫,謝老夫人都會這樣做,只不過沒有孩子會像謝柔嘉這樣不僅接受了,還得寸進尺的要求謝老夫人不許那孩子上門。

  想到這裡,謝老太爺忍不住又笑了,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那京城的秀才常常看不起他們謝家教養孩子的法子,說驕縱無禮,看看他養出來的孩子,也沒看到多有禮。

  「因為我想要祖母和祖父長命百歲。」謝柔嘉說道,看著謝老夫人,「想要祖母身體好好的,想要祖父開開心心的,想要永遠都這樣跟著祖母和祖父在一起吃飯。」

  謝老太爺臉上的笑便有些凝固。

  這話其實也沒什麼,孩子們都會說這樣恭維的好聽話,只是在謝家這種話很少見,尤其是面對自己的時候。

  謝老夫人伸手。

  「誰想跟你在一起吃飯,找你爹娘去。」她沒好氣的說道。

  對於謝老夫人的不高興,謝柔嘉沒有半點害怕,將酒杯塞給謝老夫人,自己抱著酒壺。

  謝老夫人握著酒杯瞪眼。

  「每天少喝一點,這行了吧?」謝柔嘉說道。

  「行了行了。」謝老太爺打圓場笑道,又伸手推謝老夫人,「你又不是小孩子,少喝一口又能怎麼樣?快別跟孩子鬧了。」

  謝老夫人順手收回手。

  「怎麼倒成了我鬧了?」她說道,將酒杯一飲而盡,再次伸出手。

  謝柔嘉又倒了一杯。

  「就這點了,不能喝了。」她說道。

  謝老夫人瞪眼要說話,謝老太爺先開口。

  「不喝了不喝了,嘉嘉快坐下,吃飯吃飯。」他笑眯眯的說道,又指著桌子上菜,「來,嘉嘉最愛吃花椒雞了。」

  丫頭們都笑著給謝柔嘉布菜。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怎麼就招了這個強牛過來了?」她嘀咕道,看著手裡的酒杯,到底沒捨得一飲而盡,慢慢的喝。

  真是奇了,當這件事傳到謝大夫人耳內時,她忍不住搖頭。

  「看來母親也有被人拿捏無奈的時候。」她說道,說到這裡又停頓下,「只是別被拿捏的做不好的事就行了。」

  謝文興哈哈笑了。

  「被拿捏是因為母親知道這是嘉嘉的孝心,如果換做別的心,那就不一定了。」他說道,「難道母親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嗎?」

  謝大夫人笑了。

  「是非嗎?」她意味深長說道,「對母親來說,那有什麼用,她只要高興就行了,要不然當初龐家小姐……」

  她說到這裡輕咳一聲不再說了。

  「總之,嘉嘉現在讓我又喜又憂。」她接著說道,「她好像比以前懂事了,但又變得特別的執拗,說要幹什麼就非要幹什麼。」

  「執拗的也不是什麼壞事嘛。」謝文興笑道。

  謝大夫人看向他。

  「要是執拗的是壞事呢?」她問道,「執拗的是她不該要的不該鬧的事呢?」

  謝文興看著她。

  「阿媛,說到底,你總是從心裡防著嘉嘉。」他說道。

  謝大夫人嘆口氣。

  「阿昌哥,我不得不防,以前從來沒有這種事,實在是太像了,有時候,我半夜甚至會驚醒,想著當初是不是記錯了,不是惠惠是姐姐,嘉嘉是姐姐。」她說道。

  謝文興笑了。

  「所以你有時候對嘉嘉嚴厲有時候又寵溺,防備著她又是覺得愧疚她。」他說道。

  謝大夫人伸手按住額頭。

  「阿媛。」謝文興握住她的手說道,「你把這丹主看的太重了。」

  謝大夫人甩開他的手。

  「阿昌哥,沒有人能把這丹主看輕。」她說道,「這種日子就跟皇帝似的。」

  她說著看向劉秀昌。

  「有人會覺得皇帝的位子無所謂嗎?」

  謝文興哈哈笑了。

  「這話在家裡說說就好了,千萬別出去說。」他說道。

  謝大夫人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她又不是傻子。

  「皇帝的位子坐上去就沒人願意下來。」她接著說道,「但是皇帝的位子也不是誰都能肖想的,因此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煩惱,所以我才想讓嘉嘉知道……。」

  「所以我們才應該讓嘉嘉知道另一種生活也很精彩。」謝文興接過話說道,拍了拍謝大夫人的手,「對嘉嘉寵溺,讓她知道有父母姐姐的呵護,她的日子過的多麼的幸福。」

  謝大夫人看著他。

  「而惠惠呢,我們讓她知道當上丹主這種責任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她自己,就算背負著責任,她也能自己決定自己的日子怎麼過。」謝文興接著說道,「相比來說,惠惠付出的更多,更不容易,讓嘉嘉也看到,要想得到那個位子,得付出了多少,她就不會羨慕姐姐,她只會心疼姐姐的不容易,也更知道自己要過的生活也很幸福。」

  謝大夫人點點頭。

  「要是真如此那自然是好。」她說道,「所以我才一直擔心嘉嘉不懂事,擔心她看不到自己有的,只看到自己沒有的。」

  「不會。」謝文興搖頭笑道,「嘉嘉現在真不一樣了,她真的懂事了,你放心吧。」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有丫頭急匆匆進來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大小姐打起來了。」她喊道。

  打起來了?

  謝文興面色一僵,而謝大夫人則猛地站起來,面色鐵青。

  「出什麼事了?」她喝道。

  ……………………………………………….

  花園裡,邵銘清看著跌坐在自己腳下的小姑娘,再看站在眼前這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

  「邵銘清,誰讓你來的!」

  那小姑娘喊道,張牙舞爪,如同被激怒的小公雞。

  這個才是她,邵銘清心裡透亮,下次他不會認錯了,他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3-30 09:18 PM

第三十四章 衝突

  謝柔嘉看到了邵銘清臉上的笑,覺得自己都要瘋了。

  今天是家裡辦的燈節的第一天,接到帖子的表親姐妹兄弟們,家裡的堂姐妹兄弟們都應約陸續而來。

  燈會在花園裡,謝家的下人們已經將採買的各色上等花燈懸掛,來觀燈的兄弟姐妹也各自帶了花燈,偌大的花園裡到處都是花燈,畫舫已經裝飾一新,等著晚上的夜遊賞燈。

  燈會不止是觀燈,還有燈謎以及作詩寫字,好讓年輕的少年男女們展示自己的才華。

  謝柔嘉自己做好了幾盞燈,而且還寫了燈謎,帶著丫頭們來花園裡掛起來,還沒走到燈謎的地方,就見兩個小丫頭提著燈在前邊跑。

  「這些都是大小姐要的嗎?」

  「大小姐要寫燈謎。」

  兩個人一邊跑一邊說話。

  姐姐也在寫燈謎了?不是說去找謝瑤商量晚上的遊戲,這麼快就回來了?

  謝柔嘉高興的加快腳步,讓姐姐看看她的燈謎去。

  當她帶著人轉過樹叢花木,跟著那兩個小丫頭來到湖邊的小亭子,就看到謝柔惠和謝瑤坐在其內,正提筆的寫什麼,旁邊站著一個少年,低著頭看她們寫字,謝柔惠不時的抬頭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謝柔嘉一開始都沒注意這個少年,她的眼裡滿滿的都是姐姐。

  「姐姐,你也要寫燈謎了嗎?」她大聲喊道,向小亭子快步走去,手裡提著自己做的燈。

  聽到這聲音,謝柔惠和謝瑤立刻轉過身來,神情驚愕。

  謝柔嘉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神情,高興的上前。

  「姐姐我給你做的燈,你把燈謎寫在這個上面吧。」她說道,一面低頭看自己手裡的燈。

  她這次一共做了五盞燈,祖母祖父父親母親還有姐姐的。

  「你別過來。」謝柔惠喊道,人也有些慌張的跑出來。

  謝柔嘉一怔站住了腳,有些不解的抬起頭看過去,這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轉過身的少年。

  這少年長身玉立,日光下面白如玉。

  邵銘清?見鬼了!

  這是謝柔嘉的第一個念頭,他怎麼會在這裡?

  真是見鬼了,這是謝柔嘉第二個念頭,他果然還是出現在家裡了。

  「來人啊!」謝柔嘉喊道,聲音帶著幾分癲狂。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快把他趕走,趕走啊。

  「嘉嘉,嘉嘉。」謝柔惠抱住了她,急切的安撫著,「是我帶他來的,是我帶他來的,你別害怕。」

  謝柔嘉已經聽不到她的話了,滿耳嗡嗡,心跳如擂鼓,覺得被人困住,不由分說的掙開。

  謝柔惠就這樣被推倒在地上。

  「邵銘清,誰讓你來的!」謝柔嘉揮舞著手裡的花燈喊道。

  不,不管是誰讓他來的都不行。

  「誰讓你來都不行!你給我走,快走!」她嘶聲喊道。

  謝瑤似乎已經被嚇傻了,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謝柔惠發出一聲尖叫。

  「惠惠,惠惠。」她喊道,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你沒事吧?」

  兩邊同樣嚇傻的丫頭們一窩蜂的湧上來,有人亂亂的去攙扶謝柔惠,有人去安撫謝柔嘉,還有人跑到邵銘清面前。

  「不管誰讓你進來的,嚇到我們小姐就不行,你快走,快走。」江鈴豎眉叉腰喊道。

  趕過來的木香聽到這句話差點暈倒,怎麼才錯眼離開二小姐這麼一會兒,就鬧成這樣了。

  「嘉嘉。」謝柔惠從地上起來,一手扶著自己的手,一面再次衝過來拉住謝柔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請表哥來的,你別生氣,你別生氣。」

  姐姐怎麼會請他來,姐姐絕對不會請他來,一定是他花言巧語哄騙進來的。

  謝柔嘉將手裡的花燈舉著向邵銘清砸去。

  「你快滾,你快滾。」她罵道。

  謝柔惠抬手阻攔,花燈砸在她的手上,伴著謝瑤又一聲尖叫,謝柔惠又跌倒在地上。

  「手破了,手破了。」謝瑤喊道,撲過去就開始哭,「快來人,流血了,流血了。」

  打到姐姐了!

  謝柔嘉一個激靈,忙扔下花燈喊姐姐要去查看,但有人攔住了她。

  「拉住二小姐,二小姐被嚇到了。」木香豎眉喊道。

  丫頭們還在愣愣。

  「別讓她傷到大小姐。」木香又喊道。

  當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醒悟過來,不管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的丫頭,她們所受的第一條規矩就是大小姐為尊,決不能讓人傷到大小姐,不管那個人是誰。

  七八個丫頭紛紛擁住了謝柔嘉,將她向後帶去。

  「我看看姐姐怎麼樣?姐姐。」謝柔嘉掙扎喊道,但她越掙扎丫頭們越將她抓的緊。

  江鈴撲了過來。

  「你們幹什麼,快放開二小姐。」她拉扯著喊道。

  遠處有更多的人聞聲跑過來,看著跌倒被謝瑤捧著流血的手哭的謝柔惠,再看被丫頭們死死拉住圍住的大聲喊姐姐的謝柔嘉,有的人驚呆了,有的人則跟著大喊大叫,花園裡亂成了一團,在這一片混亂中,引發這一切的邵銘清始終安然而立,神情不驕不躁不急不慌,就好似一個局外人一般。

  謝大夫人的院子裡跪了一片丫頭僕婦,噤若寒蟬。

  「大夫人,上過藥了。」

  家裡的大夫躬身說道。

  「骨頭沒事。」

  謝大夫人看著謝柔惠,謝柔惠已經重新梳了頭換了衣裳,但臉上淚痕未乾,神情不安,兩隻手都被包裹著,看上去有些嚇人。

  「母親,真沒事,就是擦破了一層皮。」她站起來忙說道,似乎為了表現沒事,還舉起手要晃動。

  旁邊的丫頭們嚇的忙攔著。

  謝大夫人起身向外走去,謝柔惠推開丫頭們跟上去。

  「母親,真不關嘉嘉的事,是我自己跌倒的。」她在堂中跪下來說道。

  聽到這聲音,院子裡跪著的人們忍不住抬頭,便看到那個小姑娘用裹著傷布的手拉住謝大夫人的裙角,看上去楚楚可憐。

  屋子裡此時也坐滿了人,謝老夫人一拍桌子。

  「這的確不關嘉嘉的事。」她喝道。

  伴著喝聲,院子裡的丫頭僕婦們再次紛紛低下頭,不敢多看一眼,耳邊只有謝老夫人的咆哮。

  「誰讓姓邵的那小子來家裡的?難道不知道嘉嘉見了他就會發狂嗎?」

  謝柔惠叩頭大哭。

  「是我,是我,祖母,這次的事都怪我。」她哭道。

  「不管大小姐的事。」

  謝柔清啞著嗓子說道,跑出來跪下。

  「是我求惠惠這樣做的,因為我不忍讓表哥因為這樣件事在家備受冷眼。」

  二夫人邵氏聞言大怒,揚手就給了謝柔清一巴掌。

  「備受什麼冷眼?是缺吃還是少穿了?光鮮的邵家少爺,哪裡用你可憐!」她喝道,氣的手下不停連連打過去,「嘉嘉難道不可憐?才好了又被引的犯病!我打死你這個不知輕重好歹的東西!」

  謝柔清也不躲任憑邵氏打,謝柔惠跪行過去擋著。

  「嬸娘,不管三妹妹的事,是我自己要這樣做的。」她哭道。

  邵氏怕傷了她的手只得停下。

  「惠惠,你快起來,你就會護著妹妹們。」她跺腳急道。

  謝柔清和謝柔惠抱著大哭。

  「哭,哭,哭有什麼用,做了就做了,有什麼可委屈的。」謝老夫人沒好氣的喝道,「哭哭啼啼的,跟誰學的!嘉嘉關在祠堂都沒哭,你們哭什麼哭!」

  謝大夫人看著謝柔惠。

  「惠惠,到底為什麼?」她沉聲問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妹妹怕什麼?」

  謝柔惠哭著點頭。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只是說道。

  一直躲在人後的謝柔淑再也忍不住了,這次要是再讓那嘉嘉得逞,以後這家裡可真讓她橫著走了。

  再說,這件事明明是她的主意,雖然惠惠攬到自己身上,但她也不會傻到就認為自己真的撇清了關係。

  看看謝柔清多聰明,主動攬責,怪不得她能和惠惠這麼要好呢。

  謝柔淑一咬牙跑出來。

  「不管惠惠的事,惠惠是為了嘉嘉好。」她喊道。

  屋子裡的視線都看向她。

  宋氏更是嚇了一跳,不過女兒是為謝柔惠說話,她便沒有言語。

  「嘉嘉不討人喜歡,被人說好些難聽話,惠惠不想她被人這樣說,我…」謝柔淑接著說道,話到嘴邊到底有些心虛,「我,我們就想不讓別人說,就像讓別人看到嘉嘉的好,因為最初是因為邵表哥的緣故,所以就請了邵表哥來家裡,好讓大家看到嘉嘉不是那種人,我們知道嘉嘉害怕,所以本來都是避著嘉嘉的,可是沒想到還是被嘉嘉撞到了,惠惠也不想這樣的,惠惠那麼護著嘉嘉,怎麼會故意嚇她。」

  原來如此啊,屋內的人都搖搖頭,這些孩子們真是孩子們的念頭,又天真又可笑又讓人無奈。

  「不,不,這都是我的不對,你們都別說了,都別說了。」謝柔惠哭道。

  「就是你不對。」謝老夫人喝道,「被人說,被人說怎麼了?誰敢說,你就該大耳光刮他去!這才是護著你妹妹呢,你瞧瞧你這出息,還為了讓別人不再說是非,說他們就說,算什麼東西,值得放在心上,瞧你這心眼,還不如嘉嘉呢。」

  不如嘉嘉?!

  這句話出口,一旁的謝大老爺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好,這可是戳中了謝大夫人心底最大的忌諱。

  「母親,事情不是這樣的。」他忙說道,但還是晚了一步,站在下首的謝大夫人猛地看向謝老夫人。

  「母親說的對。」她打斷謝文興,淡淡說道,又看向謝柔惠,「被人說了怕什麼,做了就做了,哪裡來這麼多因為這個因為那個的。」

  謝大夫人也這樣說,滿屋子安靜下來,謝柔淑和謝柔清也不敢哭了。

  完了完了,看來就算謝柔惠出面也撼動不謝柔嘉了。

  謝柔惠小臉白白的看向謝大夫人,又低下頭應聲是。

  「給我起來。」謝大夫人又說道,豎眉,「你給我記住,這家裡誰都能跪,你也不能跪。」

  謝柔惠又猛地抬起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阿媛。」謝大老爺出口喊道。

  謝大夫人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而是看著謝柔惠。

  「起來,整理好儀表,去招待你請來的客人。」她說道,「不管什麼原因,不管為了什麼,你想要誰來,誰就可以來,你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對不起誰,也不用為了誰,誰也不能責問你。」

  謝柔惠驚愕的張開了嘴。

  屋子裡的人也都愣住了,謝老夫人一拍桌子。

  「謝媛,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喝道。

  謝大夫人轉過頭看著她。

  「母親,當年你就是這樣告訴我的,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她說道,「難道你的意思是要讓惠惠去給嘉嘉認錯嗎?要讓謝家的大小姐以後做什麼都要看別人的眼色嗎?謝家的大小姐連請個人做客都要上下問候周到才能嗎?」

  謝老夫人面色一僵。

  「母親,如果你認為謝家大小姐該這麼做,您還是丹主,我聽您的。」謝大夫人看著她一字一頓說道。

  屋子裡鴉雀無聲,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看著滿堂的視線,看著還跪在地上的謝柔惠。

  這是謝家的大小姐啊,那個驕傲的高高在上的誰都不能斥責半句的謝大小姐啊。

  謝老夫人瞪眼看著謝大夫人,面色鐵青,握著扶手的手用力。

  「阿媛,這不是一回事。」謝文興說道。

  「阿媛和老夫人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謝老太爺立刻瞪眼喝道。

  「也輪不到你插嘴!」謝老夫人豎眉喝道。

  謝老太爺訕訕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謝大夫人看著丈夫,淡淡說道,「只是現在有兩件事必須我當著眾人的面給個定奪,第一,惠惠被打了,是不是她的錯。」

  謝柔惠忙忙搖頭,但看著母親嚴厲的面容張張嘴沒敢說出話來。

  「第二,惠惠隨意請人來做客,是不是她的錯。」謝大夫人說道,看著謝文興,神情不容置疑,「這兩件事今日如果不說個明白,我想,大家日後只怕會糊裡糊塗的。」

  她說著話伸手拉起謝柔惠,轉身看著謝老夫人。

  「母親,她是不是錯?」她說道,「我聽您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 11:03 PM

第三十五章 小事

  仲秋的祠堂已經有些森森陰寒,謝柔嘉起身的時候差點摔倒,她忙半蹲下一面揉著膝頭一面向門邊挪去。

  「我能出去了嗎。」她拍著門喊,「我能出去了嗎?」

  門外響起小丫頭有些無奈的聲音。

  「二小姐,還不能。」

  「那我姐姐怎麼樣?她的傷怎麼樣了?」謝柔嘉又忙問道。

  「二小姐,奴婢也一直在這裡,不知道。」丫頭無奈的說道。

  她不是因為被關在這裡而著急,而是擔心謝柔惠,當時她被丫頭們攔了起來,再後來母親來了,她只在人群縫裡看到謝柔惠血淋淋的手就被僕婦拎到祠堂裡關起來了。

  姐姐先被她推到在地,又被燈籠打,燈籠上的竹篦子割破手是很厲害的。

  想到這裡謝柔嘉再次拉門。

  「讓我去看看姐姐,讓我去看看姐姐。」她喊道。

  祠堂沉重的門被她晃得發出響聲,外邊的小丫頭們都快哭出來。

  「二小姐,你別鬧了,等夫人發話自然會讓你出去的。」她們說道。

  她不是怕在祠堂關著,她只是想要去看看姐姐。

  謝柔嘉更加用力的晃門。

  「你們去和母親說,我只是去看看姐姐,看完了就還回來。」她喊道。

  小丫頭們沒人敢去,只是勸著二小姐別鬧,到最後乾脆連勸都不勸了,任憑謝柔嘉晃門只當沒聽到。

  謝柔嘉將門狠狠的甩了兩下無力的坐下來,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她竟然又傷到了姐姐……

  「小姐!」

  門外陡然傳來聲音,謝柔嘉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死死的扒住門。

  「江鈴!」她破涕為笑,大聲的喊著。

  就知道江鈴總是會陪在她身邊的。

  門外起了爭執,但很快江鈴還是來到門前。

  「小姐,你別怕你別怕。」江鈴拍門說道。

  「江鈴江鈴姐姐怎麼樣?」謝柔嘉急急問道。

  「我也不知道。」江鈴說道,「我也被關起來了,我剛跑出來。」

  當時她鬧的最歡,不等大夫人來,木香木葉就讓人把她拉下去了。

  「那你快去,快去問問。」謝柔嘉急急說道,「問問姐姐怎麼樣了,傷的多重。」

  江鈴應聲是,掉頭就跑了。

  主僕二人沒有哭沒有鬧,甚至都沒有說找誰求情,來得突然去的乾脆,倒讓小丫頭們不知所措。

  此時謝大夫人的屋子裡,有人笑著打破了僵持。

  「什麼對呀錯呀的。」一個中年美婦搖頭說道,「現在大家是在說惠惠的傷,別的事都不算事。」

  她說著話拉過身旁的謝瑤。

  「只要惠惠沒事,我們都才沒事啊。」

  謝瑤流淚點頭,看著謝大夫人喊伯母。

  「嚇死人了,只要惠惠沒事,別的都不是事。」她哭道。

  這母女二人的話讓眾人都反應過來。

  「是啊,是啊,謝天謝地,總算是沒事。」

  大廳裡亂哄哄的熱鬧起來。

  謝老夫人握緊的手鬆開,面色木然的站起來。

  「沒事就都散了吧。」她冷臉喝道。

  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低頭應聲是。

  謝老夫人抬腳邁步,堂中站立的人忙站開讓路,院子裡忽的一陣熱鬧。

  「….把她給我攔住!」

  伴著一個管事娘子的喝聲。

  「衝撞了老夫人大夫人,你們誰擔的起!」

  伴著她的這句話,原本還放不開手腳只怕驚動內裡人的僕婦丫頭們便都拼了命的撲上來,有人狠狠的一踹,跑在前邊的江鈴就叫了一聲栽倒在地上,不等在地上滑的停下,四五個人就狠狠的將她壓住。

  「我只是來看看大小姐,二小姐實在是擔心大小姐。」江鈴嗚嗚的喊道。

  兩個僕婦伸手按住她的嘴。

  謝老夫人等人已經站在了廊下,當聽到二小姐三個字,大家的面色便有些複雜,視線不由在謝大夫人和謝老夫人身上轉了轉。

  二小姐現在被關在祠堂了,這是來向老夫人求援了吧。

  這二小姐可是深受謝老夫人寵愛的,上一次為了她下了不許邵銘清登門的口令,那麼這一次會怎麼做?

  看著謝老夫人等人,僕婦們心裡更發慌,扯著江鈴就要下去,謝大夫人卻開口喚住了。

  「讓她說。」她淡淡說道。

  僕婦們立刻應聲是放開了江鈴,但江鈴還沒說話,謝柔惠先開口了。

  「母親,母親,妹妹知道錯了。」她哀求說道,「她也被嚇壞了的,現在沒事了,快讓她出來。」

  謝大夫人沒有理會她,只是看著江鈴。

  「說,你家小姐讓你來說什麼。」她說道。

  江鈴叩頭,又抬頭看著謝柔惠。

  「大小姐,大小姐您的傷怎麼樣?」她急急問道。

  謝柔惠忙搖頭,謝大夫人替她開口。

  「傷的不重,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擦破了皮。」她說道。

  站在人後的謝柔淑忍不住撇撇嘴。

  「幹嘛說的這樣輕鬆,流那麼多血多嚇人,擦破皮才是更疼呢。」她嘀咕道,「傷的不重,就可以求情了嗎?」

  宋氏頭也不回的給了她一胳膊肘。

  「給我安生些。」她低聲呵斥道。

  謝柔淑縮頭不敢再說話。

  「是啊是啊,我真的沒事的。」謝柔惠跟著急急說道,伸出傷手拉住謝大夫人的衣袖,帶著幾分哀求喊了母親。

  「真的嗎?」江鈴卻在這時激動的喊道,跪行著向前咚咚爬了幾步,好更近的看著謝柔惠,認真的仔細的看著她的手,「真的嗎大小姐?沒有傷到骨頭!」

  「沒有沒有。」謝柔惠說道,為了表明真的沒事,她舉起手在身前用力的揮動,「你看,活動自如。」

  看到她揮手,謝瑤發出一聲驚叫。

  「快別亂動!」

  「哎呀你這孩子!傷口破了怎麼辦!」

  頓時很多人都大聲的喊起來,謝大夫人也忙伸手攔住謝柔惠。

  「她是傷的不重,但也是傷了,真是可笑!」謝柔淑喊道,「你這賤婢,想幹什麼!」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江鈴叩了兩個頭,然後起身向外跑了,轉眼就沒了影子。

  謝柔淑張大嘴有些怔怔,其他人也顯然沒回過神。

  幹什麼?怎麼就跑了?怎麼不哭著認錯求原諒?難道真的只是來問問大小姐傷的如何?

  謝大夫人眼神閃過一絲錯愕,那邊謝老夫人哼了聲抬腳邁步,並沒有說半句有關謝柔嘉的話就這樣走出去了。

  院子裡有些詭異的安靜。

  「好了,好了,沒事了,大家都快回去吧。」謝大夫人含笑說道。

  眾人忙笑著應和,院子裡氣氛活絡輕快起來。

  「晚上的花燈會還要辦,孩子們都來了。」謝大夫人接著說道,「只是惠惠就不便去了。」

  她的視線看向謝柔清謝柔淑。

  「清兒,淑兒。」她說道,「你們就代替你們姐姐招呼客人們。」

  謝柔淑眼睛陡然亮了,連連點頭,謝柔清也點頭應聲是。

  「還有瑤瑤。」謝大夫人又看向謝瑤,對著她旁邊的婦人笑道,「弟妹,我得借瑤瑤過來,讓她也幫忙。」

  那婦人是西府二老爺謝德忠的妻子黃氏,聞言笑了,將女兒謝瑤往謝大夫人這邊推。

  「我這女兒我知道,有什麼事大嫂你儘管放心交代就行。」她說道。

  謝柔淑撇撇嘴。

  「哪有當娘的這樣誇自己的女兒的。」她嘀咕道。

  嘴裡雖然這樣說,眼裡卻掩不住的羨慕,不知道被這樣當眾誇讚是什麼樣的滋味啊。

  隨著眾人的散去,院子裡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謝大夫人一家三口。

  「母親。」謝柔惠帶著幾分怯怯開口。

  「帶大小姐回去歇息。」謝大夫人沒有看她說道。

  院子裡跪著的幾個丫頭便顫顫的起身應聲是。

  「怎麼伺候大小姐你們都知道嗎?」謝大夫人問道。

  這幾個丫頭不是木葉等人,而是陌生的面容。

  「是,奴婢們知道。」她們齊聲說道。

  謝柔惠還想說什麼,謝大夫人看向她。

  「你如果想讓我放心,那就好好的歇息,最快的養好傷,安安穩穩的,這就是給我的最大寬慰。」她說道。

  謝柔惠眼裡含淚看著母親點點頭,一眾丫頭僕婦們忙擁著跟隨而去。

  「木葉她們受完罰了嗎?」謝大夫人又問道。

  謝柔惠受了傷,謝柔嘉打了人,作為她們身邊的丫頭們,不管身份大小在場沒在場,一概被家法處置。

  一個僕婦忙答是。

  「按吩咐杖十,如今都抬下去,由大夫們上藥了。」她說道,說到這裡遲疑一下,「只是那個叫江鈴的丫頭,跑了沒抓住,還沒來得及行刑,我這就帶人去抓她受刑。」

  那個丫頭啊。

  謝大夫人想到適才的事,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算了,別管她了。」她說道,「你們且去忙今晚的燈會吧,這才是要緊事。」

  僕婦們齊聲應是低頭退了下去。

  回到屋裡,謝大夫人疲憊的坐下來閉上眼,謝文興走過去幫她輕輕的按揉肩頭。

  「阿媛。」他開口說道。

  「阿昌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謝大夫人打斷他說道,「但是,今日她能為一個邵銘清,明日就會為了丹主之位對她姐姐打鬧。」

  謝文興嗨了聲。

  「阿媛,你這是扯遠了,我都說了這是兩回事。」他急道。

  「這不是兩回事。」謝大夫人睜開眼看著他,「一而再再而三,讓她得寸進尺,必然越求越多,今日的事,必須這樣做,是時候讓她知道,在這家裡,不是她說了算了,而是惠惠說了算。」

  她說罷閉上眼轉身向內,顯然是不想再談。

  謝文興輕嘆一口氣。

  「可是,阿媛,這件事,是惠惠有錯在前啊。」他低聲說道。

  謝大夫人猛地坐起來。

  「錯?她有什麼錯?」她豎眉喝道,「為了維護嘉嘉的聲名,為了讓夥伴們接納她,這是錯了嗎?或者說,阿昌也覺得惠惠如果像母親說的那樣誰敢說惠惠就打誰才是對嗎?」

  謝文興啞然,又失笑。

  「阿媛,你這就是胡攪蠻纏了。」他笑道。

  謝大夫人哼了聲再次躺下。

  「不是我在胡攪蠻纏,是你的嘉嘉在胡攪蠻纏。」她說道,「你別來勸我了,還是想法子讓嘉嘉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吧。」

  這就是謝家的大小姐啊,倔強不講理,謝文興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來。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去教她。」他說道。

  …………………………………………

  「真的?」

  隔著厚厚的門板,謝柔嘉高興的喊道。

  「是真的。」門外傳來江鈴的聲音,「大小姐還舉起手給我看了,大夫人也說了,只是擦破了皮,沒有傷到骨頭。」

  太好了,沒有傷到骨頭,太好了!

  謝柔嘉高興的握緊了手,轉身沖祖宗的牌位咚咚叩頭。

  「謝謝先祖們保佑。」她連連說道。

  可是,姐姐到底是受傷了,受了驚嚇,還受了疼。

  謝柔嘉嘆口氣,一臉的懊惱自責,深吸一口氣再次沖牌位端正的跪好。

  「我錯了,都是我害的姐姐,我願意受罰。」她合手看著密密麻麻的牌位說道,「先祖們一定要保佑姐姐平安無事。」

  聽著門內嘀嘀咕咕的聲音,江鈴抹了把鼻子依門坐下來,一旁的小丫頭們滿眼驚恐的看著她手上的血。

  「你,你…..」她們忍不住結結巴巴,「這是被打的嗎?」

  聽說大小姐和二小姐身邊的丫頭僕婦都被杖刑了,沒個七八天下不了床,看看這個丫頭鼻子嘴邊都是血,身上也滾的爛糟糟的。

  江鈴再次伸手抹了抹鼻子,嘶嘶吸了幾口涼氣。

  「沒事,我是跌倒了摔的。」她渾不在意說道,咧嘴笑,「小姐放心了就好。」

  咧開的不知道磕碰了牙還是唇的滿是血的嘴更是嚇人,小丫頭們扯扯嘴角帶著幾分嫌棄避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 11:05 PM

第三十六章 安排

  午後的院子裡傳來幾聲孔雀叫,謝柔淑只覺得眼前的紙讓她頭暈,忍不住將筆重重的放下,這聲響驚動了屋子裡的其他人。

  「你幹什麼?」謝柔清瞪她一眼說道。

  低著頭正看廚房送來的晚宴單子的謝柔惠和謝瑤也看過來。

  「不想幫忙就別寫了。」謝瑤說道,「又沒人逼著你。」

  雖然她們還沒到學習當家理事的年紀,但當涉及到女孩子們自己辦的聚會時,家裡人也多多少少的讓她們自己來安排。

  謝柔淑的確不想幹,但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真不干才是犯傻呢,家裡多少姐妹眼巴巴的等著過來幫忙呢。

  「不是啊。」謝柔淑眼轉了轉,伸手一指外邊,「孔雀叫的吵死了。」

  似乎為了印證她的話,院子裡孔雀再次叫了幾聲。

  「你們聽你們聽。」謝柔淑忙喊道。

  「少找藉口。」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謝柔惠笑了。

  「四妹妹還小,家裡的兄弟姐妹好多都沒認全呢,讓她排座次是難了些。」她說道一面伸手,「讓我來吧,我雖然不能寫字,讓丫頭們寫就是了。」

  謝柔淑高興的拍手。

  「惠惠最好了。」她喊道,一面站起來,「我來給你們端茶倒水。」

  屋子裡的丫頭們便都笑了。

  「那我們倒成了擺設了。」她們笑道。

  謝瑤停下笑。

  「不過說起來,這孔雀還是先送出去的好。」她說道,「你現在在養傷,要休息好,在這裡是吵了些。」

  「不用。」謝柔惠笑著搖頭。

  「這次聽我的。」謝瑤按住她的胳膊,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看向丫頭們,「我想先把孔雀送園子裡養著,等惠惠好了再接回來,要去跟大夫人說一聲嗎?」

  一個丫頭笑了施禮。

  「是我們疏忽了。」她說道,「這種事不用請示大夫人,我們就能做主,我這就去安排。」

  院子裡很快一陣雜亂旋即就恢復了安靜,趴在窗邊的謝柔淑深吸一口氣。

  「清爽多了。」她說道,「早就該這樣,以前你大度,丫頭們縱容,把嘉嘉慣成這樣。」

  「行了,就你最聰明,快過來倒茶。」謝柔清說道。

  謝柔淑嬉笑著應聲是,丫頭們也笑著說不敢,屋子裡笑語嫣嫣氣氛融融,而院子裡有兩個丫頭卻正一臉為難。

  「這些都是二小姐做的?」一個丫頭問道,看著另一個丫頭手裡拎著的四個花燈。

  「是啊,不知道該不該還掛上去。」那丫頭低聲說道。

  這是兩盞荷花燈兩盞如意燈,分別是送給老夫人老太爺大夫人大老爺,還有大小姐,只是那一盞在上午被用來打向大小姐時摔爛了。

  兩個丫頭最終猶豫不決請示到謝柔惠這裡,看著她們拎進來的花燈,屋子裡的人都有些驚訝。

  這四盞燈做的精巧,比外邊買來的也不差,這麼短的時間那丫頭真的做出來了?還做的這樣好。

  「買來的吧。」謝柔淑哼聲嘀咕道。

  「還是不要送去了。」謝瑤說道。

  「可是這是嘉嘉的心意。」謝柔惠說道。

  「既然是心意,那什麼時候送都可以。」謝瑤笑道,「現在老夫人大夫人都在氣頭上,反而送過去不好,待過了這幾日吧。」

  謝柔惠點點頭。

  「先收起來吧。」她對丫頭們說道。

  華燈初上的時候,謝家的花園裡掛滿了花燈,水中有畫舫,岸邊有戲台,恍若神仙地,謝氏一族以及鄰近的親族的少年少女,還有被抱在懷裡的小娃娃們穿梭其中,笑語喧天。

  在這其中除了代替謝柔惠做主人招待的謝家三個小姐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邵銘清。

  邵銘清坐在畫舫上,身邊圍繞著幾個同年紀的少年,所過之處無數人投來視線,明明暗暗中指指點點。

  邵銘清既沒有惶恐也沒有不安,帶著笑跟身邊的人賞燈。

  「邵家表哥可會作詩?」有人問道。

  此時船上已經鋪展筆墨供大家吟詩作對作畫。

  邵銘清正從丫頭手裡接過一盞酒,聽到問話,他端著酒杯轉過頭。

  「哦我不會作詩。」他微微一笑說道。

  說出這句話時,畫舫正經過湖中的琉璃燈塔,因為來的都是少年男女,為了避免有人喝多了輕狂,燈會上供的酒都是果子酒,用的是透亮的水晶杯,這一瞬間琉璃燈下映照著邵銘清手裡鮮豔的酒水投射在他的臉上,四周的人只覺得炫目。

  「…什麼都不會也就足夠了。」有人忍不住喃喃說道。

  另一艘畫舫上謝柔淑也看呆了,雖然還沒到情竇初開的年紀,但對美的喜愛卻是不分年齡的。

  「快叫表哥過來,叫表哥過來。」她忙催著謝柔清喊道。

  謝柔清瞪她一眼,但還是依言沖那邊招手,畫舫靠了過來。

  邵銘清接住船娘遞來的漿一步跳過來,畫舫晃晃悠悠引得小姑娘們嬌聲喊叫,不過看向邵銘清的視線卻沒有半點責備。

  「你在哪裡吃的席?怎麼戲台那邊沒看到你。」謝柔清問道。

  「我和他們在橋邊吃的。」邵銘清笑道,跟謝瑤謝柔清一一見禮。

  「表哥表哥,我家的花燈好看吧?」謝柔淑忙忙的問道。

  邵銘清點點頭。

  「名不虛傳。」他說道。

  「那要多謝我,要不是我你也…」謝柔淑帶著幾分得意說道,話沒說完就被謝柔清推開了。

  「關你什麼事。」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是我想到的辦法。」謝柔淑不服氣的說道。

  邵銘清哈哈笑了,對著她們施禮。

  「多謝妹妹們惦記。」他說道。

  謝柔淑高興的受了禮,不過她沒忘叮囑一句。

  「最要謝的是大小姐。」

  「只是可惜,大小姐一心籌辦的燈會,自己卻看不了。」謝瑤說道。

  「真可憐。」謝柔淑點點頭。

  邵銘清也點點頭。

  「是啊,真可憐。」他說道,抬眼看向四周這一派燈火璀璨花團錦簇。

  夜晚的祠堂更安靜陰森,廊下掛著的燈也昏昏不明,但這種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又被蹬蹬的腳步聲打破了。

  「二小姐二小姐,從西邊能看到花園的燈會呢。」江鈴對著門縫高興的說道。

  「好看嗎好看嗎?」謝柔嘉忙問道。

  「好看!」江鈴揮著手說道,也不管謝柔嘉看不到她的比劃,「簡直跟滾了一盤子珍珠似的,漂亮的不得了。」

  「不知道我的燈掛在哪裡了。」謝柔嘉帶著幾分憧憬說道,又想到什麼忙問,「我寫的燈謎你送過去了沒?」

  江鈴點頭說遞出去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猜的出。」謝柔嘉笑嘻嘻說道。

  「我偷偷混進去看看?」江鈴說道。

  謝柔嘉忙喊住她。

  「這個不急,過後再問就是了。」她說道,想了想,「不如你偷偷去看看木葉木香姐姐她們吧,原本都能去看燈會的,結果挨了打受了罰,你去給她們講講燈會的樣子,讓她們也高興高興。」

  江鈴有些不情願。

  「我還想給小姐你講呢,小姐你也看不到,還惦記她們。」她說道。

  「姐姐也看不到啊。」謝柔嘉說道,想到姐姐因為傷關在屋子裡,不由嘆口氣,「我也沒心思看。」

  說罷又催著江鈴快去看看木葉她們,江鈴這才應聲去了。

  蹬蹬的腳步聲散去,祠堂恢復了安靜,謝柔嘉慢慢的走回正堂中,看著長明燈下那密密麻麻的牌位跪了下來。

  江鈴說母親讓邵銘清留下來了。

  邵銘清還是開始踏入他們家了,跟夢裡的事越來越貼近了,那明年姐姐……

  謝柔嘉打個寒戰,看著牌位。

  不,不,絕不能。

  她俯身跪拜,將頭貼在冰涼的地面上,一下一下的磕碰著。

  先祖保佑,先祖們保佑姐姐,保佑姐姐。

  謝家的花燈撤下,彭水城裡的花燈也撤下來,中秋就這樣的過去了,謝家的孩子們的假期也結束了。

  看著謝柔惠走過來,廊下的丫頭們紛紛施禮。

  「大小姐來了。」她們對內忙忙的說道。

  謝柔惠邁進室內,看到謝大夫人已經在飯桌前坐下。

  「沒哭也沒鬧?」她正說道。

  謝大老爺挽著袖子點點頭。

  「這三日都在祠堂,跪半日,寫半日字。」他說道,「江鈴在祠堂,雖然也偶爾說話,問的都是惠惠的傷如何,丫頭們的傷如何,除此外,沒有說過其他的。」

  謝大夫人拿起筷子撥了撥眼前的菜。

  「母親,我就說,嘉嘉知道錯了。」謝柔惠忙說道,「快讓嘉嘉出來吧,她也嚇壞了。」

  謝大夫人沉吟一刻。

  「讓她搬出去如何?」她說道。

  謝大老爺和謝柔惠嚇了一跳。

  「阿媛!那你讓嘉嘉還如何在家裡立足!」謝大老爺皺眉說道。

  打傷了姐姐被關祠堂是應該的,但如果被趕出家門,那意義可就不同了。

  「母親,不要啊。」謝柔惠立刻跪下來流淚哀求道。

  「我是說讓她不跟惠惠住一起了。」謝大夫人說道,看著這父女二人有些失笑,「你們想什麼呢,我怎麼會把她趕出去。」

  謝大老爺和謝柔惠鬆口氣。

  「可是,嘉嘉從小就跟我在一起,自己住習慣嗎?」謝柔惠又帶著幾分擔心說道,「不如過一段再分開吧。」

  謝大夫人搖搖頭。

  「有些事她必須習慣了,不能再等了。」她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 11:06 PM

第三十七章 自選

  祠堂沉重的門被四個小丫頭合力推開,明亮的日光灑進來。

  「二小姐二小姐大老爺來接你了。」江鈴高興的喊道。

  謝文興站在台階下,看著從祠堂裡風一般衝出來的小姑娘,準備好迎接一場委屈的哭訴。

  「父親。」謝柔嘉幾乎是跳下台階衝過來。

  喊出這句話,小姑娘的眼圈都紅了,下一刻就該眼淚啪嗒啪嗒的。

  謝文興伸手撫上她的頭。

  「姐姐怎麼樣?」謝柔嘉抬起頭急急的問道。

  謝文興收回手,伸到謝柔嘉面前。

  「這裡在地上擦破了皮,這裡是被燈籠砸破了,這裡是紮了毛刺。」他認真的在自己的手上指點著。

  謝柔嘉掉著眼淚點頭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嘉嘉不是故意傷了姐姐的。」謝文興接著說道,說完了又覺得有些奇怪,這句話好似應該是謝柔嘉自己說吧。

  謝柔嘉搖頭。

  「不管是不是故意,我都傷了姐姐。」她說道。

  在夢裡不也是這樣嗎,她沒有拉住姐姐,她沒有力氣了,她鬆開了手,眼睜睜的看著姐姐沉到了河底,這不是她的故意,可是那又如何,姐姐死了,姐姐死了。

  謝文興接過丫頭們遞來的手帕給她擦淚。

  「好了好了,你知道錯了就好了。」他說道,「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怪你的。」

  謝柔嘉擦淚點頭。

  「我去給姐姐賠罪。」她說道。

  謝文興遲疑一下。

  「嘉嘉,你知道錯在哪裡了嗎?」他問道。

  「我不該為了邵銘清而去傷到姐姐。」謝柔嘉說道。

  這不是挺清楚的,謝文興笑了,再次伸手摸了摸謝柔嘉的頭。

  「那以後邵銘清是你姐姐的客人,你會生氣嗎?」他問道。

  謝柔嘉毫不猶豫的搖頭。

  謝文興突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像什麼都不用說了。

  「還有嘉嘉,因為你姐姐要養傷,所以想讓你搬出去住。」他乾脆直接說道。

  謝柔嘉毫不猶豫的點頭。

  謝文興再次啞然一刻,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好。」他說道,「你想住哪裡?」

  「住哪裡都行,父親和母親安排就是了。」謝柔嘉說道,再次擦了擦眼,「父親,我想先去看看姐姐,然後再去給母親賠罪。」

  謝文興還能說什麼笑著鬆開手說了聲去吧,看著謝柔嘉如同小兔子一樣跑開了。

  「小孩子就是好。」他忍不住搖頭說道,「前一刻還能哭的天塌了的事,轉眼就又能變成不值一提的小事。」

  這樣看來反而是他們這些大人把有些事太當回事了。

  「那是因為大人和孩子看事的立場不同。」謝大夫人說道,「不是因為事情本身,事還是那個事,只不過看事的人不同罷了。」

  謝文興笑著應聲是。

  「在你眼裡看起來很嚴重的事,在嘉嘉眼裡反而無足輕重。」他說道。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藉著無知才能做出無畏的事。」謝大夫人說道。

  「不不,夫人,我說的是也許在你眼裡很重要的惠惠的權威,其實嘉嘉並沒有想要冒犯。」謝文興笑道,「在她眼裡,真是的是心心念的是她的姐姐。」

  謝大夫人沉默一刻,適才她已經聽過謝文興描述過見到謝柔嘉的事,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而這幾日謝柔嘉在祠堂也安穩的很,既沒有哭也沒有去求老夫人,這孩子的行事真是讓人猜不透。

  說她懂事吧,她瘋瘋癲癲的瞎胡鬧,到了敢打傷姐姐的地步,說她瘋癲不懂事吧,她又聽話的讓人什麼都不用說。

  謝大夫人伸手掐了掐額頭。

  「我生的這是什麼孽障。」她嘆氣說道。

  謝文興伸手幫她按著頭。

  「阿媛,我還是那句話,你太緊張了,你看重的事,其實嘉嘉根本就沒有那個念頭。」他說道,「嘉嘉她眼裡只有惠惠這個人,而不是惠惠是丹主,她縱然跟惠惠有吵鬧爭執,那也是所有的姐妹都會有的那種爭執吵鬧,而不會是因為身份地位。」

  謝大夫人閉著眼沒有說話,身子慢慢的放鬆下來。

  「夫人老爺。」門外傳來丫頭的聲音,「大小姐和二小姐去老夫人那裡了,吃過晚飯再回來。」

  去做什麼?

  謝大夫人的身子頓時繃緊,謝文興伸手按住她。

  「這麼鬧了一場,自然該去給母親賠禮。」他說道,「姐妹兩個挽手而去,開開心心,你愛護我我關心你,母親看到了才能安心。」

  謝大夫人吐口氣。

  「她說,搬到哪裡都行?」她說道,端起一旁的茶杯,「你有沒有告訴她,母親那裡不在哪裡的範圍之內。」

  ………………………………………….

  此時坐在謝老夫人屋子裡的謝柔惠看了眼一旁正開心的吃著丫頭們端上來的瓜果的謝柔嘉,再看閉目養神的謝老夫人。

  「祖母,讓嘉嘉來和你作伴吧。」她笑嘻嘻的說道。

  謝老夫人閉著眼嗯了聲。

  「嘉嘉想來嗎?」她說道。

  謝柔惠大喜,忙沖謝柔嘉使眼色。

  適才她們姐妹在屋子裡哭哭笑笑說了好些話,謝柔惠也告訴了謝柔嘉母親要她們分開住的事。

  「是因為我的傷,我的手不能動,所以多了很多人伺候,又要吃藥,母親覺得我們擠在一起住不方便。」謝柔惠舉著自己的手強調,「等我好了,你再搬回來。」

  如果住到祖母這裡,就不算是自己單獨住,也沒有理由永遠在這裡住著。

  「到時候我的傷好了,又過去了一些時日,跟母親一說,就會讓你搬回來了。」謝柔惠說道,「更況且你不是一心要幫著祖母戒酒,住到她那裡再合適不過。」

  謝柔嘉搖頭說不。

  「不用擔心,我來跟祖母說。」謝柔惠堅定的說道。

  現在她果然說了,謝柔嘉忙剛下手裡的瓜果。

  「不,不。」她忙說道,「祖母,我不來打擾您的。」

  謝老夫人呵呵笑了,依舊沒睜開眼。

  「祖母。」謝柔惠帶著幾分哀求喊了聲。

  「不打擾,誰能打擾了我啊。」謝老夫人懶洋洋說道,「想來就來吧。」

  謝柔惠高興的看向謝柔嘉,示意她快道謝,謝柔嘉忙起身走過來。

  「祖母,我知道不打擾你,可是我已經這麼大了,不能在您這裡擠著了。」她說道,「而且,我已經想好要住哪裡了。」

  想好住哪裡了?

  謝柔惠驚訝的看著她,謝老夫人也睜開了眼。

  …………………………………………….

  「盛芳閣?」

  聽到謝柔嘉的話,謝大夫人有些驚訝的脫口而出。

  謝柔嘉點點頭,秋日吃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裡點亮了燈,她在燈下讓丫頭展開一個畫卷。

  這是謝文興閒來無事勾畫的謝家園景圖,囊括了謝家大宅三湖五園十四亭閣二十八樓台三十六四季勝景,至今尚未完工。

  「別弄壞了你父親的畫。」謝大夫人皺眉提醒,又嗔怪謝文興不該慣著她什麼都玩。

  「本就是畫著玩的,怎麼玩都是玩。」謝文興渾不在意笑道。

  謝柔嘉笑著對父親道謝。

  「母親,你看,就是這裡,就是摘星湖這邊。」她在畫捲上指著說道。

  這是家中花園裡最小的一個水景,所處的地方位置最高,又假山林立,所以叫做摘星,而且所處位置也偏僻。

  原本以為謝柔嘉就算同意搬出去,也必然是在現在的住處附近,沒想到竟然她選中了這裡。

  「怎麼去那裡住,又遠又偏,怪冷清的。」謝柔惠忙搖頭說道。

  「可是那裡有溫泉。」謝柔嘉說道。

  巴郡多溫泉,謝家如今的大宅最初就是為了泡溫泉而建,後來被謝家先祖購置擴建綿延,雖然溫泉不如百年前那般繁盛,但還是留了一泉眼,就在摘星湖。

  「想要泡溫泉,在哪裡也能,不用非住到那邊去。」謝柔惠還是搖頭說道。

  「姐姐,我就想住這裡。」謝柔嘉說道,「等到了冬日,姐姐可以搬來。」

  「到了冬日,你姐姐更不得閒。」謝大夫人說道,打斷了她們的爭論,再次看著畫捲上的位置,「你喜歡就住那裡吧。」

  謝柔嘉高興的對母親道謝。

  既然謝大夫人開口了,謝文興和謝柔惠也不再說話了。

  「我去安排人收拾那邊。」謝文興說道,轉身就要去書房。

  「父親我幫你。」謝柔惠說道,又沖謝柔嘉使個眼色,跟著父親離開了。

  屋子裡剩下謝大夫人和謝柔嘉二人。

  「母親。」謝柔嘉低頭跪下說道,「您別生我氣,我知道錯了。」

  謝大夫人嘆口氣伸手拉起她。

  「嘉嘉,我不生你的氣,你也別怪我,有些事你應該知道,惠惠是你的姐姐,但她還是未來的丹主。」她說道,「對你姐姐,有些事你能做,有些事你不能做。」

  謝柔嘉點頭。

  「母親我知道。」她說道,「我這次不該在人前讓姐姐這樣難堪,母親罰我罰的對。」

  謝大夫人看著她,體會到謝文興說的那種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又覺得沒什麼可說的感覺,伸手拉謝柔嘉在自己身邊坐下。

  「你這不是什麼都懂嗎?怎麼還總是做出一些讓人著急的事呢?」她說道。

  「因為我害怕。」謝柔嘉喃喃說道,說到這裡又忙抬起頭,「不過我以後我不會了,母親,你放心。」

  謝大夫人點點頭。

  「只要你聽你姐姐的話,你要做什麼,想要什麼,我都依你。」她含笑說道。

  謝柔嘉眼睛一亮。

  「真的嗎?」她問道。

  「當然。」謝大夫人毫不猶豫的說道,話說完又帶著幾分狐疑看謝柔嘉。

  謝柔嘉衝她嘻嘻笑。

  「哦,原來你這麼聽話還是有所求啊。」謝大夫人恍然,皺起眉頭,這個女兒啊,「你又想做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 11:36 PM

第三十八章 主意

  謝柔嘉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

  「我想自己改建我要住的院子。」她說道,將頭靠在母親的身上。

  「這話不用跟我說,跟你父親說去。」謝大夫人說道,「還有什麼?」

  謝柔嘉笑著搖頭。

  「沒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失笑,伸手戳她的頭。

  「現在不說,以後再說可就不答應了。」她說道。

  「真沒了。」謝柔嘉笑道,「能這樣抱著母親說話就足夠了。」

  真是不知道這孩子是真的乖巧還是裝的,若不然怎麼才讓人高興就又鬧出事來,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女兒,歡喜依戀是半點不做假啊。

  也許,自己真是對她太苛刻了。

  謝大夫人伸手撫摸她的肩頭。

  「那這幾日你就在我這邊住吧。」她說道。

  謝柔嘉高興的歡呼。

  「母親,我覺得我真幸福。」她說道。

  …………………………………………………….

  「她說什麼?」

  一陣風捲著落葉從窗前飄過,爬在書桌上的謝柔淑聽到旁邊的傳來的話,猛地起來。

  「二小姐說,這日子真幸福。」謝瑤笑道。

  「幸福?」謝柔淑拔高聲音喊道。

  屋子裡散落著玩鬧說笑的女孩子們都看過來。

  謝柔淑渾不在意。

  「她是不是傻了啊?」她說道,「還幸福!她都沒覺得丟臉嗎?」

  被謝大夫人當著全家人的面斥責有錯,又被趕出謝柔惠的院子,謝柔嘉在謝家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換做我,就跳進碧瑤湖裡淹死算了。」謝柔淑拍著桌子。

  「你丟臉的事也不少,也沒見你跳一次。」謝柔清說道。

  謝瑤咯咯笑了。

  「三姐。」謝柔淑瞪眼喊道,「我可沒有像她那樣討人嫌!」

  謝柔清沒理會她看向門外。

  「幸福的人來了。」她說道。

  三人看過去,謝柔嘉邁進門來。

  屋子裡說笑的女孩子們只是看了她一眼,說笑都沒停也沒人理會她。

  謝柔惠還在養傷,她的手至關緊要不容半點疏忽,所以學堂暫時不來了,這兩日來學堂的都是謝柔嘉一個人,大家也不用小心的分辨大小姐二小姐了。

  「謝柔嘉。」謝柔淑喊道。

  謝柔嘉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坐下來,展開書就開始提筆寫字。

  「你看她那樣。」謝柔淑氣道。

  「別沒事找事。」謝柔清悶聲說道,「馬上就要學打鼓,被先生打了手板,就麻煩了。」

  「我怎麼會被先生打手板!」謝柔淑瞪眼說道。

  「功課要是只有你沒寫完,不打你打誰?」謝柔清說道,再次看向謝柔嘉那邊。

  謝柔嘉放下手裡的筆,正端詳自己寫的字,神情認真又愉悅,顯然她自己很滿意。

  先生也一定會滿意。

  這才幾天,她就成了先生眼裡的好學生。

  「不過是因為惠惠沒來罷了。」謝柔淑哼聲說道。

  謝瑤和謝柔清沒有說話。

  惠惠在的時候,其實也已經這樣了,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怎麼就好像什麼也驚擾不了她似的。

  「她不在乎了。」謝瑤喃喃說道。

  「不在乎什麼?」謝柔淑不解問道。

  「臉面。」謝柔清說道。

  臉面?

  謝柔淑哦了聲。

  「可不是不在乎臉面了,不知羞不知恥的。」她哼聲說道。

  謝瑤謝柔清說話壓低了聲音,但謝柔淑一直拔高聲音似乎就怕別人聽不到,但不管她說什麼,坐在位子的謝柔嘉一眼都沒多看她,只是看自己的書寫自己的字。

  「下了學我們去看看惠惠吧。」謝瑤說道。

  謝柔清點點頭,謝柔淑自然不會不去。

  「我給惠惠抄一份先生講的經義。」她忙忙說道。

  不過等到了謝柔惠那裡,謝柔淑看到先一步進來的謝柔嘉將本子擺到了謝柔惠的案頭,看著抄寫的秀氣工整的經義,她嚥回去了那句別帶壞了惠惠的功課。

  這要是都能帶壞,那她的就更不能看了。

  木葉帶著丫頭們捧茶。

  「木葉姐姐,你快別動手了。」謝瑤忙說道。

  木葉含笑施禮。

  「木葉,你沒事吧?」謝柔清逮到了機會忙說道,看著木葉的腿,「我看還沒好,走路還不穩呢,真是可憐。」

  木葉等人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所以都回來當差了,但走路還是有些不利索。

  雖然這是人人皆知的事,不過被當著面提起來還是有些羞慚。

  「是奴婢該罰。」木葉低頭說道。

  「什麼叫你們該罰啊,都是飛來的橫禍。」謝柔淑哼聲說道,看向一邊站著的謝柔嘉。

  謝柔嘉似乎沒聽到。

  「姐姐,那我去玩了。」她說道。

  看著謝柔嘉走了出去,謝柔淑好似一拳打在水裡覺得氣悶。

  「你看目中無人的樣子。」她抱怨道。

  謝柔惠笑了笑。

  「嘉嘉是不和你鬧。」她笑道。

  「她還在大伯母那裡住著?」謝瑤插話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嘉嘉可真厲害,總能哄得大伯母高興。」謝瑤笑著說道。

  是啊,明明前腳對她生氣,後腳就讓她住到自己身邊了,真不知道這個謝柔嘉怎麼蠱惑的謝大夫人。

  謝柔淑憤憤不已。

  「大伯母怎麼就這麼信了她。」她說道。

  謝柔惠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傷布已經解下,手上的疤痕正在癒合。

  「別是故意賴著不肯走,到時候哄好了大伯母就又來纏著你了。」謝柔淑接著說道。

  「不會,嘉嘉可喜歡新挑選的院子了。」謝柔惠抬頭含笑說道,「都是自己佈置的,又新挖了池子,引溫泉水。」

  「溫泉水?」謝柔淑驚訝的喊道。

  她自然也知道溫泉水,冬日裡小丫頭們隔個兩三日就給她抬來洗澡用。

  不過現在謝柔嘉挖池子引溫泉水到她的院子裡?

  「那我們以後就不能用了?溫泉水全歸她了?」謝柔淑喊道,「這也太霸道了吧!」

  ………………………………………

  「我又沒說不讓別人用。」謝柔嘉說道。

  謝大夫人在院門口停下腳,回頭看著謝柔嘉。

  她們剛去看了謝柔嘉的院子,別的倒也罷了,只是院子裡的大池子真是讓人嚇了一跳。

  「誰要用就去你院子裡抬水,跟你打招呼是吧。」她說道,又轉頭看謝文興,「你倒真按她說的胡來了。」

  「母親母親你不是答應我讓我自己來修我的院子。」謝柔嘉嘻嘻笑道。

  「那你也太貪心了。」謝大夫人說道,「泡溫泉建個海棠花池也足夠了,你這是要挖個湖啊。」

  哪有那麼誇張,謝柔嘉哈哈笑了。

  「母親,我不是為了泡溫泉。」她說道,「我是為了….」

  她說到這裡遲疑一下。

  「母親,我想學游水。」

  游水!

  那是山民漁婦才會學的,哪有閨閣小姐學這個。

  果然是胡鬧!

  這孩子一出一出的都是些什麼念頭!

  謝大夫人豎眉。

  「母親,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做的那個噩夢,姐姐是溺水了吧。」謝柔嘉搶著先開口說道。

  又是那個夢!

  哪個小孩子沒做過噩夢,別說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常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就是夢,醒過來就過去了,怎麼這孩子還唸唸不忘。

  謝文興也皺起眉頭,和謝大夫人對視一眼。

  「我因為做那個夢,所以害怕不喜歡邵家表哥。」謝柔嘉不待父母開口就接著說道,「這一次我因為害怕傷到了姐姐,又後悔又難過,然後我突然發現,真要接受邵家表哥上門,好像也不那麼害怕了。」

  所以…

  謝大夫人看著她。

  「我除了害怕邵家表哥,還害怕水。」謝柔嘉說道,「所以,我想我怕水,我就去接觸水,去學會游水,這樣,我就不會害怕了。」

  謝文興和謝大夫人還沒說話,身後響起笑聲。

  「說得好。」有男聲爽朗笑道。

  「五叔!」

  謝柔嘉沒有回頭就高興的喊道,轉過身果然看到正邁步走近的謝文俊,但下一刻她就停下了腳,目光落在謝文俊身後。

  背光而行來的少年人越發顯得眉清目朗。

  邵銘清!他怎麼來了!不,他來了不稀奇,母親為了維護姐姐,已經將邵銘清奉為姐姐的客人,那麼他來謝家自然不稀奇。

  這是她已經預料到的事,只是,他怎麼和五叔在一起了?

  在夢裡,就是邵銘清用丹藥讓五叔吃了毒發而亡的。

  謝柔嘉不由攥緊了手。

  五叔如今掌管著東北線的丹砂銷售,東北線便包括著京城,邵銘清跟五叔走得近了,早晚會跟京城搭上關係的。

  在夢裡是不是就是這樣開始的?

  「怕什麼就要直面什麼,決不能逃避,只有面對它才能戰勝它。」

  謝文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柔嘉回過神來。

  沒錯,不能逃避,也躲不開,比如邵銘清還是來到謝家了,那麼姐姐溺水的事極有可能也會發生。

  靠別人也沒用,沒有人能阻止了邵銘清到來,所以也必須做好到時候攔不住姐姐的準備。

  那麼就只能靠她自己了,她自己學會游水,當真的一切無法阻止的發生的時候,她就不會像夢裡那樣除了嚇傻就沒有別的可做了。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對著謝文俊點點頭。

  「嘉嘉做的很好。」謝文俊笑道,「我這次回來給嘉嘉帶了好東西,原本想現在給你,不過看來等你搬家那日再送最合適。」

  「文俊,你又亂給她買東西,她什麼都不缺。」謝大夫人說道。

  「不值錢,不值錢,就是個小玩意。」謝文俊笑道,想到什麼又看身後安靜站著的邵銘清,「我在二哥那裡遇到銘清,這孩子小小年紀倒是算得一手好賬。」

  看吧,果然引起五叔的注意了!

  謝柔嘉警鈴大作。

  這小姑娘如果有毛,此時已經全身都炸起來了。

  邵銘清簡直忍不住要笑。

  「叔叔謬讚了,我是跟著我母親瞎學的。」他說道。

  邵銘清從小被養在邵大夫人跟前,謝大夫人和謝文興自然知道,聞言點點頭。

  「快進屋來做吧。」謝大夫人說道,「剛回來?生意怎麼樣?」

  這是要談正事了,謝柔嘉施禮告退,看著三個大人向內走去,邵銘清也跟著抬腳邁步。

  「母親。」謝柔嘉喊道。

  大家都停下腳看向她。

  「我請邵表哥去看看我的新院子吧。」謝柔嘉笑嘻嘻說道。

  害怕什麼就直面什麼,躲著邵銘清倒不如讓她和邵銘清多在一起玩。

  謝大夫人想到適才的話,點了點頭。

  「也好,你姐姐傷還沒好,你陪著你表哥玩吧。」她說道,又帶著幾分警告,「好好招待客人,不許胡鬧。」

  謝柔嘉高興的點點頭

  「邵表哥。」她說道,「這邊請。」

  邵銘清含笑施禮。

  「表妹請。」他說道。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邵銘清在父母和五叔前討喜,那麼就讓自己來看住他吧。

  謝柔嘉抬起頭轉身邁步而行,邵銘清對謝大夫人等人再次施禮,跟了上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4 11:00 PM

第三十九章 敢說

  謝柔嘉出了謝大夫人的院子就徑直向西而去。

  身後跟著丫頭們面面相覷。

  謝柔嘉的院子可不在西邊,謝柔嘉腳步如風,丫頭們不敢停留小步跑著跟上,邵銘清不緊不慢的跟著。

  該拿這個傢伙怎麼辦呢?

  謝柔嘉此時此刻腦子翻來覆去的想,嚇唬他肯定是沒用,搞不好還要被他去母親跟前告一狀,討好他?

  謝柔嘉猛地站住腳回頭。

  邵銘清停下腳,看著她微微一笑。

  在夢裡他害的她親人或被毒死或自盡或秋後待決家破人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帶著這樣的笑?

  謝柔嘉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讓她幾乎要昏厥,她攥緊了手,牙齒咬的咯吱響。

  丫頭們看到她的樣子頓時都慌了,正想說些什麼,有人先嘆口氣。

  這一聲低低的長嘆傳入謝柔嘉耳內,就好似她自己嘆氣一般,這讓她胸口的憋悶散去了不少。

  「真可憐。」邵銘清說道。

  謝柔嘉豎眉看向他。

  「可憐什麼?誰可憐?」她說道,「你已經是我姐姐的座上客了,你還可憐什麼?」

  邵銘清噗嗤笑了,又忙忍住。

  「不是,我是說妹妹你可憐。」他整容說道,「妹妹不喜歡我,卻還要強顏歡笑的來招待我,真是怪可憐的。」

  謝柔嘉瞪眼,他想….

  「妹妹放心,我不會去告狀的。」邵銘清擺手說道,「我也有不喜歡的卻不得不應酬的人,我明白妹妹的感受。」

  謝柔嘉失笑。

  不喜歡的人不得不應酬的感受,能和看著不共戴天的仇人在眼前卻不能食其肉飲其血的感受能一樣嗎?

  「你明白?」她說道,「你不明白。」

  邵銘清不說話了。

  丫頭們心驚膽顫的看著二人,做好了謝柔嘉撲過來打人的準備。

  謝柔嘉卻最終只是咬住了下唇。

  「你跟我來。」她說道,轉身邁步。

  …………………………………………….

  小丫頭上前靠近謝柔惠低聲說了幾句話,謝柔惠的臉色一變。

  「怎麼了?」謝瑤忙問道。

  謝柔清和謝柔淑也放下手裡的茶看過來。

  「邵表哥來了。」謝柔惠說道。

  「表哥來了?」謝柔清高興的問道,站了起來,「怎麼沒聽到消息。」

  「太好了,今晚我們在園子裡擺宴吧。」謝柔淑忙也跟著說道,「還請上次的雜耍來。」

  「先別說這個了。」謝柔惠說道,也站起來,「表哥遇上了嘉嘉,現在跟著嘉嘉走了。」

  三個姑娘都驚訝的站了起來。

  「天啊,不會打起來了吧?」謝柔淑喊道。

  「有母親看著,應該不會。」謝柔惠說道。

  「不是被嘉嘉帶走了嘛,大伯母不看著,可說不準。」謝柔淑說道,「快走快走我們去看看。」

  謝柔惠點點頭向外走,卻被謝瑤拉住了。

  「你別去了。」她說道。

  「我的手已經好了。」謝柔惠說道。

  走在前邊的謝柔清也反應過來了。

  「對對,你可別去,這才好了,要是再被謝柔嘉打了就糟了。」她說道。

  「嘉嘉不會的,說了上次是意外了。」謝柔惠搖頭說道。

  「才不會是意外,你忘了當日謝柔嘉那癲狂的樣子了,真是嚇死人了。」謝柔淑說道,「你可千萬別去,我們去就行了,我們三個呢,豁出去被打傷攔住她就是了。」

  木葉也站了出來。

  「大小姐,你還是別去了,你的傷才好,夫人叮囑過別出門的。」

  她自然不可能說謝柔嘉如何如何。

  「再過幾日就要上鼓樂舞課了,可不敢再有閃失。」她垂目說道。

  謝柔惠停下了腳。

  「那你們有話好好說,別嚇到嘉嘉。」她帶著擔憂說道。

  謝柔淑嗤了一聲。

  「誰還能嚇到她啊,她不嚇到別人就謝天謝地了。」

  謝家秋日的庭院裡也不儘是衰敗,枯草落葉已經被及時的掃去,菊花木芙蓉桂花盛開,一如春夏般花團錦簇。

  謝柔嘉站在桂花樹下,用腳踩著落在地上的桂花一下又一下。

  丫頭們站在一邊,有意無意的圍著她,另一邊邵銘清則也看著桂花樹,似乎在研究這老樹承載了多少風雨春秋。

  此時她們已經在這裡站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了。

  「我有個丫頭。」邵銘清忽的開口說道。

  自從謝柔嘉那句跟我來後,他們就沒再說過話,這突然沒頭沒尾的一句讓丫頭們都不解的看過來。

  邵銘清看到那一直低著頭的小姑娘也抬起頭,她的眼大又亮,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時候,就好像被陡然點亮的燈火,這就是跟另外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的區別。

  她看到他,是真的看到眼裡,而別的人,僅僅是看到了他而已,他們的眼裡沒有光。

  「我有個丫頭,會游水。」邵銘清說道。

  謝柔嘉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是我父親從江水裡撈出來的,當時她爹娘都淹死了,只有她還活著。」邵銘清接著說道,「你要不要?我送給你。」

  難道謝家找不出一個會游水的丫頭嗎?誰稀罕他的!

  謝柔嘉哼了聲轉過頭,便看到了一群人走過來。

  「謝柔嘉!」

  其中一個喊道。

  謝柔嘉皺眉,看著走近的謝柔淑等人。

  「你別欺負表哥!」謝柔淑接著說道。

  謝柔嘉低下頭看也不看她一眼。

  「表哥,你怎麼來了?」謝柔清高興的說道。

  「五叔叔正好從家裡過,跟父親說了生意的事,順便讓我來彭水盤賬。」邵銘清笑道。

  這也就是說讓邵銘清開始接觸家裡的生意了,謝柔清笑意從眼底散開,可見舅舅家是要重用邵銘清了。

  「表哥真能幹,我哥哥們都是十六歲才讓做事的。」謝柔淑一臉崇拜的說道。

  「我這是算什麼做事,不能跟謝家哥哥們比,我只是替父親跑跑腿罷了。」邵銘清笑道。

  瞧瞧多會說話,既捧了謝家的少爺們,又表現了自己的懂事孝心。

  看看這些小姑娘們高興的樣子,就憑他這張會討人歡喜的嘴,如果在母親父親叔叔伯伯們身邊肯定會受看重。

  謝柔嘉用腳尖狠狠的碾著土,眼角的餘光看著被謝柔清三人圍起來的邵銘清。

  「表哥不用謙虛,我們都懂的。」謝瑤笑道,一面伸手做請,「走走,這是好事,我們給表哥賀一賀。」

  「對,對,大小姐也說了,在園子裡擺一桌。」謝柔淑點頭說道。

  大小姐三個字讓謝柔嘉猛地抬起頭。

  謝瑤這三人跟姐姐最要好,要是邵銘清跟她們玩一定會被帶到姐姐跟前。

  「邵銘清。」她喊道。

  那邊說話的四人都看了過來。

  「還去不去啊?」謝柔嘉深吸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問道。

  邵銘清第一次看到這麼真的假笑,差點噴笑。

  「去哪兒啊?」謝柔淑不高興的問道。

  「去看我的新院子。」謝柔嘉說道,再次衝著邵銘清笑,「還去不去啊?」

  「哪有什麼可看的,不去。」謝柔淑說道。

  邵銘清含笑施禮。

  「我答應二妹妹了,不去不合適。」他說道。

  謝瑤笑了。

  「說起二妹妹的院子,我們也都沒看過呢,正好一起去。」她說道。

  這些日子為了給謝柔嘉佈置院子大動土木家裡很是熱鬧,不知道修整的如何奢華。

  「對對,表哥我們一起去。」謝柔淑忙又點頭說道。

  她們一起邁步,謝柔嘉卻沒有動。

  「對不住。」她說道,「我只請了邵銘清。」

  什麼?

  謝瑤三人愕然停下腳。

  「謝柔嘉!」謝柔淑喊道,「你什麼意思?」

  「就是不讓你們去的意思。」謝柔嘉說道。

  她還真敢說出來!

  謝柔淑漲紅了臉,就連一向泰然的謝瑤面色也有些尷尬。

  「邵銘清。」謝柔嘉再次喊道,衝他擺擺頭,轉身就走。

  「別理她!」謝柔淑對邵銘清喊道。

  邵銘清對她歉意的笑了笑。

  「言而有信,言而有信。」他說道,又對謝柔清安撫的一笑,越過三人跟了上去。

  謝柔淑氣急的抬腳跟上。

  「你們要是敢跟來,我就敢把你們趕出去。」謝柔嘉又回頭說道。

  這一句話讓謝柔淑邁出的腳釘在了地上不動了,看著揚長而去的謝柔嘉,謝柔淑氣的幾乎暈厥。

  「你們看她!你們看她!」她尖聲喊道,氣的亂跺腳,「我就跟去看她能把我怎麼樣!」

  「她能不要臉面不知羞恥,四妹妹你也能嗎?」謝瑤說道。

  謝柔淑頓時氣結。

  有些事謝柔嘉能做,她不能做,這世上的事偏偏就是這樣的無情。

  「你表哥幹嗎聽她的!他不去,我就不信她敢再跟他鬧!」謝柔淑轉頭又沖謝柔清氣道,「有大小姐在,怕她什麼!」

  謝柔清抬手推了謝柔淑一下,她長得粗壯,力氣也大,謝柔淑又小一歲,又沒有提防被推的哎呀一聲摔到在地上。

  四周的丫頭們嚇了一跳,謝柔清的丫頭神情坦然,謝柔淑的丫頭們則帶著幾分膽怯要上前卻又不敢上前。

  「你受了她的氣,不敢把她怎麼樣,就來拿我表哥做筏子,你把誰當傻子呢?」謝柔清豎眉喝道。

  謝柔淑又怕又羞又氣,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沒有。」她只諾諾的哭道。

  謝瑤含笑蹲下來。

  「惠惠和嘉嘉剛剛因為邵家表哥鬧過,如今表哥都知道要順著嘉嘉,不讓她們姐妹生隙,你怎麼能搬出惠惠來故意挑釁嘉嘉呢?」她笑吟吟說道,搖頭嘖嘖,「你這樣豈不是和嘉嘉一樣不懂事了?」

  謝柔淑哭的更厲害了。

  「我沒有,我,我只是怕表哥被嘉嘉欺負了。」她哭道。

  「不過是委屈一些,算不上什麼受欺負。」謝柔清說道,「倒是你,再敢拿我表哥當靶子,我饒不了你!」

  說罷轉身而去。

  「四妹妹,你可不能像嘉嘉那樣任性哦。」謝瑤笑吟吟說道,站起來施然而去。

  一旁謝柔淑的丫頭們這才圍上來扶的扶,擦眼淚的擦眼淚。

  「小姐可不敢這樣哭,回去夫人要罵的。」

  真是不公平,謝柔嘉鬧了那麼大的亂子只不過被罰跪祠堂,出來了竟然還被娘親爹哄,一句換院子家裡就能大動土木,而她在外受了氣回去卻要被母親罵。

  謝柔淑一把推開丫頭們。

  「滾滾滾。」她喊道哭著跑了。

  ………………………………………………

  謝柔嘉依著欄杆轉過身,看到邵銘清正認真的看院子裡堆砌的山石。

  其實對於園景構建謝柔嘉沒什麼感覺,在她看來石頭就是石頭,堆砌的再精美也沒什麼意思,對這個院子裡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就要修好的大池子。

  可以讓她學游水的池子。

  「妹妹這院子真好。」邵銘清說道,收回視線看向謝柔嘉。

  謝柔嘉哦了聲。

  邵銘清便不說話了,又轉頭去看另一邊正被幾個僕婦灑掃的花圃。

  「走了半日了,該坐下來請表少爺喝茶不?」

  謝柔嘉聽到身後有丫頭低聲的說話,她不由站直了身子。

  是啊,她這樣子根本就沒有招待客人的樣子,自己悶頭走,任憑身後的人跟著,不主動說話,對方主動說,她也是五句答兩句,更別提什麼茶水招待。

  這樣不行,這樣的話邵銘清肯定更願意去跟謝瑤她們玩,那樣就會有機會混在姐姐跟前了。

  她得留住他。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看向邵銘清,邵銘清察覺她的視線,轉頭對她微微一笑。

  「表哥說的話還作數不?」她問道。

  邵銘清看著這小姑娘做出幾分可愛的神情,只是那一雙眼實在是瞪的太圓了,咄咄之氣蓋過了努力做出的示好之情。

  「什麼話?」他故意裝作不懂問道。

  「送我丫頭的事啊。」謝柔嘉笑嘻嘻說道,「表哥不會後悔了吧?」

  邵銘清哈哈笑了。

  「怎麼會,君子不食言。」他說道。

  君子!他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也配稱君子!

  不食言!

  謝柔嘉手扶著欄杆用力,幾乎掐斷了指甲。

  「那表哥以後來我家只和我玩好不好?」她挑眉說道。

  這個小姑娘臉上無一處表情不在喊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嘴裡卻說出這樣的話,也真是難為她了。

  「好啊。」邵銘清嘴角揚起一絲輕笑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6 09:52 PM

第四十章 能為

  九月末,謝柔嘉搬進了新院子,謝大夫人專門為謝柔嘉舉辦的新居宴,謝柔淑等人也第一次踏進了謝柔嘉的新居。

  這個院子並不大,站在窗前一眼能看到門口,一陣風吹過,屋子裡響起擦擦叮叮細碎聲音。

  謝柔淑抬頭看著月洞門上垂下的珠簾,顆粒飽滿圓潤的珍珠在日光下晃動閃閃發亮。

  這樣的珍珠用來做簪子髮箍都是極其珍貴輕易不會拿出來用的,而在謝柔嘉這裡就這樣隨意的掛在門上,風吹日曬的。

  造孽啊。

  謝柔淑心裡說道,從珠簾子上收回視線,又落在屋子裡的擺設上,入目一片花團錦簇,紅的黃的粉的秀凳,美人椅羅漢床上亦是鋪設的精美的刺繡墊子,窗檯上擺著一溜的蘭花,垂著翠綠的葉子。

  這豐富熱鬧的顏色堆滿了屋子,一眼看去亂七八糟沒個正經歸置,但這亂亂的別有一番風味。

  「這些好東西,被她這樣胡亂的擺弄,真是糟蹋了。」謝柔淑說道。

  「千金難買我高興。」謝瑤說道,在美人椅上坐下來,神情透出幾分愉悅,顯然眼前的一切讓她很享受,「只要高興了,就沒什麼糟蹋不糟蹋。」

  那也得看是誰了,有的人就是想糟蹋也沒這個機會,謝柔淑想到自己不過是摔碎了一個白瓷瓶,母親就將她屋子裡值錢的東西都收走了,就剩下一些字畫,還不是名人的字畫,是她父親哥哥們的字畫,簡直丟人的不能讓別人進門來做客。

  謝柔淑一點也不想看這室內了,乾脆走到門邊看著外邊,外邊小小的院子裡站滿了人在熱鬧的說笑。

  「這院子有什麼可看的。」她說道,「一個個的稀罕的跟進了皇宮似的。」

  謝柔清也走過來看向門外。

  「這不是院子有什麼可看,這是要給大伯母面子。」她說道。

  此時院子裡謝大夫人攜著謝柔惠謝柔嘉走出來,立刻被人圍起來。

  謝柔淑的視線亂轉。

  「那個綠衣服的是惠惠。」謝柔清給她指點說道。

  謝柔淑皺眉。

  「這個才是吧。」她說道,視線落在謝大夫人身邊穿著粉色衣裙的小姑娘身上,這小姑娘正被一群人圍著熱情的說笑著什麼。

  相比起來那個綠衣裙的倒顯得幾分被冷落。

  有惠惠在的時候,誰會多看謝柔嘉一眼啊。

  謝柔清沒說話,謝瑤也走過來,忽的沖外邊那個綠衣服的女孩子招手,女孩子看到了,含笑走過來了。

  「怎麼樣,這裡還不錯吧?」她邁進門笑盈盈問道。

  謝柔淑沒敢說話,又不敢不說話,只得將視線看向四周裝作再次鑑賞這裡怎麼樣。

  謝瑤直接挽起這女孩子的胳膊。

  「大伯母要給嘉嘉做面子了,這裡自然是極好的。」她說道,「只是,有點太奢華了。」

  謝柔惠笑了。

  「只要妹妹高興嘛。」她說道,「畢竟第一次自己住。」

  這個真是謝柔惠!那個竟然是謝柔嘉!

  謝柔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門外,院子裡那小姑娘眾星捧月一般。

  「大伯母是覺得上次她受委屈了吧。」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受委屈?

  謝柔淑恍然,旋即氣憤不已。

  「她受什麼委屈!挨打的是惠惠,受傷的是惠惠。」她喊道,「她受什麼委屈?」

  謝柔惠忙衝她噓聲,還好院子裡的說笑熱鬧,謝柔淑的話根本就沒人理會。

  「也不知道怎麼哄的大伯母。」謝柔淑接著說道。

  「哪裡用哄,這是應該的。」謝柔惠搖頭說道。

  謝柔淑還要說什麼,謝柔嘉從外邊跑進來。

  「姐姐,開宴了。」她說道,拉住謝柔惠的手,「我們快去吧。」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

  「走吧。」她對謝瑤三人說道。

  「姐姐,你看到我給你留的房間了沒?」謝柔嘉拉著謝柔惠的手,一面走一邊說道,「你三五日的也要來這裡住。」

  走在後邊的謝柔淑聽到這句話撇撇嘴,謝瑤忽的用胳膊撞了撞她。

  「你看。」她說道,看向一個方向。

  那是一個緊挨著屋後的新建的木廊,四面有著高高的圍欄,看起來很古怪。

  「那就是她的溫泉池。」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淑哼了聲沒說話。

  到時候她就要來這裡打水,看她能如何!

  「你知道,五叔送給她什麼賀禮嗎?」謝瑤接著說道。

  又不是送給我的,我怎麼知道!

  「你仔細看。」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淑再次看過去,視線落在木廊簷上,不由啊了一聲停下腳。

  天啊,她看到什麼!夜明珠!廊簷上竟然掛著四顆夜明珠!

  白日裡也發著柔亮光彩的夜明珠,可想而知晚上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光彩奪目。

  「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謝瑤輕聲念道。

  「這,這,這不會是……」謝柔淑結結巴巴問道。

  這麼大的夜明珠就是在謝家也很少見的,竟然就這樣拿來掛在廊下了!

  「這是五叔叔給的賀禮。」謝柔清在後說道。

  五叔叔竟然也這樣的寵她!為什麼?憑什麼?

  就因為她是二小姐嗎?就因為她是謝柔惠的嫡親妹妹嗎?

  謝柔淑恨恨的躲了幾下腳。

  真是氣死了氣死了。

  自那日後謝柔淑開始將夜明珠掛在了嘴邊。

  伴著鼓槌的一聲響,謝柔嘉揮動衣袖,袖子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但下一刻她要邁出的腳步卻一個交錯,謝柔嘉踉蹌坐在了地上。

  屋子裡響起鬨笑,謝柔淑的笑聲尤其大。

  坐在地上的謝柔嘉紅了臉,但並沒有羞惱,而是也跟著訕訕笑了。

  她太久沒有跳舞了,都忘了怎麼跳了。

  「有了夜明珠,人也不會變成夜明珠般閃閃發亮耀目。」謝柔淑在一旁陰陽怪氣笑說。

  謝柔嘉沒理會她,站起身來對先生施禮。

  站在一旁的授舞的先生搖搖頭。

  「腰沒力氣,多練吧。」她說道,將手中的鼓槌再次一敲,「下一個。」

  謝柔嘉忙起身讓開位置,看著謝柔惠走上前來。

  屋子裡的笑聲頓時都沒了,所有的人視線都看向場中,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謝柔惠亦是先揮動了衣袖,相比於適才大家做的僵硬生疏,她的動作流暢而自然。

  巫祝時候的舞蹈簡單但卻並不好跳,每一個動作都要做到精緻漂亮誘人,伴著先生或急或緩的鼓點,謝柔惠或急擺如柳或閒庭信步,屋子裡的人看的呆呆,腦子裡反覆只有好看這一個念頭,而謝柔惠跳了什麼怎麼跳的反而沒了印象,直到鼓點停下還沒回過神。

  「舞,巫,就是如此。」女先生說道,視線沉穩的掃過眾人,「讓人看得沉迷,沉迷與舞的震撼,而不會為單單某一個動作絢麗。」

  她的視線又在謝柔惠身上,滿意的點點頭。

  謝柔惠含笑施禮。

  「有些人就算沒有夜明珠,本身也會如夜明珠般耀眼。」謝柔淑在一旁又低聲說道,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看都沒看她,只是一臉崇拜的看著謝柔惠。

  這可不是母親單獨教授姐姐的原因,只有當先生教完了基本功,母親才會單獨教授姐姐舞蹈。

  姐姐能跳的這樣好,就是天分。

  這一次她一定要看到姐姐在三月三祭祀上大放光彩。

  女先生將手裡的鼓槌放下。

  「大家自己練習今日的課,一會兒我來檢查。」她說道。

  伴著這句話,屋子裡的小姑娘們都發出一聲哀嘆,亂七八糟的坐到木板地上。

  「累死了,還要檢查啊。」

  「我的腳都酸了。」

  大家紛紛抱怨道。

  「我說吧,老學究的課不用上了大家不要這麼高興,這鼓樂舞蹈課才是最可怕的。」謝瑤笑道,一面給謝柔惠遞過手帕。

  「多練就好了。」謝柔惠笑道,接過手帕擦汗,「等練熟了,就不辛苦了。」

  謝柔淑哀嚎一聲。

  「說得容易啊。」她說道。

  謝柔惠笑著伸手拉她。

  「做的也容易啊。」她說道,「妹妹快起來,再堅持一會兒就不覺得累了,越休息反而越累。」

  謝柔淑搖頭不肯,站在一旁的謝柔嘉則連連點頭。

  「姐姐說得對。」她說道,「我這就接著練。」

  她說完就走到一邊,開始認真的練習舞步。

  謝柔惠神情一滯,拉著謝柔淑的手也鬆開了,正要半推半就起來的謝柔淑跌坐在地上,謝柔淑有些愕然的抬頭。

  「快起吧,看看人家二小姐。」謝瑤伸手抓住她,用力的一拉。

  謝柔淑的視線便落在謝柔嘉身上,這小姑娘神情認真,動作沒有絲毫的偷懶,額頭鼻尖上汗珠滾滾。

  瞎積極什麼!裝給誰看呢!真是討厭鬼!

  「瓦礫就是瓦礫,擦得再亮也不會變成夜明珠。」謝柔淑憤憤說道。

  …………………………………….

  謝大夫人的屋子裡響起一陣陣痛呼。

  「哎呀呀別揉這裡,疼疼疼。」謝柔嘉喊道。

  兩個小丫頭忙換了地方。

  謝大夫人看著趴在羅漢床上的謝柔嘉笑著搖頭。

  「不就是跳了幾天舞,哪有那麼累。」她說道,看向一邊坐著端正喝茶的謝柔惠,「你姐姐就沒事。」

  謝柔惠忙放下茶碗。

  「母親我也累的。」她說道。

  「少替你妹妹打晃子。」謝大夫人笑道。

  「母親,其實是因為妹妹很用功的緣故,她練習了好久呢。」謝柔惠說道。

  謝大夫人顯然一臉不信。

  「小姐小姐。」江鈴從門外跑進來,高興的喊道,「邵家少爺把人給你送來了。」

  這話讓謝大夫人和謝柔惠都愣了下。

  送什麼?

  「那個丫頭啊。」江鈴說道,「邵家少爺答應二小姐,要送一個丫頭給她,現在人來了。」

  那個會游水的丫頭!

  謝柔嘉高興的起身。

  「你怎麼跟邵家表哥要人?你的使喚人不夠嗎?」謝大夫人皺眉問道。

  「沒有,是邵家表哥主動送我的。」謝柔嘉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將信將疑。

  「真的真的,邵家表哥跟我玩的可好了。」謝柔嘉說道,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邵家表哥人真好,我以前怎麼把他當壞人呢。」

  說到這裡她怕被母親再問出破綻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忙跑走了。

  謝大夫人搖搖頭笑了。

  「看來邵銘清已經哄好她了。」她說道,一面站起身來,「我們去開始學祭詞吧。」

  抬頭卻見謝柔惠神情驚愕怔怔似乎愣神。

  「惠惠?」她問道,「怎麼了?」

  謝柔惠回過神忙搖頭起身。

  「我也很驚訝呢。」她笑道,拍了拍心口,「不過,妹妹和邵表哥和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這都是你的功勞。」謝大夫人含笑說道,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謝柔惠垂下頭。

  「是妹妹懂事了。」她說道。

  院門外跑著的謝柔嘉卻又突然停下腳。

  「邵銘清也來了嗎?」她問道。

  江鈴搖搖頭。

  謝柔嘉點點頭。

  「江鈴,你注意點,只要邵銘清來咱們家了,你一定要告訴我。」她叮囑道。

  江鈴沒有問為什麼,應聲是重重的點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6 09:54 PM

第四十一章 心虛

  謝柔嘉來到自己的院子裡,邁進門就見一個小丫頭站在廊下,八九歲的年紀,穿著粗布衣衫,挎著一個小布包,又瘦又小。

  「這麼小?」謝柔嘉驚訝的脫口而出。

  院子裡站著的丫頭們紛紛施禮,那小丫頭便也轉過身來,跪下來就叩頭。

  「才九歲。」木香說道。

  才九歲啊,謝柔嘉再次打量這小丫頭,行不行啊?

  「你叫什麼?」她問道。

  「水英。」小丫頭答道。

  這什麼鬼名字啊……

  「邵銘清給你起的?」謝柔嘉問道。

  水生點點頭。

  難聽死了,謝柔嘉撇撇嘴。

  「你真會游水啊?」她問道,一面示意水英起身,抬腳向屋內走去。

  水生卻沒有起身。

  「我家少爺不說謊。」她抬起頭看著謝柔嘉說道,小小的臉漲紅。

  謝柔嘉愣了下停下腳,江鈴抬手就打了水英肩頭一下。

  「你倔什麼?」她喊道,「我家小姐不過就是隨口問一句,跟問你叫什麼名字一樣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質疑你家少爺,你氣什麼氣?問都不讓別人問一句?真正有本事的人難道還怕別人問嗎?你是不是心虛啊?」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讓小丫頭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柔嘉哈哈笑了。

  「她新來咱們這裡心裡害怕緊張也是難免的。」她說道,「行了,快起來吧,我也不問了,你也不用說了,會不會的讓我看看就知道了。」

  水英低頭應聲是站起來。

  「來吧,我帶你去你的屋子換衣裳。」木香含笑拉起她,又瞪了江鈴一眼,「你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江鈴嘻嘻笑。

  「小孩子,也要講道理嘛。」她說道,「她維護她的少爺,我自然要維護我的小姐。」

  看著江鈴蹬蹬跑進去了,木香無奈的搖頭拉著水英。

  「你別害怕,她就是嘴厲害,人是很好的。」她輕聲細語說道,一心寬慰安撫這個邵家表少爺送來的丫頭。

  因為這個邵家少爺鬧出了多少事,如今二小姐終於想明白不再鬧了,而邵家少爺也一心討好小姐,可不能再鬧翻了臉。

  「我不害怕。」水英說道,小臉繃的緊緊,「我誰也不害怕,少爺說了讓我來就是教謝小姐游水的,別的事都不用在意。」

  木香笑的更欣慰了,還好還好,邵家少爺跟大小姐一樣是個明事理的。

  「不過。」她停頓一下,微微彎身看著水英,「要稱呼謝二小姐。」

  ………………………………………………

  噗通一聲響,小丫頭濺起水花躍入水中,如魚般的向對面划去。

  「哎呀她還真是會。」江鈴高興的說道。

  而站在一邊的謝柔嘉神情則有些怔怔。

  這長長的充滿溫泉水的池子今日她也是第一次見,盛滿水的池子跟空空的池子看起來感覺真不同了。

  水面波紋蕩漾,伴著人的劃動發出嘩啦的水聲,謝柔嘉只覺得心慌意亂,有些難以呼吸。

  冰涼的水,無處不在,卻什麼都抓不住,只要落進去就再也逃不出,太可怕了。

  唰啦一聲響,腳下的水池裡探出一個人頭。

  謝柔嘉尖叫一聲向後退去,撞到木圍欄上,坐在了地上。

  「小姐!」江鈴忙跑過去。

  另一邊的木香等兩個丫頭也急忙圍過來。

  獨水英還站在水裡,頂著一頭濕淋淋的頭髮看著。

  「我沒事,我沒事。」謝柔嘉顫聲說道。

  「都發抖了。」木香急道,伸手攬著她。

  「都是你啊,突然冒出來,嚇到小姐了。」江鈴對著水英喊道。

  水英沒說話低下頭。

  「不怪她不怪她。」謝柔嘉說道,一面用力的站起來,「我是,太累了。」

  「今天小姐練了好久的舞呢。」江鈴點點頭說道。

  再累也不會突然驚叫,這種拙劣的謊話根本就瞞不過木香,不過她還是很高興,小姐被這丫頭嚇到了,卻並沒有生氣斥罵,趕著丫頭走甚至遷怒到邵銘清身上,反而替這丫頭開脫,可見是不生氣。

  「剛開始練舞都很辛苦的,小姐在這池子裡泡一泡,早些歇息的好。」木香說道。

  在這裡泡一泡..

  謝柔嘉看向溫泉池,光潔的白玉砌的池子,綠瑩瑩的水,微微的蕩出波紋一圈一圈……

  她忙移開視線。

  「我還是去屋子裡吧。」她說道。

  這都是小事,木香忙讓小丫頭們打水,和江鈴扶著謝柔嘉走了出去。

  水英站在水裡看著離開的人,木木著小臉猛地向水裡倒去,發出的響聲讓還沒走出去的丫頭嚇了一跳,回頭便見水英仰面浮在水面上,慢慢的輕鬆的滑動著,如同一片浮萍。

  「倒成了她玩的地方了。」丫頭們搖頭說道。

  夜色漸漸沉沉,院子裡陷入了安靜,溫泉池上的夜明珠發出明亮的光芒,好似四個月亮。

  「江鈴,江鈴。」

  謝柔嘉掀起簾子小聲的喊道。

  昏昏的室內響起腳步聲。

  「怎麼了?」披衣過來的木香不安的問道。

  江鈴在她身後舉著燈,燈下照著謝柔嘉微微發白的臉。

  「我,我的腿還是疼。」她遲疑一下說道。

  「我給小姐揉揉。」江鈴說道,將燈放下來坐在床上。

  「還是疼啊,找大夫來瞧瞧吧。」木香說道。

  其實並不是腿疼,她是害怕,一閉眼就看到夢裡的自己在水裡無助的看著姐姐沉向水底。

  「不用不用。」謝柔嘉忙說道,「江鈴給我揉腿就好了,木香你快去睡吧。」

  江鈴也點頭,木香這才將信將疑的舉著燈退了出去。

  「……這樣好點了嗎?」

  江鈴一邊揉著一邊問著。

  身邊有個人陪著就好多了,謝柔嘉趴著點點頭,看著室內的夜色。

  「…跳舞這麼累啊?看起來很輕鬆呢…」

  耳邊迴蕩著江鈴的話,謝柔嘉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閉上了眼。

  看著睡著的謝柔嘉,江鈴停下手,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床邊坐下來仔細的看著謝柔嘉的臉,只要她的眉頭一皺,就立刻伸手拍撫她的胳膊。

  「小姐不怕,小姐不怕,江鈴在呢。」她嘀嘀咕咕的說道。

  謝柔嘉在枕頭上挪了挪頭,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木香還是請了大夫來,謝柔嘉跳舞跳的腿疼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真是裝腔作勢的!」謝柔淑大聲說道,一面抻拉自己的腿腳,「根本就沒有多練,跟咱們一樣,偏偏就她疼的要找大夫。」

  「她也沒說假話,本來就疼嘛。」謝柔惠說道,伸手捶自己的腿,「我也疼的很呢。」

  「惠惠,你不用護著她,她沒用了,扶不起來的。」謝柔淑說道,「疼,誰都疼,我也疼,你們呢?」

  她看著四周問道。

  四周或者坐或者站的姐妹們聞言都紛紛點頭。

  「疼啊。」

  「我昨晚都沒睡好。」

  聽著四周的話,謝柔淑得意沖謝柔惠挑眉。

  「就她大呼小叫鬧的人人皆知。」她說道,「不想來就明說嘛….」

  她的話音未落,就聽的外邊有人重重的咳了一聲。

  謝柔淑嚇了一跳,抬頭看著謝柔嘉走進來。

  「我來了,你又要說什麼?」她看著謝柔淑問道。

  此時謝柔淑坐在地上,站著的謝柔嘉頗有幾分居高臨下。

  「是不是要說我又來這裡裝樣子啊?」她接著說道,「裝樣子又怎麼了,你就是裝樣子也裝不出我般的好。」

  謝柔淑漲紅了臉就跳起來。

  「謝柔嘉!」她喊道,卻因為腿疼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謝柔惠忙起身拉住謝柔嘉,那邊謝柔清也扶住謝柔淑。

  「好了好了,鬧什麼鬧。」她沒好氣的喊道。

  「她先找事的!」謝柔淑氣道。

  謝柔嘉被謝柔惠拉著沒有再理會她。

  「怎麼又來了?不是讓你休息嗎?」謝柔惠一臉擔憂的說道,「我也跟母親說了,母親同意了,不會怪你的。」

  「沒事。」謝柔嘉笑嘻嘻說道,「大夫說了,越休息好的越慢,繼續跳舞的話反而很快就不疼了。」

  這樣嗎?四周的女孩子們都投過好奇的視線,還有人忍不住問出來。

  「是啊,大夫這樣說的。」謝柔嘉認真說道。

  「那,要注意些什麼嗎?」有女孩子又問道。

  「說跟日常一樣就可以,不用刻意多練也不用畏懼少練。」謝柔嘉笑道,「大夫還給了一些藥,可以用來泡澡,說能緩解痠疼,等下了學你們讓丫頭們來我這裡拿吧。」

  從搬新居謝大夫人的態度大家都可以看出謝柔嘉受到的恩寵,特意為謝柔嘉開的藥草,必定是名貴又極其管用的。

  而且難得這個脾氣不好的二小姐竟然如此大方,小姑娘們頓時都高興起來,更多的人圍了過來,才站穩的謝柔淑差點被人擠倒。

  「幹什麼啊!」她氣的喊道,看著那些人圍著謝柔嘉詢問甚至還有人道謝。

  還給她道謝!

  以前主動跟她說話就是對她不錯了!

  這些眼皮淺的傢伙們!犯得著討好她嗎?就算是想要藥草,給謝柔惠說一聲不就好了!她謝柔嘉算什麼東西啊!

  謝柔淑氣的再次跺腳,謝瑤和謝柔清則對視一眼,看著被小姑娘們不自覺擠到的站開的謝柔惠。

  「惠惠,我們開始練習吧。」謝瑤笑著招手說道,「反正我們用不著藥草。」

  謝柔惠微微一笑,垂下視線越過這些姐妹們走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6 09:55 PM

第四十二章 高興

  舞蹈課結束,屋子裡的姑娘們在地上東倒西歪叫苦連天。

  「看起來這麼美的舞,學起來竟然這麼的痛苦啊。」

  「我現在真是懷念那老學究。」

  「不學也可以啊。」謝柔淑說道。

  這話一出,便引的其他女孩子們翻白眼。

  抱怨歸抱怨,打臉就過分了。

  「雖然苦,可是不白苦啊。」有人接過話說道,「苦是為了自己,學到手了就是自己的,先苦後甜嘛。」

  這話說的就合適了,大家扭頭看去,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一旁,正彎腰繼續練習著動作,燒著地龍的屋子裡暖意濃濃,她薄薄的衣衫貼在身上,額頭上汗水密密一層。

  大家都休息的時候還不休息,這麼用功自律,當然是謝柔惠了。

  謝柔淑立刻不說話,其他的女孩子們則紛紛笑著點頭,還有幾個站起來跟著她一起練習。

  「惠惠說的對。」她們說道,「辛苦都是為了自己,不該抱怨。」

  謝柔嘉嘻嘻笑了沒有說話。

  「好了,嘉嘉,今天就到這裡吧,該回去了,也不能急於求成。」

  有同樣的聲音說道。

  女孩子們一愣忙扭頭看去,便看到另一邊一個坐在地上的一模一樣的女孩子,謝瑤陪坐在她的身邊。

  認錯了!

  女孩子們頓時有些訕訕。

  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她們以前分不清的時候可不會提著名字喊。

  「好。」謝柔嘉說道,停下練習,跑到謝柔惠身邊。

  謝柔惠站起來含笑給她擦了擦汗。

  「你的腿還疼呢,小心點。」她說道。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姐姐最關心她了。

  姐妹二人換了衣衫,攜手走出學堂。

  「明日休息,你們要做什麼?」謝瑤在後問道,「去釣魚還是來我家打牌?」

  「我要在家睡一天。」謝柔淑說道,一面揉著自己的肩。

  「打牌吧。」謝柔惠說道,搖了搖頭謝柔嘉的手,「可以歪著坐著,也不累。」

  謝柔嘉點點頭。

  「對對,打牌好,輸了還能受罰。」她眉飛色舞說道。

  謝柔淑嗤了聲。

  「還沒說請你呢。」她嘀咕道。

  謝柔清瞪她一眼,謝柔淑不敢再說話,自從被謝柔清打了一次後就更怕她了。

  夜色濛濛的時候,謝柔惠從母親的書房離開,她一人獨居的院子裡丫頭們立刻忙碌起來。

  「這是什麼?」謝柔惠看著浴池裡棕黑色的散發著濃濃藥味的水,皺眉問道。

  「這是能緩解痠疼的藥草。」木葉含笑說道,「二小姐讓人送來的。」

  謝柔惠笑容淡淡。

  「可是,我不痠疼。」她說道。

  屋子裡的丫頭愣了下。

  「不管疼不疼,總是好的。」一個大丫頭笑道。

  謝柔惠轉頭看著她。

  「可是,我不喜歡這味道。」她說道,微微蹙著眉頭。

  那丫頭愣了下。

  「那換了換了。」木葉忽的說道,一面伸手攙扶謝柔惠,「小姐,您先再等一下。」

  謝柔惠沒有說話轉身走出去了。

  屋子裡的丫頭們還呆呆。

  「還發什麼呆,快換了!」木葉低聲喝道。

  丫頭們這才慌亂的忙碌起來。

  「反正要等一會兒,不如去看看嘉嘉在做什麼。」走出來的謝柔惠想到什麼說道。

  木葉笑著點頭,親自拿來披風。

  「吃飯的時候,她還嚷著疼呢。」謝柔惠說道,繫上披風向外走去,「看看她現在好點了沒。」

  四五個小丫頭提燈前後擁簇。

  「二小姐也太嬌氣了。」木葉笑道。

  「不嬌氣了。」謝柔惠笑道,「再喊疼也沒有缺課。」

  「那就是為了喊疼而疼了。」木葉笑道。

  前後的丫頭們也都笑起來。

  「二小姐還是那樣的調皮。」她們笑道。

  說說笑笑彎彎繞繞很快來到謝柔嘉的院子。

  看到謝柔惠,打開門的丫頭嚇了一跳,忙要通稟,被謝柔惠攔住。

  「我自己進去吧。」她說道,「嘉嘉在做什麼?睡了嗎?」

  「沒有,二小姐在練舞呢。」丫頭說道。

  練舞?

  謝柔惠腳步一頓。

  屋子裡謝柔嘉手一鬆有些狼狽的翻滾了過去,坐在地上看著的江鈴哈哈大笑。

  「小姐,跳好難看。」她笑道。

  木香呸了她一聲。

  「你懂什麼。」她說道。

  謝柔嘉坐在地上也在笑。

  「江鈴懂,先生說了,舞就是這樣,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就是一眼看到的感覺。」她說道,「我沒翻好,先生翻的可好看了。」

  說到這裡她又嘀咕一句。

  「這個原來就沒學好。」

  「原來?小姐原來學過嗎?」江鈴問道。

  夢裡自然學過,雖然母親沒讓她出席十三歲的三月三祭祀,但之前她還是學了很久,只是學了之後也沒用過。

  那時候這個動作她就沒學好。

  謝柔嘉搖搖頭,手撐地站起來。

  「來,我再來一遍。」她說道。

  謝柔惠從窗前收回視線。

  「小姐…」木葉低聲說道。

  謝柔惠卻衝她擺擺手,轉身躡手躡腳的向外走去。

  「別打擾她了,讓她好好練吧。」謝柔惠低聲含笑說道。

  木葉應聲是,對院子裡的丫頭們做了個叮囑別出聲的眼神,又看了眼謝柔嘉的屋子,小姑娘舒展的身影投在窗上更顯得修長而柔美。

  幾個動作做完,謝柔嘉躺在地上不動了。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木香說道,「這比讀書還要辛苦呢。」

  「能辛苦真好。」謝柔嘉躺在地上笑道。

  江鈴笑著去攙扶她,外邊有丫頭進來。

  「小姐,水英問今晚學游水不?」她問道。

  游水啊….

  謝柔嘉的身子僵了僵。

  「今天太累了,要不明天吧。」她說道。

  這種事根本就不需要詢問別人意見,丫頭應聲是退了出去。

  「藥草煮好了,快去泡一泡。」江鈴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高高興興的進屋子裡去了。

  站在溫泉廊裡的水英看著走來的丫頭。

  「水英啊你下去歇著吧,小姐今天不游。」她說道。

  水英看著那邊的屋子繃緊了臉。

  ……………………………………………

  第二日謝柔淑早早的就來到了謝瑤家。

  「今天怎麼換了丫頭了?」謝瑤笑道,看著謝柔淑身邊的面生的丫頭。

  謝柔淑帶著幾分小得意。

  昨日她回到家憋足了勁,挑了最擅長打牌的丫頭,到時候讓這丫頭站在後邊指點著,非要讓那謝柔嘉輸慘了不可。

  「我母親新給我的。」她說道。

  謝瑤笑了笑沒有再問,外邊丫頭進來說謝柔惠和謝柔清來了。

  「謝柔嘉呢?」謝柔淑看著外邊,確認謝柔惠和謝柔清進來後沒人再進來。

  謝柔惠一邊解下披風一面笑了笑。

  「她不來了,去陪老夫人了。」她說道。

  什麼?

  「她怎麼這樣?沒說請她她說來,說要來又不來。」謝柔淑氣道,「她真是目中無人啊!」

  謝瑤笑了,吩咐丫頭們擺桌子準備打牌。

  「那又怎麼樣?」她說道。

  還真不能把她怎麼樣!這真是讓人氣悶。

  謝柔淑氣呼呼的坐下來,轉念又有些歡喜,反正不管怎麼樣,今天也能贏一把了。

  「還有。」謝瑤抬手指了指正站到謝柔淑身後的丫頭,「你去幫忙搗些藥茶來。」

  謝柔淑啊了聲。

  「我哥哥新給我的,喝了皮膚特別好。」謝瑤卻已經不理會她了,對謝柔清和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謝柔惠和謝柔清笑著點頭,見謝柔惠都點頭了,謝柔淑也不敢說什麼,只得讓那丫頭去了,自己蔫蔫的開始打牌。

  而此時在謝老夫人屋子裡,謝柔嘉也正玩牌。

  「祖母祖母放下放下。」她喊道,伸手抓著謝老夫人要收回的手。

  「我看錯了,換一張不行啊。」謝老夫人說道。

  「不行,不行。」謝老太爺說道,眯著眼看自己手裡的牌,「快放下,快放下。」

  謝老夫人不情不願的放下來。

  「我贏了我贏了。」謝老太爺喊道。

  旁邊的丫頭們忙湊過去看他的牌,高興的附和。

  謝老夫人嗤了聲將牌扔下。

  「不就是幾個錢,瞧你那樣。」她說道。

  「錢跟錢可不一樣。」謝老太爺笑道,指著丫頭們去數錢。

  丫頭們笑成一片。

  「你這丫頭,為什麼不去跟你姐姐去西府那邊玩打牌去?」謝老夫人問道。

  「她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們,我幹嘛要讓自己不高興啊。」謝柔嘉說道,整理著自己手裡的牌。

  「說的好像我這裡多喜歡你似的。」謝老夫人哼聲說道。

  謝柔嘉笑嘻嘻的沒理會,一面看手裡的牌,一面想到什麼。

  「祖母,你可是輸了三次了。」她說道,扭頭看一旁的丫頭,「今天和明天老夫人的酒就停了。」

  丫頭已經摸準了老夫人的脾氣,聞言也不看謝老夫人,笑著屈膝應聲是。

  謝老夫人將手裡的牌扔在桌子上。

  「真是的,我幹嘛要讓自己不高興啊!」她瞪眼說道,「你走,走。」

  謝柔嘉和謝老太爺沒理會她的話,同時都高興的探頭去看老夫人扔在桌子上的牌。

  「哦,這次該我贏了。」謝柔嘉笑道。

  「怎麼會,肯定是我贏了。」謝老太爺笑道,一面看自己的牌。

  謝老夫人又急慌慌的將牌拿起來。

  「這局不算,不算。」她說道。

  屋子裡笑聲一片,江鈴卻從一旁溜了出去,院子裡一個小丫頭正怯怯的等著。

  「門上的小雀兒說,邵家少爺來了。」她低聲說道。

  「現在在哪?」江鈴問道。

  「在二老爺家。」小丫頭低聲說道。

  江鈴解下錢袋扔給她,小丫頭歡喜的抓著錢袋道謝跑了。

  謝柔嘉側耳聽江鈴說了話,手裡的動作一停。

  「他來了?」她說道,看著江鈴。

  江鈴點點頭。

  謝老夫人和謝老太爺也看過來。

  「你去帶他到院子裡,等著我。」謝柔嘉說道,一面繼續看手裡的牌,「等我贏夠祖母三天的酒就回去。」

  謝老夫人哈的笑了。

  「那你這丫頭還是回去告訴那人,別等了,一個月後再來吧。」她說道。

  屋子裡的人又哄的笑起來,江鈴也笑著退了出去,蹬蹬的向二老爺的院子跑去,迎面就見兩個丫頭帶著一個少年人慢悠悠的走來,正是邵銘清。

  「表少爺。」江鈴忙喊道。

  邵銘清笑了。

  「好了,你們不用送我了,正巧遇到這丫頭了。」他對那兩個丫頭說道,又看著江鈴,「你們小姐在不在?」

  江鈴也高興的笑了。

  「在,我們小姐就是讓我來請表少爺的。」她說道。

  邵銘清笑著點點頭。

  邁進謝柔嘉的院子,邵銘清四下打量。

  「住進來有了人氣,跟之前又不太一樣了。」他含笑說道。

  江鈴笑著應聲是。

  「少爺。」她說道,「您在這裡隨便看一看,二小姐在老夫人那裡,一會兒就回來了。」

  邵銘清笑著點頭,果然四下慢慢的轉著看起來。

  「你們兩個守著門。」江鈴叫過兩個小丫頭低聲吩咐,「別讓他跑出去。」

  這叫什麼事!

  兩個小丫頭瞪大眼,但鑑於江鈴在二小姐身邊的地位,她們聽話的點點頭,乖乖的去門邊一左一右的站著,江鈴這才心滿意足的去跟著邵銘清。

  看了前院後院,江鈴引著邵銘清在廊下坐。

  廊下襬著一把美人搖椅,鋪設牡丹錦繡墊子,旁邊掛著一溜的鳥籠,初冬的日光下安靜又溫暖。

  邵銘清撩衣坐在搖椅上。

  「少爺喝什麼茶?」江鈴問道。

  「你家小姐常喝的就行。」邵銘清說道。

  江鈴應聲是轉身去煮茶,邵銘清就坐在搖椅上,先是對著籠子裡的鳥吹了幾聲口哨,覺得日光曬的刺眼便閉上了眼,椅子搖搖晃晃,等江鈴端著茶過來發現邵銘清竟然睡著了。

  丫頭們面面相覷。

  「睡著了更好,也不用費心看著。」江鈴說道,讓小丫頭們取了毯子來給邵銘清搭上,自己則也在一旁坐下。

  謝柔嘉從謝老夫人那裡心滿意足回來邁進門就看到這一幕。

  廊下一個少年躺在美人搖椅上,身上蓋著花織毯,閉目睡的安穩,嘴角還掛著一絲笑,另一邊丫頭江鈴坐在蒲團上一下一下的打著瞌睡,廊上籠子裡的鳥兒也都似乎睡著了悄然無聲。

  他倒也睡得著!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謝柔嘉吐出一口氣,思付再三沒有讓人驚動。

  「讓他睡吧,反正我也沒話跟他說。」她低聲說道,抬腳向屋內去了。

  木香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不知道表少爺今日還走不走?」

  在屋子裡,木香問道,看著謝柔嘉解下外衣,只穿著家常衣。

  「晚上留表少爺吃飯吧?」

  謝柔嘉撇撇嘴。

  「他家離這裡又不遠。」她說道。

  木香笑而不語。

  「小姐,水英要見你。」小丫頭進來低聲說道。

  水英?

  謝柔嘉哦了聲,是不是想要見見她的少爺啊?她便抬腳穿過後門來到溫泉廊。

  水英就住在溫泉廊旁邊的耳房,看到謝柔嘉她忙跟過來。

  「你要見家少爺吧?去見吧沒事的。」謝柔嘉說道,蹲下來用手撩溫泉水。

  「我要跟少爺回去。」水英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回頭看她,這才看到水英懷裡抱著一個小包袱,就跟她來的那日一樣。

  「你胡說什麼?」木香嗔怪道。

  水英小臉繃緊。

  「你騙人。」她說道,看著謝柔嘉,「你根本就不想學。」

  謝柔嘉愕然。

  「我沒有,我真想學的。」她說道。

  水英看著她。

  「你騙人。」她依舊說道,「你害怕水,你根本不會學的。」

  怕水…

  謝柔嘉猛地站起來。

  「我沒有!」她說道。

  水英看著她,猛地抬腳衝過來,伸手將謝柔嘉一推。

  伴著一聲尖叫,水聲噗通,謝柔嘉跌入水中。

  這一切發生的迅雷不及掩耳,等木香回過神,謝柔嘉已經在水裡驚叫撲騰。

  溫泉廊裡尖叫聲劃破了天際。

  邵銘清猛地睜開眼,還有些分不清眼前身在何處,人已經躍起尋聲向溫泉這邊奔來,掉下的毯子落在江鈴身上,同樣被驚醒的江鈴陡然被罩住嚇的也是幾聲尖叫。

  邵銘清衝進了溫泉池,就看到幾個丫頭坐在地上哭叫,三個人在水裡撲騰,一個是水英,一個是丫頭木香,而另一個則是謝柔嘉。

  水,水,到處都是水,謝柔嘉覺得自己不斷的下沉,她胡亂的揮著手,臉上不知道是水還是眼淚。

  姐姐,姐姐。

  她哭著喊著,張開口就有水灌進來,聲音被嗆了回去。

  她睜不開眼,不能呼吸。

  姐姐,拉住姐姐啊,不能讓姐姐沉下去。

  她用力的伸手,想要握住什麼,卻始終徒勞,忽的有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

  抓住了!抓住了!

  她立刻將另一隻手伸過去死死的抓住這隻手。

  「不能鬆開,不能鬆開。」她哭著喊道。

  「不松開,不松開,別怕,別怕,我不松開。」有聲音在耳邊大聲的說道。

  江鈴衝進來,看到木香被水英扶住立在水裡,而渾身濕透的小姐死死的抱著邵銘清的手,就像一隻落水的貓,被他從水裡拎出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01:02 AM

第四十三章 不怕

  謝柔淑一溜小跑,在她身後是謝瑤拉著謝柔惠。

  「你別急,別急,肯定沒事的。」謝瑤說道。

  謝柔惠一邊跑一邊哭,邁進了謝柔嘉的院子,腳步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一旁的丫頭們惶惶的攙扶。

  「大小姐,大小姐快別哭了,二小姐沒事。」她們忙說道。

  謝柔惠不理會她們哭著向內而去。

  「我就該拉她一起來。」她一面大聲哭道,「不,不,她說不來玩,我就該留在家陪她玩。」

  一心要看熱鬧的謝柔淑第一個衝進了屋內。

  屋子裡只有謝老夫人夫婦還有謝大夫人,謝大老爺出門沒在家。

  一個大夫正在給她們回話。

  「……嗓子嗆到了,可能會啞幾天。」他說道。

  謝柔淑闖進來打斷了他的話,屋子裡的人都看過來,三人的神情都有些陰沉,謝柔淑嚇得站住不敢動了,還好謝柔惠隨後進來了。

  「嘉嘉怎麼樣了?嘉嘉怎麼樣?」她哭道。

  屋子裡的氣氛便活絡起來。

  「沒事。跌到水裡嚇了一嚇。」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哭著向內而去,謝柔淑和謝瑤忙跟著。

  謝柔嘉穿著家常衣坐在床上,兩個丫頭正給她擦頭髮。江鈴和木香一個捧蜜餞一個端著藥。

  謝柔淑看到她發白的臉,又是激動又是緊張。

  肯定嚇壞了吧?該,讓她挖什麼溫泉池,掛什麼夜明珠!貪心老天爺是要給報應的!

  「嘉嘉。」謝柔惠哭著過去,拉住了謝柔嘉的手。

  謝柔嘉機靈一下,看著謝柔惠。

  「姐姐。」她喊道,握住謝柔惠的手。

  聲音有些沙啞。

  「都怪我。」謝柔惠哭道。「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玩。」

  謝柔嘉伸手抱住她。

  「姐姐,都怪我。都怪我。」她哭道,「我當時是害怕了,我是害怕了。」

  當時姐姐跌進河水裡,她本該立刻伸手拉住的。可是她當時害怕沒有上前,反而後退了一步,就是這一步,讓她失去了救起姐姐的機會,等她再伸手已經拉不住姐姐了。

  謝柔嘉放聲大哭。

  她不該啊不該害怕啊。

  屋子裡的哭聲讓外邊的人都湧進來。

  「嗓子嗆到了,快別哭了,壞了嗓子可就糟了。」謝老夫人說道。

  聞聽此言,謝柔惠忙忍住眼淚。

  「快別哭,快別哭。」她勸道。

  哄了好一會兒。謝柔嘉才停下來,木香忙喂藥。

  「吃了藥養得好好的。」她說道。

  是,養得好好的。她一定要好好的,謝柔嘉接過藥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

  「蜜餞。」江鈴忙捧上蜜餞。

  大夫說吃藥還是少用蜜餞,影響藥效,謝柔嘉手一擺,不用。

  看著她這麼聽話,屋子裡的人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到底怎麼回事?」謝柔惠擦淚問道。

  謝大夫人看向謝柔嘉。

  「是啊。到底怎麼回事?」她問道。

  她得到消息趕來,院子裡丫頭們亂成一團。看到謝柔嘉*的緊緊抓住邵銘清的樣子,顯然是從水裡剛出來,雖然不知道具體經過,但結果顯而易見,謝大夫人二話不說就要把這院子裡的丫頭們都拿下,抱著邵銘清的手怎麼拉都拉不開的謝柔嘉卻哭著不讓,問她怎麼回事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來。

  「別刺激到她,等會兒再說這些下人的事。」謝老夫人說道。

  所以接下來就是忙著讓大夫來,哄勸安撫謝柔嘉了鬆開邵銘清,擦洗換了衣裳,到現在也才剛開口問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大夫人問出這話,忙著給謝柔嘉擦頭髮的江鈴似乎根本就沒聽到,神情也沒有變化,木香的臉更白了幾分,身子顫顫。

  雖然她現在腦子懵懵,甚至已經記不起事發那一瞬間的情況,但其實心裡還是明白是怎麼回事的。

  是那個叫水英的丫頭把小姐推下水的。

  以往小姐們自己不小心受了傷,跟著的丫頭還要被罰,更何況這種丫頭傷主子的,那是死罪難逃的。

  上次的杖刑才好了,這一次估計她後半輩子就下不了床了。

  木香低下頭,想哭卻又不想哭,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底一片絕望。

  謝柔嘉抬手擦了擦眼淚。

  「我不小心在水裡滑到了。」她說道,「嗆了幾口,就慌了嚇壞了結果更站不住了。」

  此言一出,木香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她聽錯了吧?

  謝大夫人卻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

  「就知道是你自己胡鬧。」她說道,「學什麼游水。」

  謝柔嘉低著頭不說話。

  「也是她笨。」謝老夫人哼聲說道,用手比劃一下,「才沒過腰的水也能嚇成這樣。」

  「看你以後還玩不玩。」謝大夫人說道,轉過頭,「當差的……」

  「當差的江鈴木香,還有水英都是有功的。」謝柔嘉搶過話頭大聲說道。

  謝大夫人愣了下。

  有功?

  「要不是她們及時拉住我,我就真嗆死了。」謝柔嘉說道,看向木香,「木香都不會游水,還跳下來,自己差點也淹到。」

  木香的眼淚如雨而落。

  「是奴婢沒看好小姐。」她叩頭說道。「奴婢死不足惜。」

  「這次二小姐萬幸沒事,每個人罰一個月例銀,以儆傚尤。」謝大夫人說道。自然看出謝柔嘉有心維護這些丫頭們,她也不想女兒再受刺激。

  屋子裡的丫頭們都忙跪下叩頭道謝,謝了大夫人又謝二小姐。

  此時聽到消息的西府東府的女眷們也都過來了,謝大夫人怕吵到謝柔嘉,便帶著人散去了。

  坐在哥哥院子裡聽到這邊傳來消息的謝柔清鬆了口氣,握緊了手放了下來。

  一旁的邵銘清笑著衝她施禮。

  「幹什麼?」謝柔清說道。

  「嚇到妹妹了,給妹妹賠罪。」邵銘清說道。

  謝柔清又好氣又好笑。

  「哥。」她沉默一刻說道。「嚇到的是你才對。」

  邵銘清哈哈笑了。

  「沒有沒有,真沒嚇到我。」他說道。

  正說著話。謝柔淑和謝瑤也過來了。

  「表哥,你怎麼這麼倒霉啊。」謝柔淑說道,伸手拍著心口,「不過是到她那裡坐了坐。就遇到上事。」

  「你以後不用討好她去,來了直接找我。」謝柔清也悶聲說道。

  邵銘清只是笑沒有說話。

  「這也不算倒霉啊。」謝瑤笑道,「這次多虧了表哥在及時的救起了嘉嘉,大夫人說要好好謝謝表哥呢。」

  「誰知道呢,嘉嘉那脾氣,說不定還要埋怨表哥看到她的狼狽而忌恨表哥呢。」謝柔淑哼聲說道。

  「是大夫人說了表哥有功,表哥就有功。」謝瑤笑道,「還有,表哥今日不走了吧。大小姐說了要謝謝表哥,晚上特意為表哥擺宴席。」

  邵銘清笑著施禮。

  「不巧,我今日須得回家去。」他說道。

  聞聽此言謝瑤三人都愣了下。下意識的看了看天色。

  現在走的話到家就晚了,以往邵家的人來留宿是很常見的。

  「住一晚也沒什麼吧?」謝柔清說道。

  邵銘清卻堅持的搖頭。

  「我跟母親說了會回去的。」他說道。

  聽他提到舅母,謝柔清便不再堅持了,親自送邵銘清出去。

  「真是不知趣。」謝柔淑不高興的說道,「他沒聽到是大小姐要請他嗎?他母親,他母親知道如果是大小姐留他。也會高興的讓他留下來的。」

  謝瑤看著遠去的邵銘清若有所思。

  「真是無趣。」她也說道,撇撇嘴。

  快要走到二門口時謝柔清停下腳。

  「表哥。」她悶聲說道。「你不用怕她們姐妹嫌隙而去故意討好謝柔嘉的。」

  邵銘清回頭笑了。

  「我沒有啊。」他說道。

  謝柔清看著他。

  「哥哥你也知道,只要讓大小姐高興就可以了。」她說道。

  邵銘清點點頭,笑著應聲是啊。

  謝柔清沒有笑,盯著他。

  「那你為什麼故意避開大小姐呢?」她問道。

  「我沒有啊。」邵銘清一臉驚訝的說道,「我有嗎?」

  又笑。

  「妹妹想多了,我真是要趕回去的。」

  謝柔清將信將疑。

  「母親這幾日犯了舊疾,我和姐姐們商量好了要給母親抄一卷經書去供上,不能耽擱的。」邵銘清整容說道。

  邵銘清雖然學習不好,但寫的一手好字,尤其是抄經的字最好,舅母也的確喜歡讓他抄經,而舅母喜歡的事,邵銘清自然不能推辭。

  謝柔清這才信了。

  「不過,表哥你真不該送給謝柔嘉丫頭。」她又嘆口氣說道,「她本就看你不順眼,有你的丫頭在她手裡,指不定想出什麼法子作踐,然後怪罪到你身上。」

  「她不會的。」邵銘清哈哈笑道。

  辭別謝柔清,翻身上馬奔出謝家大門,日光已經西斜。

  「少爺,你為什麼真要趕回去?經書你已經快要抄完了。」小廝不解的問道,在真字上加重語氣,「趕夜路多辛苦。」

  「因為我喜歡啊,我喜歡,就是真的要趕回去。」邵銘清說道,也在真字上加重語氣。

  這個少爺也是任性,小廝搖搖頭不再問了,將手裡的馬鞭扔給邵銘清,邵銘清伸手接,倒吸了口涼氣。

  小廝嚇了一跳,以為打到了邵銘清忙詢問。

  邵銘清掀起衣袖,露出手腕上幾道抓痕,滲出血絲。

  「少爺!」小廝嚇的喊道,「這是怎麼弄傷的?」

  「被那小丫頭抓的。」邵銘清笑道,帶著笑看著傷口,似乎在觀賞什麼精美器物般開心。

  小廝也知道謝二小姐差點溺水是少爺及時的救起來,但真不知道少爺竟然還受了傷。

  溺水的人力氣大,且拚命抓撓,傷人是很常見的。

  「怎麼沒讓大夫瞧瞧。」小廝心疼的說道,「這種傷口最疼了,別再留下疤。」

  說道疤,小廝不由看邵銘清的臉,夕陽的餘暉下,緊挨著鬢角的地方,比膚色略深的一道疤痕還是很清楚的。

  少爺真是倒霉,這才見了這謝家二小姐幾次,就落得一身疤了。

  「留就留嘍,有什麼打緊。」邵銘清笑道,渾不在意的垂下衣袖,一甩馬鞭,馬兒疾馳混入街上的人潮中遠去了。

  夜色漸漸蒙上謝家的大宅,白日的風波已經沉寂,一切又恢復了安靜。

  水英已經在溫泉廊外跪了好久了,木香看著她。

  「其實,我也沒想到你能逃過這一劫。」她嘆口氣說道,旋即又豎眉,「不過這是小姐宅心仁厚,不是你不該罰。」

  水英只是跪著不動,任憑木香訓斥,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求饒哭泣。

  木香覺得這個丫頭真的不能留了,思付間有腳步聲傳來,木香忙停下說話,帶著幾分警惕轉過身。

  「誰?」她問道。

  既然謝柔嘉說她們這些丫頭有功,那當時發生的真實情況就不能讓別人知道。

  「木香姐姐。」江鈴說道。

  木香鬆口氣,待看到江鈴扶著謝柔嘉走過來,又緊張起來。

  「二小姐,你怎麼出來了?」她忙過去扶住問道。

  謝柔嘉高高挽起了頭髮,穿著貼身的裡衣,下午睡了一覺,此時在燈籠和夜明珠的照耀下臉色好了很多。

  謝柔嘉沒說話,徑直走到溫泉池邊。

  「小姐。」木香忙跟過去伸手拉住她。

  一朝被蛇咬,她真是害怕了,甚至想勸著小姐把這池子填了。

  謝柔嘉卻坐下來將腳伸進溫泉裡,在木香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人也隨之站了進去,木香嚇得叫了聲。

  謝柔嘉衝她做個別擔心的眼神,慢慢的在水裡轉了身,看向一旁還跪著的水英。

  「你看,我不怕了。」她說道,微微一笑,「你現在能教我了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01:03 AM

第四十四章 追問

  一陣寒風吹過,樹上蔫蔫的葉子唰拉拉響,廊下的丫頭看著一群人從門外湧進來,其中一個女孩子裹在大紅織金斗篷裡,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

  「二小姐來了。」丫頭們齊聲說道,有人迎接施禮,有人打起了厚重的門簾,院子裡一陣熱鬧。

  屋子裡暖意如春,謝柔嘉鬆開了裹緊斗篷的手,露出其內的桃紅小襖銀白裙子。

  「母親吃飯了沒?」她問道。

  謝大夫人放下手裡的書。

  「你又起晚了沒吃飯?」她皺眉說道。

  謝柔嘉還沒說話,謝柔惠衝她招手。

  「母親吃過了,我還沒吃。」她說道,又讓木葉去傳飯。

  謝柔嘉高高興興的坐在了謝柔惠身邊。

  「你早早起來不是為了練舞而不來吃早飯,是為了等這睡懶覺的人吧。」謝大夫人對謝柔惠說道。

  「沒有,真是練舞。」謝柔惠笑道,「難道我沒練嗎?丫頭們都看到了呢,我可沒有騙母親。」

  「是啊,小姐真練舞呢。」木葉笑道。

  謝大夫人只是笑沒有再說話,丫頭們魚貫而入,早飯顯然是已經備好了。

  謝柔嘉一面拿起筷子,一面感嘆。

  「冬天真是冷啊。竟然比北邊的冬天還要冷。」她說道。

  「北邊?」謝柔惠轉頭看她,「咱們這裡比北邊還要冷?」

  謝柔嘉點點頭,停下手裡的筷子。

  她剛嫁到鎮北王府的時候就是冬天。長途跋涉外加思念故土,看著外邊大雪茫茫一片,以為自己一下車就會凍死,沒想到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的冷,她還親手抓起了一團雪,比起刺骨的河水,凝聚成團的雪捧在手裡反而似乎有些暖意。

  又或者是她的人和心因為不見天日常年感受的都是陰冷。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吧。

  「你怎麼知道北邊的冬天冷不冷?」謝柔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又沒去過。」

  謝柔嘉回過神嘻嘻笑了。

  「我聽五叔叔說的。」她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

  「聽別人說到底不如自己看的真切。」她說道。「等將來咱們親自去看。」

  「不。」謝柔嘉脫口喊道。

  這突然拔高的聲音讓大家都愣住了,謝大夫人也皺眉看過來。

  「我不想出去,我就想在家呆著,哪裡都不去。」謝柔嘉忙接著說道。

  謝柔惠笑了。

  「又不是現在就去。」她笑道。

  「以後也不出去。」謝柔嘉說道。「我一輩子也不要離開爹娘姐姐不離開家。」

  小孩子們都愛說這種話,謝大夫人搖搖頭。

  「吃飯,有什麼話吃完再說。」她說道敲了敲桌面。

  謝柔嘉沖謝柔惠嘻嘻一笑不再說話低頭吃飯。

  因為天氣冷,女孩子們的上課的時間推後了很多,謝柔惠和謝柔嘉攜手來到學堂時,屋子裡已經有鼓聲此起彼伏。

  謝柔淑坐在地上將面前的小鼓推開了,看著雙手嘆口氣。

  「都糙了。」她說道,「學這個幹什麼啊。」

  「學這個為了掌握節奏。」謝瑤說道,看到進來的謝柔惠和謝柔嘉忙擺手。

  兩個小姑娘都看過來。其中一個衝她笑了笑,卻並沒有走過來。

  自從謝柔嘉那次溺水之後,謝柔惠就自責沒陪著謝柔嘉。所以現在除了跟大夫人學功課外,和謝柔嘉形影不離。

  「那麼高的水池。」謝柔淑說道,伸手比劃一下,「就嚇死了,真是笑死人。」

  謝柔嘉溺水的事已經成了謝柔淑時刻掛在嘴邊的笑談。

  「也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她撇撇嘴說道。

  話音落,學堂裡就響起一連串鼓聲。節奏明快有力,所有人都尋聲看去。

  那女孩子坐在地上神情輕鬆的拍打著小鼓。因為室內溫暖,大家都只穿著家常衣衫,為了方便打鼓,袖子都被束起來,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白的手臂,黑色的小鼓,紅色的衣衫,在眾人的眼裡形成了明亮的畫面。

  「惠惠真厲害。」謝柔淑帶著幾分豔羨喃喃說道。

  鼓聲卻在這時亂了,屋子裡響起女孩子們的可惜聲。

  「姐姐,我這裡還是打不好。」謝柔嘉笑道,看著一旁的謝柔惠。

  什麼?又認錯了?

  謝柔淑愣了下,視線移動,這才看到另一邊坐著的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謝柔惠微微一笑,伸手拿過謝柔嘉的小鼓,輕快流暢的鼓聲傾瀉而出。

  「這才是惠惠打的鼓呢,我說剛才怎麼聽起來不太對味。」謝柔淑忙說道。

  謝瑤看也沒看她一眼。

  「那你也認錯了。」她說道。

  謝柔淑臉紅了下。

  「別說四妹妹了,我適才都認錯了。」謝柔清走過來坐下,看著那邊打鼓的謝柔惠,視線最終落在謝柔嘉身上。

  她看著謝柔嘉,而謝柔嘉的視線則黏在謝柔惠身上,專注認真,似乎除了姐姐四周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越來越亮眼了啊。」謝柔清說道。

  謝柔淑忙跟著點頭。

  「對對,惠惠越來越好看了。」她說道。

  謝柔清沒有說話,視線依舊看著謝柔嘉。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十幾個下等丫頭抬著幾面大鼓進來了,屋子裡的女孩子們頓時熱鬧起來。

  這就是祭祀上會用到的大鼓。豎立在祭台四周,到時候除了祭台上的謝大小姐,擂鼓的姑娘們就是最亮眼的。

  大家紛紛讓開地方。看著粗使丫頭們在屋子裡擺放,謝柔淑趁機站到謝柔惠身邊跟她討好的說話,謝柔嘉走開幾步,打量這些鼓。

  鼓不是新制的,其上雕繪著謝家的徽記,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小心,別砸到腳。」有人說道。

  謝柔嘉後退一步。看著身旁說話的人。

  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粗使丫頭,見謝柔嘉看過來。她低頭施禮。

  「二小姐。」她說道,「架子還沒搭好,還不穩。」

  謝柔嘉哦了聲再讓開一步,又察覺什麼看向這丫頭。

  「你能認出我是二小姐?」她問道。

  屋子裡這些天天在一起學習的姐妹們還不一定能一眼就認出她。這個第一次見的粗使丫頭怎麼就認出來了?

  或者不是第一次見?

  謝柔嘉看著這丫頭,這丫頭也抬起頭看她。

  「二小姐忘了奴婢了。」她說道,又忙低下頭,「奴婢是槐葉。」

  槐葉!

  謝柔嘉恍然。

  「你是袁媽媽的女兒。」她說道,驚喜的上前一步。

  「嘉嘉。」

  身後傳來謝柔惠的聲音,謝柔嘉忙轉過頭。

  「姐姐,是槐葉。」她高興的對謝柔惠招手。

  謝柔惠有些怔怔。

  「誰?」她問道,一面抬腳走過來。

  「是袁媽媽的女兒。」謝柔嘉說道。

  袁媽媽是謝柔惠的奶媽,因為她們姐妹從小一起長大。所以謝柔嘉也很親近,可惜袁媽媽在謝柔惠十歲的時候,夜晚吃醉酒不小心跌落湖水裡淹死了。

  謝柔惠為此還大病一場。謝柔嘉想起來自己當時也跟著哭了好幾天。

  謝柔惠的腳步一頓,旋即又加快走了過來,看著槐葉。

  「槐葉?」她說道,眉間幾分驚訝,「你怎麼在這裡?」

  槐葉原本也是謝柔惠身邊的丫頭,只是因為袁媽媽死後。謝柔惠情緒不穩,見到槐葉就哭。謝大夫人無奈只得將槐葉送去別的地方,轉眼快要兩年了,竟然在這裡見了。

  「是啊,我還以為母親把你送出去了呢,原來你還在家裡啊。」謝柔嘉高興的說道。

  槐葉此時卻有些惶惶。

  「奴婢在庫房,今趟人手不夠,所以才來幫忙的。」她說道,一面施禮,「奴婢這就出去了。」

  她說罷竟然轉身就向外跑去。

  謝柔嘉愕然。

  「槐葉。」她喊道抬腳要跟上。

  教授打鼓的女先生此時進來了。

  「都站好,三人一面鼓。」女先生說道。

  謝柔嘉只得停下腳,看著槐葉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

  「她一定是怕姐姐你想到袁媽媽傷心。」她對謝柔惠說道。

  謝柔惠擠出一絲笑。

  「她和你說什麼了?」她問道。

  「什麼也沒說啊。」謝柔嘉說道。

  「什麼也沒說嗎?」謝柔惠再次問道。

  「沒有,她就認出我了,跟我打招呼,我都沒認出她,然後就叫姐姐你。」謝柔嘉說道,「姐姐,槐葉竟然做了粗使丫頭啊,要不我們把她….」

  謝柔惠卻拉著她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她認出你了?」她問道,「認出你什麼?」

  「沒什麼啊,就是她認出我是二小姐嘛。」謝柔嘉笑道,想要握住姐姐的手,卻發現姐姐力氣很大,竟然沒抽回手來。

  「她…」謝柔惠驚訝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邊的先生敲了下鼓,咚的一聲打斷了她們。

  「上課了,不許說話。」她喝道。

  謝柔惠回過神忙鬆開謝柔嘉,沖先生歉意的施禮,謝柔嘉也忙站好。

  「總是拖累惠惠挨訓。」謝柔淑在後撇撇嘴嘀咕道。

  ……………………………………

  冬日裡的有些蕭條的院子裡不斷的響起鼓聲。

  「小姐。」江鈴從門外探進頭,「邵家少爺來了。」

  謝柔嘉懶洋洋的哦了聲,手下不停。

  「讓他進來吧。」她說道。

  邵銘清走進來,看到那女孩子依舊坐著打鼓,眼皮都沒抬一下,他也沒有說話,徑直走到窗邊。

  「在姑父那邊吃了一些烤肉,有些渴了,泡些解膩的茶來。」他說道。

  一旁的丫頭應聲是,前幾次這個少爺在屋子裡指使丫頭的時候,丫頭們還會看一眼謝柔嘉等她的指使,現在大家已經不再看謝柔嘉了,施禮應聲依言而去。

  「表少爺昨日來的嗎?」木香問道。

  「不,早上剛到。」邵銘清說道,在几案前坐下,隨手抽出一卷書。

  原本想找話說的木香便不言語了,丫頭們捧茶進來,木香親自給他斟茶便退到了一邊。

  屋子裡謝柔嘉認真的打鼓,似乎根本就沒看到有客人在座,而客人則坐在几案前,喝著茶看著書,既不感到受了冷落也沒有被鼓聲吵到。

  真是難以理解他們這算是什麼。

  木香搖搖頭。

  一盞茶之後,屋子裡的二人還是沒有交談,門外有丫頭跑進來。

  「大小姐來了。」

  謝柔嘉立刻放下手裡的鼓,邵銘清也放下手裡的書站起來。

  「那我就告辭了。」他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高興的迎接邁進門的謝柔惠。

  看到邵銘清在這裡,謝柔惠有些驚訝。

  「表哥來了。」她說道。

  「是,替我父親跑腿。」邵銘清笑道,對謝柔惠施禮。

  「正好我們今日沒課,表哥留下來一起吃飯吧。」謝柔惠笑道。

  邵銘清施禮。

  「多謝妹妹,只是我該告辭了,今日還要趕回去。」他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點頭笑了笑。

  「那下次吧。」她說道。

  邵銘清再次施禮告辭走了出去,謝柔嘉絞著垂下的小辮子站在廊下相送,見邵銘清回頭衝她笑著擺擺手。

  誰想送你!謝柔嘉嗖的轉過身,看著謝柔惠。

  「姐姐,你跟母親學完了?累不累?你晚飯想吃什麼?」她一疊聲的問道。

  謝柔惠笑著拉下她的絞著辮子的手。

  「我還怕你悶,原來有表哥在。」她說道。

  他在不在,我都不悶,不過這話不能說,要寬慰姐姐,不讓姐姐為自己擔心。

  「是,我跟表哥玩的很好,姐姐別記掛我。」謝柔嘉揚起笑臉說道。

  謝柔惠撫了撫她的肩頭。

  「嘉嘉。」她挽住謝柔嘉的手,一面轉身向屋內走去,一面想到什麼問道,「那天,槐葉還和你說了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01:05 AM

第四十五章 有心

  槐葉?

  謝柔嘉愣了下,已經過去兩天了,姐姐又問這個。

  「沒了,就說了那幾句話。」她說道,有些不解的看著謝柔惠,「姐姐,你有事嗎?」

  謝柔惠嘆口氣搖搖頭,挽著她邁進屋子。

  「我沒想到槐葉竟然去庫房做事了。」她說道,「我原以為母親讓她去外院做事了。」

  當時母親有沒有這樣安排,謝柔嘉已經想不起來了,畢竟她有了夢裡十年的記憶,大家看起來一年前的事,對她來說就是十一年前,十一年前發生的事她幾乎已經記不起來了。

  不過依槐葉的身份,如果去外院做個管事丫頭,自然比內院庫房要好的多,雖然都是丫頭,但外院迎來送往將來能混個管事娘子,而內院庫房可就泯然眾人,看她那日被使喚來送鼓,無疑就被當作粗使丫頭了。

  姐姐和她不一樣,她是吃奶媽的奶長大的,而姐姐則是吃母親的奶,儘管如此,奶媽也是陪伴姐姐最多的人之一,姐姐和奶媽一向很親,若不然奶媽去世姐姐傷心成那樣,看著奶媽唯一留下的女兒淪為粗使丫頭,姐姐心裡一定很難過。

  「那跟母親說,讓槐葉回來好了。」謝柔嘉說道。

  謝柔惠點點頭。

  「我也正是這樣想的。可是又怕她怪我。」她說道,蹙起眉頭嘆口氣,「畢竟當初是因為我她才被送走的。」

  原來姐姐是擔心這個!

  謝柔嘉笑了。

  「怎麼會!姐姐你想多了。」她說道。一面拉著她就走,「現在就去跟母親說讓槐葉回來。」

  謝柔惠忙拉住她。

  「你先別急著跟母親說,我還是想問問她。」她說道,「你想想,當初袁媽媽突然過世了,留下她一個,本就孤苦慌亂。偏偏那時候又因為我母親趕走了她,你想想她的這一年多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作為大小姐的奶媽。在家中地位很高,有這樣的母親,槐葉自然地位也不低,在丫頭們中她就相當於大小姐。突然之間娘死自己被驅逐,地位一落千丈,一切都發生在轉眼間,這種滋味肯定不會好受。

  謝柔嘉嘆口氣,手不由再次握住了頭髮。

  這種滋味啊……

  夢裡的她也感受過,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打懵了,眼前的一切都變的混沌不清,心裡狂喊著這是夢,是噩夢。無數次的期望睡一晚睜開眼醒來父親還疼她,母親還愛她,姐姐還在衝她笑著招手……

  謝柔嘉覺得有些窒息。眼淚如雨而落。

  「嘉嘉?你怎麼了?」謝柔惠嚇了一跳忙搖著她問道。

  還好,她終於噩夢醒了,雖然熬了十年,噩夢還是醒了。

  謝柔嘉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淚。

  「我是覺得,槐葉知道姐姐想讓她回來。一定會很開心的。」她說道。

  對槐葉來說,這也算是噩夢終於醒了。才一年多,還不晚,還不晚。

  謝柔惠噗嗤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臉。

  「你這眼淚真是多,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似的。」她說道。

  「流完了才好,以後就不會哭了。」謝柔嘉說道,摟著謝柔惠的胳膊。

  謝柔惠舒口氣。

  「那就這樣辦。」她說道,又想到什麼推了推謝柔嘉的頭,「不過,你先別說,別跟母親說,也別跟槐葉說。」

  謝柔嘉點點頭。

  「好,我聽姐姐的。」她說道。

  她答的這樣痛快,讓謝柔惠又笑了。

  「我是想我先見見她,跟她說一說,看她到底怎麼想,怨我也好,不怨我也好,聽她親口說一說,弄明白她到底是想跟我回來,還是有別的想法,我也好心安,也希望我不會強迫為難到她。」她主動給她解釋說道。

  「姐姐想的真周到。」謝柔嘉點頭說道。

  謝柔惠笑著撫了撫她的頭。

  「你記得哦。」她說道,「可別私下悄悄的去見她,讓她先知道。」

  謝柔嘉再次連連點頭。

  而與此同時,謝瑤謝柔清謝柔淑在路上看到了邵銘清,不過只是一個背影。

  「邵表哥又來了!」謝柔淑眼尖最先看到,伸手指著喊道。

  邵銘清在家裡吃的午飯,謝柔清自然知道,不過看著邵銘清離開的方向皺起了眉頭。

  「又去二小姐那裡了?」謝瑤在一旁似笑非笑說道,「表哥真是偏心,只跟二小姐玩,連和我們多說幾句話都不肯啊。」

  「哦。」謝柔淑撇撇嘴,「討好二小姐唄。」

  話音才落她就打個機靈忙向一旁躲去。

  謝柔清瞪眼看著她。

  「哎哎我是說邵表哥為了不讓嘉嘉鬧事去哄著她討好她也真是辛苦了。」謝柔清一口氣說道。

  謝瑤咯咯笑了,謝柔清瞪了她一眼收回視線,謝柔淑鬆口氣。

  「表哥這樣做也是為了惠惠,不枉惠惠請他上門給他挽回面子。」她又補充一句,「嘉嘉不鬧了,惠惠也就安心了。」

  謝柔清面色更舒緩了幾分。

  「只是。」謝瑤說道,「丫頭們說惠惠去陪嘉嘉玩了,怎麼表哥反而告辭離開嘉嘉那裡了?三人一起玩,不是才好嗎?」

  「肯定是嘉嘉把他趕走了唄。」謝柔淑說道,帶著憤憤不平,「嘉嘉多霸道啊,霸佔表哥,又霸佔了惠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誰敢說什麼,害的惠惠別說跟我們一起玩,在學堂連跟我們多說句話都不敢。」

  謝瑤轉頭看著她,忽的伸手一推,謝柔淑提防著謝柔清,卻沒有提防謝瑤,哎呀一聲後退幾步,差點摔倒。

  「你幹嗎?」她喊道。

  「這都怪你。」謝瑤看著她笑眯眯說道,「謝柔淑,就是因為你,惠惠才不能跟我們玩了。」

  謝柔淑瞪大眼不解的看著她。

  「什麼?」她說道。

  謝瑤伸手又推了她一下。

  「不是嗎?」她笑眯眯說道,「嘉嘉不喜歡你,你總跟著我們,她就不跟我們玩了,而她不跟我們玩,惠惠為了她就也不能跟我們玩了,所以,你還是別跟我們一起玩了。」

  謝柔淑被推的又後退一步,聽了這話又是氣又是羞,哇的一聲大哭跑了。

  看著她哭著跑了,謝瑤若無其事的將手收回斗篷裡。

  「這麼冷的天,我不逛了,先回去了。」她閒閒說道。

  謝柔清嗯了聲,自始至終她都沒理會這二人的事,似乎也根本就沒看到謝柔淑哭著跑了,謝瑤走開,她也抬腳疾步而去。

  謝柔清是在家門外追上邵銘清的。

  「你今天還要走嗎?」她問道。

  邵銘清笑著點點頭。

  「表哥,你是因為舅舅必須回去呢,還是因為我們家必須回去?」謝柔清問道,「你以前可從來不這樣,你到底躲著誰?」

  邵銘清哈哈笑了。

  「我躲誰啊,我只是自己想回去了而已。」他說道。

  謝柔清看著他。

  「剛才你見到惠惠了吧?」她問道。

  邵銘清點點頭。

  「她留你了吧?請你吃飯了吧?」謝柔清又問道。

  邵銘清再次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留下?」謝柔清說道,「表哥,難道你來謝家,不是為了她嗎?」

  邵銘清這次沒有點頭,看著謝柔清笑了。

  「她讓我來又不是為了我。」他說道,「那我為什麼要為了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9 10:08 PM

第四十六章 理直

  她讓我來不是為了我,這句話的意思,謝柔清很明白。

  那次謝柔惠邀請邵銘清來家裡,的確不是為了邵銘清。

  就好似謝柔淑要鼓動邵銘清不去討好謝柔嘉,看似是為邵銘清打抱不平,其實不過是想要挑釁謝柔嘉,邵銘清不過是被拿來做筏子,所以謝柔清毫不客氣的推到謝柔淑給她一個教訓,但那是謝柔淑,或者說不管是家裡任何一個姐妹,她都能也敢這樣做,除了謝柔惠。

  家裡的姐妹從小到大都知道絕不能惹到謝大小姐,謝大小姐的話都要聽,一定要讓謝大小姐高興。

  所以,謝柔惠說要邀請邵銘清來家裡,大家就歡歡喜喜的陪她去做,至於這麼做是為了謝柔嘉的名聲,又或者為了別的什麼,她們並不在意,她們只需要在意的是謝大小姐願意以及高興做這件事就足夠了。

  「惠惠這麼做,對表哥也沒壞處啊。」謝柔清沉默一刻說道。

  雖然這麼做主要出自謝柔惠為了自己高興,但在那種時候將邵銘清請回謝家,邵銘清並沒有什麼損失,反而重獲機會,在邵家備受重視。

  邵銘清哦了聲笑著點點頭。

  「是啊。」他說道,「所以我跟她道謝了。」

  「那你對惠惠為什麼這麼疏離?」謝柔清問道。

  「有嗎?」邵銘清驚訝說道。

  謝柔清看著他不說話,邵銘清就笑了。

  「我只是不熱情而已。」他笑道,笑罷又整容,「妹妹是希望我去討好大小姐嗎?」

  如果可以誰願意去討好別人啊,尤其是表哥這樣的。從小到大就看夠了別人的臉色。

  「我就是希望表哥將來不用討好別人。」謝柔清嘆口氣。

  所以當得知邵家有意讓邵銘清跟謝柔惠成親時,覺得對於邵銘清來說,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討好一個人,總比討好很多人要好,更何況,她相信表哥一定能讓謝柔惠喜歡自己,就像謝大老爺那樣。能跟謝大夫人並肩而立。而不是像謝老太爺那樣低聲下氣被呼來喝去。

  可是現在看來,表哥似乎並不願意。

  「不討好別人就是隨心所欲,不用將來。我現在就能這樣。」邵銘清笑道。

  謝柔清沉默一刻。

  「那你幹嗎去討好謝柔嘉?」她問道。

  邵銘清嘻嘻一笑。

  「討好她?我更沒有。」他說道,「對她討好可沒用。」

  「那你…」謝柔清更加不解了問道。

  邵銘清伸手拍了拍謝柔清的頭,打斷她的話。

  「小丫頭,你放心吧。我做事自己心裡有分寸。」他說道。

  邵銘清笑著離開了,但謝柔清想了一晚上都沒放下心。直到來到學堂也沒精神,鼓也沒興趣敲,舞也沒心思跳,別人心裡清楚。她自己心裡也清楚,就憑自己的模樣,三月三的祭祀肯定選不上。她之所以上學堂不過是為了謝柔惠,雖然她還有一點喜歡打鼓。

  謝柔清將鼓拉過來。輕輕的拍了拍。

  站在比人還高的大鼓前,揮舞著雙槌,敲出激烈的鼓聲是多麼讓人激動的事。

  學堂裡來的人越來越多,小姑娘們更換了衣裳,或者熱身或者說笑,但直到打鼓先生進來,作為主角的謝柔惠還是沒來,同時沒來的還有謝柔嘉以及謝柔淑。

  打鼓先生很生氣。

  「去問問怎麼回事?不想來就不用來了。」她說道。

  謝柔清卻想到了什麼,看向謝瑤,謝瑤似乎沒聽到先生的話,側身正跟一旁的女孩子們低聲說笑。

  ……………………………………………

  「她不想去學堂關我什麼事?」

  而此時謝柔嘉也很生氣,已經到了上學的時間,她和姐姐卻被攔在了母親的屋子裡。

  宋氏帶著幾分不安。

  「嘉嘉你別生氣,嬸母沒說什麼,你別生氣。」她說道,「淑兒她比你小一歲,不懂事,你多擔待些。」

  「嬸母,到底是怎麼了?」謝柔惠問道,「淑兒怎麼好好的不去上學了?」

  說到這裡,她又忙補充。

  「我可以作證的,嘉嘉這些日子都跟我一起,並沒有跟四妹妹吵鬧過。」

  有些話宋氏這個長輩就不好說了,她嘆口氣,身旁的丫頭噗通跪下來。

  「四小姐說,因為二小姐不喜歡她,不讓大小姐跟她玩,別人也都討厭她不和她玩了,所以,所以她不想去上學了。」丫頭叩頭說道。

  什麼跟什麼啊!

  這個謝柔淑,自己都已經躲她遠遠的了,她怎麼還來找事!

  謝柔嘉跳腳。

  「她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她喊道。

  「你給我站好了。」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嘉看向母親。

  「母親!」她委屈的喊道。

  「母親,嬸母,這真沒有。」謝柔惠忙忙說道,「嘉嘉真沒有這樣說過。」

  「是啊是啊,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宋氏說道,抬腳踢那丫頭,「滾下去,誰讓你亂嚼舌頭的!你家小姐不聽話,你不勸她,反而跟著胡鬧什麼!」

  丫頭哭著叩頭說不敢。

  「大嫂,我就是來跟你商量一下,不讓淑兒去上學了,反正她也學不好。」宋氏又說道,「突然不去吧,又怕別人誤會什麼,所以來跟大嫂你說一聲。」

  謝大夫人搖頭。

  「什麼叫她學不好?」她說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啊?」

  宋氏訕訕。

  「惠惠,你跟著你嬸母去,帶著淑兒去上學。」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應聲是,宋氏慌忙推辭,謝柔惠挽住了她。

  「快走吧嬸母。先生脾氣很不好,現在說不定已經在發火了。」她說道。

  宋氏半推半就的任她拉著出去了。

  謝柔嘉撇撇嘴抬腳邁步。

  「你跟我站住。」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嘉站住腳,謝大夫人卻沒看她,轉頭問丫頭。

  「惠惠這段時間沒跟淑兒玩嗎?」她問道。

  丫頭遲疑一下。

  「自從上一次二小姐落水後,大小姐就只陪著二小姐了。」她說道。忙又補充一句,「況且大小姐的功課越發的多,倒是沒和其他的姐妹們走動。」

  「母親。是姐姐心疼我。我可沒有故意纏著姐姐的陪我。」謝柔嘉忙說道。

  謝大夫人沒理她,看著丫頭。

  「我聽說嘉嘉落水前,瑤兒本是邀請姐妹們去家裡玩打牌的?」她問道。「嘉嘉沒去,而是自己跑到老夫人那邊打牌回來才落水的?」

  謝柔嘉落水後,得到消息的謝柔惠哭著一路跑回來,連連自責自己不該扔下謝柔嘉一個人去打牌。親眼看到聽到的丫頭們不少,都傳遍了。也就是從那時起,謝柔惠就只陪著謝柔嘉玩了。

  丫頭低頭應聲是。

  「這是姐姐心疼我,礙著她什麼事啊。」謝柔嘉又插話說道。

  謝大夫人瞪眼看向她。

  「你是不是不喜歡跟她玩?」她問道。

  站在門外廊下小心側耳聽到這裡的木香心裡打個顫。

  大小姐一向回護二小姐,如果二小姐流露不喜歡跟謝柔淑玩的意思。大小姐肯定就會不跟她玩,至少這一段不會,那這麼說還是二小姐的不是……

  「是啊。」謝柔嘉的聲音沒有絲毫的遲疑從內響亮的傳出來。

  木香心裡嘆口氣。

  屋子裡的謝大夫人則豎眉。

  「所以還是你不讓你姐姐跟她玩的?」她說道。

  「沒有啊。」謝柔嘉說道。沒有絲毫的不安,「姐姐跟她玩我沒意見。我只是我自己不跟她玩罷了。」

  謝大夫人一拍桌子。

  「你還說不是你攛掇你姐姐!」她喝道。

  侍立的丫頭打個哆嗦,謝柔嘉神態依舊。

  「不是啊。」她說道,「這怎麼叫我攛掇姐姐了?是姐姐愛護我才要陪我的。」

  「你還理直氣壯了?」謝大夫人氣笑了。

  謝柔嘉看著母親,皺眉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喜歡她,為什麼不能理直氣壯?我只是不和她玩,又沒有打她罵她。」她問道。

  謝大夫人愣了下。

  外邊側耳聽的木香也愣了下。

  「我不喜歡她,難道非要裝做喜歡她和她一起玩,然後大家都憋著氣這樣才好嗎?」謝柔嘉接著說道。

  是啊,這樣,好像也不對啊。

  謝大夫人有些怔怔。

  「姐姐是心疼我,也是為了四妹妹好,所以姐姐不強拉著我去和她玩,若不然我們兩個憋著氣在一起玩,到時候吵鬧起來,姐姐也會為難。」謝柔嘉說道。

  是啊,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玩,的確是很容易吵鬧起來。

  謝大夫人雖然從小到大沒遇到過不喜歡自己的姐妹,但圍繞她的姐妹中卻是不少這樣的,如今都出嫁當娘了,難得回家聚一聚,還有不少拌嘴的。

  「只不過姐姐就那麼點時間,功課又多,因為我才落水姐姐特意多陪我一些。」謝柔嘉撇撇嘴說道,「真不知道她就為此鬧個什麼!姐姐愛和誰玩是姐姐的自由,跟她玩她就高興,不跟她玩,她就鬧啊?把姐姐當什麼人了?」

  是啊,大小姐跟你玩是你的福氣,大小姐不跟你玩了,你該誠惶誠恐小心謹慎,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什麼意思?要挾嗎?

  謝大夫人吐口氣,握著茶碗沒說話。

  謝柔嘉看著母親的臉色,探頭嘻嘻笑。

  「母親,那,我去上學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將茶碗重重的擱在桌子上。

  「好好的怎麼就不喜歡她了?一家子姐妹為什麼不能一起玩?」她豎眉喝道。

  謝柔嘉攤手。

  「她不喜歡我,我自然也就不喜歡她嘍。」她說道,「誰知道為什麼,有些人天生就互相不喜歡吧,大概是上輩子有仇吧。」

  謝大夫人氣笑了,伸手戳她的頭。

  「我看你跟我才是上輩子有仇。」她說道。

  在夢裡她就像過了一輩子,那也相當於是上輩子吧,謝柔嘉只覺得心被戳了下,夢裡母親待她就跟仇人一般,自從姐姐死了後,連一句話都不再跟她說。

  謝柔嘉伸手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埋頭在她的肩頭,淚水滑落。

  「才不是!」她哽咽道,「才不是,我最喜歡母親,我最喜歡母親。」

  謝大夫人被她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聽到她哭了更是驚訝,又有些哭笑不得。

  這丫頭在外人面前飛揚跋扈的,一說到爹娘姐姐就軟的跟糖似的,一熱就化了。

  謝大夫人覺得自己的心也有點怪怪的,跟化了似的。

  「好了,不是說遲到了嗎?還不快去!」她嗔怪道。

  看著謝柔嘉一溜小跑出了屋子,木香忙趕著小丫頭們快跟上。

  「小姐小姐,夫人不生氣了,那以後不跟四小姐玩就理直氣壯了,這是不是就跟戲台上唱的奉旨查案。」

  聽著江鈴一邊跟上一邊笑嘻嘻的話,木香哭笑不得。

  還奉旨查案,什麼跟什麼啊,你這叫什麼,奉旨不跟人玩嗎?

  不過,好像也是這個理啊。

  想想適才二小姐的一番話,四小姐這次真的是無理取鬧了,跟二小姐吵架倒沒什麼,但竟然敢試圖要挾拿捏大小姐,這對大夫人來說就不能容忍了。

  這一下四小姐可真的是沒人和她玩了。

  學堂裡已經敲完一節鼓,謝柔惠拉著謝柔淑也進來了,先給先生賠罪,旋即就被女孩子們圍了起來,唧唧喳喳的詢問。

  謝柔淑自然添油加醋的將事情說了一遍,這些日子謝柔惠的確不和謝瑤等人一起,大家都看在眼裡。

  「原來是這樣啊!」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道,又是驚訝又是不平,「怎麼能這樣呢?也太霸道了吧。」

  謝柔淑點點頭,又得意又委屈的拉著謝柔惠。

  「惠惠最好了。」她說道,「只是總是讓她受夾板氣。」

  「那你以後聽話些,別總是讓惠惠為難。」謝瑤笑吟吟說道。

  謝柔淑眼神躲閃的低下頭,謝柔惠笑著搖了搖她的手。

  「那你聽我的話,等下了課你要跟我過去,給嘉嘉和好。」謝柔惠叮囑道,「以後也不能再這樣吵鬧了。」

  「對啊,嘉嘉剛落水受了驚嚇,再被大夫人罰的話,肯定很生氣,會更不喜歡你的。」謝瑤說道,「你可長點心吧。」

  她受罰是活該,憑什麼怪我,謝柔淑哼了聲抬起頭。

  「好啊我跟她道歉,那也得她接受啊。」她說道。

  話音才落,就聽得身後有人咳了聲。

  「你跟我道歉,我接受啊。」

  眾人聞聲驚訝的看過去,見已經換了練鼓服謝柔嘉一面挽著袖子走過來,見大家看向她,她抬起下巴。

  「謝柔淑,道歉吧。」

  謝柔淑漲紅了臉。

  「你,你,你怎麼來了?」她結結巴巴問道。

  謝柔惠面色也是一般的驚訝。

  「嘉嘉,母親她…」她問道。

  「姐姐不用擔心。」謝柔嘉不待她說完就笑道,將鼓槌在手裡挽個花,「母親說我沒錯。」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女孩子們神情皆變。

  大夫人說她沒錯,那有錯的……

  視線瞬時都落在謝柔淑身上,還有人慢慢的退開幾步,謝柔淑並未察覺,氣憤的跺腳。

  謝瑤的視線始終看著謝柔嘉,神情怔忪,難掩錯愕。

  「那真是,太好了。」她喃喃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1 08:13 PM

第四十七章 氣壯

  這件事對於謝柔嘉來說根本就不算事,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實在是幸福的恨不得滿地打滾。

  「撞到了撞到了。」江鈴蹲在地上咯咯笑的說道。

  木香掀起簾子走進來,看到穿著白色中衣紅褲子的謝柔嘉正在地上鋪的大紅地毯上打滾,滾得又快,眼瞧著到了床邊。

  「小蹄子還笑,還不快攔著。」木香喝道。

  江鈴這才笑著去攙扶,謝柔嘉已經坐起來了,雙髻滾散了,亂亂的垂著。

  「可是不用上學了,小姐可是放開了玩了。」木香嗔怪道,拿過篦子來給謝柔嘉梳頭。

  新年越來越近,學堂的課已經停了,勞累一年的姑娘們終於可以徹底的放鬆了。

  「才不是玩呢。」江鈴說道,「小姐說了這也是練舞呢。」

  「我可沒見過大小姐這樣練舞。」木香說道,解開了謝柔嘉的頭髮。

  「姐姐去哪裡了?」謝柔嘉問道。

  「大夫人在和大小姐打鼓呢。」木香說道。

  對於別的女孩子來說不上學可以休息玩耍,但謝柔惠卻不行,過了年距離丹女初次祭祀就只有一年的時間了,謝柔惠的功課更加的緊張。

  過年了,十二歲了,距離夏日落水不到半年了。

  謝柔嘉的身子不由繃緊。

  「不用梳了。」她說道,「我去游水。」

  木香舉著篦子。

  「這一上午都沒停了。歇息一會兒吧。」她說道。

  「不累不累。」謝柔嘉說道,自己抬手胡亂的將頭髮挽起來,就向後邊去了。

  江鈴忙拿著斗篷跟上。一面大聲的喊水英。

  木香看著亂亂的屋子搖搖頭,含笑喚了小丫頭進來收拾,剛走到廊下就見披著大紅斗篷的邵銘清帶著兩個小丫頭進來了。

  「表少爺今日怎麼來了?」她忙施禮問道。

  「來給姑姑送年禮。」邵銘清說道。

  兩個丫頭打起簾子,木香引著他走進去。

  「我們小姐去游水了。」她說道。

  邵銘清嗯了聲,徑直向東邊的廂房而去,小丫頭接過他解下的斗篷。

  「少爺帶的什麼?」木香看著邵銘清的兩個丫頭。

  兩個丫頭正將兩個包袱放在地上。

  「一些書。」邵銘清說道,指了指廂房的書架。「擺上去吧。」

  兩個丫頭便應聲是自去擺放書。

  木香有些想笑。

  「是給小姐送的年禮嗎?」一個小丫頭低聲問道。

  「小姐又不看書。」木香低聲笑道,「這是表少爺自己拿來看的。」

  邵銘清來謝柔嘉這裡。謝柔嘉也不招待他,他也不用招待,每次都是各自為安,邵銘清喝著茶將謝柔嘉書架上本來就不多的書都看完了。

  小丫頭忍不住瞪眼。

  「那表少爺是把這裡當自己的書房佈置了。」她說道。

  木香站在客廳裡隔著珠簾看向這邊。邵銘清已經坐在椅子上,晃悠悠的握住一卷書,衝著窗邊掛著的鳥兒吹了個口哨。

  自從結束了四書五經課後,小姐就不怎麼進書房了,這椅子擺的位置,書桌上的筆墨紙硯,還真都是邵銘清按照自己的習慣擺放的。

  「給表少爺上茶和點心。」木香吩咐道,自己則轉身來溫泉廊。

  溫泉廊裡江鈴正坐在池水邊一面泡著腳,一面和水英說話。

  「你看小姐是不是游的越來越好了?」

  「你看小姐游的這麼遠了。」

  水英一概沒有理會。只是看著水裡正亂撲騰的謝柔嘉。

  「小姐,邵家少爺來了。」木香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也不知道聽到還是沒聽到。繼續拍打著水面。

  「小姐學的真快。」木香稱讚道,又看著水英,「水英學會游水用了多久?」

  水英坐在水池邊,手絞著濕了的衣角。

  「一天。」她說道。

  江鈴和木香都驚訝的啊了聲。

  「這麼厲害啊。」她們說道,「你怎麼學會的?快教教小姐,讓她也一天學會了。」

  水英轉頭看向她們。

  「我爹娘淹死了。我就學會了。」她說道。

  江鈴和木香愕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知道想要游水是什麼感覺。我是不想游水,我不想游,但必須會游,我怕水,但必須不怕它,所以我就學會了。」水英看向池水中,那個女孩子正帶著幾分狼狽在其中游動著,「你家小姐,一天可學不會。」

  ……………………………………..

  聽到內裡的動靜,邵銘清放下手裡的書,隔著兩道珠簾幾乎看不清那邊的人影。

  「我正月裡就不過來了。」他說道。

  聽得那邊女孩子哼了聲。

  邵銘清笑了笑。

  「哦對了,你五叔想要我來幫他的忙。」他又說道。

  話音才落就聽得珠簾響動,以及丫頭們的低呼,穿著粉藍襖銀白裙,散著發的謝柔嘉腳步飛快的掀起珠簾衝了出來。

  「不行,不許去。」她豎眉說道。

  邵銘清用手裡的書擋住了臉。

  「是,是,不去。」他說道。

  「小姐,頭髮還沒幹呢。」木香急道,「仔細著涼,那就不能跟夫人老爺大小姐一起過年了。」

  和爹娘姐姐一起過年是很要緊的事,謝柔嘉忙轉身回臥房。

  「不許去我五叔叔那裡幫忙。」她再次叮囑一聲。

  「知道了。」邵銘清說道,放下手裡的書,看著謝柔嘉垂在身後隨著走動晃晃悠悠的如同瀑布般的黑亮的頭髮。

  「我告辭了。」他提高聲音說道。

  謝柔嘉頭也不回衝他擺擺手。

  這樣不行。謝柔嘉又停下腳,自己待他也不算好,現在他為了討好自己不讓自己生氣所以才這麼聽話。但隨著他來的多,家裡的人對他越來越熟悉,自己對他的影響也會越來越少。

  雖然他這次說不去五叔叔那裡幫忙,但如果別的人再讓他幫忙呢?到時候他答應了,自己再去鬧,只怕就沒那麼容易說服眾人了。

  想到這裡她又轉過身。

  邵銘清已經走到了門口,兩個小丫頭打起簾子。

  「表哥。」謝柔嘉放柔聲音喊道。

  邵銘清帶著幾分驚嚇轉過身看著她。謝柔嘉擠出一絲笑,對他屈身施禮。

  「表哥過年不過來了?那就先給表哥問個過年好。」她說道。

  邵銘清噗嗤笑了。一面側身還禮。

  「表妹客氣了。」他說道,說這話還不停的笑。

  這笑就跟看穿了她似的,謝柔嘉有些惱火。

  「我要說,表哥你別去我五叔叔那裡幫忙。還有更好的地方呢,你等著我給你安排。」她說道。

  邵銘清點點頭。

  「是,是,我知道了。」他說道,抬腳就邁出門。

  謝柔嘉追了出來。

  「小姐不行,外邊冷。」木香和江鈴一左一右拉住她。

  謝柔嘉只得從門簾縫裡看向外邊。

  「你記住了沒有啊?」她問道。

  「記住了,你放心。」邵銘清笑道,看著簾子後那小小的臉。

  我放心才怪呢,謝柔嘉嘆口氣。要是真讓我放心,你就不該出現在我的眼前。

  「你讓人去看看姐姐功課結束了沒。」她對木香說道,「結束了我去找姐姐玩。」

  是時候開始叮囑姐姐不要玩水了。

  木香點點頭應聲去安排了。江鈴繼續給謝柔嘉烘頭髮,木香沒多久就進來了。

  「大小姐功課結束了,可是沒在屋子裡,說是出去了。」她說道。

  「去哪裡了?」謝柔嘉問道。

  木香搖搖頭。

  「這個沒問。」她說道。

  「我去母親屋子裡等她。」謝柔嘉說道,催著江鈴給自己梳頭。

  相比於溫暖如春的小姐們的室內,此時位於大宅西側的庫房所在。陰寒無比,庫房外偶爾有揣手縮頭的奴僕們疾步跑過。

  低矮的四面透風的屋子裡才點燃的火盆又熄滅了。

  「這炭都沒法用啊。」一個丫頭抱怨道。「槐葉,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炭啊?」

  槐葉看著炭盆苦笑一下。

  她怎麼不懂?曾經謝家大小姐屋子裡用什麼炭,她就用什麼炭。

  「我再去要些吧。」她說道,站起身來。

  「算了,你別去了,什麼事你都幹不好。」那丫頭嗤聲說道,眼轉了轉,伸手抓起搭在床板上的一件墨蘭斗篷,「你的斗篷借我用用。」

  槐葉忍不住伸出手抓住斗篷一角。

  這是自己留下的唯一的一件好東西了,整個冬日就靠它熬過去了。

  「怎麼?捨不得啊?」那丫頭挑眉粗聲粗氣問道。

  槐葉的手慢慢的鬆開了。

  「怎麼會,勞煩姐姐受凍跑一趟了。」她訕訕說道。

  那丫頭哼了聲,帶著幾分得意將斗篷小心的裹上,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急忙忙的跑出去了。

  屋子裡似乎更冷了幾分,槐葉嘆口氣,慢慢的坐在了炭盆前,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發出咣噹一聲。

  「姐姐回來了?」她忙起身回頭。

  門是被人打開了,但站在門口的人卻不是走出去的那個丫頭。

  屋子裡光線有些暗,一時間看不清門口的人。

  「槐葉,你就這在這裡啊?」柔柔清清脆脆的女聲帶著驚訝問道,人也邁進來,讓開了門口,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槐葉可以清楚的看到這是一個裹著粉紅撒花風毛斗篷的女孩子,隨著邁步她伸出手掀開了帽子,露出嬌俏的面容。

  槐葉不由上前一步,旋即又停下腳。

  「……您…」她張張口最終發出一個聲音,「您怎麼來這裡了?」

  家裡的丫頭們基本上都分不清大小姐和二小姐,再沒有提醒的狀況下突然見了,便統一稱呼為小姐。

  而槐葉明明張開了口,且還邁上前一步,分明是有什麼稱呼要脫口而出,但卻生生嚥回去,所以才拉長了聲調冒出一個不倫不類的您。

  女孩子的笑更濃了幾分。

  「我怎麼不能來了?」她說道,「槐葉姐姐,我那天見了你,就一心記掛著呢。」

  她說著話再邁幾步站在了槐葉面前。

  槐葉看著她。

  「您,您…….」她結結巴巴說道,垂下頭要下跪,「奴婢不敢當。」

  女孩子伸手扶住她,沒讓她跪下去。

  「我?我怎麼了?你怎麼就不敢當了?」她笑嘻嘻問道,「槐葉姐姐你以為我是誰?你怎麼稱呼我您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1 08:13 PM

第四十八章 年關

  槐葉穿的有些單薄,只有一個襖子,還短了露出半個手腕,眼前這個女孩子身故來的手就扶住了她的手腕。

  才從錦繡厚實的斗篷裡伸出的手暖暖的軟軟的,這種感覺還有熟悉,一年前她還常常的握著這雙手小心的擦洗然後塗上香膏。

  「小姐的手真好看,白白嫩嫩。」她還會拉著這雙手笑吟吟的說道。

  「噯,槐葉你的手這麼涼。」女孩子的聲音在耳邊驚呼。

  槐葉忙收回手後退一步,低下頭。

  「這裡好冷啊。」女孩子並不在意,收回手環視四周皺眉說道,「槐葉,你快跟我回去吧。」

  槐葉嚇了一跳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驚恐,女孩子也又轉過身來,明亮的眼安靜又直直的看著她。

  「二..二小姐。」槐葉咬住下唇,結結巴巴說道,「這,這不行。」

  二小姐?

  女孩子嘴角揚起。

  「槐葉你怎麼認出我是二小姐的?」她帶著幾分驚訝好奇問道。

  槐葉看她一眼低下頭。

  「那天,我聽到別人稱呼您。」她說道。

  女孩子哦了聲沒有說話。

  「我本不該和您說話的。」槐葉又忙說道,抬起了頭。

  大約是說了幾句不再那麼緊張,她的聲音雖然還顫顫,但流利的許多。

  「要不然也不會驚動大小姐。」她說道。「大小姐見到我是不是又不好了?」

  女孩子笑了。

  「沒有沒有。」她說道,「姐姐也過問你了呢,所以我特意來看看你。」

  槐葉低頭施禮。

  「謝謝小姐們惦記。」她說道。「奴婢挺好的。」

  「這叫什麼好啊。」女孩子笑道,擺了擺手,「槐葉,我去跟姐姐說接你回去。」

  槐葉忙擺手說不,女孩子不由她說已經轉身向外走去。

  「你別擔心,回去也好…」她停下腳回頭一笑,「去別的地方也好。交給我來安排吧,總不會再讓你這樣。」

  槐葉跟上幾步。看著那女孩子疾步出了門,張張口最終垂下了手。

  「多謝…二小姐。」她跪下俯身叩頭。

  風捲著殘葉打著旋飛過,木葉忙將兜帽給謝柔惠帶上。

  「她把我認作嘉嘉呢。」謝柔惠轉頭看著她笑說道。

  「她哪裡敢想到是你來看她了。」木葉笑著說道。

  當初袁媽媽不在了,大小姐大病一場。把一家子都嚇個半死,當看到謝柔惠見到槐葉就哭,唯恐哭出個好歹來,所以急忙把人送走了。

  槐葉也被告訴不許出現在大小姐眼前,所以這一年多大家都幾乎忘了還有這個人了。

  謝柔惠笑了笑。

  「她只記得嘉嘉,在學堂裡就一眼認出了嘉嘉呢。」她說道。

  一眼就認出?

  她們這些常跟在小姐們身邊的人,死死的記住小姐們今天穿的衣裳梳的頭,才能一眼就認出吧。

  槐葉怎麼可能啊。

  「在學堂聽到別人喊了吧。」木葉笑道。

  「她也這麼說。」謝柔惠笑著說道。

  肯定是,木葉笑著點頭。

  謝柔惠點點頭。伸手將帽子拉了拉,又回頭看了眼。

  她真的沒認出自己嗎?學堂裡,真的是聽到別人稱呼才分清的嗎?

  ………………………………

  「姐姐回來了!」

  謝柔嘉親自打起簾子高興的說道。

  「你去哪裡了?這麼冷的天。」

  謝大夫人看著謝柔惠凍得有些發紅的臉。

  「別總出去亂走。」她說道。「病一場功課就要積攢很多。」

  謝柔惠低頭應聲是,握住了謝柔嘉遞來的手,衝她笑了笑。

  「事情辦好了。」她低聲說道。

  謝柔嘉有些不解,謝大夫人皺眉。

  「又什麼事?」她問道。

  謝柔惠拍了拍謝柔嘉的手,走到謝大夫人身邊坐下。

  「母親,我想再要個丫頭。」她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還沒說話。謝柔嘉恍然大悟了。

  「哦,姐姐。你是去……」她說道。

  謝柔惠忙衝她擺手。

  「去做什麼了?」謝大夫人說道,看著謝柔嘉,「你又攛掇你姐姐幹什麼了?」

  「不是嘉嘉攛掇我。」謝柔惠搖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我想要槐葉回來。」

  槐葉?

  謝大夫人竟然一時沒想到是誰。

  「袁媽媽的女兒。」謝柔嘉提醒道。

  袁媽媽!

  謝大夫人想起來了,旋即豎眉看著謝柔嘉。

  「她怎麼回事?怎麼又跑到你姐姐跟前了?是不是你引她過來的?」她喝道。

  「沒有沒有。」謝柔惠忙說道,「沒人引她,就是那天剛好看到了,她也沒故意跑來跟我說話,跟著一群粗使丫頭搬東西呢,看到我就跑了。」

  謝大夫人將信將疑,只看著謝柔嘉,謝柔嘉衝她嘻嘻笑,連連點頭。

  「真的,我都沒認出來是槐葉呢。」她說道。

  謝大夫人瞪她一眼。

  「去,那邊坐著寫字去。」她說道。

  謝柔嘉笑嘻嘻的依言去窗前的羅漢床上坐著寫字了。

  「你見她不難過了?」謝大夫人拉過謝柔惠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不是為了你妹妹?是自己真不難過了?」謝大夫人又問道。

  謝柔惠笑了再次點頭。

  「袁媽媽剛不在的時候,我想她,所以不敢見到跟她有關的人,見到了心裡就特別難過,現在呢,我也想她。但見到跟她有關的人,反而覺得很親切。」她說道,拉著謝大夫人的胳膊。「母親,我是真想讓槐葉回來了。」

  謝大夫人這才點點頭。

  「只要你高興。」她笑道,說到這裡又嘆口氣,「袁媽媽不在已經快要一年半了啊。」

  謝柔惠點點頭。

  「母親還記得袁媽媽的樣子嗎?」她問道。

  「我當然記得,別說是她帶你這麼大,當初也是她捧著你們兩個到我跟前,嚇我一跳呢。」謝大夫人笑道。

  謝柔惠很驚訝。抓進了謝大夫人的胳膊。

  「母親,袁媽媽不僅是我的乳娘。還是穩婆嗎?」她問道。

  「是啊,你不知道吧。」謝大夫人笑道,帶著幾分追憶,「當時懷你們兩個時候。只說身子重,你祖母還笑我吃得多,沒想到竟然生下一對雙生兒,我還記得袁媽媽在產房那一聲還有一個,真是嚇懵了一群人。」

  出生時候的事,謝柔嘉沒有聽人說過,在夢裡姐姐死了後,更沒人和她提以前,她握著筆聽得津津有味。

  「然後呢然後呢?」她問道。

  謝大夫人看她一眼。

  「然後袁媽媽就拎著….」她說到這裡停頓下。

  眼前似乎又浮現了曾經的場景。

  大汗淋淋好似自己生產的年輕婦人面色蒼白。手裡緊緊拎著一個光溜溜的剛分娩的嬰兒。

  「還..還有一個!」她尖聲喊道。

  那時候自己已經又疼又累人都迷糊了,被這一聲喊的打個機靈,努力的睜開眼。

  兩個?

  天啊。怎麼會是兩個?

  「有女兒嗎?有女兒嗎?」她掙紮著問道。

  伴著她的詢問,身下又產下一個,謝大夫人脫力倒在床上,暈暈的看著另一個穩婆將又一個髒兮兮的嬰兒拎了起來,啪啪兩聲,貓兒一般的哭聲在室內響起。

  「女兒!又一個女兒!」

  兩個女兒?兩個雙生女兒?

  謝大夫人只覺得頭暈目眩。但她不得不清醒,因為有人在重重的打她的肩頭。

  「夫人。夫人,你看清楚,這個是大的,這個是大。」年輕的婦人托著一個嬰兒遞到她眼前。

  這才生出的孩子,都一個樣,她怎麼看清楚啊。

  謝大夫人用力的睜開眼卻最終倒回去。

  「袁媽媽,你這個,你這個就是大的,你記住了,抱緊了,別放手。」她說道,伸出手指著年輕婦人懷裡的嬰兒。

  年輕婦人連連點頭。

  「是,夫人,我抱緊了,我不會撒手的。」

  「夫人,我好好的都看一遍,看的清清楚楚,記的清清楚楚。」

  耳邊婦人的話漸漸模糊,謝大夫人陷入昏迷。

  「袁媽媽就怎麼樣?」有人搖著她的胳膊問道。

  謝大夫人回過神,眼前室內明亮,旁邊一個女兒,再遠一點又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兒,此時都眼亮晶晶的看著她。

  這兩個女兒就要十二歲了,女童稚憨之氣漸漸褪去,窈窕少女之態初現。

  竟然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袁媽媽啊。」謝大夫人伸手撫了撫謝柔惠的頭,「就拎著你,看著露出頭的你妹妹,嚇的差點把你扔在地上。」

  謝柔惠咯咯笑了,謝柔嘉也嘿嘿笑了。

  「袁媽媽真是沒福氣。」謝大夫人嘆口氣說道,「什麼都好,就是貪杯。」

  謝柔惠眼圈紅了。

  「都怪我那日沒勸住媽媽少喝幾杯。」她說道。

  謝大夫人噗嗤又笑了。

  「管你什麼事。」她說道,「她要喝,你勸的了今日,還能勸的住明日?眼前勸住了,人後你能管住?況且那日別人都喝了沒事,只有她……」

  她嘆口氣搖搖頭。

  「這都是她的命啊。」她說道,又拍了拍謝柔惠的頭,「好了,你要是再這樣自責,那槐葉我是不能送到你跟前了,將來你要做的事,做的決定還多得很,如果你動不動就自責,那可就寸步難行了。」

  謝柔惠忙站起身來點點頭。

  「是。」她說道,「我記下了。」

  「太好了,母親同意讓槐葉回來了!」謝柔嘉高興的喊道。

  謝大夫人瞪她一眼。

  「以後有什麼事,你直接跟我說,不許再攛掇你姐姐。」她說道。

  「是。」謝柔嘉也站起身,大聲說道,「我直接攛掇母親。」

  謝大夫人呸了聲笑了,謝柔惠也笑了。

  謝文興就在這笑聲裡邁進門,看著溫暖室內的相依說笑的妻女,笑容也不由的散開。

  「這麼高興啊?」他笑道。

  謝柔嘉喊著父親高興的來迎接他。

  「你回來了!」

  謝文興笑著點頭。

  「要過年了嘛,我怎麼能不回來,再忙也要過年。」他笑道。

  ……………………………………

  啪啪的聲音在庭院裡此起彼伏的響起。

  廊下擠著滿滿的女眷們發出驚呼笑聲。

  待篝火裡的竹子燒盡,一群小廝們湧上來,開始在院子裡擺放煙花,一開始只是小廝們,很快不知道哪個年輕人帶頭,謝家的少爺們好幾個跑出來,就連五老爺謝文俊也跟著在其中。

  「五叔五叔。」謝柔嘉站在謝柔惠身邊揮手喊道。

  話音未落,有一溜的煙花已經點燃了,伴著響聲噴出五色斑斕的火花,足足的有一人高,院子裡陷入一片喧騰。

  謝柔嘉和謝柔惠一左一右被謝大夫人摟在懷裡,笑著看著眼前的火樹銀花。

  「嘉嘉,惠惠。」

  煙花起伏中,謝柔嘉看到謝文俊衝她招手。

  「敢不敢放煙花?」他笑著問道。

  「你少勾引孩子們作怪。」謝大夫人嗔怪道。

  「去吧,女孩子也能玩啊。」謝文興則笑道。

  她從來沒玩過,謝柔嘉掙開謝大夫人就向院中跑去。

  「我來我來。」她說道。

  三步兩步下了台階,身後江鈴笑嘻嘻的跟著,穿過一眾少爺小廝們奔到謝文俊身前。

  謝文俊將一根長長的香燭地給她,指著地上擺好的煙花。

  「點這裡。」他大聲說道,「別怕。」

  謝柔嘉笑著點頭,看著謝文俊。

  「我不怕。」她也大聲說道,接過香燭一手提著裙子,彎身點燃了煙花。

  江鈴笑著抱住她,二人看著一串銀火噌噌冒起發出尖叫的笑聲。

  「姐姐。」謝柔嘉激動的臉通紅,扭頭沖廊下招手。

  隔著此起彼伏的火樹銀花,看到謝文興謝大夫人在廊下並肩而立,謝柔惠倚在謝大夫人身邊,聽到她的喊聲,三人都笑吟吟的看著她,就在這時有人點燃了大煙花,伴著砰砰兩聲震響,兩個大煙花直衝夜空,如蓮花般綻放,整個院子都變的明亮起來。

  謝柔嘉看的呆住了,聽著滿耳的歡笑,看著面前的璀璨。

  「就像做夢一樣。」她喃喃說道。

  從來沒有做過的這麼美的夢啊。

  不,不對,這不是夢,這是事實,這是現在。

  她揚起笑臉,再次沖廊下的父母姐姐揮手。

  謝柔惠也衝她揮手,在高高低低的五光十色的煙花映照下,如同夏花一般明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1 08:14 PM

第四十九章 生輝

  進了二月下旬,天似乎一下子熱起來。

  學堂裡女孩子穿的衣衫更薄了幾分,儘管如此一堂課下來也大汗淋漓。

  「我們這樣就要熬到明年這個時候啊?」謝柔淑躺在地上說道。

  沒有人回答她,謝柔淑轉頭看四周,女孩子們或者坐或者躺著,三三兩兩的說笑著。

  而她的身邊不知什麼時候被空出一片地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謝柔淑的嗓子陡然火辣辣的疼,她模糊著雙眼看過去,很容易就找到了被人圍著的謝柔惠。

  「嘉嘉這次跳的很好了,先生都點頭呢。」謝瑤笑吟吟說道,看著坐在謝柔惠身旁的謝柔嘉。

  「沒有很好。」謝柔嘉說道,「先生只是沒有再訓我。」

  「那就是有長進了。」謝柔惠含笑看著她,撫了撫她的肩頭,「別急,慢慢來。」

  謝柔嘉點點頭。

  「走,去洗洗了。」謝柔惠笑著拉她起來。

  學堂的隔壁是一排專供女孩們洗漱的房間,跟在讀書寫字的學堂不同,各自的丫頭都能跟進來伺候,這裡還有專門的燒水的丫頭們。

  不斷的有女孩子們走出來,站在走廊裡的丫頭們各自迎接自己的小姐。

  謝柔惠和謝柔嘉起身邁步,身旁身後立刻跟來一群女孩子。

  「明日就不用上學了,你有空來我家玩嗎?」謝瑤拉著謝柔惠的手問道。

  三月三的祭祀就要到了。雖然不是丹女初任的大祭祀,但作為一年之始的祭祀也是很重要,謝家上下都忙碌起來。

  教授舞蹈和打鼓的先生更為忙碌,所以女孩子們這邊的課就停了。

  「去不了,要跟著母親一起準備。」謝柔惠說道。

  作為下任丹女由母親言傳身教是必然的。

  謝瑤點點頭,轉頭看著走在另一邊的謝柔嘉。

  「那嘉嘉要來玩嗎?」她笑吟吟說道,「惠惠和大伯母都忙著,你來和我們玩吧。」

  跟在她們身後的謝柔淑攥緊了手。

  謝瑤竟然主動開口邀請謝柔嘉了。

  不就是因為大夫人寵著謝柔嘉,她們就都怕了。都怕了。

  這個家裡,就要被謝柔嘉一手遮天了嗎?

  「不了。」謝柔嘉對謝瑤笑了笑。「我也出不了門。」

  春天是戒酒的好時節,她要好好的看著祖母,還有邵銘清,謝家要舉行三月三祭祀了。作為親族的邵家一定會來往更勤,邵銘清說不定還會在他們家住下,她也得看緊了他。

  謝瑤笑了笑沒有再問。

  「惠惠你…」她繼續跟謝柔惠說話,謝柔惠卻緊走幾步掙脫她的手,拉住了謝柔嘉。

  謝瑤被擠在了後邊,差點被絆倒。

  謝柔淑哈的一聲笑出來,謝瑤很快站穩神情若無其事讓開一步,看著謝柔惠和謝柔嘉並肩而行。

  「你在家也好,外邊人怪多的。沒什麼意思。」謝柔惠挽著謝柔嘉的手低聲說道。

  謝柔嘉點頭。

  此時她們已經穿過了圓洞門,邁進了這邊的走廊。

  「小姐出來了。」等候在門邊的江鈴高興的說道。

  在她身旁的槐葉也忙站了起來,看著迎面走來的一群穿著一樣衣衫的女孩子們。

  江鈴停下腳。等著謝柔嘉開口招呼自己。

  「……是,家裡玩也有意思的。」謝柔嘉正在回答謝柔惠的話。

  謝柔惠點點頭,沖江鈴和槐葉這邊帶著幾分隨意伸出手。

  雖然走廊裡也很暖和,但到底比不得練舞的室內,從走廊到洗漱的房間還有幾步的距離,大汗淋漓的女孩子們都備著斗篷裹一下。免得受風著涼。

  看到謝柔惠伸出手,槐葉忙將手裡的斗篷遞過來。

  謝柔惠伸手繫上。

  「我們出來再說。」她對謝柔嘉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

  「江鈴。」她這才喊了聲。

  而站在一旁的江鈴也忙將斗篷給謝柔嘉披上。女孩子們各自進了洗漱的房間。

  ……………………………………..

  「真是累死了。」

  晚飯過後回到屋子的謝柔嘉直接撲到了羅漢床上。

  「小姐,那今晚還在地上滾嗎?」江鈴問道。

  謝柔嘉趴在床上搖頭,連聲說不不不。

  「還不快去給小姐鋪床,這麼累,早點休息。」木香說道。

  江鈴應聲是,走了幾步又停下。

  「那小姐還游水嗎?」她問道。

  「舞都不跳了,還游什麼水啊。」木香嗔怪道,「小姐累的很。」

  江鈴哦了聲,謝柔嘉卻撐著身子要起來。

  「舞可以不跳。」她嘀咕說道,「水必須游。」

  木香愣了下。

  「小姐,就歇息一日吧。」她勸道。

  自從那日落水之後,小姐就真的開始游水,幾乎沒有停過,不管練舞練鼓再累,晚上回來也總會去游。

  小姐有這麼喜歡游水嗎?可是她看到水的神情卻一點也不像是喜歡,就跟爹娘都被淹死的水英差不多,看著水露出的是那種殺氣騰騰。

  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非要天天的游水呢?木香百思不得其解,看著謝柔嘉果然走出了屋子向溫泉而去,她也只得忙跟上。

  謝柔嘉站在溫泉池邊,懶洋洋的展開手臂。

  「好累啊。」她喊道。

  「累就…」木香再次忍不住說道,話音未落就聽噗通一聲,水花飛濺,她的話便變成了一聲驚呼。

  溫泉池中謝柔嘉已經慢慢的開始游動。江鈴哈哈笑了。

  等待迎接三月三祭祀的日子,謝柔嘉就如同她所預想的那樣不出家門,每日給父母問安之後。就來到謝老夫人這邊。

  「祖母你不去看三月三嗎?」謝柔嘉問道,一面拿過擺在謝老夫人身邊的酒壺。

  謝老夫人伸手按住。

  「不去。」她瞪眼說道。

  「那麼熱鬧祖母怎麼不去看啊?」謝柔嘉問道,用力的拽酒壺。

  謝老夫人也用力抓住不放。

  「熱鬧,熱鬧看多了就噁心了。」她說道。

  「祖母難道不喜歡祭祀嗎?」謝柔嘉瞪眼問道。

  丹女站在祭台上,享受眾人的叩拜,溝通天地神明,是多麼神聖的事。

  所以在夢裡她這個冒牌貨根本就不敢出席三月三。母親大概也不敢讓她出席,所以才安排了她墜馬傷了腳。

  冒牌貨不敢褻瀆神明。真正的丹女自然無懼,應該很享受才對。

  謝老夫人嗤了聲。

  「喜不喜歡有區別嗎?」她說道,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用力的將酒壺拽過來。「你快走吧走吧,在我這裡混了半日了。」

  謝柔嘉抱住她的胳膊,掛在她身上笑。

  「不行不行。」她笑道,「祖母就喝一杯,就喝一杯。」

  謝老夫人被她摟著站立不穩。

  「不行,一壺一壺。」她也喊道。

  「二杯二杯。」謝柔嘉笑道。

  謝老太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裡的笑聲喊聲,邁進屋子就看到謝老夫人和和謝柔嘉倒在羅漢床上,二人手裡都還握著一個酒壺,一邊笑廝纏一邊討價還價。

  「已經減到五杯了。」站在一旁笑著看的一個大丫頭對謝老太爺說道。「再有講一杯,老夫人就認輸了。」

  謝老太爺哈哈笑了,看著在床上笑鬧的一老一小。許是春天到了的緣故,謝老夫人原本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了很多,渾濁的視線也清明。

  她正笑著,臉上的皺紋更顯得多,但卻不再似以前枯老樹皮一般。

  就像她年輕的時候,仰頭大笑如同盛開的牡丹般耀眼。

  這樣的笑。似乎半輩子沒見過了。

  謝老太爺不由怔怔出神,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騎在馬上揮動的鞭子如同火焰般灼目的女子。

  …………………………………

  春光短暫。一眨眼就到了三月末。

  謝家上下似乎還沒從三月三的祭祀疲憊中緩過來,上上下下都帶著慵懶之氣,又或者是初夏要到了。

  女孩子們換下了有些臃腫的春裝,換上了輕盈的夏裝,不過進練舞堂時還是要換上統一的衣衫。

  換衣衫的時候一個消息讓女孩子們喧鬧起來,先生宣佈今日要考一考眾人的舞蹈,而且不再是以前練習時的那般隨意,還會配上鼓樂。

  「今日真要單獨的考跳舞嗎?」

  「現在就要選明年參加祭祀的人了嗎?」

  「我這只舞還沒練好呢。」

  女孩子們激動不安又緊張,練的好激動等著在人前演示,練的不好的則害怕被人嘲笑,但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外邊的鼓樂還是響起來了。

  學堂外的平地上鋪設了厚厚的墊子,四周架起了大鼓,幾個樂師揮動了鼓槌。

  祭祀用的舞蹈只有大鼓為伴,陰柔的舞,陽剛的鼓相和要跳的好看的確不容易。

  丫頭們都聞訊擠過來興高采烈的看著一個又一個姑娘跳舞,為自己的小姐喝彩以及嘲笑別人的小姐,學堂前變的喧鬧起來,不時的爆發出喝彩聲或者笑聲。

  看著一個女孩子有些狼狽收了姿勢,下邊響起的笑聲,謝柔淑不由後退一步。

  她跳的還不如這女孩子呢,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謝柔淑探頭看著台階下圍著的人,這些小丫頭們除了敬畏謝柔惠,別的小姐可不在她們眼裡,指點說笑毫不掩飾。

  這麼多人並不一定每個人都能跳到,只要她排在最後,應該就能避過了。

  謝柔淑不由後退一步,撞上了一個人。

  「你不跳嗎?」這人問道,微微蹙眉,「不跳我先跳吧。」

  謝柔淑大喜。

  「惠惠你真好。」她忙說道,「你先,你先。」

  女孩子笑了笑,沒有說話徑直走了出去。

  外邊的丫頭們看到站在正中的女孩子頓時都停下說笑。

  「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低低的詢問聲響起,不過沒人回答,樂師看到有人站好,便直接敲響了鼓,場中的女孩子展開了手臂,躍步而起,如同山林的鹿一般跳到了眾人的面前,只這一個動作,原本視線還亂轉的圍觀眾們便凝滯不動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站在一旁的先生神情肅重起來,而在另一邊,謝大夫人正由幾個僕婦擁簇緩步而來,遠遠的看到場中的女孩子也站住了腳。

  「惠惠的腰力更長進了。」她微微一笑說道,「原本我還擔心她撐不下一場祭祀。」

  僕婦們也都看過去,場中的女孩子正隨著鼓聲緩慢的旋轉。

  這種旋轉看似緩慢,卻帶著柔韌的力度,一圈一圈的似乎攪動著觀者的心,就好像流動的水慢慢的將人捲入漩渦中,躲不開逃不去。

  鼓聲漸漸的激烈,場中女孩子的搖、撲、拍、打、轉也越來越激烈繁雜,她的長發散開,隨著舞動在日光下飛揚,圍觀者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隨著那女子的大幅度躍動搖晃而不由的跟著搖晃。

  噗通一聲,站在最前邊的一個小丫頭身子顫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這就是謝家巫舞的精髓,攝人心魄。

  鼓聲也就在此時收起,場中的女孩子旋轉著臥倒在地上,匍匐而拜。

  四週一片安靜,旋即不知哪個帶頭喊了聲大小姐,聲音就接連而起,一大片丫頭的們還叩拜了下去。

  這一幕並沒有什麼稀奇,在丹女的祭祀上,漫山遍野都是這樣叩拜的人群。

  「大小姐!大小姐!」

  謝柔淑也大聲的喊道,在她四周女孩子們也都紛紛的鼓掌叫好,遠處的謝大夫人的眼神閃亮,掩不住神情的激動抬腳邁步。

  在這一片喧嘩中,槐葉也呆呆的看著台上。

  「大小姐跳的真好,大小姐跳的真好。」江鈴在身旁拍著她激動的喊道。

  槐葉呆呆的搖頭。

  「不是。」她喃喃說道。

  喧嘩聲亂亂蓋過了她的喃喃沒有人聽到。

  而這喧嘩聲也讓匍匐在地上,劇烈喘氣的女孩子醒過來神來,她抬起頭,似乎有些茫然。

  巫舞迷觀者,也迷自己,上了祭台就是巫,下了祭台才是人。

  一旁的授舞先生忙疾步過來喚醒。

  「大小姐。」她伸手攙扶,帶著幾分恭敬。

  這稱呼讓女孩子笑了。

  「不是。」她說道,一面站起來,「我不是大小姐,我是謝柔嘉。」

  先生愕然愣住,伸出手的僵住。

  「姐姐讓我先跳的。」謝柔嘉笑道,伸手向學堂屋子那邊一指,「你看,姐姐在那裡。」

  隨著她的指,先生看過去,其他人也都不自覺的跟著看過去,屋門口人群分開,露出站在其中的一個女孩子。

  跟台上這個女孩子一模一樣的女孩子,此時正張著小口滿臉驚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3 09:43 PM

第五十章 意外

  姐姐?

  這個才是姐姐?

  四面的視線瞬時凝聚,裡裡外外安靜無聲。

  「姐姐。」

  在這片安靜中,唯有謝柔嘉的聲音響亮,她從場中跑向屋門口站立的女孩子,長長的頭髮隨著跑動晃動,就像水一般流過,打破了四周的凝滯。

  所有人都似乎重新活了過來,喧嘩聲起。

  「原來是二小姐啊。」

  「二小姐跳的都這樣好,大小姐肯定更厲害。」

  大家期待的看向謝柔惠,謝柔嘉已經跑到她面前,帶著幾分激動握住她的手。

  「姐姐,我跳的還可以吧?」她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好。」她說道。

  謝大夫人此時也走了過來,四周的丫頭們亂亂散開,學堂的女孩子們忙也過來施禮。

  「嘉嘉的跳的啊。」謝大夫人眼神難掩驚訝,「跳的真不錯啊。」

  授舞先生恭敬施禮。

  「是,二小姐進步很大,原本腰身無力,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她認真說道一面看向謝柔嘉。

  這一次她的視線準確的落在了謝柔嘉身上。

  雖然站在一起的小姑娘衣衫面容相同,但此時一個臉上帶著汗喘息不平就讓區分很容易了。

  「二小姐是怎麼練的?」她好奇的問道。

  謝柔嘉被問的笑了。

  「沒有啊。我沒有特別練啊。」她笑道。

  「跳了這麼久怎麼也得有長進。」謝大夫人含笑說道,「好了,接著跳吧。學了半年了,也該摸摸大家的底子了。」

  授舞先生應聲是。

  「那下一個跳的…..」她看向謝柔惠。

  「讓別的孩子先跳吧。」謝大夫人說道,「嘉嘉才跳了,惠惠再跳,怕不好。」

  授舞先生應聲是忙安排另外的女孩子去跳,這個被安排的女孩子是恰好站在最前邊的謝柔淑。

  謝柔淑的臉當場就綠了。

  跟在一個幾乎跳出祭祀時巫祝之力的人之後跳舞,她就是跳出花兒來也沒人看的入眼。更何況她還跳不出花兒來。

  她甚至已經聽到了四周的哄笑。

  「為什麼不能讓惠惠跳啊。」她忍不住說道。

  如今也只有謝柔惠能跳的好過謝柔嘉。

  「難道是怕跳不好啊?」她嘀咕一句。

  謝柔清瞪了她一眼。

  「你是傻子嗎?」她喝道,「剛才那麼多人被嘉嘉的舞所迷。再讓惠惠來跳,你是希望看到家裡有人神智變的不清嗎?」

  謝柔嘉跳舞還有小丫頭看的失魂跪倒在地,如果更優秀的謝柔惠再跳,情緒還激動的小丫頭們極有可能承受不住精神刺激。

  四周的女孩子們聞言都吃吃的笑。

  「四妹妹竟然還替大小姐擔心。」

  「四妹妹真是年幼心純啊。」

  也就是說她傻嘍!謝柔淑臉漲紅。

  「四小姐。你還跳不跳?」授舞先生遲遲不見人上來,皺眉喝道。

  跳!跳,還跳什麼跳!不跳被人嘲笑,跳了還是要被嘲笑!都是被嘲笑,她還不如省些力氣!

  「我不跳了!」謝柔淑喊道,一把推開身旁的人,哭著跑了。

  女孩子們有的愕然更多的是不屑。

  「又來這套把戲。」很多人竊竊說道。

  授舞先生更不是好脾氣。

  「不跳就不跳吧。」她說道,直接點了下一位。

  這邊謝大夫人等人自然也看到了。

  「她又幹嘛?」謝柔嘉皺眉說道。

  「淑兒年紀小,學這些本就是很累的。不跳就不跳吧。」謝大夫人淡淡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心裡都是一顫。

  謝大夫人親自開口說讓謝柔淑不要跳了,那也就是將她驅逐學堂了。

  是有很多女孩子熬不住自己主動退出,可是被謝大夫人開口趕走的謝柔淑還是頭一個。

  謝柔淑在家裡徹底的完了。

  眾人心裡說道。

  看著謝大夫人神情淡然。再看一旁謝柔惠微微出神,顯然根本就沒把這事看在眼裡,更別提開口為謝柔淑說好話了。

  想起上一次謝柔淑鬧著不上學,謝柔惠去勸慰,謝大夫人也訓斥謝柔嘉,不想這才幾個月而已。謝柔淑的地位就變成這樣了。

  這不是因為謝柔淑得罪了謝大夫人或者謝柔惠,對於這二人謝柔淑一向尊崇討好跟其他人一般。不一般的是她對待謝柔嘉的態度。

  其實以前在學堂裡對謝柔嘉態度不好的人也很多,大家吵吵鬧鬧也就過去了,但現在看來家裡並不是只有謝柔惠不能得罪,還有謝柔嘉。

  眾人的視線不自覺的落在謝柔嘉身上。

  丫頭正踮著腳將披風披在她身上。

  「不冷。」謝柔嘉扭頭說道。

  謝大夫人伸手給她繫上帶子。

  「現在不冷,一會兒汗下去了就冷了。」她嗔怪道。

  謝柔嘉就嘻嘻笑了,垂著手任母親給自己繫帶子。

  「母親我跳的還可以吧?」她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一般問道。

  謝大夫人笑著嗯了聲。

  「看得出沒偷懶。」她說道。

  「都是姐姐的功勞。」謝柔嘉說道,挽住了謝柔惠的胳膊,「姐姐那麼勤奮,我怎麼好偷懶。」

  謝柔惠衝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旁的謝瑤忽的走過來了。

  「惠惠,你還有多餘的鞋子嗎?」她問道,帶著幾分歉意,「我的鞋底好像開了。」

  她說著低頭微微提起裙子,露出鞋腳。旋即又放了下去。

  謝柔惠點點頭。

  「有的,我放在洗漱間了。」她說道,視線看向一旁。卻又停頓一下,「我,去給你拿吧。」

  謝瑤點點頭伸手。

  謝柔惠看著她的手。

  「姐姐,我那裡也有呢,你自己的不合適了讓她用我的。」謝柔嘉說道。

  謝瑤忙哦了聲。

  「對,惠惠,你一會兒還要跳。我還是用嘉嘉的吧。」她說道。

  謝柔嘉轉頭喊江鈴去拿,謝柔惠卻伸手握住了謝瑤的手。

  「還是用我的吧。」她說道。「我那裡好幾雙呢,瑤瑤以前也穿過。」

  跳舞鞋子合腳最重要。

  謝柔嘉哦了聲不再說話了,看著謝柔惠拉住了謝瑤的手抬腳邁步。

  「多謝嘉嘉了。」謝瑤扭頭對著謝柔嘉笑著道謝,一面跟著謝柔惠走。邁的步子很大,一下子踩在了謝柔惠的裙角上,她不由叫了聲,慌亂的要讓開,卻腳步更亂,竟然摔倒下去。

  在前邁步謝柔惠的猝不及防被踩住了裙子一個踉蹌,還沒站穩,謝瑤又撞了過來,她啊呀一聲摔倒在地上。

  周圍響起一片驚叫。

  「姐姐!」謝柔嘉撲過來。

  丫頭們也湧了上來。急急的攙扶起二人。

  謝瑤被攙扶起來了,謝柔惠卻有些痛苦的沒能起身,手扶著小腿。

  「撞倒腿了!」

  「快叫大夫!」

  在外邊大鼓激烈的敲擊中。堂前屋內亂成一團。

  ……………………………………….

  天色剛亮的時候,謝柔嘉就躡手躡腳的走進了謝柔惠的院子。

  「二小姐,怎麼這麼早?」木葉看到她驚訝的說道。

  謝柔嘉眼底一片青。

  「姐姐怎麼樣?」她低聲問道。

  「大夫說了沒事,歇兩天就好了。」木葉笑道,「二小姐放心。」

  昨日謝柔嘉也聽到了大夫的話,也親眼看了謝柔惠的腿。的確是沒事,但被撞了一下肯定會很疼的。

  如果不是姐姐非不讓她在這裡相陪。她昨晚真不想走,回去了也一晚上沒睡,一大早就忙過來了。

  屋子裡響起腳步聲。

  謝柔嘉抬頭看去,見竟然是謝柔惠站在了門口。

  「說了沒事,你看,我都能走了。」她顯然剛起來,散著頭髮穿著裡衣,笑吟吟的說道。

  謝柔嘉嚇了一跳。

  「姐姐,你怎麼下來了。」她喊道,忙跑過去。

  謝柔惠笑著拉住她的手。

  「不下來走走讓你看,你能放心嗎?」她說道。

  謝大夫人也正邁進門,聞言皺眉。

  「嘉嘉,你怎麼又來吵你姐姐了?」她說道。

  謝柔嘉一臉自責,忙扶著謝柔惠。

  「你也是,大夫都叮囑再歇息一日才下地,你還下來。」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和謝柔嘉都訕訕,二人低頭對視一眼,又都笑了。

  「還笑!」謝大夫人嗔怪道,「謝柔嘉你跟我過來。」

  謝柔嘉笑嘻嘻的應聲是。

  「姐姐,我一會兒再來看你。」她說道。

  謝柔惠笑著衝她擺擺手,看著謝大夫人拉著謝柔嘉走了出去,她扶著門框站著未動,臉上的笑漸漸的凝固然後一點點的褪去。

  「小姐快進去吧。」木葉說道,伸手來扶。

  謝柔惠點點頭,將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慢慢的挪進去。

  而在院門外,謝大夫人和謝柔嘉看到了謝瑤。

  「大伯母。」謝瑤施禮,聲音有些沙啞,精神不振,眼圈發紅,顯然昨晚也沒睡好。

  「你這孩子,你也摔倒了不休息,還走這麼遠。」謝大夫人說道。

  「我摔到了也就摔到了,可是惠惠不能啊。」謝瑤哽咽說道。

  「哎呀你這孩子,都說了沒事了,你還這樣。」謝大夫人笑道,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還有啊,讓你母親別一箱子一箱子往這邊給我送補品,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多大點的事啊,咱們謝家的孩子就經不得一點磕絆了不成,讓人笑話。」

  謝瑤被逗笑了,又拿著手帕拭淚。

  「去吧去吧。」謝大夫人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小姑娘都心思重,大人說的話都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吧。」

  謝瑤笑著施禮。

  「多謝大伯母。」她說道。

  謝大夫人拉著謝柔嘉徑直去了,謝瑤這才繼續向謝柔惠這邊走來。

  聽到回稟說謝瑤來了,坐在羅漢床上看書的謝柔惠嗯了聲。

  「請進來吧。」她說道,放下手裡的書。

  木葉應聲親自去接,卻又被謝柔惠叫住。

  「木葉姐姐,別讓屋子裡有人伺候了,我和瑤瑤自己說會兒話。」

  謝瑤讓大小姐摔倒了,昨日已經哭停不下來,跟二小姐一樣,好容易才勸回去,這一大早也來了,可見還是少不得一場哭。

  丫頭們在跟前的確不好看。

  大小姐就是思慮周全,尤其是總為別人著想,木葉欣慰的點點頭,請了謝瑤進來。

  「還疼嗎?」謝瑤問道,話一出口就聲音哽咽。

  謝柔惠笑了笑。

  「不疼。」她說道。

  看,果然吧,木葉心裡說道,上了茶點便帶著人退了出去,屋子裡只有姐妹二人對坐。

  「嚇壞你了吧?」謝柔惠含笑說道,拿起書有些懶懶的說道。

  謝瑤點點頭。

  「嚇死我了。」她說道,又再次問昨晚睡得好不好,藥吃了沒。

  「不用吃藥,就是撞了下,又沒有傷筋動骨。」謝柔惠依著憑幾笑道,視線落在書上。

  「那皮肉也是疼的。」謝瑤說道。

  謝柔惠沒說話,翻過一頁書。

  「大家都在笑我吧?」她忽的說道。

  謝瑤愣了下。

  「怎麼會?」她又笑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謝柔惠依舊看著書。

  「給我杯茶。」她說道。

  謝瑤便起身將面前的茶給她捧過來。

  「姐妹們都說來看你呢,我怕讓你煩……」她一面笑道。

  話音未落,謝柔惠抬手給了她一耳光。

  謝瑤猝不及防手一抖,茶水潑在自己的身前袖口。

  「不好笑嗎?我讓你幫忙了嗎?誰讓你撞倒我的?」謝柔惠慢慢說道,「你覺得我跳不過她很好笑吧?」

  謝瑤面色漲紅,手緊緊握著茶杯一動不動。

  「我沒有。」她低聲說道,「我真是不小心,不是,不是故意的。」

  謝柔惠看著她又倚在憑幾上,拿起書。

  「再倒一杯。」她說道。

  謝瑤應聲是,轉身又斟了茶,小心的給她捧過來。

  謝柔惠一手接過。

  「不是我怕煩,是我本來沒事,不用姐妹們來看我。」她笑吟吟說道,一面喝了口茶,「我明日就去學堂了,大家到時候再看我嘛。」

  說著對謝瑤舉了舉茶杯。

  「這茶很好吃,你也嘗嘗。」

  謝瑤笑著點點頭,端起茶杯吃了口。

  「真的好吃,夏日就該吃這樣清淡的。」她說道,「前日我哥哥也給我一些,吃著沒有你這裡的好呢。」

  「哥哥們都喜歡口味重些的。」謝柔惠笑道,縱了縱鼻頭,「我家的哥哥們給我送的也是這樣的,我都沒法誇他們,一誇就送來更多了。」

  謝瑤抬袖子掩嘴咯咯笑起來。

  明亮的夏日裡,羅漢床上對坐的兩個女孩子說笑炎炎,只是其中一個女孩子臉上的紅印看上去添了幾分詭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3 09:46 PM

第五十一章 旁觀

  夏日易乏,吃過午飯,謝柔嘉就滾倒在謝大夫人屋子裡的羅漢床上,卻見謝柔惠向外走。

  「姐姐你去哪裡?」她忙問道。

  「我回去洗一下,你先睡吧。」謝柔惠笑道。

  「不是洗過了嗎?」謝柔嘉問道,「姐姐很熱嗎?」

  謝柔惠笑著應聲是。

  「你先睡午覺吧。」她說道。

  謝柔嘉便不再問了,說了聲姐姐洗完了快些來就躺下了。

  謝大夫人邁進院子的時候,院子裡的只站著兩個丫頭,靠著廊柱打瞌睡,四下一片靜悄悄。

  進了屋子,羅漢床上謝柔嘉睡的正香,江鈴眼睜的大大的在一旁打著扇子。

  「惠惠呢?」謝大夫人低聲問道。

  「過了年個子都長了,一個床上睡不下,怕一起擠著睡二小姐熱,所以大小姐回自己那邊睡了。」丫頭低聲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在羅漢床上攤開手腳睡的謝柔嘉,的確是一個人幾乎佔滿了床,不知不覺女兒們都這麼大了,明年謝柔惠就正式出任丹女了,她的職責也能卸一半了。

  想到這裡謝大夫人又皺起眉頭,想到了今日聽到的閒言碎語,謝大夫人站起身來。

  「夫人不歇了?」丫頭不解的低聲問道。

  「去看看惠惠。」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惠的院子也是安靜一片,廊下坐著兩個小丫頭靠著牆睡的正香。謝大夫人制止了丫頭喚醒她們的,自己邁進了謝柔惠的屋子,卻見謝柔惠並沒有睡覺。而是正站在屋子裡彎身下腰。

  兩廂一對面,都嚇了一跳。

  謝柔惠哎呦一聲坐倒在地上。

  擦拭過臉和手,丫頭們都退了出去,謝大夫人坐下來看著謝柔惠。

  「你說在自己屋子裡睡,其實是為了偷偷的練舞嗎?」她問道,「你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嗎?」

  「不是,我睡不著。就跳一會兒。」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她。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說你其實根本就沒有你妹妹跳的好,所以故意摔了跤好不跳舞這種話?」她問道。

  謝柔惠臉色頓時一白。人也站起來。

  「竟然有這種話。」她說道,旋即又笑了,「這是蠢話了,咱們家人多嘴雜。私下說話的多了去了,母親可別都聽進心裡。」

  這種道理謝大夫人自然知道。

  「我自然不會聽進心裡,我是怕你聽進心裡。」她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看著謝大夫人,露出傷心的神情。

  「我知道了,原來不是別人覺得我跳的不好,是母親覺得。」她說道,「若不然母親怎麼會聽信這種話。」

  謝大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

  謝柔惠笑嘻嘻的挽住了謝大夫人的胳膊。

  「好了,母親。別理會那些話,好不好的可不在別人說,而是在我。」她說道。「等我跳一場就明了了。」

  謝大夫人笑著點頭,伸手撫著她的頭髮。

  「我知道你最讓我放心。」她說道。

  「母親,你也累了吧,和我一起歇午覺吧。」謝柔惠笑道,「母親陪著我,我就能睡著了。」

  謝大夫人笑著說了聲好。

  木葉帶著丫頭們忙伺候謝大夫人摘去了釵鐶。看著謝大夫人和謝柔惠在床上躺下。

  謝柔惠抱緊了母親的胳膊,帶著幾分甜甜的笑閉上了眼。院子裡外重新陷入安靜。

  ……………………………………………

  咚咚的鼓聲從學堂裡響亮的傳出來。

  屋子裡三面鼓前都站著女孩子們,一個個束著袖子,握著鼓槌用力敲擊著。

  一開始齊整的鼓聲漸漸的出現錯音,出錯的女孩子帶著幾分懊惱退下來,退下來的人越來越多,最終只剩下了兩人。

  大家的視線都凝聚過來。

  「真沒想到謝柔清的鼓打的這麼好。」有人低聲說。

  「總得有一樣好吧?學了這麼久。」也有人不陰不陽的說。

  謝柔清相貌身材都不好看,跳舞天生沒機緣,所以她也不怎麼用心學,不過打鼓卻是很出眾。

  「那也沒用。」有人說道。

  還是因為相貌。

  能作為大巫的隨從參加祭祀,都必須是貌美的人,不一定要像謝柔惠那麼美,但也不能是那種讓人看了心裡閃過一個丑字念頭的人。

  「不許說話!」

  站在前邊的授鼓先生轉過身,豎眉低聲喝道。

  女孩子們忙噤聲,而鼓聲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謝柔清喘氣垂下手,只覺得暢快淋漓,她看向一旁發現竟然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比她要狼狽,手裡的鼓槌已經握不住了,手扶著膝彎著身子在大口大口喘氣,汗水不斷的滴落。

  「二小姐,三小姐。」授鼓先生邁步過來,一面說道,「你們沒有出錯,這很好。」

  謝柔清對先生道謝。

  「只是還不夠隨心所欲,所以你們才會這麼累。」授鼓先生說道。

  「打鼓還能不累嗎?」一旁有女孩子忍不住問道。

  「那當然,所以才叫隨心所欲,怎麼會累?」授鼓先生,她的視線四下看,視線在邊上席地而坐的謝柔惠身上遲疑一下,最終還是轉開落在了還在喘氣的謝柔嘉身上。

  謝柔惠似乎沒有察覺,依舊帶著笑看著場中。

  「二小姐跳舞,會覺得這麼累嗎?」先生接著問道。

  謝柔嘉擺擺手。

  「跳舞真沒覺得累。」她說道,「這個打鼓太累了,出的力氣大的緣故吧。」

  她說著話伸手。

  「快來扶我一把。我走不動路了。」

  女孩子們便笑起來,果然有兩三個跑過來攙扶她。

  「疼疼。」謝柔嘉被人扶住了胳膊又連聲喊道。

  女孩子們都哈哈笑了,連一旁的謝柔清也忍不住笑了。笑出來她又是一怔。

  竟然因為謝柔嘉喊疼而笑了?

  這要是擱在以前不該是被大家不屑的嗎?這樣的矯揉造作。

  「那為什麼跳舞不覺得累呢?」女孩子們的說話聲打斷了謝柔清的出神。

  「二小姐,你跳舞的時候覺得開心嗎?」先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問謝柔嘉。

  開心嗎?

  謝柔嘉想了想,這些舞她以前學過,但那時候學的戰戰兢兢,跳的也戰戰兢兢,因為是要代替姐姐盡丹女的責任的緣故吧,現在有姐姐在。她什麼心思都不用費,就是純粹為了跳舞而跳舞。這種感覺簡直太好了。

  「開心。」她說道。

  「那是因為你喜歡,所以才開心。」先生說道,「擂鼓呢,你不喜歡才覺得累。」

  「擂鼓不好玩。」謝柔嘉說道。

  這話說的太直白了。

  有女孩子撞了撞她的胳膊。吃吃的笑。

  這是同伴之間才有的小動作,謝柔清不由再次出神,是因為謝柔淑得罪了她最終離開學堂,所以大家都怕她討好她了嗎?

  「不,擂鼓也好玩。」先生笑道,「是你覺得它不好玩,所以它才不好玩的,你心裡有負擔了。」

  她說著話招手。

  「來來,看看我是怎麼讓它好玩的。」她說道。

  女孩子們嘻嘻笑著跟著先生圍過去。謝柔嘉也被人拉著。

  「啊啊別拽我胳膊疼疼..」她大呼小叫。

  「哪有那麼疼啊,別嬌氣,快聽先生說。」女孩子們笑著說道。

  看著大家都跟了過去。謝柔清遲疑一下也跟上,學堂裡席地而坐的只剩下不多的幾個女孩子。

  「惠惠我們也去聽聽吧?」有個女孩子說道。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手撐著地要站起來。

  「不行,你才打了一次鼓,腿上還有傷呢,不能站太久。」謝瑤拉住她的胳膊說道。「在這裡也能聽到,不用非得站過去。」

  女孩子們忙都勸著謝柔惠快坐下。

  「我們讓她們讓開一些。讓你聽的看的更清楚。」女孩子們紛紛說道。

  謝柔惠笑著道謝,看著女孩子們湧湧的擠過去,人群果然讓開了一條路,讓先生展露在謝柔惠視線裡。

  「看,嘉嘉跟大家玩的越來越好了。」她含笑說道,目光並沒有看先生而是看著謝柔嘉。

  兩三個女孩子正和她低聲的說笑什麼。

  「畢竟誰也不願意當第二個謝柔淑。」謝瑤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低下頭一下一下的敲打著面前的小鼓。

  …………………………………………….

  夏夜沉沉,木葉看著丫頭們熄滅院子裡的燈,回頭見窗櫺上倒影出躍動的身影。

  「這麼晚了,小姐還在練舞嗎?」一個丫頭低聲問道。

  「小姐越發勤奮了。」木葉說道。

  「勸勸早些歇息吧。」丫頭一臉不安的說道,「畢竟腿才被撞過。」

  木葉一臉為難,看著緊閉的屋門。

  「小姐不讓打擾。」她無奈的說道。

  屋子裡燈火通明,立著三個大銅鏡,謝柔惠旋轉而過,目光落在鏡子裡,看到一個曼妙的女孩子。

  女孩子慢慢的轉動著,長發飛揚,勾人心魄。

  謝柔惠的視線圍繞著銅鏡,舞動不停,她的腿腳靈活,半點沒有白日裡走路的小心翼翼。

  如果此時有學堂的女孩子們在場的話,就會認得這便是那日謝柔嘉跳的那支舞。

  謝柔惠連續幾個飛躍,眼角的餘光看到銅鏡的同樣的飛躍的身影。

  不,似乎有些不一樣。

  銅鏡的身影飛躍的那樣的輕鬆隨意,人也越來越明亮。

  「大小姐!大小姐!」

  她的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喊聲,銅鏡裡不再只是舞動的一個人,而是人越來越多,亂亂的歡呼著,還有人跪拜下來。

  鏡子裡的人舞動的越來越激烈,搖著擺動著,令人眼花繚亂心曠神怡。

  謝柔惠腳下一個踉蹌,舞動的腳步頓時亂了,人狼狽的摔倒在地上,喧嘩聲散去,銅鏡的女孩子卻還站立著,居高臨下的看過來,展顏一笑,猶如盛開的牡丹。

  似乎一眨眼間銅鏡裡的人消失,浮現跪倒在地上汗水淋漓氣喘吁吁,面色蒼白的女孩子。

  看上去那樣的狼狽,那樣的黯然。

  這不是她!這不是她!她不是這樣的!她才不是這樣的!

  她也能跳的好,她能跳的更好!

  謝柔惠猛地抬腳踢向銅鏡,銅鏡倒了下去,砸到了旁邊的銅鏡,哐當的響聲接連而起。

  「小姐!」

  丫頭們急促喊著,門被撞開了,人也驚慌失措的衝進來,看到跪倒在地上的謝柔惠,都發出驚叫。

  銅鏡抬了出去,謝柔惠被扶著坐在了床上,站在眼前的丫頭們一個個面色依舊驚慌。

  謝柔惠撲哧笑了。

  「都說了沒事,是我不小心撞倒了鏡子。」她笑道,一面伸手拎起裙子,「你們看看,我的腿腳真的沒事。」

  木葉忙上前拉下她的裙子。

  「小姐,你再這樣,我們真是必須告訴大夫人了。」她哽咽說道。

  謝柔惠笑著點頭。

  「是我不對,我記下了,以後晚上不跳這麼久了。」她說道,「你們都下去吧,安撫下小丫頭們,免得她們害怕嚷出去,又是一場麻煩。」

  木葉點點頭應聲是,帶著丫頭們要退出去。

  謝柔惠端起茶眼角的餘光看到站在最邊上低著頭跟著人往外走的一個丫頭,放下了茶杯。

  「槐葉。」她說道,「你留下。」

  已經轉過身的槐葉身子一僵,站住了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09:58 PM

第五十二章 脾氣

  屋子裡的燈逐一的熄滅,只留下兩盞夜燈。

  槐葉輕輕的走到床邊,放下了帳子。

  「熱,你給我打扇子吧。」謝柔惠說道。

  槐葉應聲是,拿過一旁的扇子跪下來搧動。

  「你還記得奶媽以前講過的先巫大禹治水的故事嗎?」謝柔惠說道。

  槐葉點點頭。

  「記得。」她說道。

  謝柔惠便抬起頭,看著槐葉嘻嘻笑。

  「那你給我講講吧。」她說道,「小時候每天晚上奶媽都給我講故事。」

  槐葉應聲是。

  「……天神鯀死了三年後,大巫禹從他的肚子裡跳出來的,這一次禹沒有去求助天帝,而是帶著人自己治水……」她搖著扇子輕聲細語的講著故事,「…無支祈終於被禹殺死了,但是共工卻逃脫了…」

  謝柔惠似乎睡著了,槐葉的聲音漸漸的停下,試探著起身。

  「所以禹步很厲害,第一個就要學會。」謝柔惠突然說道。

  槐葉嚇的低呼一聲,手裡的扇子差點掉了。

  「怎麼了?」謝柔惠抬起頭問道。

  「我,我以為小姐睡了。」槐葉訕訕說道。

  謝柔惠不再說話了,槐葉不敢起來,慢慢的搖著扇子,屋角的夜燈越來越昏昏,夜色沉沉,萬物靜籟。

  ……………………………………….

  「槐葉。你是不是沒睡好啊?」

  謝柔嘉問道。

  此時天光大亮,她正坐在謝大夫人的屋子裡吃飯,看著給謝柔惠布菜的槐葉忍不住問道。

  「是。都怪我,昨晚讓槐葉給我講故事講的睡的遲了。」謝柔惠說道。

  槐葉忙搖頭。

  「不是,不是,小姐你睡的很快,是我睡前多喝了幾碗茶,結果睡不著。」她說道。

  原來如此,謝柔嘉點點頭。又帶著幾分好奇。

  「是講袁媽媽講過的故事嗎?」她問道。

  「是啊,嘉嘉你還記得袁媽媽小時候講過的故事嗎?」謝柔惠笑道。

  謝柔嘉咬著筷子點頭。

  「記得。袁媽媽講的故事最好玩了。」她說道,「不像劉媽媽就會講著野貓老虎叼小孩子。」

  謝柔惠咯咯笑了,一旁坐著的謝大夫人和謝文興也笑了。

  袁媽媽不是一般的乳娘,她是謝大夫人精挑細選的。作為下一任丹女的乳娘,讀書識字,尤其是對巫家故事瞭若指掌,為的就是在小的時候就對謝大小姐潛移默化。

  而謝柔嘉的乳娘便只是一個乳娘罷了,老實本分的伺候謝二小姐就可以了,並不要求讀書識字。

  「今日你們兩個做什麼?」謝大夫人問道。

  「正要告訴母親。」謝柔惠放下碗筷說道,「太叔祖回來了,瑤瑤邀我去家裡玩,今日來了好些兄弟姐妹。」

  太叔祖父。謝瑤的曾祖父謝存禮,也就是謝老夫人的叔叔,西府的太爺。

  謝老夫人的母親謝蓉只有這麼一個親哥哥。雖然不再是大房一脈,但在謝族中地位尊崇。

  不過當初因為謝柔嘉的母親選中了謝文興為婿,讓一心要邵謝聯姻的謝存禮很不高興,跟謝老夫人還發生了爭執。

  以謝老夫人桀驁的性格,除了死去的謝蓉,就沒有人能壓住她。身為長輩親叔叔的謝存禮也不行。

  所以鬧的有些生分,謝老夫人和謝存禮互不見面。但下邊的子孫們並沒有生分,該如何還是如何。

  謝存禮今年七十四了,妻子邵氏去世後,就乾脆搬出了西府,住在了祖墳那邊的宅子裡,每年孩子們三番五次的相請相勸才回來兩次。

  謝存禮回來,謝大夫人和謝文興自然知道且已經去看過了,聞言點點頭。

  「那我去換衣服了。」謝柔惠說道,一面站起來,一面沖謝柔嘉招手,「走了走了。」

  謝柔嘉哦了聲忙跟著起來。

  姐妹二人手挽手來到謝柔惠的屋子,看著被江鈴拿來的衣裳,謝柔嘉才有些懵懵。

  「我也要去啊?」她問道。

  「當然,瑤瑤也邀請你了。」謝柔惠說道,想到什麼又撫了撫謝柔嘉的頭,「我知道你不喜歡跟她們一起玩,不過這次是太叔祖回來了,不過去問個安不太好。」

  就是因為太叔祖才不想去,謝柔嘉夢裡見這位太叔祖並不多,但印象卻很深刻。

  當初姐姐溺亡後,消息瞞著西府,對外說是自己溺死了,太叔祖過來看時說了句早該溺死了,說自己是謝家的孽障,早晚要引來禍事的,現在死了最好。

  當時自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姐姐的棺槨上。

  是啊,自己是孽障,太叔祖說的沒錯,她真的引來禍事,害死了姐姐。

  「要不你就別去了。」謝柔惠又笑道,「我替你編個話圓過去就是了,太叔祖也不會計較。」

  太叔祖並不是不會計較的人吧?還得讓姐姐替她說好話,她不能總是站在姐姐背後了。

  謝柔嘉搖搖頭。

  「不,我和姐姐一起去。」她說道,「我早些回來便是。」

  謝柔惠笑了。

  「你現在啊,總是跟我反著調來。」她伸手戳了戳謝柔惠的額頭,「都不知道拿你如何是好。」

  「沒有,姐姐總是護著我,我也要護著姐姐。」謝柔嘉說道。

  謝柔惠笑著沒有說話拉著她的手。

  「我們走吧,別讓人等著。」她說道。

  雖然是西府,但如果謝柔惠要過去,姐妹兄弟們都要等著她。

  二人剛要邁步,一個丫頭拿著幾個本子走出來。

  「大小姐,您的功課我給大夫人送去吧。」她說道。

  謝柔惠啊了聲一臉懊惱的想到什麼。

  「我還有一張沒寫完。」她急道,鬆開了謝柔嘉的手,「我這就去補上。」

  又趕著木葉槐葉。

  「你們先和二小姐過去。」

  謝柔嘉要說什麼,謝柔惠又叮囑。

  「你跟瑤瑤說一聲,讓她和姐妹說多擔待。」

  姐姐總是在外維護自己,現在也該自己維護姐姐了,謝柔嘉便嚥下了我等姐姐一起的話,點了點頭。

  看著謝柔嘉邁步過來,西府院門上的婆子們歡天喜地。

  雖然知道東府大小姐二小姐是個雙生,分不清,但她們的丫頭卻不是雙生,大家記不住大小姐,都牢牢的記住了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們。

  「大小姐來了大小姐來了。」她們歡歡喜喜的喊道,跑來迎接的,還有飛一般去內報信的。

  謝柔嘉被喊的愕然,又有些沒辦法。

  「竟然這麼早就過來了。」迎出來的有頭臉白白胖胖的管事娘子笑吟吟的施禮,「怪不得都說大小姐最是端莊有禮。」

  端莊有禮這個詞從來不會用在謝大小姐身上,從來沒有哪個端莊有禮的小姐會把一碗茶潑在自己親叔叔的臉上。

  要是擱在別的地方別的時候聽這話也就罷了,但現在謝柔嘉卻莫名的想到了祖母。

  她總覺得這話誇了姐姐卻貶了祖母。

  其實祖母的行為的確讓人詬病,擱在以前她也覺得祖母很可怕,但現在她心裡卻有些不高興。

  謝柔嘉停下了腳,看著這婦人。

  「怪不得別人說?怎麼?原來你是覺得我粗俗無禮嗎?」她問道。

  婦人被問的一個愕然,笑容僵在臉上。

  「老奴不敢。」她噗通就跪下來了叩頭。

  謝柔嘉沒有理會她抬腳繼續邁步。

  這一幕不過是一眨眼間,前後左右的丫頭僕婦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木葉和木香面面相覷怔怔都還沒來及的開口說話,槐葉和江鈴則腳步不停的跟了上去。

  看著謝柔嘉等人走了過去,那管事娘子才漲紅了臉起身。

  「媽媽這是怎麼了?」有僕婦大著膽子一臉不解的問道。

  其實管事娘子也有些懵,被這僕婦一問才明白,自己適才雖然是隨口說出那句討好的話,但心裡的確是拿了謝老夫人做對比,只是這個念頭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自覺,沒想到會觸怒到眼前這個小姑娘。

  「大小姐的脾氣還真是…」管事娘子喃喃說道,不好這個詞卻是不敢說了,「還真是大小姐脾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4-15 11:15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假冒

  被這突然狀況搞懵的不止這邊的僕婦丫頭,木葉木香也是如此,看著謝柔嘉走開了,才回過神。

  「二小姐!」木葉忙大聲喊道,追了上去。

  這聲音讓前後相擁的西府的丫頭婆子都驚訝的看過來。

  這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嗎?

  那站著的管事娘子臉色卻更紅了。

  「哦這是二小姐啊。」她低聲嘀咕,「脾氣可真是比大小姐還大。」

  謝柔嘉等人已經走出去了,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木葉跟上了謝柔嘉。

  「那是三叔祖母手下管門上的董媽媽。」她說道。

  謝柔嘉才不理會那婦人是誰呢,聞言只是哦了聲。

  木葉其實也不理會那婦人是誰,她只是要大家知道眼前的是二小姐謝柔嘉就足夠了。

  得知是二小姐,前後左右的丫頭的態度便變的隨意許多,一路上遇到丫頭婆子看到木葉在其中忙驚喜問大小姐好,便不用木葉開口,也其他人主動提醒這是二小姐。

  謝瑤已經聽到稟告親自接來出來。

  「過來了?我正說讓人去接你。」她說道,向謝柔嘉伸手。

  顯然也是把她當成謝柔惠了。

  來和她稟告的是門上的那些徑直飛奔進來的還沒聽到木葉提醒的丫頭,自然是給謝瑤報的大小姐來了。

  「姐姐讓我先來,她隨後就來。」謝柔嘉主動說道。

  謝瑤一怔有些驚訝。

  要在人前維護姐姐。謝柔嘉心裡想到。

  「你知道現在姐姐的功課很多,她正趕著寫完,立刻就能來了。」她又補充一句。

  謝瑤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聞言笑了挽住她的手。

  「惠惠讓你先來的?」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她怎麼說的?」謝瑤又看向木葉仔細問道。

  「大小姐要出門,想到昨日有一課沒寫完,忙去寫了。」木葉笑道,「還請瑤小姐多擔待,即刻就能過來了。」

  謝瑤哦了聲。

  「還有大小姐說二小姐不喜歡熱鬧,待會兒給太叔祖問個安就好了。」木葉又說道。

  姐姐細心事事都惦記著她。

  「沒事,沒事。」謝柔嘉忙擺手說道。「姐妹們自然要見的。」

  謝瑤笑了,挽住她的手。

  「你姐姐做好人。我可不能做壞人。」她笑道,「你跟我來吧。」

  謝柔嘉被她拉著向前而去,徑直來到了客廳,聽的裡面喧嘩聲陣陣。

  幾個站在門口的丫頭看到了謝瑤拉著謝柔嘉。便如同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的丫頭那樣歡喜的迎接過來。

  「大小姐來了。」她們大聲的喊道。

  「不是,不是。」謝柔嘉忙說道。

  但屋子裡湧出很多人,亂哄哄的喊著大小姐惠惠蓋過了她的聲音,謝柔嘉被謝瑤拉進了屋子裡。

  謝柔嘉一眼看到了坐在正中的一個乾瘦的老人。

  老人的視線也落在她的身上,雖然有了夢裡的十年相隔,但當那視線落在身上的時候,謝柔嘉還是陡然身子僵硬。

  這個孽障!耳邊似乎響起那老人的喝斥聲。

  謝柔嘉再聽不到四周的說笑,只覺得兩耳嗡嗡,恨不得掉頭就走。

  「惠兒啊。」蒼老的聲音驅散了四周的嗡嗡。直撲進謝柔嘉的耳內。

  這麼親切柔和,毫不掩飾的歡喜,跟夢裡那個陰森冰冷的聲音截然不同。

  謝柔嘉不由抬頭看去。

  「惠兒快過來。我正要去看你。」謝存禮笑呵呵的說道,繼續招手,「我給你帶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

  又喊著人抬上來。

  「太爺,兩大箱子呢,抬過來屋子裡都擱不下,還是直接送到大小姐院子裡去吧。」有人在一旁故意湊趣笑道。

  兩大箱子呢!

  謝柔嘉再看太叔祖的神情。老人的歡喜寵愛之情真真切切。

  是啊,太叔祖對姐姐很是喜歡。作為此時家中輩份最大的老人,從來都是別人給他送禮,他不用記掛別人,但每次回來都是必然給謝柔惠一箱子一箱子的帶禮物。

  她想起小時候很羨慕,想著要是自己收到這樣的禮物該多歡喜,但當她代替姐姐的身份之後,看到太叔祖再送來的禮物就只有心驚膽顫,沒有絲毫的歡喜。

  原來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拿到了也是罪受。

  「祖爺爺,你適才還難過惠惠不來看你,你看,她剛進門就直奔你這裡來了,姐妹們都顧不上一見。」

  耳邊忽地傳來聲音,謝柔嘉一愣。

  惠惠?

  她看向謝瑤,難掩驚訝。

  她怎麼騙太叔祖自己是惠惠?

  「惠惠也最惦記您了。」謝瑤接著說道,「你可不能再埋怨錯怪惠惠。」

  說罷推著謝柔嘉。

  「快,先替你姐姐哄哄太爺。」她從牙縫裡擠出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替姐姐哄哄太叔祖啊…

  其實太叔祖也並不是像外邊說的那樣跟祖母生分,謝柔嘉記得在夢裡當祖母死了後,太叔祖聞訊來竟然不讓封棺,在靈堂跳腳指著祖母罵要她起來,就像小孩子撒潑胡鬧,不願意接受親人的死去。

  她那時候嚇傻了,躲在幔帳後看著太叔祖瘋瘋癲癲,但她能感受到太叔祖的悲傷,就像自己面對姐姐的死那樣的悲傷。

  自從姐姐去世後,祖母緊接著去世,然後便是祖父,緊接著就是太叔祖接連去世,那幾年謝族裡外總是白茫茫的一片孝,人心惶惶,大人們常有拌嘴爭執。小孩子們也戰戰兢兢,裡裡外外都罩上一層低迷之氣。

  要是這些人都能活的久一點,家裡的日子就會不同了吧。兄弟們還會和睦,也不會引來外禍。

  如果說姐姐還沒來,太叔祖一定對姐姐很失望吧。

  代替姐姐麼……這種事也不是沒幹過,自己替姐姐哄哄太叔祖高興,可比姐姐替她被父母先生責備要好受的多。

  念頭閃過,謝柔嘉跟著謝瑤邁步上前。

  「太叔祖。」她施禮喊道。

  謝存禮高興的笑了。

  「來來坐這裡。」他喊道。

  原本坐在他下首的西府三老太爺謝華順有些無奈的笑著起身讓開了,三叔祖父親自給自己讓座。謝柔嘉有些惶惶,但其他人並沒有覺得如何。丫頭們搬了凳子更換了碗碟請謝柔嘉坐下。

  謝存禮已經一疊聲的詢問她這些日子吃得可好睡的可好,又感嘆長高了。

  雖然還是假冒謝柔惠的身份,但此時的謝柔嘉並沒有夢裡那般惶惶不安,因為她知道自己只是假扮一時。而不是一世,等姐姐來了,她就是她了。

  她大聲的一一回答,又問謝存禮好。

  「我還想去看您。」她說道。

  謝存禮笑的眼睛都沒了。

  「你現在不能出去,等明年過了三月三,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在外邊住著都沒事。」他叮囑說道,「為了明年的丹女之禮,惠兒你可要好好的用功。」

  「祖爺爺。你這是白囑咐了,惠惠功課好,跳舞好。什麼都好。」謝瑤站在一旁撫著謝柔嘉的肩頭笑道。

  「那是自然,我們惠惠嘛。」謝存禮笑道,親手撿桌上的菜給她。

  謝柔嘉道謝。

  「對了,銘清呢?」謝存禮忽地說道,抬頭四下看,「銘清來了沒?我聽說銘清和惠惠玩的很好。讓他過來坐。」

  謝柔嘉的身子一僵。

  邵銘清?邵銘清也來了嗎?

  謝存禮的過世的妻子也是邵家的人,算起來是老親。如果邵銘清來也不意外。

  這個傢伙,來了為什麼自己不知道?說了只許見自己的,果然只是嘴上說說不可信。

  「祖爺爺,銘清表哥沒有來。」謝瑤說道。

  謝存禮和謝柔嘉都有些驚訝。

  沒來嗎?

  「不是讓你們去叫他了嗎?」謝存禮說道,拉下臉來。

  這個樣子就和夢裡謝柔嘉見到的一樣了,她不由握緊了筷子。

  「請了,但表哥說有事不來。」謝瑤說道。

  謝存禮很不高興。

  「他有什麼事,來這裡陪惠惠玩才是要緊事。」他說道。

  邵銘清來謝家是為了什麼,家裡人心裡都清楚,但當著孩子的面說還是很尷尬。

  「爹,惠惠才十二歲。」謝華順忍不住低聲說道。

  謝存禮哼了聲,轉頭又對謝柔嘉笑。

  「你銘清表哥十四歲了,他懂事,能陪你好好玩,你多叫他來玩啊。」他笑吟吟轉開了話說道。

  謝柔嘉勉強的笑了笑。

  怪不得在夢裡邵銘清能在謝家如魚得水,原來東府西府都看重他。

  「祖爺爺,你囑咐錯了。」謝瑤忽地說道,「囑咐惠惠沒用,要請銘清表哥你得叮囑嘉嘉。」

  謝柔嘉一怔,扭頭看謝瑤,謝存禮也怔了下。

  「嘉嘉是誰?」他皺眉問道。

  「是惠惠的妹妹啊。」謝瑤咯咯笑了說道。

  那個雙生兒!

  謝存禮頓時又拉下臉來。

  「她算個什麼東西!」他喝道。

  謝柔嘉不由身子一僵,人下意識的站了起來。

  早該溺死了!

  這是個謝家的孽障!

  死了最好!

  她的耳邊再次浮現那些話,謝存禮厭惡自己,不管是現在還是夢裡都是如此。

  「祖爺爺!」謝瑤伸手挽住謝柔嘉,一面看著謝存禮,「您別這麼說,惠惠和嘉嘉最要好,而嘉嘉和表哥最要好,表哥以前來咱們家,就只和嘉嘉玩,要是嘉嘉開口,表哥一定來,那樣惠惠也能….」

  謝存禮頓時瞪眼。

  「什麼話!惠惠要和誰玩,那是看得起他,什麼時候輪到看別人的面子!」他喝道。

  看著大發脾氣的謝存禮,謝柔嘉突然不害怕了,反而眼睛一亮。

  謝存禮不喜歡自己,那如果邵銘清和自己要好,他肯定也不會喜歡邵銘清了。

  除了父母姐姐,謝存禮或者其他的人怎麼看自己,對謝柔嘉來說都是無所謂的,謝存禮更厭惡自己也無妨,只要他厭惡了邵銘清,那對她來說,就是大好事。

  「是的,太叔祖!」謝柔嘉抬起頭,站直了身子大聲的說道,「銘清表哥只喜歡和嘉嘉玩,他可不喜歡我,所以我也不要和他玩。」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愕然,謝瑤顯然也很吃驚,瞪眼看著她。

  「什麼?他…」謝存禮驚訝開口。

  話音未落,就聽外邊有丫頭歡歡喜喜的衝進來。

  「大夫人和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來了?又一個大小姐來了?

  屋子裡的人們神情更加見鬼一般,看看站在謝存禮身邊的謝柔嘉,又看向門外。

  門外謝大夫人拉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正邁上台階,小姑娘看著門內,鬆開了母親的手,高高興興的先跨步進來。

  「太叔祖!」她大聲的喊道,「我可想您了!您怎麼現在才回來?」

  滿屋子鴉雀無聲。

  啪的一聲脆響,謝存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掃落了面前的碗筷。

  「豈有此理!」他豎眉喝道,伸手指著身邊的小姑娘,「你這個孽障!」

  你這個孽障!

  終於又聽到這句話了!

  謝柔嘉面色發白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5 11:17 PM

第五十四章 堪憂

  「太叔祖!」

  謝柔惠被這一聲罵嚇的站住了腳,待看到他指著謝柔嘉,便立刻又跑向前。

  「嘉嘉還小,您別生氣,有話好好說。」

  一聲嘉嘉出口,大家心裡更明白怎麼回事了。

  「二叔祖,您跟一個孩子置什麼氣啊?」謝大夫人邁進來皺眉說道。

  雖然她不至於像母親那樣對著謝存禮潑茶水,但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這樣呵斥,心裡還是不高興的,不高興就自然表現出來了,謝家大小姐沒必要掩飾自己的不高興。

  「置氣?」謝存禮豎眉喝道,「這孩子竟然敢冒充長姐!」

  冒充?

  謝大夫人看向謝柔嘉。

  這姐妹兩個因為長得像,經常玩互換身份的把戲。

  「孩子們鬧玩而已。」她說道,又看著謝柔嘉,「你這孩子也是胡鬧,日常哄哄我和你父親,學堂的先生,家裡的姐妹也就罷了,怎麼能來太叔祖跟前玩鬧!」

  孩子們玩,這就把事情定性了,謝存禮這生氣就是跟孩子們一般見識了。

  謝柔惠也攬住了謝柔嘉。

  「是我讓妹妹這樣做的。」她說道,對著謝存禮施禮,「是我的主意,太叔祖要罵就罵我吧。」

  又讓姐姐替自己受過嗎?

  謝柔嘉一把拉開謝柔惠。

  「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姐姐。」她大聲說道,又回頭看了眼謝瑤,「姐姐有事來晚了,怕太叔祖你不高興。所以瑤瑤說讓我假充姐姐……」

  她的話音未落,就聽見身旁的謝瑤啊的一聲。

  「嘉嘉你!」她短促的喊了聲,聲音又戛然而止。

  但也正是這樣讓大家的視線都看過去,恰好看到謝柔惠沖謝瑤擺手,而與此同時謝瑤話音一轉。

  「是。太叔祖,都是我的錯!」她說道,跪在地上低下頭。

  這明顯是謝瑤受了謝柔惠的暗示認了,小孩子們這樣的把戲小動作,對於大人們來說簡直太一目瞭然了。

  「惠兒!你竟然讓你姐姐說謊!」謝存禮喝道。

  謝柔惠神情惶惶的搖頭。

  謝柔嘉伸手拉住謝柔惠。

  「沒有沒有,姐姐沒有讓瑤瑤說謊。就是瑤瑤說的讓我假充的,瑤瑤知道我是嘉嘉的,要不然她怎麼會不拆穿我。」她喊道。

  所有的視線又再次看向謝瑤,跪在地上的謝瑤抬手拭淚。

  「是。」她哭道,「是我的干的。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怪惠惠和嘉嘉。」

  這樣說不行啊,這樣說好像她還是為了姐姐故意承擔的,看看大人們的神情,謝柔嘉有些著急。

  「你起來啊,你好好跟大家說啊。」她說道,伸手去拉謝瑤,「我邁進門。你對太叔祖說惠惠最惦記您,讓太叔祖不要埋怨錯怪了惠惠,然後就讓我替姐姐哄哄太叔祖。」

  謝瑤被她拉住猛地提高了哭聲。人也躲閃。

  「是,是,是這樣,我就是這樣說的。」她哭著說道。

  一旁一個婦人擠過來伸手抱住謝瑤。

  「二小姐,二小姐,我們小姐知道錯了。您別生氣。」她哀求說道。

  這是謝瑤的奶媽,她抱住了謝瑤。還微微轉了身子將謝瑤護在懷裡,將自己面對謝柔嘉。好像怕謝瑤被打到一般。

  我生什麼氣啊!

  謝柔嘉氣悶,這是事實!

  「你哭什麼哭啊!你有什麼可委屈的?明明就是你說的啊!」她大聲喊道,「你好好說話!」

  謝瑤似乎被嚇到了抖的更厲害了。

  「二小姐息怒,二小姐息怒。」奶媽咚咚的沖謝柔嘉叩頭。

  場面頓時亂了。

  「你給我站一邊去!」謝大夫人喝道,伸手將謝柔嘉扯開,「閉嘴。」

  這一聲閉嘴是呵斥謝柔嘉,但其他人也不敢再說話了。

  屋子裡恢復安靜。

  「二叔祖,這次是孩子們胡鬧了。」謝大夫人說道,又瞪了謝柔惠和謝柔嘉一眼,「還不給太叔祖認錯。」

  謝柔惠忙拉著謝柔嘉。

  「太叔祖。」她施禮喊道。

  謝大小姐身為丹女跪天地鬼神父母,並不輕易給其他人下跪。

  「惠惠。」謝存禮嘆口氣看著她,「你這孩子,太傻了。」

  謝柔惠抬頭看著謝存禮節似乎不解。

  「太叔祖,你別生氣。」她說道,「我們下次不敢了。」

  謝存禮看著她搖頭。

  「不怪你。」他說道。

  「二叔祖,您消消氣,她們雖然是胡鬧,但也是想讓你高興。」謝大夫人說道,「也該怪惠惠,如果她早些把功課做完,也不會耽擱出門,嘉嘉也就不用這樣胡鬧了。」

  謝柔惠連連點頭,再次沖謝存禮施禮。

  「太叔祖,太叔祖,別生氣了。」她說道,一面轉身推謝柔嘉,「嘉嘉,快些給太叔祖賠罪。」

  這期間謝柔嘉一直僵直的站著,沒有說話,此時被姐姐一推便上前一步,站在了謝存禮面前。

  謝柔嘉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老人,老人原本柔和的臉在看到她之後,瞬時沉下來。

  這種神情謝柔嘉並不陌生,當初姐姐死了,她站在靈堂裡,看來謝存禮居高臨下的看著棺槨,臉上的神情就是現在這樣。

  厭惡,深深的厭惡。

  謝柔嘉低下頭。

  「太叔祖….」她低聲說道。

  話才開口,謝存禮就喝斷了她。

  「滾一邊去。」他喝道。

  謝柔嘉被喊得一哆嗦,眼淚就滾滾下來了。

  謝大夫人也嚇了一跳。

  「二叔祖。」她皺眉不悅說道,「你跟一個孩子….」

  「孩子?」謝存禮打斷她,喝道,伸手指著謝柔嘉。「這哪裡是個孩子,這是孽障!」

  自己的孩子被罵做孽障,那謝大夫人這個母親成了什麼?

  謝大夫人的臉也拉了下來。

  「爺爺。」

  「父親。」

  一旁的人也再不敢聽下去了,子女們紛紛上前勸謝存禮。

  「孩子們也是好心。」

  「也是怕惠惠來晚了你不高興。」

  謝存禮呸了聲。

  「好心?」他喝道,「假借長姐的身份來安慰我是好心。那假借長姐的身份詆毀他人,也是好心嗎?你們適才沒聽到她說的什麼嗎?」

  此言一出,大家愣了下。

  適才的話……

  謝大夫人並沒有聽到,她不由看向謝柔嘉。

  「這孽障,當我說讓邵明清來家裡和惠惠玩時,她竟然說自己不喜歡邵銘清。不要和他玩!」謝存禮接著說道。

  「嘉嘉是不喜歡銘清。」一個子女沒反應過來,愣愣答道。

  當初謝柔嘉為了邵銘清鬧的兩次饑荒大家都知道。

  謝存禮呸了一聲。

  「她喜不喜歡有什麼干係!她是以惠惠的身份和我說這句話。」他說道,伸手指著謝柔嘉,「你說,你是何居心?你這也是為了你姐姐好嗎?」

  她能有什麼居心?就是不想讓邵銘清和謝家扯上關係。

  遠離邵銘清。杜絕毒丹事件,不讓夢裡謝家的傾覆之災出現,讓父母姐姐都安穩的活著。

  這當然是為姐姐好,為了姐姐,為了爹娘,她就是拿自己的命換也毫不猶豫。

  「是。」謝柔嘉喊道,抬起頭脊背挺直。

  「是什麼是!你是為了你自己!」謝存禮瞪眼喝道。

  「不是,不是。」謝柔惠忙說道。攬住謝柔嘉,「是,是。太叔祖,嘉嘉說得對,我的確不喜歡和邵家表哥玩。」

  謝存禮看著謝柔惠一臉痛恨。

  「你個蠢兒啊!」他說道,「你還護著她,你把她當妹妹,她可沒把你當姐姐。」

  胡說!

  謝柔嘉瞪圓了眼。看著謝存禮。

  胡說!

  她的眼裡只有姐姐,她的世界只有姐姐的喜怒哀樂。她怎麼會沒把姐姐當姐姐。

  「……惠兒啊,太叔祖活了七十多歲了。什麼人沒見過,這種姐妹這種人見的多了,這種人眼睛只盯著別人,別人有的她就要搶過來,別人喜歡的她就要厭惡糟踐,別人厭惡的她就會喜歡,這種人的眼只盯著別人,讓別人不開心,就是他們最大的開心。」

  謝存禮的聲音在大廳裡繼續。

  「……不信你問問她,她知不知道邵銘清被請家來是為了什麼?」

  雖然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但這些事她也懵懂知道了。

  謝柔惠看向謝柔嘉。

  「妹妹,要是喜歡和表哥玩,也沒事的。」她顫聲說道。

  謝存禮冷笑。

  「一個邵銘清無所謂,只是她今日能奪了原本屬於你的玩伴,明日就能奪你更多喜歡的東西的。」他說道,「你今日可以讓出你的玩伴,明日也可以讓出你喜歡的更多的東西。」

  他說到這裡視線看向謝大夫人。

  「那將來她要你讓出丹女之位呢?」

  大廳裡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一下,視線不由看向這兩個小姑娘。

  一模一樣的小姑娘,雖然穿著不同的衣裳,但這麼一會兒已經有很多人記不清誰穿的什麼衣裳,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真要是換了的話……

  「你胡說!你胡說!」謝柔嘉喊道,「我才不要當丹女!我才不要當丹女!」

  她已經在夢裡當過一輩子了,她好容易夢醒了,怎麼會還想當丹女。

  「二叔祖,這話,你說過了。」謝大夫人也說道,只是神情有些僵硬。

  謝存禮看著跳腳的謝柔嘉,卻沒有瞪眼暴怒,而是淡淡一笑。

  「是,你現在或許還不想,你現在不過是想跟你姐姐爭搶一些吃喝玩樂。」他說道,「但,要知道,慾壑難填,進一步,就想再進一步,得到一次,就想得到更多,別的人也就罷了,丹女不可肖想,只是你。」

  他看著謝柔嘉,居高臨下的打量她一眼。

  「你有這個本錢。」

  她是和姐姐長得像,但她從來都不想做姐姐,她只想做她自己。

  謝柔嘉氣的眼淚掉落。

  「你胡說,你胡說。」她連連喊道。

  謝存禮沒有理會她,目光掃向廳內眾人。

  「面對這樣一張跟大小姐一模一樣的臉,你們可敢對她半點不敬?」

  他的話音落,就聽得外邊一陣熱鬧。

  「大小姐?大小姐?」

  有兩個婦人急慌慌的站定在門邊,看著屋子裡的人似乎被嚇到了,而屋子裡的人也看向她們。

  「什麼事?」一個婦人低聲喝道。

  「大小姐,適才下人不懂事衝撞了您,已經罰那婆子了,現在來給你叩頭。」一個婦人惶惶說道,目光看向室內,但卻在謝柔惠和謝柔嘉身上打轉,顯然不知道哪個是哪個。

  謝柔惠愣了下。

  「什麼衝撞?沒有啊。」她說道。

  謝大夫人顯然也知道,因為她是和謝柔惠一起進門的。

  那下人衝撞的自然就是……

  廳中的眾人此時也是一臉瞭然,落在另一邊沒開口的女孩子身上。

  「大小姐?」謝存禮冷笑一聲,看著謝柔嘉,「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也就是說,謝柔嘉進門顯然是被當成了大小姐,才讓這些下人婆子誠惶誠恐了?

  而此時鬧起來了傳開了,大家也只會認為做這些事的人是大小姐。

  「她,是她先嘲諷我祖母的!」謝柔嘉喊道,「她說……」

  謝大夫人一步上前揚手給了她一耳光。

  謝柔嘉餘下的話被打的七零八散。

  「給我滾回去!」謝大夫人豎眉喝道,伸手向外一指。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7 06:30 PM

第五十五章 問答

  謝柔嘉是先被送回來的,跪在了謝大夫人的屋子裡,而謝大夫人和謝柔嘉則留在了西府。

  「她們在說小姐你的壞話。」江鈴說道。

  木香甚至木葉都被罰跪關起來等候發落,只有江鈴怎麼說的硬是被允許在謝柔嘉身邊跪著。

  「猜也猜得到。」謝柔嘉說道,跪在地上神態平靜。

  太叔祖那麼厭惡自己,不說自己壞話才怪呢。

  她伸手撫摸著臉。

  「小姐,臉還疼嗎?」江鈴起身走過來說道。

  謝柔嘉被她逗笑了。

  這丫頭也太不把別人說的話當回事了,說讓她跪著呢,她一會兒給自己倒水,一會兒又起來問,跪的還沒她來回走的時候多。

  「沒事,不疼。」她說道,示意江鈴快跪下。

  江鈴在她身邊跪下。

  「小姐,謝瑤真是個壞人誣陷你。」她說道。

  謝瑤!

  謝柔嘉放在膝上的手握緊。

  在夢裡以及到現在,她對著謝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在意,只知道她和姐姐很要好,姐姐死了後,因為怕被人識破,藉口自己被嚇到,原本和姐姐親近的人都被疏遠了。

  謝瑤和謝柔淑一樣很快就嫁人,按照謝瑤在家裡的地位,她的婚事一定不會像謝柔淑那樣隨意,但是她最後還是遠嫁了。

  謝柔嘉恍惚想起聽丫頭們聊天說是謝瑤自己堅持要遠嫁的。

  從此以後她就再沒消息。

  現在也是啊,謝瑤和姐姐要好。和自己淡淡,基本上不說話也不來往,按理說前無怨近無仇,她為什麼要這樣抹黑自己呢?

  雖然嘴上承認是她讓自己假充惠惠的,但那動作神情卻分明表達自己是冤枉的。而且還是懾於自己和姐姐的威壓。

  為什麼啊?

  是為了給謝柔淑出氣嗎?她跟謝柔淑有這麼好嗎?

  謝柔嘉吐口氣,忙又嘶嘶吸涼氣,臉上那一巴掌還是很疼的。

  江鈴忙給她吹氣。

  「小姐,她們這麼多人誣陷你,不如去讓我去找老夫人吧。」她說道。

  謝柔嘉看向江鈴,有些感嘆。

  江鈴一直都這樣啊。不管是現在還是在夢裡。

  小姐,你說要做什麼,我來做。

  她總是這樣說,不管事情多麼難辦,也不管事後會受到什麼懲罰。只要自己說了,她就不管不顧哪怕頭破血流的也要去做。

  謝柔嘉看著她搖搖頭。

  「江鈴,你去跪著。」她說道。

  江鈴哦了聲聽話乖乖的跪下來。

  「不用去找祖母,這事跟她無關。」謝柔嘉接著說道,「太叔祖是不喜歡我,所以,誰出來說話都不管用,祖母和太叔祖本就生分不說話。何必再鬧的更難看。」

  江鈴哦了聲。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我也沒想讓他們喜歡我。」謝柔嘉又說道,對江鈴嘻嘻一笑。

  江鈴也笑了。

  「小姐。你不難過就好。」她點點頭。

  主僕二人正說話,聽得外邊一陣腳步亂響。

  「母親,母親。」

  謝柔惠哽咽焦急的生意也隨之響起。

  姐姐和母親回來了!

  謝柔嘉忙跪直身子。

  「你給我回去,回你的屋子反省去!」謝大夫人的聲音傳來。

  顯然是姐姐擔心自己想要給自己求情要跟進來。

  謝柔嘉忍不住扭頭向外看去。

  「惠惠,你先回去吧,沒事的。」謝文興的聲音也響起來。

  父親也回來了?

  謝柔嘉高興的看出去。家裡的丹砂生意繁忙,謝文興作為主持中饋的大老爺要操心的事很多。一個月總有十幾天不在家。

  首先闖入眼簾的是湧進來分列站開的丫頭們,緊接著是疾步而行的謝大夫人。過了一刻才是還帶著幾分風塵僕僕的父親邁步進來。

  謝柔嘉視線看著謝大夫人走進來,謝大夫人也看著她,謝柔嘉對母親咧嘴露出討好的笑。

  這笑讓謝大夫人頓時火冒三丈。

  「你還笑得出來!你還笑得出來!」她抬手就打過來。

  謝柔嘉抱頭躲避,謝文興緊走幾步進來攔住謝大夫人。

  「動什麼手啊?有話好好說。」他不悅的說道,「你打她不過是自己出氣,於事無補。」

  謝大夫人恨恨的甩開手,摔珠簾子進內室去了。

  「父親。」謝柔嘉小聲的喊了聲,對謝文興笑。

  謝文興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伸手點了點頭,口型說出你啊你啊,便跟了進去了。

  謝柔嘉跪在原地看著珠簾遮擋的內室身形模糊的父母。

  「你不知道她在外邊多囂張!」

  謝大夫人伸手指著外邊喝道。

  「那都是她們說。」謝文興忙拉下她的手說道,「嘉嘉只是性子直了些。」

  謝大夫人反手打開他的手。

  「這也怪我。」她說道,「我不讓淑兒上學了,給她撐了腰,她在學堂裡有恃無恐橫行霸道。」

  「我沒有!」外邊豎著耳朵的謝柔嘉聽到了忍不住喊了聲。

  謝大夫人沒有理會她。

  「你看看她的脾氣,西府的婆子笑臉相迎,認錯了她為惠惠誇了一句,你看她什麼態度,對人家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她接著說道。

  「母親,那婆子誇姐姐,但是諷刺祖母,根本也不是誇姐姐呢。」謝柔嘉說道。

  謝大夫人啪的一拍桌子。

  「就你聰明!就你心思靈巧!」她喝道。

  謝文興忙對外邊的謝柔嘉做個噤聲的手勢,謝柔嘉不說話了。

  「阿媛,你聽了那邊一大堆人的說話,也得聽聽嘉嘉說話啊。」謝文興柔聲對謝大夫人說道。

  謝大夫人笑了。

  「好啊。」她說道。看向珠簾外跪著的謝柔嘉,「假充你姐姐是謝瑤提議的,但卻是你自己也想做的,是不是?」

  沒想到她問這個,謝文興皺眉。

  外邊的謝柔嘉沉默一刻。

  「是。」她說道。「可是我是為了….」

  「不用給我說為了什麼。」謝大夫人打斷她,「你只要跟我說是還是不是就行了。」

  謝柔嘉不說話了。

  「那跟太叔祖說嘉嘉喜歡邵銘清,惠惠不喜歡不跟他玩的是不是你?」謝大夫人再次問道。

  謝柔嘉再次沉默一刻。

  「是。」她抬起頭說道。

  謝大夫人慢慢的走出來。

  「你原來不喜歡邵銘清是不是?」她問道。

  現在也不喜歡。

  謝柔嘉點點頭。

  「是。」她說道。

  「你姐姐請他來了之後,你又喜歡和他玩了是不是?」謝大夫人接著問道。

  這話聽起來有些彆扭,謝文興皺眉。

  「嘉嘉只是想通了,不想和姐姐生分了。所以才….」他忙說道。

  謝大夫人抬手制止他。

  「我說過了,我只問是不是。」她說道。

  「是。」謝柔嘉答道,身子跪的挺直。

  謝大夫人點點頭。

  「我聽說邵銘清每次來咱們家,只和你一個人玩,是不是?」她又問道。

  「那要去問邵銘清..」謝文興說道。

  這邊謝柔嘉卻沒有再遲疑。

  「是。」她打斷了父親的話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笑了。

  「說來說去。這次的事還是為了個邵銘清。」她說道,「嘉嘉,你想要他只做你一個人的玩伴,是不是?」

  謝文興瞪眼看著謝柔嘉,眼神帶著幾分提醒。

  有些話可不能亂說,說了你可知道結果。

  謝柔嘉看著父親。

  知道,在夢裡過了十年,她好似不再僅僅是個十二歲的懵懂的孩子。

  她自然知道母親這些一連串的話問出來是什麼意思。

  就跟她知道邵銘清來她們家是為了和謝柔惠青梅竹馬。好得佔先機將來入贅為婿。

  也知道自己承認只讓邵銘清和自己玩意味著什麼。

  姐妹爭夫。

  對於任何一個大戶人家來說,這都是羞於啟口決不允許存在的醜事。

  邵銘清有沒有在她們姐妹中間周旋已經無關緊要了,只要她承認自己對邵銘清有意。那邵銘清就休想再跟謝家沾染上半點幹系。

  這就足夠了。

  「是。」謝柔嘉點點頭大聲說道。

  謝文興嘆口氣,轉開始視線。

  謝大夫人反而沒了先前的怒氣,笑了笑。

  「這樣啊,好,母親答應了。」她說道,「不就是一個玩伴。既然你看的入眼,就給你玩吧。」

  謝柔嘉看著母親。神情有些驚訝。

  「不過這件事現在先不說。」謝大夫人轉開了話題,「你今日假充姐姐是你自己都承認的事。所以要罰。」

  她不怕罰,謝柔嘉高興的點頭,她就怕母親不理不問不罰她。

  「我去祠堂。」她忙說道,一面起身。

  「不用了。」謝大夫人喚住她,神情平靜,「折騰半日也累了,你,在自己的院子,禁足吧。」

  在自己的院子禁足?

  她本來就不愛出門,在自己的院子禁足不跟沒罰一樣嘛。

  母親這次怎麼這樣輕易就饒了她了?

  謝柔嘉嘿嘿笑了,應聲是。

  而此時在另一邊,謝柔惠正跪在謝老夫人的面前。

  「祖母!」她哀求的喊道,「您幫幫嘉嘉吧。」

  謝老夫人歪倒在床上,眯著眼不知道睡著還是醒著。

  「祖母!」

  面前小姑娘的哀求聲越來越大,謝老夫人似乎被擾的不耐煩。

  「她自己做的事,誰能幫她。」她沒好氣的說道,擺擺手,「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

  「祖母,嘉嘉和你最親近了,你不幫她….」謝柔惠向前挪了幾步,哀求道。

  這話讓謝老夫人猛地坐起來了。

  「咿!」她瞪眼說道,「她親近我是她的事,幫不幫她是我的事,有什麼干係?她做的她的事,我難道就不能做我的事嗎?」

  謝柔惠有些愕然,還要說什麼,一旁的丫頭再不敢遲疑忙攙扶她。

  「大小姐,您快起來吧,老夫人該歇息了。」她勸道。

  不由謝柔惠再哀求半攙扶半強迫的將她帶了出來。

  「大小姐,你的好心老夫人知道,只是有些事,還是…」丫頭低聲嘆息說道。

  謝柔惠抬手拭淚。

  「那等祖母心情好一點我再來。」她哽咽說道,又拉著丫頭的手,「好姐姐,你記得也要替嘉嘉說句話。」

  誰敢在老夫人跟前貿然說話啊,丫頭心裡苦笑一聲,點了點頭。

  謝柔惠這才帶著丫頭離開了。

  走出謝老夫人的院子,謝柔惠就拿了下手帕,臉上淚痕未消,眼中已經半點淚光也無,她慢慢的甩著帕子。

  「大小姐,大小姐。」迎面有小丫頭跑來,「二小姐被禁足了。」

  禁足啊,意料之中的事,丫頭們聽到了都嘆口氣。

  「禁足,在哪裡?」謝柔惠忽的問道。

  自然是祠堂,大小姐是要去看看二小姐嗎?木葉忙要勸阻,畢竟夫人才下令,就去探望會惹怒夫人的。

  「在二小姐的院子裡。」丫頭卻答道。

  木葉要說的話停在了嘴邊,神情驚訝。

  在自己的院子裡?這也叫禁足?

  謝柔惠搖著帕子繼續邁步,夏日的薄薄的裙邊隨著走動翻動如水紋。

  「也是該如此。」她淡淡說道,「祠堂,本就不是隨意能去的地方啊。」

  ……………………………………….

  看著離開了的謝柔嘉,屋子裡的丫頭們也退了出去,謝大夫人坐了下來。

  「阿媛。」謝文興斟酌一下開口,「嘉嘉這次的事還得再考慮考慮。」

  謝大夫人點點頭。

  「是,嘉嘉的事,是該考慮考慮了。」她說道,眼神帶著幾分堅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7 06:32 PM

第五十六章 任性

  幾聲悶雷滾過,雨密密麻麻的撒了下來,謝柔清緊走幾步,脫離了舉著傘的小丫頭們,先一步邁上了台階站在了廊下。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滴落下來,站在廊下穿著青色夏衫袍,頭上插著青玉竹節簪的邵銘清笑著伸出手。

  身後的丫頭們忙遞來手帕,邵銘清接過扔給了謝柔清。

  「表哥,你這次要住下嗎?」謝柔清顧不得擦拭問道。

  邵銘清看著院子裡的雨。

  「表妹怎麼這麼狠心?」他問道,「下這麼大的雨趕我走啊?」

  謝柔清噗哧笑了瞪了他一眼。

  「誰狠心?從去年開始,你有多久沒在我們家住過了?每次只是喝完茶吃頓飯,不管颳風下刀子,你都要走。」她豎眉說道,「也不想我父親母親多麼擔心。」

  邵銘清哈哈笑了,衝她施禮。

  「是我任性的錯。」他說道。

  「那你這次是任性的要住下了?」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還是不用擔心我們謝家的姐妹會纏著你一起玩了?」

  如今府裡已經傳遍了,謝柔嘉只讓邵銘清跟自己玩,不許他近其他姐妹,不過這件事鬧起來後,其他姐妹們絕對不會再和邵銘清玩了。

  再不會有哪個姐妹來拿他作伐子鬧事了,誰靠近他都擔心自己反被作伐子。

  讓姐妹二人相爭,邵銘清在謝家可是名聲臭了,這從進門下人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以前是人人笑臉相迎,爭先喚一聲表少爺,現在呢。來給謝二老爺通報的人都找不到,在門房被晾了半日呢。

  「是啊。」邵銘清笑說道,「我終於沒有用了,可以安心的玩了。」

  竟然還以此為喜。

  「你還笑得出!」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

  「正是我所欲也,如今心想事成,不該高興嗎?」邵銘清笑道。

  謝柔清瞪眼看他。

  雖然她已經知道邵銘清不喜歡接近謝柔惠,但以這種被潑了一聲莫名其妙髒水的方式遠離了謝柔惠。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這樣可不僅僅是謝家不容他。邵家也會遷怒與他的。

  想必此時邵銘清在家裡的日子又不好過了。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能讓你心想事成的恩人啊?」她氣呼呼說道,「人家現在比你慘一些,你至少還能到處跑。她卻被禁足不知到何時呢。」

  邵銘清哈哈笑了。

  「當然要去。」他說道,「我心想事成了,她也心想事成了,大家要同喜同喜嘛。」

  還真是。謝柔嘉從一開始就不想讓邵銘清進謝家家門,兜兜轉轉鬧騰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了。

  謝柔清都不知道該是好氣還是好笑。

  「殺敵一千自損一百,就為了不讓你進謝家的門,做出這麼授人以柄的事,裡裡外外被罵個通透。人人都討厭她,也不知道有什麼可喜的。」她沒好氣的說道。

  「大約,人人都喜歡她。不是她所欲吧?」邵銘清一本正經的說道,「所以。人人都討厭她,也沒什麼可難過的啊。」

  這什麼鬼道理!

  謝柔嘉再次氣結,瞪眼看著邵銘清。

  「我現在覺得她說只讓你和她玩也許真的是發自肺腑的。」她悶聲說道,「你們兩個簡直都是不可理喻。」

  邵銘清點點頭。

  「我覺得也是。」他咧嘴一笑。

  謝柔嘉所在的院子在冬天樹木凋敝的時候,四周山石林立所以看上去很孤零零,但在夏日樹木繁盛時又被掩映其中,也是看著孤零零的。

  尤其是下雨的時候,人都躲到屋子裡或者喝酒或者賭牌,更顯的淒涼。

  木香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的雨忍不住再次嘆口氣。

  距離西府那件事已經過去七八天了,但她的心始終提的高高的放不下。

  這次二小姐鬧的比去年燈節花園那次要嚴重的多,但奇怪的是大夫人並沒有嚴厲的懲罰二小姐。

  在自己院子裡禁足,這真是不痛不癢,甚至她們這些丫頭們只是由管事娘子訓斥了幾句就放回來了,一下板子都沒挨。

  以謝大夫人的性子,事情不可能就此作罷,後邊是不是還有什麼更嚴重的懲罰等著她們?

  耳邊傳來一陣笑聲,木香回過神扭頭看去,屋門懸掛的是如同雲霧般的紗簾,內裡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邊,而外邊的人卻看不到內裡。

  這名貴的簾子擋住了視線卻擋不住聲音。

  「我這就送去吧?」

  「我先嘗嘗味道,我要是不喜歡喝,祖母肯定也喝不下去。」

  內裡江鈴和謝柔嘉的聲音歡快的傳來。

  也不知道她們還怎麼歡快的起來,木香再嘆口氣轉身掀起簾子邁進去。

  桌子上擺了個湯盅,謝柔嘉正用勺子舀著嘗,江鈴在一旁殷切的看著。

  「好不好喝?」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廚娘真不錯,讓她一提醒這個湯這樣做的果然好喝了。」她高興的說道。

  「小姐,你又讓廚房做戒酒湯了?」木香問道。

  謝大夫人禁足的命令傳下來的同時,還給這邊配了一個小廚房,當看到這些廚娘,木香心上立刻又多掛了一塊石頭沉下去了。

  這是要長期禁足啊……

  但謝柔嘉卻絲毫沒有驚慌,反而興高采烈的指揮著小廚房開始折騰戒酒湯,這七八天了天天不斷的給謝老夫人送去。

  看著江鈴裝著食盒出來,木香跟上來。

  「老夫人可說些什麼?」她拉住江鈴。

  江鈴嘿嘿笑。

  「老夫人沒話說。」她自信滿滿,「我每次都盯著老夫人喝完的。」

  什麼跟什麼啊!

  木香愕然推了她一下。

  「我是說二小姐的事。」她說道,「老夫人,還是不想出面和大夫人說些什麼嗎?」

  「說什麼?」江鈴不解的看著她問道。

  這個蠢貨!木香瞪眼。

  「求情啊。」她說道,「二小姐就這麼著了?」

  江鈴哦了聲抓了抓頭。

  「二小姐沒讓我說這個。二小姐只是讓老夫人戒酒。」她說道。

  「這話二小姐不說,你就不會說啊。」木香氣道。

  江鈴點點頭。

  「當然,二小姐沒說,我幹嘛要說?」她奇怪的問道。

  真是沒辦法了,木香氣結,還要說什麼,見小丫頭引著邵銘清進來了。她立刻顧不上氣結。而是氣悶了。

  「邵家少爺!」她說道,「您怎麼來了?」

  邵銘清沒回答她的話。

  「你家小姐在吧?」他而是問道,問完自己又哈哈笑了。「當然在,她現在正被禁足呢。」

  這是很好笑的笑話嗎?

  木香愕然看著他。

  「表少爺,您還是回去,您現在來這裡不合適。」她冷臉說道。

  邵銘清繼續笑。

  「不對吧。我現在來是最合適吧。」他笑道,說罷抬腳邁步。越過木香拋開撐傘的小丫頭,輕輕鬆鬆的幾步跳到了廊下。

  謝柔嘉聞聲正掀起簾子,站在門口看著他。

  一個春天過戶她又長高了,過年時殘存的幾分女童稚氣已經散盡。此時面色紅潤,眼睛在看到他之後立刻瞪圓,腮幫子似乎也鼓了起來。就像一尾金魚一般。

  邵銘清忍不住又哈哈笑了。

  「笑什麼笑!」謝柔嘉沒好氣的喝道,「你來幹什麼?」

  「表妹。你這過河拆橋也太快了吧,我現在沒用了,你就直接趕人了啊?」邵銘清收起笑,故作驚訝問道。

  謝柔嘉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又有些複雜。

  邵銘清又不是傻子,自己對他的態度哪有半點喜歡,可是,他卻這樣聽話,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不管什麼主意,現在他休想跟謝家的內宅扯上關係了,就算他人能幹,在外邊得到哪位長輩的賞識,因為有這姐妹相爭的前事在,父親母親就絕對不會重用他。

  他既然知道會有這個後果,那麼又為什麼聽之任之?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這樣做?」她忍不住問道。

  邵銘清一笑。

  「為什麼?」他說道,一面伸手掀起簾子就邁進去,「自然是高興啊。」

  高興?

  謝柔嘉喂了聲轉過身,看著邵銘清徑直向那邊的書房去了。

  高興!

  她哼了聲,深吸一口氣,管他什麼心思,反正這輩子她會好好的看住他的!

  「水英,水英。」她轉身大聲喊道,「我要游水了!」

  這下雨天游什麼水啊。

  木香一臉無奈,看著晃晃悠悠向溫泉去了的謝柔嘉,又看看那邊屋子裡拿著一本書歪倒在美人椅上的邵銘清,再回頭看拎著食盒打著傘一溜小跑邁出門的江鈴,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有些無力的垂下頭。

  這事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還有完沒完?」

  謝老夫人看著江鈴擺在桌子上的食盒,沒好氣的說道。

  「好了,江鈴啊,拿回去吧。」一旁的丫頭忙低聲說道,「二小姐的心意,老夫人知道了。」

  江鈴沒有走的意思。

  「老夫人,您既然知道二小姐的心意,那我就不會走的。」她笑嘻嘻說道,「二小姐說了讓我看著你喝完。」

  真是什麼主子什麼丫頭,謝老夫人吐了口氣,這都第幾天了,怎麼還不依不饒的。

  「你家小姐,到底想怎麼樣?」她深吸一口氣問道,「有話直說吧,別弄這些彎彎繞繞。」

  江鈴點點頭,一旁的丫頭帶著幾分不忍垂下視線。

  這傻愣丫頭啊,那些求情的話七天前可以直著說,但拖到現在是堅決不能直著說的,說了不僅沒用反而更顯得心思不正,讓老夫人厭惡。

  「二小姐說,祖母,您別以為我關起來了,您就可以隨意的吃酒了。」江鈴說道,模仿著謝柔嘉說話的樣子,「這是兩碼事,您可別想趁機混過去。」

  謝老夫人和丫頭們都愕然。

  「什麼?」謝老夫人說道,又失笑,「她說這些?這臭丫頭。」

  這臭丫頭,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啊?

  「老夫人,我是答應我們小姐,一定要看著你吃完,你打我我也不會走。」江鈴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她,伸手端過湯盅一飲而盡,將湯盅撂在桌子上。

  「走吧走吧走吧。」她說道。

  江鈴笑嘻嘻的取過湯盅,施禮應聲是,拎著食盒顛顛的跑了。

  真走了啊….

  謝老夫人看著轉眼跑的沒影了的丫頭,坐著未動。

  「老夫人,擺飯吧?」大丫頭小心的詢問道。

  謝老夫人猛地下床。

  「走走走。」她說道。

  屋子裡的丫頭都一臉不解。

  走?那丫頭已經走了啊。

  愣神間謝老夫人已經蹬蹬的向門外走去,丫頭們這才回過神呼啦啦的跟上。

  「老夫人,您要去哪兒啊?」丫頭們亂哄哄的問道。

  …………………………………………

  因為下雨西府二門上的婆子們都坐在屋子裡賭錢,玩的正開心,聽得門被咚咚的拍響。

  「誰啊?」

  一番推讓後一個婆子無奈的站起來,沒好氣的去開門。

  大聲的喝問回應她的是更劇烈的拍門聲。

  「幹什麼啊?」婆子更氣了喊道。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有聲音冷笑。

  「敲什麼敲,門不開,就給我砸了。」

  婆子嚇了一跳,誰啊這是,口氣這麼大。

  她不由伸手撫上門板,門就在這時咚的一聲響,竟然真的被撞開了。

  婆子猝不及防叫著摔倒在地上。

  聲音驚動了裡面的婆子們,亂哄哄的都湧出來。

  「怎麼了?」

  「哎呀,誰把門…」

  說聲喊聲在看到湧進來的人之後戛然而止。

  或者打傘或者穿著雨衣的僕婦丫頭讓開,露出其後一個頭髮斑白的老婦人,手裡拄著一根木杖,在地上一頓發出咚的一聲。

  「謝存禮!你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竟然敢縱容下人們罵我!我還沒死呢!反了你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8:41 PM

第五十七章 誰錯

  謝大夫人得到消息急匆匆趕過來時,整個西府大大小小的都跪在院子裡,謝老夫人的罵聲猶自不絕。

  「說什麼怪不得都說大小姐端莊有禮,端莊有禮,罵誰呢?」

  這話聽著真古怪,什麼時候端莊有禮成了罵人的話了?

  屋子裡謝存禮氣的臉紅脖子粗,坐在椅子上只喘氣。

  「不是說你呢!」他喝道,「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大小姐!」

  站在廊下的謝老夫人就呸了聲。

  「不是說我呢?那又哪來的這個大小姐端莊有禮?」她瞪眼冷笑。

  謝存禮也氣的再也坐不住,一拍扶手站起來。

  「謝珊!」他喝道,「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端莊不有禮,還怪得了別人?」

  兩邊站著的和謝老夫人一般年紀的兩個老者紅著臉忙攙扶。

  「父親您快坐下。」一個說道。

  另一個則勸謝老夫人。

  「大姐姐,有話進來坐下說。」

  謝老夫人理都不理他們,冷笑一聲。

  「你看,你看,你承認了吧,承認讓下人罵我了吧?」她說道。

  承認什麼了承認!

  謝存禮氣的不待兒子攙扶就坐了回去。

  「一個下人,一個門上伺候的下人,張口就敢罵我,可見你們上上下下是怎麼嚼念我的。」

  謝老夫人喝道,伸手指著裡裡外外。

  院子裡的人立刻叩頭一片叫屈。

  謝大夫人聽不下去了,幾步上前將謝老夫人攙住。

  「母親,你不就是要為嘉嘉抱不平嗎?你來和我說,來二叔祖這邊鬧什麼?」她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她。

  「當然是要讓他們知道他們錯了。」她說道。「跟你說有什麼用?」

  她說著冷笑,視線再次掃過裡裡外外。

  「連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都能聽出在罵我,然後訓斥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有什麼叫屈的?有什麼委屈的?還好意思到處嚷嚷這孩子脾氣大不懂禮。」

  說到這裡將手裡的枴杖重重的一頓。

  「這到底誰脾氣大不懂禮?」

  兩個年長的婦人急忙忙上前。

  「大姐姐,是我們錯了。」她們說道,「是我們輕狂了。大姐姐您消消氣。」

  謝大夫人深吸一口氣。

  「母親。嘉嘉被罰,不是因為這個。」她說道,「你不用為了這個大張旗鼓的鬧。」

  謝老夫人哼了聲。

  「她為什麼被罰。關我什麼事,但誰罵了我,我難道要裝死人嗎?」她說道,「誰罵我。我就罵回去。」

  兩個婦人連聲應是。

  「大姐姐,你罵得對。嘉嘉也罵的對,我們知錯了。」她們說道。

  「自己犯賤被罵了,還要埋怨別人脾氣大,真是沒天理。」謝老夫人說道。

  兩個比她年紀還大的婦人面紅耳赤連連應聲是。

  「母親。你這還不是為嘉嘉撐腰嗎?」謝大夫人氣道。

  謝老夫人看向她,微微抬著頭。

  「我當然要為她撐腰,她罵了罵我的人。是為我撐腰,怎麼?我不為她撐腰反而要反過來罵她不成?」她說道。目光又環視院內諸人,「你們,都把眼放正些,別一看到就滿腦子我為誰撐腰,先想一想我為什麼要為她撐腰?你們要是想明白了,我也能為你們撐腰!」

  謝大夫人還要說什麼,這邊的人卻死死的攔著不讓她說。

  「老夫人說的對,這件事就是我們的不對,嘉嘉這孩子沒有錯。」她們亂紛紛的說道。

  一群人千勸萬勸,謝老夫人也罵累了抬腳要走,幾個婦人又殷切的留飯。

  「滾滾滾,我這裡沒她的飯吃。」謝存禮在內罵道。

  謝老夫人回過頭。

  「二叔,你以為,我想吃你這裡的飯啊?」她說道。

  「母親!」謝大夫人拔高聲音喊道。

  謝老夫人倒沒有再爭辯,轉過身。

  「這裡,那裡,這家裡的飯,我都沒想吃。」她說道。

  聽到這句話,原本要拍扶手再次站起來罵的謝存禮忽地神情一黯,帶著幾分頹然坐下來長嘆一口氣。

  「給我收拾東西!我要走!」他沒好氣的喊道。

  謝老夫人一行人呼啦啦的離開了,院子裡跪著的人這才起身,老太爺老夫人們又恢復了威嚴,趕著子孫們散去。

  「大祖奶奶不想吃家裡的飯,為什麼還要讓她吃?」一個年幼的孩子咬著手指忽地問道。

  這話讓周圍的人都笑了。

  「因為啊,大祖奶奶如果不吃家裡的飯了,咱們啊,都沒飯吃了。」一個婦人說道,「咱們謝氏得上天恩賜吃這碗硃砂飯,靠的可是大小姐的血脈。」

  小孩子一臉懵懂。

  「你不用懂,記住就行了。」婦人笑著說道,抱起孩子。

  這句話小孩子就懂了。

  「我記住了。」他認真的點點頭。

  西府裡恢復了平靜,東府這邊卻又鬧了起來。

  「您不就是要給嘉嘉撐腰嗎?您不就是覺得我罰她罰的不對嗎?」

  謝大夫人站在廳堂中氣道。

  二夫人邵氏三夫人宋氏一左一右的拉著她,小聲的勸著有話好好說。

  「你覺的你懲罰的對?」謝老夫人坐著嗤聲說道。

  謝大夫人深吸一口氣。

  「母親,我知道,二叔祖那邊的下人說嘉嘉脾氣大的事,是他們不對。」她說道,「但你知道我罰她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

  「因為那個姓邵的小子吧?」謝老夫人打斷她,帶著幾分不屑,「那個老不要臉的之所以這麼氣憤跳腳,不就是因為邵家那小子沒被惠惠看上眼嘛。沒被看上眼他們自己該生自己的氣,竟然還敢跟咱們鬧,我罵他們不要臉真沒罵錯。」

  二夫人邵氏有些訕訕的垂下手站後幾步。

  「母親!你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謝大夫人氣急,「要真是惠惠沒看上,自然不算什麼大事,可是現在是嘉嘉她假充惠惠的身份說惠惠不喜歡。」

  謝老夫人嗤了一聲。

  「讓你說完也還是白說。」她說道,「那是嘉嘉的錯嗎?」

  謝大夫人氣急反笑。

  「怎麼?」她說道。「這還是惠惠的錯了?」

  站在屋子裡的謝柔惠抬起頭。

  「是。祖母,母親。」她急忙站出來說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謝老夫人笑了。

  「你看你看是吧。」她笑著對謝大夫人說道。

  「你還替你妹妹說話!」謝大夫人豎眉對著謝柔惠喝道,再轉頭看向謝老夫人,「母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謝老夫人收了笑。

  「你說錯了,我懂。你不懂。」她說道,不再看謝大夫人。站起來看著謝柔惠,「惠兒,你妹妹假充你,你不生氣是不是?」

  謝柔惠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是。」她說道。眼中含淚,「只要妹妹高興。」

  「那她喜歡邵銘清,不讓他跟你玩。你也不生氣是不是?」謝老夫人問道。

  謝柔惠點點頭。

  「是。」她說道,帶著幾分哀求。「所以祖母和母親不要生妹妹的氣了。」

  謝老夫人含笑點點頭,看向謝大夫人。

  「你看,惠惠自願的,嘉嘉有什麼錯?」她問道。

  雖然很不敬,但謝大夫人心裡還是忍不住冒出一句母親老糊塗了吧?

  「這怎麼算是惠惠自願?」她氣道,「母親,這是惠惠為了嘉嘉…」

  「對啊,她是為了嘉嘉,那不是自願是什麼?」謝老夫人皺眉說道,又打量謝大夫人,「你怎麼糊塗了?」

  誰糊塗啊!謝大夫人氣結。

  一旁的謝文興卻笑了,謝大夫人轉頭瞪他一眼。

  「惠兒她自願的,不管她是為了讓妹妹高興,還是為了不讓妹妹受到懲罰,既然是她自願的,那不管是假充身份也好,還是邵銘清也好,都是她默許的。」謝老夫人接著說道,看著謝柔惠,「所以,嘉嘉會有這樣做,不是她的錯,是你自己拱手相讓。」

  屋子裡的人都是一怔。

  「那是嘉嘉她非要的。」謝大夫人說道。

  「她非要,她就該讓嗎?」謝老夫人喝道,「如果在她第一次要的時候就拒絕,第一次假充自己身份的時候就斥責,現在還會這樣嗎?」

  此言一出,大家都怔了下。

  謝柔惠伸手扶住心口,眼淚滴落。

  「母親,那是惠惠姐妹情深。」謝大夫人聲音變得尖利,「難道您要讓她們姐妹相爭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屋子裡雅雀無聲,原本站在一旁相勸的邵氏宋氏都嚇傻了。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謝老夫人喝道,「是你們,是惠兒,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她說著話慢慢的走下來。

  「姐妹情深,真的姐妹情深就該早讓嘉嘉知道,什麼能要,什麼不能要。」

  「步步相讓,事事相護,嘉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把一切都當做理所當然。」

  「阿媛,你關她罰她罵她,她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只知道這是姐姐給她的,姐姐允許的,姐姐自願的,你生氣,姐姐不生氣,事後她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謝老夫人站定在謝大夫人身前,看著她。

  「阿媛,你罰錯人了。」

  謝大夫人面色發白,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起,和謝老夫人視線相對。

  謝老夫人卻移開視線,向前走去。

  「阿媛,我知道你從小就討厭我,討厭我這樣不知羞恥,覺得我沒臉沒皮,所以,你想要教出一個端莊知禮的好女兒。」她淡淡說道,停在了謝柔惠身前,「可是,這樣的端莊有禮溫文爾雅,怎麼看都覺得,才是沒臉沒皮呢?」

  沒臉沒皮?

  沒臉沒皮!

  「母親!」謝大夫人喊道。

  謝柔惠面色蒼白,一向被讚許的女孩子再也承受不住這四個字的打擊,掩面放聲大哭,跪在地上。

  「母親,你太過分了!嘉嘉討你喜歡,就可以這樣羞辱惠惠嗎?」謝大夫人喊道,疾步衝過來,站在謝老夫人身前,「就算你不喜歡惠惠,但你也別忘了,惠惠是誰!」

  謝老夫人也看著她。

  「你也不能因為喜歡你的惠兒,就這樣揣測我。」她嗤聲說道。

  「祖母母親,都是我的錯。」謝柔惠俯身地上大哭,「你們不要吵了。」

  謝大夫人轉身拉她。

  「你給我起來,有你什麼錯。」她氣道。

  謝老夫人則笑了笑。

  「說真的,有時候我真的忘了惠兒你是誰,我真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對大事小事都能認錯,對長輩晚輩都能賠禮的大小姐,我知道的大小姐,別說沒有錯,就是有錯也絕不會認錯。」她說道。

  謝大夫人看著謝老夫人,面色鐵青。

  「母親母親,今日就到這裡吧,我們都明白了,餘下的話改日再說。」謝文興察覺不妙急忙奔來說道,一面伸手拉住謝大夫人。

  但還是晚了一步,謝大夫人一把甩開他。

  「所以母親就可以殺了龐家小姐嗎?在母親眼裡,她奪了你喜歡的人,她就該死,你殺了她也不是什麼錯事嗎?」她厲聲喝道。

  謝老夫人的身子一僵。

  被謝大夫人拉起的謝柔惠也愕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謝老夫人。

  殺人?

  祖母,殺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8 08:44 PM

第五十八章 思慮

  殺人?

  屋子裡似乎陷入了凝滯。

  「謝媛!你胡說八道什麼!」謝文興真的發怒了,一把抓住謝大夫人吼道。

  謝大夫人不說話了,轉開了視線。

  謝老夫人停下腳,轉過頭。

  「是。」她說道,「我沒錯。」

  謝大夫人看向她。

  「母親。」她喊道。

  「給母親跪下!」謝文興吼道,「現在咱們說的事,能和殺人的事一樣嗎?怎麼能和母親用這個做例子?真是太荒唐!」

  是比如,不是事實,裡裡外外的氣氛就緩了下來。

  謝大夫人看者謝老夫人不說話了,謝老夫人笑了笑,轉過身大步而去。

  邵氏宋氏不敢在逗留,急忙告辭了,丫頭們也呼啦啦的散去,廳堂中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你怎麼能….」謝文興的依舊含著怒意的聲音咬牙說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做的就說不得嗎?」謝大夫人說道。

  「你閉嘴!」謝文興喝道,轉頭看過來。

  謝柔惠忙低下頭,小聲啜泣。

  「惠惠,你別哭了。」謝文興放緩了聲音說道,「這次的事你也別難過。」

  「是,父親,這次都是我的錯,不是我沒早點寫完功課,跟妹妹一起去,就不會有這些事了。」謝柔惠哭道。

  「不能說是因為這個,就算你們一起去,也指不定會出什麼事。」謝文興說道,「這次的事,不是你有沒有一起去的緣故。」

  謝柔惠流淚點點頭。

  「好了,你快回去吧。」謝文興說道。撫了撫她的肩頭,壓低聲音,「這是你母親和你祖母的事,不是你的緣故,你別多想了。」

  謝柔惠再次點頭,才轉身要走,謝大夫人開口了。

  「惠惠。以後。你對你妹妹要嚴厲一些。」她說道。

  謝柔惠身子一僵。

  「是。」她低聲說道。

  夜色沉沉的時候,雨聲漸漸小去,謝柔惠解了頭髮。由木葉敷面。

  「這樣敷一敷,明日就消腫了。」她一面說道。

  「嘉嘉那邊,不知道吧?」謝柔惠問道。

  「二小姐那邊禁足呢,日常也沒人去。丫頭們也都不讓出來,所以還不知道。」木葉說道。又補充一句,「大小姐別擔心。」

  面巾取下,謝柔惠坐正身子,一個小丫頭捧上一碗人乳。

  「今日的事要是讓她知道。祖母為了她和母親吵成這樣,一定會很難過的。」她嘆氣說道。

  木葉也嘆口氣。

  「這一下,大夫人會更二小姐的氣吧。」她說道。

  謝柔惠送到嘴邊的碗一頓。

  「不會。」她說道。「有錯的是我。」

  木葉搖頭,帶著幾分感嘆。

  「大小姐。您別總這樣自責,這件事與你無關的。」她說道。

  謝柔惠沒有說話,將人乳一飲而盡,木葉給她遞來茶水漱口。

  「小姐,早些休息吧。」木葉說道。

  站在一旁的槐葉便主動上前,看著她眼底的青色,木葉遲疑一下。

  「今夜我守著小姐吧。」她說道。

  槐葉不由看向謝柔惠,謝柔惠正由小丫頭扶著上床。

  「還是我來吧。」槐葉收回視線低聲說道,「今日大小姐也又受了驚嚇,我講些故事安撫她也能好睡一些。」

  這倒也是,木葉點點頭。

  「那明日你可別再跟著在跑東跑西,好好的休息。」她叮囑道,「若不然,你可熬壞了身子。」

  槐葉應聲是,那邊謝柔惠似乎剛聽到她們說話,咦了聲。

  「槐葉,你今晚別值夜了,讓木葉來吧。」她說道,「你好幾日沒有歇息了。」

  槐葉搖頭走過來。

  「等明日再換木葉姐姐吧。」她說道,一面伸手熄滅了眼前的燈,垂下視線,「我陪著小姐,小姐也好睡的安穩些。」

  木葉噗嗤笑了,伸手推她一下。

  「瞧你說的,難道小姐離了你就睡不安穩了?我們就這樣沒用?」她笑道。

  謝柔惠也笑了沒有再說話。

  「好了,那今晚就你在這裡吧。」木葉說道,對謝柔惠施禮告退。

  小丫頭們逐一熄滅了燈,屋子裡陷入夜色,只有槐葉手裡拿著夜燈忽明忽暗,木葉伸手拉上了門。

  一夜無雨,天色展晴,謝瑤踩著木屐搖搖晃晃進來時,看到謝柔惠站在廊下看院子裡的花木。

  「怎麼這麼早過來了?」謝柔惠問道。

  謝瑤嘆口氣卻沒說話,院子裡的丫頭們都不由看向她,見謝瑤一臉倦態,顯然沒睡好。

  昨天鬧成那樣,誰能睡好。

  「我還以為你在大夫人那裡吃飯沒回來呢。」謝瑤說道,邁上台階。

  「母親怕我沒休息好,特意免了我的請安。」謝柔惠說道。

  其實不是怕大小姐沒休息好,是大夫人沒心情見人,當然這話不能這樣直說,大小姐就是這樣的思慮周全。

  木葉含笑上前,親自給謝瑤擺了椅子,捧上茶水點心,帶著小丫頭們避開幾步讓她們姐妹說體己話。

  「昨日聽說老夫人和大夫人吵的很厲害。」謝瑤說道。

  謝柔惠捏著一塊蜜餞沒說話。

  「沒想到老夫人維護二小姐至此。」謝瑤又嘆口氣說道,「怪不得大夫人這樣生氣呢。」

  這話聽起來很怪,但也不怪,謝柔惠明白她的意思。

  二小姐。

  老夫人維護二小姐,不惜跟大夫人撕破臉,為了大小姐倒也罷了,現在這樣,尤其是在西府謝存禮那日當眾指出二小姐肖想丹女之位後,每個人心裡難免會有點小嘀咕。

  「其實老夫人這樣反而對嘉嘉不好呢。」謝瑤說道,慢悠悠的端起茶。「看來嘉嘉的課是要耽誤很多了。」

  大夫人這樣生氣,謝柔嘉的禁足一時半日更是解不了了。

  「不會。」謝柔惠說道。

  謝瑤的茶杯一頓,不解的看向她。

  「母親不會生嘉嘉的氣了。」謝柔惠說道,看著院子裡鮮嫩翠綠的花木,「這件事是我的錯。」

  謝瑤忙放下茶碗。

  「這怎麼是你的錯,錯不錯的,認了不一定就是有錯。不認也不是一定就沒錯啊。」她說道。

  謝柔惠吐口氣。

  「母親認了。」她說道。

  這簡單四個字謝瑤卻立刻就明白了。她一臉不可置信。

  「不會吧?」她說道,「這,這。這吵了一架,老夫人還真說服大夫人了?」

  謝柔惠耳邊浮現昨日自己離開時謝大夫人那一句話。

  「祖母說是因為我縱容,所以嘉嘉才會胡鬧。」她說道,轉著手裡的茶杯。

  「這。這算什麼道理,你好心反而是錯了?」謝瑤說道。「我再不信大夫人也會真的也這樣偏心。」

  謝柔惠深吸一口氣。

  「我也不信。」她說道,攥緊了手裡的茶杯,轉過頭看著謝瑤,「可是昨日最後。母親給我說了一句話。」

  謝瑤看到眼前女孩子的眼裡有淚光閃閃,心裡也不由一緊。

  「母親說以後讓我對嘉嘉嚴厲些。」謝柔惠接著說道,「母親為什麼要讓我對她嚴厲些。不也就是覺得,我縱容了她嗎?」

  是。沒錯,謝大夫人就是這個意思。

  謝瑤心裡震驚。

  一沒想到謝老夫人這次竟然會這樣大鬧,二沒想到大夫人竟然果然被影響了,三沒想到謝柔嘉竟然能讓人做到如此。

  回想這一段謝柔嘉好像是惹了很多麻煩,但偏偏最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謝柔嘉是怎麼做到的?

  一次是意外,二次是意外,接二連三的都這樣,那這個人真的不能小瞧了。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呢?明明都安排的很好啊,明明都是她的錯啊。

  「我不明白。」謝瑤忍不住喃喃說道。

  謝柔惠轉開視線。

  「我也不明白。」她說道,放在膝上的手攥緊,似乎要捏碎這只小巧的茶杯,難道是上天保佑?

  上天….

  「對了,你還沒吃早飯吧?」

  謝柔惠忽的轉過頭看著謝瑤一笑問道。

  這突然話題的轉變讓謝瑤好似挨了一巴掌,她微微愕然愣了下,旋即立刻恢復如常。

  「是,沒吃。」她流利的應答。

  「那我讓槐葉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雲英面。」謝柔惠笑道,一面對著院子的丫頭們喊,「槐葉,槐葉,讓槐葉做了雲英面來。」

  丫頭們立刻應聲是,木葉神情卻是一絲遲疑。

  槐葉一早就去歇息了,這時候睡著了吧?

  「對啊我最喜歡吃槐葉做的雲英面了。」謝瑤笑嘻嘻說道,又嘆口氣,「說實話我都好幾天沒吃不下飯了。」

  這樣啊,木葉嚥下了要說的話,謝柔惠卻突然叫住了小丫頭。

  「哎呀,算了算了。」她喊道,招手,「我忘了,別叫槐葉了。」

  小丫頭一頭霧水的站住。

  「她呀昨晚值夜,沒休息好,此時正休息呢,等改日吧。」謝柔惠對謝瑤解釋道,帶著幾分歉意,「別人做的也挺好吃的。」

  謝瑤也笑了。

  「那別折騰了,我不吃了,也快要吃午飯了。」她說道。

  木葉含笑站出來。

  「大小姐,做個雲英面又費不了多少工夫。」她笑道,「一會兒就好,到時候大小姐再多賞槐葉歇息一日便是了。」

  說完不待謝柔惠再說話,就沖小丫頭擺手。

  「去吧,就說我說的,勞煩她做一碗麵,然後再接著歇息。」

  小丫頭再不遲疑應聲是蹬蹬跑了。

  …………………………………………..

  「是木葉姐姐的吩咐嗎?」

  屋子裡被叫醒的槐葉問道,抬手擋著因為大開的門而刺目的光線。

  「是啊,木葉姐姐說的。」小丫頭說道,「大小姐還不想呢,怕影響你歇息,槐葉,大小姐對你可真好。」

  小丫頭一臉羨慕。

  槐葉手掩著面發出幾聲笑。

  「你快些啊。」小丫頭說道,「做完了你再接著睡,耽誤不了你多少功夫,到時候你只做面,我替你端過去。」

  白日裡本就難入睡,被打斷了就更難再入眠。

  「好,好。」她撐身起來,「我這就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9 09:29 PM

第五十九章 悄問

  槐葉親自把雲英面端上來。

  「哎呀看著就想吃。」謝瑤笑道,一面示意身邊的丫頭,「看賞。」

  丫頭忙解下荷包倒出幾個碎銀子笑著遞給槐葉。

  槐葉伸手接過施禮道謝。

  「你快下去吧。」謝柔惠說道。

  四周的丫頭們便都笑了,有幾個推著槐葉。

  「快些快些下去,別讓大小姐心疼。」她們打趣道。

  槐葉再次施禮,這才退了下去。

  謝瑤拿著筷子慢慢的吃,謝柔惠站在一旁給籠子裡的鳥兒添水,又吩咐丫頭們去給謝柔嘉也送一份雲英面。

  「還是我親自去吧。」木葉說道,擔心小丫頭們口無遮攔說了不該說的話,「二小姐的脾氣也不好,萬一聽到了再鬧出什麼事,更亂。」

  謝柔惠點點頭。

  「這家裡上上下下為了她真是操碎了心。」謝瑤笑道。

  木葉笑著施禮帶著小丫頭走了出去。

  雨後的花園裡清新又雜亂,很多枯枝落葉堆積,來往灑掃收拾的僕婦也多了起來,與此同時嚼舌頭的人也多了起來。

  「……真的,就是這樣罵的,西府的人被罵的那個狗血噴頭啊…」

  「…..狗血噴頭?你是說老夫人噴的是狗血嗎?你敢罵老夫人,不想活了!」

  嘁嘁喳喳的笑聲便從樹叢後傳來,旋即又壓低了下去。

  「……我看西府那邊握著的丹礦要被分走幾個了,敢罵老夫人…」

  「其實啊,不是他們罵了老夫人,是因為他們得罪了二小姐。」

  「對啊,二小姐在老夫人跟前可真是沒的說。」

  「是啊是啊。為了二小姐,老夫人把大夫人和大小姐罵的可厲害了,已經說了,明日就得立刻把二小姐放出來…」

  「肯定會放出來,這是小事,你們聽到沒,昨日大夫人可還說了當初龐……」

  聽到這裡木葉不由打個機靈。

  要命!這些下賤的婆子們!

  「呔!」她重重的跺腳。「這些葉子怎麼還沒掃?都爛了!」

  這聲音讓樹叢後的聲音戛然而止。旋即一陣悉悉索索從縫隙中可見四五個婆子慌張的作鳥獸散。

  木葉吐口氣才邁步,就見一棵樹後猛地站出一個人,嚇的她不由驚叫一聲。

  「是我。木葉姐姐,你別害怕。」江鈴笑嘻嘻說道。

  是她才嚇人呢!

  木葉一把拉住她。

  「你,你在這裡幹什麼?」她問道。

  江鈴嘿嘿笑沖那邊的樹叢抬了抬下巴。

  「聽故事呢。」她笑道,「講的可熱鬧了。」

  怕什麼就來什麼!木葉瞪眼。

  「你。你可別回去亂說。」她說道,「那些都是瞎話沒有的事。」

  江鈴瞪眼。

  「木葉姐姐。你還不知道呢?」她說道,帶著幾分同情,「來來,這是大事。你怎麼不知道呢,我講給你聽。」

  木葉呸了聲。

  「我是說這些事你可別回去給二小姐說,免得她著急。」她說道。

  「著什麼急啊。多好啊,老夫人把西府那些傢伙罵了。」江鈴笑道。「罵的好,這些人就該罵,讓我們小姐和老夫人一起高興高興……」

  她的話沒說完,木葉伸手擰住了她的耳朵。

  「老夫人和大夫人吵架,也是高興的事嗎?」她咬牙說道,「老夫人和大夫人吵架是為了二小姐,有什麼可高興的!」

  江鈴連連點頭。

  「是,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吵架不是什麼高興的事。」她說道。

  木葉鬆開了手。

  「可是老夫人和大夫人吵架可不是為了我們二小姐。」江鈴一手揉著耳朵說道。

  這主子和丫頭說話做事真是都讓人急死了,怎麼腦子這麼軸啊!

  「你個死丫頭,如果攛掇二小姐做什麼事,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把你打發賣了!」木葉咬牙切齒再次伸手。

  江鈴忙抱住食盒低頭疾走。

  「我去給老夫人送湯羹了木葉姐姐您忙您忙。」她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木葉氣的長吐一口氣。

  「這個江鈴在家裡總是亂鑽,都沒人管她。」小丫頭說道。

  木葉又嘆口氣。

  「崇順八年大礦突然遭難,是江鈴她爺爺她爹她叔叔一家七口一起填了井,救了當時恰好在礦上的三位老太爺,她家就男人死絕了,就剩下她娘一個,還好懷了身孕,生下江鈴,她娘又染了褥瘡沒了命,一來老太爺們感念她家的忠義,二來家裡很多人都是看著她喂著她長大的,在哪裡都說的上話,雖然人不討巧,橫裡直撞的,但也沒人會為難她。」她說道。

  小丫頭恍然點點頭。

  「不過也因為這樣沒人想用她。」木葉接著說道。

  小丫頭點點頭,這樣的人真不好用,本身是個下等奴才,但親人又有忠義之名。

  「那她怎麼到二小姐跟前了?」她問道。

  木葉踩著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的石子路,帶著幾分追憶。

  「她啊扔著長到了十歲,在花園裡偷摘果子摔下來頭磕了一個窟窿,正遇上要藏貓貓的二小姐,二小姐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喊人給她捂著傷口,還好及時被人發現,這才撿回一條命。」她笑道,「後來她就天天的往二小姐跟前湊,大夫人沒辦法了,只能讓她到小姐們的屋子裡當個雜役用,慢慢的教。」

  小丫頭哦了聲恍然。

  「好了。」木葉說道,抬頭看著前方,層巒疊嶂中隱隱能看到一個院落,「快走吧。」

  木葉回來時,謝瑤已經離開了,謝柔惠正在屋子裡練舞。

  「二小姐很高興,說正想吃雲英面呢。」她說道。「還說想姐姐了,想讓大小姐去看她。」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說了聲知道了,抬袖子擦汗。

  木葉忙讓丫頭們去準備水,自己則親自拿來手巾給她擦汗。

  「祖母,真的殺過人嗎?」謝柔惠忽的說道。

  木葉手裡的毛巾差點掉地上。

  「我的大小姐。」她四下看,面色發白,壓低聲音。「這話可不能說。」

  謝柔惠看著她。蹙起眉頭。

  「木葉,我也知道不該問。」她說道,眼中有淚閃閃。「可是,我不想看著祖母和母親生氣,有些事我如果多少知道一些,就能避免說到不該說的話。遇到那種情況的時候,也好知道該說什麼話。」

  說這話眼淚大顆滾落。

  木葉看的心都碎了。

  「好了好了我的小姐。」她忙說道。用手帕給謝柔惠擦淚,「我告訴你就是了。」

  謝柔惠含淚點點頭。

  「是很久遠的事,我也是聽人隻言片語。」木葉低聲說道,「這龐家是個讀書人家。龐家小姐跟老夫人年歲相當,有一年春天踏青,大概是老夫人十五歲的時候吧。城裡的年輕人們都到咱們郁山腳下去了,那龐家小姐摔了一跤給摔死了。」

  謝柔惠很是驚訝。

  「那。跟祖母有什麼干係?」她問道。

  「是啊,沒有關係的。」木葉忙說道,說到這裡又帶著幾分遲疑,「當時,老夫人跟龐家小姐有些爭執,所以,外人都傳說是老夫人推了龐家小姐。」

  說到這裡又忙擺手。

  「可是,老夫人真的沒推呢,沒有推的,龐家小姐就是自己摔倒,正好撞在石頭上,是意外,是意外。」

  謝柔惠哦了聲。

  「意外啊。」她說道,「那,祖母和龐家小姐為什麼爭執?」

  木葉被問的額頭冒汗。

  「女孩子們,難免有些口角的。」她低聲說道,「大小姐,你知道的,咱們謝家多少人盯著呢,沒事還恨不得給編造多少事,這些話,都信不得,你就知道是這麼來的就行了。」

  謝柔惠再次哦了聲。

  「女孩子們的口角。」她說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意外啊。」

  「是啊,不過是因為正好跟咱們謝家扯上一點干係,傳的都沒邊了,這些閒言碎語啊,總比意外說起來熱鬧。」

  謝柔惠點點頭。

  「是啊,意外意外,意料之外,人們總是不願意相信的。」她說道,對著木葉笑,「我知道了怎麼回事了。」

  大小姐就是這樣,最知道適可而止,人又聰慧,一說就明白,木葉含笑點點頭。

  ………………………………………..

  夜風吹過,燈燭跳躍,槐葉忙上前掩住,看著一個小丫頭關了半扇窗。

  「槐葉姐姐,你真沒事?」小丫頭低聲問道。

  槐葉搖搖頭。

  「我沒事,我在這裡值夜,又不是不能睡。」她低聲說道。

  那倒也是,小丫頭笑了。

  「總是讓你天天值夜。」她說道,「我們怪清閒的。」

  「在大小姐跟前又有什麼忙的,不過是陪著坐著歇著,又不用我們動手出勞力。」槐葉笑道,「你快下去吧。」

  小丫頭帶上門離開了,屋子裡陷入夜色。

  槐葉小心的舉著燈邁進室內。

  許是這亮光讓人覺得不舒服,床上的女孩子發出嗯的一聲,手臂抬起護住頭臉。

  槐葉忙吹了燈。

  「有蚊子。」女孩子似是睡夢中呢喃。

  槐葉忙放下燈挪過去,在床頭摸到扇子,慢慢的搧動。

  屋子裡變的越來越安靜,窗邊傳來夏蟲的呢喃,槐葉看著手裡的扇子。

  一下,兩下,三下……

  她的眼皮越來越澀,但耳邊卻嗡嗡亂響,心裡也越來越雜亂。

  好睏啊,不能睡,要不然,小姐又要被蚊蟲咬到,醒來會起包。

  槐葉晃晃頭,坐正身子。

  明天白天就能睡了,躺在床上,拉上窗戶,放下帳子,枕著竹枕,涼涼的,香香的……

  槐葉只覺得心慌想吐,身子似乎在發抖,但腦子卻漸漸的凝固。

  啪嗒一聲,扇子落地,槐葉整個人也向前栽去。

  一雙手及時的扶住她。

  「槐葉,二小姐,跟大小姐有什麼不同?」有人在她耳邊猛地問道。

  不同?

  二小姐?大小姐?

  槐葉的眼前浮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不,仔細看,仔細看。

  「眼。」她喃喃說道。

  話一出口,扶住她肩頭的手陡然鬆開,槐葉歪倒在地上,人也清醒過來。

  夜色裡床上坐著一個小身影,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眼,怎麼不同?」

  槐葉汗毛倒豎雞皮疙瘩從腳直衝頭頂,睡意全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19 09:52 PM

第六十章 私語

  屋子裡的夜燈已經熄滅了,陷入一片黑暗,悶熱的夏夜裡,槐葉卻覺得如墜冰窟。

  「槐葉,眼,哪裡不同?」頭頂上的聲音再次問道。

  槐葉抬起頭。

  「大小姐,您醒了,是做夢了嗎?您在說什麼?」她問道,一面忙爬起來,「我去給您倒茶。」

  「跪下。」謝柔惠說道。

  槐葉身子一僵停下了動作,慢慢的又跪了下去。

  「槐葉,我和二小姐的眼哪裡不同?」謝柔惠問道。

  她的聲音一如平時的柔和,還帶著幾分好奇,就好像在問今天吃什麼飯一般。

  「大小姐,這,這,有不同嗎?奴婢不知道啊。」槐葉擠出一絲笑說道。

  雖然暗夜裡只能看到床上的人的輪廓,根本看不清表情,但槐葉還是感覺到自己說完這句話,謝柔惠笑了。

  「我知道你知道。」

  「不管我和妹妹是不是一起出現,你總能第一眼就將我們分辨出來,比如在學堂,我不說話就伸手,你就準確的上前給我披上披風,而那個時候江鈴還在等著妹妹喚她。」

  「你知道江鈴嗎?說小時候妹妹救過她的命,可是就這樣,她都分不清。」

  有這樣的時候嗎?槐葉只覺得腦子嗡嗡,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

  「是,是聽到別人稱呼二小姐,所以我…」她急忙忙說道。

  「沒有。」謝柔惠打斷她,語氣堅定,「沒有別的人稱呼,我每次都很小心的就是避免了別人稱呼到。」

  槐葉身子發抖,女孩子平靜的聲音從頭上繼續跌落。

  「不止在學堂。槐葉,從你在打鼓的時候喊出嘉嘉的那一刻起,在母親那裡,在花園裡,在嘉嘉的院子裡,很多地方,我都特意的在沒有任何稱呼的時候看著你。」

  從那時候到現在。長達四個多月的時間裡。她都這樣一直看著,看著。

  而自己熬著熬著,終於……

  槐葉俯身在地劇烈的抖動。

  「槐葉。你為什麼不想說呢?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為什麼?

  為什麼?

  槐葉渾身顫抖,雙耳嗡嗡,似乎有什麼要從耳朵裡爆出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葉兒!葉兒!」

  娘?娘的聲音?

  槐葉不敢抬頭。感覺有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肩頭,她似乎被人扶了起來。

  眼前是一個婦人的焦急的面容。

  「葉兒。我,我今天看到二小姐了。」

  「娘。」槐葉喃喃,「大小姐和二小姐住一個院子裡,你不是天天見到二小姐嗎?」

  婦人搖著她的肩頭。湊的更近,槐葉能看到她眼裡的驚恐。

  「不是,我看到二小姐眼裡看到了一塊。一塊紅痣。」

  她的肩頭被人猛地推了下,眼前的幻象消失。

  「快說啊。」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槐葉一個機靈抬起頭。看著面前夜色裡女孩子昏昏不明的臉。

  「到底哪裡不同?槐葉,你別再想用什麼話來騙我了。」謝柔惠說道,「我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要知道,你現在不說……」

  謝柔惠的聲音拉長。

  槐葉視線適應了黑暗,能模糊的看到她的臉上浮現一絲笑。

  「沒關係,我可以等著。」她軟軟說道,「不著急,不著急。」

  她說完果然一伸手慢慢的躺下來。

  「槐葉,講故事,我要睡了。」她淡淡說道,就好像適才的談話從未發生一如往日的夜晚一般。

  屋子裡陷入了安靜。

  不著急,不著急。

  這軟軟的三個字卻如同石錘一般敲打著她的心,槐葉再也忍受不了,如同被抽乾了力氣,癱軟在地上搖頭哭了起來。

  緊繃的弦已經斷了,她再也熬不住了熬不住了。

  「大小姐,二小姐的眼,右眼裡有一塊紅痣。」她哽咽說道。

  紅痣?

  謝柔惠坐了起來,她認真的回想著。

  有嗎?

  她們姐妹兩個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根本就不用仔細的看,更別提盯著眼睛看,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盯著眼睛看。

  「要很仔細的看,右眼,在黑眼珠邊上,一點點的,紅色的。」槐葉低著頭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

  「這樣啊。」她說道,又笑了,「明日我就去看看,我都不知道呢。」

  槐葉應聲是。

  「真有意思,那以後大家就都能分辨出我們兩個了,再要騙人玩就得把眼睛蒙上了。」謝柔惠掩嘴笑起來。

  槐葉跟著擠出一絲笑。

  「那槐葉,你怎麼知道嘉嘉的眼裡有個紅痣呢?」謝柔惠笑著笑著,忽的問道。

  槐葉只覺得心跳一停。

  「我,我仔細看,看出來的。」她說道,「大小姐,真的,仔細看都能看出來的,雖然很不起眼,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到的。」

  謝柔惠沒有說話,槐葉的聲音也漸漸的散去,屋子裡又陷入安靜。

  安靜的令人窒息。

  「槐葉,你這丫頭啊真是太聰明了,都把我哄過去了,其實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謝柔惠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那我這樣問吧,槐葉,你為什麼會仔細的,去看,二小姐的眼呢?」

  槐葉身子顫抖。

  「我,我沒有,我是無意中看見的。」她顫聲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

  「我怎麼無意中看不到呢?」她說道,「這麼多年,這麼多人,怎麼只有你無意中看到了?」

  是啊,為什麼呢?誰會無意盯著二小姐的眼看呢?

  槐葉俯身在地上抖如篩糠。身邊似乎有人走來走去,腳步雜亂。

  「葉兒,葉兒,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婦人的聲音嗡嗡,急而短促,忽遠忽近。

  「娘,是不是二小姐眼里長東西了?你別害怕。快去告訴夫人。請大夫啊。」

  「不,不是的。」婦人在她面前搖頭,「我以前見過二小姐眼里長這個。」

  以前就長過嗎?

  兩個小姐在謝家貴如珍寶。就是臉上被蚊子叮一下,就能鬧得全家雞飛狗跳,要是眼里長過痣,怎麼可能沒人知道。

  「是什麼時候啊?」她好奇的問道。

  面前的婦人湊近上前。

  「剛生下來的時候。」

  聲音壓的很低。湊近了耳邊,氣息吹得人汗毛倒豎。

  「剛生下來的時候……我抱著大小姐。二小姐躺在一旁….大夫人暈過去了…產房裡亂了套……」

  「……我抱著大小姐,看著二小姐,這兩個孩子真是長的像啊…我仔細的看,想要看看有沒有不一樣的地方…也是奇了…我們把孩子們翻個遍。連一個坑都沒看到不同….」

  「……因為太像了,老夫人讓點硃砂區分,我忙要抱著大小姐過去。孩子忽然睜開了眼,那眼裡竟然發紅。我嚇壞了,忙伸手小心的翻開眼皮,這孩子的右眼啊,竟然有一點紅……」

  「……是血絲吧,我用手擦了擦,孩子哭了起來,老夫人親自過來了,給我懷裡的大小姐點上了硃砂……」

  「……大小姐不哭了,我再翻開孩子的眼,那點紅不見了,果然是血絲呢……」

  槐葉只覺得脖子似乎被人扼住,耳邊的聲音不斷的短促的呢喃著。

  「葉兒,可是,今天,今天是小姐們的十歲生日,大小姐敬我酒吃,二小姐也來敬我酒吃,二小姐對著我笑,我,我看到二小姐的眼,右眼竟然有一點紅,就跟那時候我看到的異樣,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我不會錯分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吧……」

  娘抱著的孩子是大小姐,但眼裡再次出現紅痣的卻是二小姐。

  那怎麼可能!

  「娘,這不可能的,你從來沒有松過手的,大小姐你一直抱著呢,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你的眼前,再說了,當時不是說了是血絲嘛,要是真的是紅痣,那從小到大怎麼沒人看到,偏偏到十歲就冒出來了?」

  「對,對,是我看錯了,時間太久了,是我記錯了。」

  一雙手猛地握住了她的肩頭,死命的搖著。

  「葉兒,這話你可不能對任何人說,一定不能說的。」

  當然不能說,這樣的可怕的話,怎麼能說!

  但是,娘還是死了,就在說了這話兩天後,突然死了,突然就死了,就死了,就死了……

  冰涼的僵硬的躺在河邊。

  她癱軟在娘的屍首前,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們說娘是喝醉了酒踏空掉到湖裡的,是娘一個人自己走才掉到湖裡的。

  可是她卻在娘子僵硬的手指上纏著的一根銀線,細細的跟發白的手指貼在一起的銀線。

  「這線啊是大巫供奉過的,只有這麼一把,大夫人給了大小姐,我給她縫在了袖口,可好看了。」

  就在前一日她還看母親給大小姐穿上了這件衣裳,袖口的銀線閃閃發亮。

  娘的手上怎麼會纏著這條線……

  冒出來的念頭讓她不寒而慄,她忍不住去翻大小姐的衣櫥,衣服沒找到,卻被大小姐看到了。

  大小姐開始大哭,嚷著要衣服要衣服,偏又不說是什麼衣服,哭的病倒了,嚇得家裡上下丟了魂。

  她嚇死了,只得站出來說大小姐要找的是哪件衣服。

  大夫人讓人在湖裡打撈,果然撈出了那件衣服,老夫人親自招魂驅邪,大小姐才慢慢的好了,大小姐告訴大家那衣服破了,奶媽當晚要帶回去修補。

  一切都這樣的理所當然,都這樣的巧,可是她的心裡卻越來越害怕,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總之她害怕見到大小姐,更不敢看二小姐,而大小姐也開始一看到她就哭。

  大夫人認為是因為自己才勾起大小姐思念奶媽的執念,大夫人趕走了自己。

  所有人都覺得她倒霉,但是她卻覺得鬆口氣,她躲起來不敢見人,拚命的要忘記娘說過的話。

  可是過了一年多,當她在學堂看到那個女孩子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那女孩子伸手去摸還沒搭好的鼓,鼓搖搖欲墜,她忍不住出聲阻止。

  那女孩子就轉過頭,對她笑了笑,她鬼使神差的盯著女孩子的眼。

  那一雙大大的美麗的眼,讓人不能直視,她忍著炫目用力的看過去,那波光閃閃,黝黑明亮的眼裡真的有一點紅斑,小小的,幾不可察的。

  她呆呆的就喊出了二小姐。

  「你能認出我是二小姐?」女孩子驚訝問道。

  當時她就猶如一瓢冷水兜頭潑下來。

  這女孩子,真的是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娘抱著的孩子是大小姐,但眼裡再次出現紅痣的卻是二小姐!

  娘真的說過這些話,不是自己做夢,不是自己做夢,是真的說過!

  那,娘是因為說了這些話,所以才死了的嗎?

  娘除了跟自己,還跟誰說過這些話?

  是,大小姐嗎?

  槐葉抬起頭,床上的女孩子端坐如山。

  「槐葉,是奶媽告訴你的嗎?」她慢慢問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06:09 PM

第六十一章 不說

  娘到底跟大小姐說過什麼?

  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也跟大小姐說過嗎?

  那大小姐豈不是知道二小姐眼裡的紅痣?怎麼還會困住自己一心問出來?

  又或者是想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不,不可能。

  那件事娘自己心裡都沒底,不可能給別人說,更不可能給大小姐說,或許只是娘的表現太詭異了讓大小姐起了疑心,也或許是自己突然認出二小姐讓大小姐起了疑心。

  總之,娘說過的話絕對不能說,娘沒有說都死了,自己如果說了,肯定死路難逃。

  這些念頭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槐葉跪在地上身顫音亂,但還是在謝柔惠問出話之後立刻就回答。

  「沒有沒有。」她哽咽說道,「真的是奴婢自己看到的。」

  謝柔惠沒說話。

  這種黑暗裡的沉默實在是讓人窒息。

  槐葉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可是喘不過來就要死了,她攥緊了手用力的吸氣,凝在喉嚨裡的話便衝了出來。

  「奴婢原本也沒注意,就是那一次,在學堂擺鼓的時候,奴婢好久沒有見到大小姐二小姐了,聽到有人稱呼二小姐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突然發現二小姐的眼紅痣,後來來到大小姐跟前,我就留意了些,就越來越認的准。」

  她說到這裡抬起頭看了眼床上坐著的女孩子。

  「我一開始覺得很有意思,後來就覺得有些害怕,我怕二小姐是不是病了,可是看著又不像,我就不自覺的多關注了一些二小姐。所以總是能認出她。」

  說到這裡,謝柔惠哦了聲,打斷了她的話,端坐如同石像的身子也活了過來。

  「你想的很有道理。」她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急切,腿從床上垂了下來,「嘉嘉怎麼會突然長了這個。難不成真是病了?」

  說著站了起來。

  槐葉的呼吸停滯了身子僵硬的看著這個黑乎乎的身影。就好似一座山立刻就要壓下來。

  「點燈。」

  山上有聲音砸下來。

  槐葉一個機靈回過神,有點沒聽清什麼話。

  「點燈。」謝柔惠再次說道。

  槐葉這才回過神,忙起身。拖著僵硬的身子跌跌撞撞找到了夜燈,用發抖的手一下兩下三下才點亮了。

  一點點燈火漸漸燃著,整個屋子似乎都變的明亮。

  槐葉有些貪婪的握著燈,似乎這樣能驅散心裡的寒意。

  「要不請個大夫去看看她。」

  身後女孩子的聲音還在繼續。

  不知道是不是亮了燈的緣故。傳入耳內的聲音不似先前那般陰冷。

  槐葉慢慢的轉過身,看著那個穿著青色小衫小褲散著頭髮的女孩子正在床前來回踱步。昏昏的燈下面容帶著幾分不安。

  「不行。」謝柔惠又停下腳,搖了搖頭,「現在她正被母親禁足,如果去請大夫。定然會被認為她是故意的,更況且,槐葉你也說了。嘉嘉看著沒有事。」

  槐葉怔怔的點頭。

  「那怎麼辦才好呢?」謝柔惠蹙著眉頭說道,沉吟一刻。想到什麼看向槐葉。

  槐葉打個寒戰。

  謝柔惠衝她微微一笑。

  「不如這樣吧,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你去嘉嘉那裡,仔細的看著她,如果真的有了異樣,再叫大夫。」她說道,「這樣可好?」

  啊?

  槐葉覺得自己腦子亂哄哄的。

  「好不好?你不也說了很擔心嘉嘉,所以才會這樣注意她?」

  謝柔惠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

  對,對,剛才自己的確是這樣說的,槐葉忙點頭。

  「那這樣就好了,我不能去和嘉嘉一起住,也不能總是去看她,不過打發一個丫頭去陪嘉嘉玩就可以。」

  槐葉終於聽清楚了,不由再次打個哆嗦。

  「大小姐,我,我……」她張口說,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適才為了死死的咬住那個不能說的念頭,繃緊了心神,這陡然鬆弛下來,離開了那個話題,她反而覺得腦子裡亂哄哄的,整個人都如同踩在雲上虛虛飄飄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輕輕的拍門聲。

  槐葉一個哆嗦冒了一身冷汗,失聲低呼。

  「槐葉。」木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太晚了,別引著大小姐說話,快些睡吧。」

  謝柔惠應了聲。

  「槐葉,你出去睡吧,我被半路吵醒,有人在身邊就睡不著了。」她說道。

  啊?

  槐葉呆呆。

  門外的木葉聽到了,再次拍門。

  「槐葉,那你快出來吧。」她說道,「時候真不早了。」

  槐葉不敢再說話應聲是慌慌張張的退了出來。

  「你怎麼回事啊?」門外披著一件小衫的木葉低聲責問道,「你跟小姐說什麼呢?」

  槐葉低下頭沒說話。

  「我知道大小姐喜歡你講故事,可是你也不能真的就講起來沒完啊。」木葉低聲說道,「這麼晚我要不是起夜看到燈亮了過來看看,你們還要說多久?」

  木葉低聲絮絮叨叨,槐葉只是低著頭聽著,跟著她在昏暗的夜色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門外安靜下來,謝柔惠依舊站在床下,桌上的夜燈照的她的面容忽明忽暗。

  「胡說八道誰不會啊。」她自言自語說道,嘴邊一絲嘲諷,「扯了半天鬼話連篇,就一句是真的。」

  她慢慢的吹出一口氣。

  「不過,有這一句就夠了。」

  屋子裡重新陷入黑暗。

  天光大亮,謝柔嘉從屋子裡跑出來,看著走進來的謝柔惠。

  「姐姐!」她高興的喊道,三步兩步奔過來。

  謝柔惠笑著伸手。

  「跑什麼啊。」她笑道。拉著跑過來的謝柔嘉的手,「已經看到我了,早幾步晚幾步有什麼。」

  謝柔嘉拉著她的手只是笑。

  「以後不許這樣跑,毛毛躁躁的看著不好。」謝柔惠叮囑道。

  謝柔嘉哈哈笑。

  「姐姐你怎麼這麼囉嗦了?」她說道。

  一旁的木葉忍不住上前一步。

  「二小姐,大小姐是為你好。」她說道,「你好好的,大小姐也才能放心。要不然大小姐會覺得沒帶好你。心裡難過。」

  那日老夫人當眾維護二小姐,反而指責二小姐犯錯是大小姐的緣故,真是讓人心裡有些很委屈呢。

  大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躲起來偷偷的抹淚她們都察覺了。

  明明都是一樣的大的姐妹,二小姐不學好怎麼就怪大小姐呢?這明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大小姐顯然也聽進心裡去了,要不然怎麼開始叮囑二小姐的言行。

  原來如此啊。謝柔嘉心裡有些難過,握緊了謝柔惠的手。

  祖母和母親吵架的事她已經聽江鈴說了。

  姐姐被嚇壞了吧。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我聽姐姐的。」

  謝柔惠笑著點點頭,姐妹二人邁上台階在廊下坐。

  「你找我做什麼?」謝柔惠問道,不待謝柔嘉回答就又先問,「那日送來的雲英面好吃吧?」

  謝柔嘉連連點頭。

  「好吃好吃。」她說道。拉住謝柔惠的手,「姐姐我和你說,你可不能出門去玩水……」

  謝柔惠笑了。

  「我不出門。」她說道。又接著說道,「好吃吧。我就知道你喜歡吃,是槐葉做的呢,你還記得以前奶媽做的就好吃呢。」

  奶媽嗎?

  沒什麼印象了,況且這也無關緊要。

  謝柔惠點點頭。

  「姐姐,你可記住了,你可別……」她急忙忙又說道。

  謝柔惠卻在這時已經轉過頭,看著站在院子裡的丫頭一招手。

  「槐葉,槐葉。」她喊道。

  槐葉哆嗦一下看過來。

  「大小姐叫你呢。」一旁的丫頭低聲說道,用胳膊撞了撞她。

  槐葉忙走過來,對著謝柔惠和謝柔嘉施禮。

  「二小姐誇你的雲英面做的好呢。」謝柔惠笑道。

  「謝謝二小姐。」槐葉說道。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真的很好吃,我吃過那麼多雲英面,只有槐葉做的最地道。」她說道。

  最要緊的是,是姐姐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她,她失去姐姐那麼久了,現在再擁有真是開心的什麼都好,姐姐給的都是最好最好的。

  「好了,你喜歡就給你了,你也不能出門,我也不能常常過來陪你。」謝柔惠笑道,帶著幾分隨意,「讓她天天給你做,你想吃就能吃到。」

  啊?

  槐葉和謝柔嘉都是一怔。

  「你找我什麼事來著?」謝柔惠卻丟開了這個話題,端起茶杯,一面問道。

  哦,對了,丫頭什麼的是小事,姐姐不能去玩水,才是天大的事。

  謝柔嘉忙往謝柔惠這邊坐了坐。

  「姐姐….」她說道。

  謝柔惠又擺擺手。

  「槐葉,你先去收拾一下吧。」她說道,「二小姐既然讓你過來,你現在就過來吧。」

  又問謝柔嘉。

  「還有地方住嗎?」

  謝柔嘉連連點頭。

  「有,有。」她說道,又轉頭喊江鈴,「去給槐葉收拾個屋子。」

  江鈴應聲是。

  「槐葉姐姐,跟我來吧。」她說道。

  槐葉呆呆的看著謝柔惠,謝柔惠已經不再看她了,而是伸手笑著將謝柔嘉垂落的頭髮掖在耳後。

  「……你乖乖聽話母親消氣了,你就能出來找我了,有什麼話隨時能跟我說。」她說道。

  神情語氣寵溺,看的人心都化了。

  有人撞了撞自己的胳膊,槐葉這才回過神。

  「姐姐,你先回去收拾還是先看屋子?」一個小丫頭低聲問道。

  槐葉搖搖頭。

  「我先去收拾東西吧。」她說道,垂下視線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去,身後傳來一個女孩子咯咯的笑聲,沒有回頭,她也分不清是哪個女孩子在笑,總之笑的很開心很開心。

  槐葉邁進院子時,前邊跑著的小丫頭已經將消息傳給大家了,一院子的小丫頭都圍過來嘰嘰喳喳。

  「是暫時過去嗎?」

  「不會以後就跟著二小姐了吧?」

  大家亂哄哄的問道,神情都是毫不掩飾的擔憂同情。

  「二小姐總是容易闖禍,槐葉姐姐你可小心點。」一個丫頭還忍不住說道。

  她的話音落,就聽得身後有人重重的咳嗽聲,丫頭們忙轉過身,竟然看到謝大夫人走進來,頓時嚇的哆嗦著施禮。

  「亂哄哄的幹什麼?誰又闖禍了?」謝大夫人皺眉問道,「惠惠呢?」

  「大小姐去看看二小姐。」一個丫頭忙說道,想到什麼又忙補充一句,「是二小姐找大小姐。」

  謝大夫人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轉過身。

  「夫人。」

  槐葉忍不住喊了聲,喊完自己都呆了。

  謝大夫人已經轉過頭看著她。

  院子裡陷入凝滯。

  「什麼事?」謝大夫人先開口問道。

  槐葉只覺得雙耳嗡嗡,心跳如擂鼓。

  什麼事?

  「娘,要不告訴大夫人?」

  「這怎麼說?無憑無據的,要我怎麼說?大夫人還以為我失心瘋了…….不用大夫人以為,我真覺得我是失心瘋了……是我看錯了,是我看錯了,這件事過去了,過去了,別再提了..」

  槐葉垂下視線。

  「夫人,我,我要去二小姐那裡了。」她說道。

  去嘉嘉那裡?

  謝大夫人皺眉,怎麼回事?

  看到大夫人露出幾分不悅,一個丫頭忙施禮。

  「大夫人,是二小姐喜歡槐葉做的雲英面,所以要槐葉過去。」她說道。

  這個丫頭啊!

  謝大夫人眉頭更緊皺,真是不像話!她拂袖轉身大步離開了。

  槐葉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最終看著大夫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1 06:10 PM

第六十二章 喜歡

  午後蟬鳴聲起,不過旋即就消失了,兩個小丫頭舉著竹竿站在樹下,向另一個方向奔去。

  院落裡綠蔭遍地安靜無聲。

  珠簾垂紗後謝大夫人躺在搖椅上閉著眼,另一邊謝文興則手裡拿著本書,因為擺著冰盆,所以並沒有讓丫頭們打扇子。

  「算起來已經禁足半個月了,該讓出來了吧。」謝文興忽的說道。

  「我看她倒是禁足的很自在。」謝大夫人哼了聲說道,「每天不是折騰吃喝就是做燈畫畫。」

  謝文興笑了。

  「我覺得嘉嘉昨日送來的荷花羹挺好吃的。」他說道,「畫的畫也有模有樣的。」

  「我看她都沒覺得自己有錯。」謝大夫人沒好氣說道。

  「她要是覺得自己沒錯,早就大吵大鬧了。」謝文興說道,「哪能這樣乖乖的不聲不響,還每日陪著小心,送完了母親那裡,送咱們這裡,唯恐再起什麼風波。」

  謝大夫人沒有說話。

  「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謝文興接著說道。

  謝大夫人坐了起來。

  「是,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說道,「我想以後不要嘉嘉去上學了。」

  謝文興一怔。

  「不用學打鼓也不用學跳舞了,她已經讀書識字也就夠了。」謝大夫人接著說道,「反正將來她也不能參加祭祀。」

  別的姐妹可以選出來和謝柔惠一起參加祭祀,因為不管她們誰參加,謝柔惠都是唯一的主角,但如果有著和謝柔惠一模一樣面容的謝柔嘉參加就不同了。

  謝文興默然。

  「原本就是讓她跟著玩的,並不是為了參加祭祀。」他說道。

  「在家裡也能玩。」謝大夫人斷然說道。「那些唱歌跳舞什麼的她想學,我專門讓人教她,同時再讓繡娘們教她學學針線,她今年已經十二歲了,等明年就能說親了,學兩年針線理家事,就可以出嫁了。」

  也就是說要將她圈在家裡。不讓她再和姐妹們一起了。

  謝文興放下手裡的書。神情複雜。

  「阿媛,這樣對她是不是不太公平?」他說道。

  「怎麼不公平?家裡的姐妹哪個不是這樣的?能選上陪同惠惠祭祀的能有幾個,餘下的還不是過了十三歲就開始學針線理家事。說親待嫁?就算選上能陪同惠惠祭祀的,也是要說親出嫁的。」謝大夫人豎眉說道,「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就連惠惠也要招婿。不過是不讓她跟著大家一起玩而已,反正她也和姐妹們玩不到一起。」

  謝文興苦笑。

  「你說的道理都對。可是嘉嘉是個人啊。」他說道。

  「我知道你說的意思,你是想慢慢來,怕她受不了。」謝大夫人說道,「當初是我錯了。總是怕她受委屈,所以才一直讓她跟惠惠養在一起,當初如果就分開的話。也不會有現在的事,阿昌哥。現在不能再拖了。」

  謝大夫人的丫頭來到謝柔嘉的院子時,邵銘清也在。

  「你這裡怎麼多了個丫頭?」他問道,看著站在廊下的槐葉。

  坐在窗邊正滿頭大汗畫畫的謝柔嘉被打斷了思路,有些不高興。

  「我多個丫頭怎麼了?」她瞪眼說道,「而且你眼怎麼這麼尖?連我的丫頭都記得,想幹什麼?」

  邵銘清哈哈笑了。

  「我不想幹什麼,我只是記性太好了,沒辦法而已。」他說道。

  謝柔嘉哼了聲低下頭接著畫畫。

  「是大小姐送給二小姐的,二小姐很喜歡。」木香端來蓮子湯聽見了便笑說道。

  邵銘清哦了聲,看著廊下的槐葉站了起來,一面接過木香遞來的湯盅,一面踱步走到謝柔嘉這邊。

  「是你喜歡,大小姐才送你的,還是大小姐送你的,你喜歡?」他問道。

  「你說繞口令呢?」謝柔嘉頭也沒抬。

  邵銘清笑,沒有再說話,探頭看著謝柔嘉的畫。

  「你這裡落筆不對。」他伸手點著說道。

  謝柔嘉沒說話移過筆在他指著的地方又添了兩筆,於是更不像樣子了。

  「畫畫是我喜歡,我喜歡怎麼畫就怎麼畫。」她說道。

  邵銘清吆了聲,將湯盅裡的蓮子湯吸溜的滋滋作聲。

  「你還有自己的喜歡啊。」他說道,「我以為你沒有呢。」

  謝柔嘉將筆一放。

  「喝完了沒?喝完了就快走吧。」她說道。

  邵銘清端著碗繼續吸溜,眨著眼看著她搖搖頭。

  木香在一旁噗哧笑了。

  「好了好了,表少爺您別逗我們二小姐。」她笑道,又端著蓮子湯遞給謝柔嘉,「小姐,快歇歇,畫了一中午了。」

  謝柔嘉接過碗,謝大夫人的大丫頭樂巧邁進來。

  「怎麼了?」她笑吟吟的問道,目光在謝柔嘉和邵銘清身上轉了轉。

  木香忙喊了聲姐姐,謝柔嘉也眉開眼笑的問好。

  「別吵架啊,要好好玩。」樂巧笑道。

  邵銘清笑著應聲是,謝柔嘉沒理會她這句話。

  「是母親有話跟我說嗎?」她急忙問道。

  樂巧笑著點點頭。

  「大夫人讓二小姐過去。」她說道。

  過去?

  謝柔嘉愣了下。

  禁足這半個月母親沒來看過她,也沒有讓人跟她說過話,謝柔嘉半夜驚醒總覺得又回到噩夢裡,還好睜開眼就能看到是十幾歲的江鈴而不是二十多歲的江鈴。

  但她的心裡還是忐忑不安。

  「大夫人有話和小姐當面說。」樂巧接著說道。

  母親還和她說話,母親還見她。

  謝柔嘉歡呼一聲就向外跑。

  屋子裡的人倒嚇了一跳,旋即又都笑了。

  「二小姐,你慢點。」樂巧笑著跟上去。

  謝柔嘉已經跑到院門口了,身後跟著江鈴。

  木香抬腳也要去。回頭看到邵銘清,見他並沒有說告辭,而是站定在謝柔嘉的畫前,端詳一刻提起了筆。

  那句送你出去的話木香就嚥了回去。

  「表少爺,您自便。」她說道。

  ………………………………….

  謝柔嘉手裡捧著茶,眼巴巴的看著謝大夫人。

  「母親,母親。」她低聲喊道。

  謝文興在一旁輕咳一聲。

  「咳什麼咳。才跪了一下。你急什麼。」謝大夫人橫了他一眼說道,伸手接過了茶碗,「起來吧。看把你爹心疼的。」

  謝柔嘉高興的站起來。

  「母親也心疼我。」她笑嘻嘻說道。

  「你不覺得我打你打的疼了?」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嘉搖頭,伸手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

  「我覺得母親不打我我才疼。」她說道。

  什麼鬼話!謝大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伸手戳她的頭。

  「熱乎乎的別膩在我身上。」她說道。

  謝柔嘉笑著不肯放。

  「母親母親你別生我的氣,也別生祖母的氣。」她唸唸說道。「你和祖母都要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謝大夫人吐口氣。

  「嘉嘉。我有件事要和你說。」謝文興看了眼謝大夫人,開口說道。

  謝柔嘉倚在母親身上看著父親。

  「還是我來說吧。」謝大夫人說道,轉頭看著謝柔嘉,「嘉嘉。以後你就不用去學堂了。」

  謝柔嘉愣了下。

  「你想學跳舞還可以學。」謝文興忙補充道,「讓人單獨教你。」

  看著母親,又看看有些緊張的父親。謝柔嘉笑了,眼裡有淚水掉下來。

  看著她哭了。謝大夫人的身子繃緊坐正,謝文興則更加不安。

  「嘉嘉,不是不讓你學了,真的,只是,你也知道明年的祭祀就要到了,要準備的事很多,而你和你姐姐相貌相同,怕會引起許多不便,所以…..」他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嘉就搖頭。

  「你不願意?」謝大夫人神情微沉說道。

  「不,不。」謝柔嘉吸了吸鼻子,說道,「不是,我願意的。」

  願意?

  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倒是一愣。

  「上不上學堂沒關係,我也不喜歡學跳舞。」謝柔嘉說道,抬手擦了眼淚笑,「父親不用單獨找人教我,我也知道我和姐姐長的像,總是一塊出現不方便,我都知道的,我願意不去上學的。」

  謝文興看著謝柔嘉笑了。

  「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他伸手拍了拍女兒的頭,很是欣慰,「我們嘉嘉什麼道理都懂。」

  「那你哭什麼。」謝大夫人說道。

  謝柔嘉笑著揉眼。

  她知道家裡上下其實對她和姐姐相貌一模一樣很是忌諱,要不然在噩夢裡當姐姐溺水而亡後,知情的人會一致認為是她要害姐姐,就如同二太叔祖那日說出的話,因為這容貌相似太有便利,所以認為她存著取而代之的心思,只不過二太叔祖說了出來,其他人不敢說罷了。

  這些她都知道,也明白母親父親不讓她再去上學的心思,只是沒想到父親和母親會這樣小心翼翼的給自己說,還進行解釋和安慰。

  不像在夢裡,只有安排沒有解釋,你住在這裡不許出去,她就住在這裡不許出去,你跟這個人成親,她就要跟這個人成親,孩子抱走不許她養著,就抱走,丈夫死了就死了,出門再嫁就再嫁,從來都沒有解釋,只有安排,只有接受。

  聽她說了這個原因,謝大夫人和謝文興都愕然,旋即又失笑。

  「你這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謝大夫人伸手戳她額頭,又是氣又是好笑,「跟你說一聲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經歷過不是理所當然的時候,所以才更明白理所當然的珍貴。

  謝柔嘉抱住母親的胳膊蹭了蹭嘀咕著不是。

  「你啊在這小心思上比誰都機靈,怎麼偏偏大事上總是糊塗。」謝大夫人嗔怪道。

  「大事有母親父親姐姐嘛。」謝柔嘉笑嘻嘻說道。

  「你在家想學什麼?」謝文興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

  「不讓你上學,你也不能偷懶。」謝大夫人說道,「如果想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柔嘉咯咯笑了,再次抱住謝大夫人的胳膊搖。

  「那母親讓我學什麼?」她問道。

  ……………………………………………….

  謝柔嘉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身後跟著好些丫頭搬著繡架。

  「這是做什麼?」木香等人都驚訝的問道。

  「二小姐要學繡花了。」江鈴高興的說道,「這些都是大夫人讓送來的,等明日還有繡娘也來呢。」

  木香大吃一驚。

  繡花!

  難道大夫人不是讓二小姐解除禁足?竟然還要關在屋子裡學繡花嗎?

  「不是,解除禁足了。」江鈴笑哈哈說道,「以後二小姐不用上學了,所以要學繡花。」

  木香鬆了口氣,旋即又驚訝不用上學是什麼意思。

  「就是二小姐以後不用去上學了啊。」江鈴說道。

  「對啊,我以後就在家學繡花,然後還可以跟著父親去鋪子裡,父親還要教我算賬呢。」謝柔嘉說道,指著丫頭們,「把繡架擺這裡。」

  「你喜歡學繡花和算賬啊?」邵銘清倚著屋門口問道。

  謝柔嘉嚇了一跳剛看到他。

  「你怎麼還沒走?」她說道,又揮手趕他,「讓開讓開,別擋著門。」

  邵銘清依言讓開站在了她的身邊。

  「你又喜歡繡花了?」他再次問道。

  「對啊我喜歡。」謝柔嘉哼聲說道。

  邵銘清對她擺擺手。

  「不對,不對,你應該說喜歡,不該說我喜歡。」他一本正經說道。

  什麼意思?

  表少爺又說繞口令了?

  木香親手打起了簾子,讓小丫頭們擺放繡架在屋內。

  謝柔嘉看著邵銘清呸了聲。

  「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她瞪眼一連聲說道。

  「你只是喜歡你父親母親姐姐喜歡給你的讓你做的事而已,至於這事是啥你才不管呢,更別提你自己喜不喜歡了。」邵銘清撇撇嘴說道,「這怎麼能叫你喜歡,只能叫歡喜而已。」

  他說的沒錯,只要是父親母親姐姐給她的讓她做的,她都喜歡,她都喜歡,只要有父親母親姐姐,這就足夠了,她的世界就足夠了,父親母親姐姐就是她的全部,全部!

  從來都沒有失去過的人,又怎麼知道失而復得的珍貴!

  「就是我喜歡就是我喜歡就是我喜歡。」謝柔嘉再次瞪眼喊道。

  木香聽的頭大腦子亂,不明白這一個喜歡有什麼可說的。

  「二小姐表少爺不要吵了。」她忙勸道,又靈機一動,「大小姐還不知道你解除禁足了,快去告訴她。」

  這句話果然引開了話題,謝柔嘉忙要去找謝柔惠。

  「今天姐姐是不是上學了?」她問道,休息太久都記不清今天上不上學了。

  「沒有,大小姐去西府了。」木香笑道,「今早特意來說過,因為怕你不能出門不高興,所以叮囑我們別告訴你,等下午打了魚來和你一起吃…..」

  謝柔嘉聽著聽著一愣,猛地邁上前一步。

  「你說什麼?」她拔高聲音問道,「姐姐去做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2 11:29 PM

第六十三章 害怕

  謝柔嘉的聲音陡然提高,裡裡外外的丫頭都看過來,停下了手裡的事。

  木香神情不安。

  二小姐這次被罰禁足,都是因為西府的緣故,尤其是對謝瑤更是恨恨不已,但凡能和大小姐說話的時候,都不忘叮囑謝瑤不是個好人,讓大小姐別跟她玩。

  這次大小姐不僅去了西府,還可能是去見謝瑤了,這也是為什麼大小姐對自己千叮萬囑別告訴嘉嘉的緣故吧。

  還在禁足的謝柔嘉知道一定很生氣。

  只是沒想到謝柔嘉今日被解除禁足了,那她一定會去找大小姐分享這個好消息,瞞是瞞不住了,只能哄著她別生氣。

  「不是去西府裡面。」木香忙說道,「就是在西府那邊過一下…..」

  「她去做什麼?你剛才說了,她去打魚?她去打魚了?」謝柔嘉打斷她急聲喊道,「你快說她在哪?」

  「二小姐,二小姐,你別急…」木香忙安慰道。

  「她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幹嗎躲躲藏藏支支吾吾的?」邵銘清說道。

  木香的臉騰的漲紅,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我不清楚,大小姐只是說去西府了,說去釣魚,等打了魚回來送給二小姐。」她垂下頭說道。

  去打魚了……

  謝柔嘉只覺得一道雷從空中劈向自己。

  「嘉嘉,嘉嘉我們抓魚吧…」

  眼前似乎有個女孩子衝她招手。

  「嘉嘉,快來快來。」

  「快走嘛,今天是二十八,明天又要上學了。就不能玩了。」

  謝柔嘉只覺得汗一層一層的冒。

  「今天是幾月幾日啊。」她問道。

  「二十八。」木香忙答道,「五月二十八。」

  她的話音剛落,謝柔嘉就向外跑去,緊跟著跑的是江鈴,然後便是邵銘清。

  木香再不敢遲疑,追了上去。

  她們都跑出去了,院子裡屋子裡的丫頭們也亂了套。

  「出什麼事了?」

  「二小姐要去幹嗎了?去西府報仇了?」

  「快去告訴夫人啊!」

  「天啊。剛罰完禁足啊。難道又要接著被罰了嗎?」

  看著亂亂的丫頭們,站在廊下的槐葉面色亦是惶惶。

  她來這裡好些天了,雖然不用像在大小姐那邊夜夜熬著。可是她依舊夜夜睡不著,一閉上眼就看到水淋淋的娘。

  大小姐信了她的話了嗎?

  她也算是說了實話的,至少是能驗證的實話。

  大小姐沒信嗎?那為什麼不再困著她,而是將她趕到二小姐這裡呢?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謝柔嘉一路疾跑。夏日裡很快就大汗淋漓。

  「江鈴,江鈴。去問姐姐在哪。」她喊道。

  跟在她身邊的江鈴就應聲是,加快腳步越過了她向前而去。

  謝柔嘉忍不住抬手揉眼,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在夢裡姐姐溺水是也是二十八,雖然是一個月以後的二十八,但是誰又能保證不會變呢?邵銘清變了好幾次。不是還是來到她家裡了嗎?

  「你慌裡慌張的幹什麼?有什麼事好好說就是了,你自己先慌什麼?」

  耳邊傳來邵銘清的聲音。

  「都怪你。都怪你。」謝柔嘉喊道,眼淚流下來。

  要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被關禁閉,就能時時刻刻守著姐姐。

  要不是因為他,還是來到家裡,自己也不會這麼擔心姐姐也會如夢裡那般出事。

  邵銘清不說話了,謝柔嘉也看到了西府的院落。

  西府這邊的僕婦已經被疾奔來的主僕嚇呆了,還沒顧上施禮,謝柔嘉已經風一般擠開她們進去了。

  「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在鏡湖釣魚。」江鈴的聲音在前邊傳來。

  鏡湖!

  鏡湖!

  西府花園裡最大的湖,不過謝柔嘉也只有這個印象,至於鏡湖具體在哪裡她都記不起來了。

  「跟我來。」邵銘清說道,越過謝柔嘉向西邊跑去。

  身後傳來女孩子氣喘吁吁聲。

  她就不怕自己帶錯了路?邵銘清差點回頭打趣一句,不過他也相信自己現在敢打趣的話,這小姑娘肯定會伸手抓花自己的臉,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身後的喘氣聲越來越大,可是腳步聲卻絲毫沒有停滯。

  邵銘清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女孩子面色通紅氣喘吁吁,滿頭滿臉汗水,明明已經跑不動了,但卻看起來永遠不會停下來。

  邵銘清相信只要前邊有她的姐姐,她就是跑到死也不會停,他收回了了視線,看向前方伸出手。

  「你看,到了。」他說道。

  「二小姐,大小姐在那邊!」緊跟著他們的江鈴也大聲的喊道,伸手指著。

  湖邊花木濃茂,湖石築造拱門,此時拱門內的臨水釣台上並排坐著兩個女孩子垂釣,四周散著三四個丫頭正在鬥草,嘈雜的喊聲腳步聲讓她們都看過來。

  「二小姐!」

  「嘉嘉!」

  她們都驚訝的喊出來,謝柔惠也扔下了釣竿急忙起身。

  「她怎麼出來了?不是說還在禁足嗎?」謝瑤大聲的喊道,聲音滿是驚慌,似乎受到了驚嚇,惶惶不安,「這可怎麼辦?你來我們這裡,又是來找我,她一定氣壞了。」

  這話喊得四周的丫頭也都慌了起來。

  是啊,二小姐因為西府才被禁足的,一定很討厭西府的,尤其是還跟謝瑤起了爭執,這下看到大小姐竟然來這裡和謝瑤玩。一定會暴跳如雷的吧。

  說不定謝老夫人也會跑來大鬧一場呢。

  謝柔惠看起來也很不安。

  「沒事沒事,瑤瑤,你先避一避,你先避一避。」她急忙說道。

  「怎麼好讓你擔過?嘉嘉要打要罵都衝我來好了。」謝瑤搖頭說道。

  「你快去吧,看到你,要是鬧起來,母親又會怪嘉嘉了。祖母和母親就又要起爭執了。」謝柔惠急道。「我來哄她,我來哄她。」

  大小姐真的是思慮周全又一心為了家宅安寧沒的說。

  四周的丫頭們聽得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謝瑤也含淚點點頭。

  「那就委屈你了。」她說道,轉身疾步就跑。還不忘招呼丫頭們,「快跑,快跑。」

  丫頭們被喊的忙跟著跑,釣台這裡慌裡慌張雞飛狗跳。

  謝柔嘉已經衝了過來。

  謝柔惠伸手接住她。似乎是攙扶怕她摔倒,又更像是攔住她。

  「嘉嘉你別急……」她急忙忙說道。話音未落,謝柔嘉已經一把抱住她大哭。

  「姐姐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她哭道。

  謝柔惠舉起來的手微微的停頓下,最終還是落下來。

  「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不該來這裡玩。」她柔聲說道。

  「姐姐,我不是跟你說這一年都不要來水邊。」謝柔嘉一邊哭一邊說。「就是想要來,也要我陪著你。很多的人陪你的才行。」

  謝柔惠笑著點頭,拍撫著她的背,抬頭看到有一群人急哄哄的衝來。

  「是,是,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也不了。」她垂下視線,含笑連聲說道。

  西府裡得知消息的人走進來了,就看到這一幕也聽到了這一句話。

  一直站在一旁的木葉忙衝她們擺手,西府的主僕們都忙停下腳步不敢再上前。

  「沒事了沒事了,大小姐已經安撫好了二小姐。」木葉走過來,對西府的二夫人施禮說道。

  西府的二夫人黃氏,也就是謝瑤的母親,聞言鬆口氣。

  「瑤瑤呢?」她又豎眉,「都是這死丫頭,誰讓她和大小姐玩的?」

  這話聽的真怪,木葉忙笑了。

  「姐妹們怎麼就不能一起玩了,夫人別怪瑤小姐。」她說道。

  黃氏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想到那僕婦不過是稱讚了一句謝家大小姐端莊有禮就被罵個狗血噴頭,自己不讓女兒和大小姐玩,這豈不是捅了天!

  「是,是,我胡說什麼呢。」她忙說道,又看著那邊還依偎著的姐妹兩個,「我還是不過去了,有大小姐在,就好。」

  是啊,要是二小姐看到了西府的人,再鬧起來就不好了。

  木葉也點點頭。

  「沒事了,夫人,您先回去吧。」她低聲說道。

  現在最安全的就是離這個二小姐遠一點,黃氏點點頭忙招呼人退開,要走時又看到邵銘清。

  「銘清,你既然來了,去家裡坐坐。」她說道。

  邵銘清看著那邊的姐妹二人,遲疑一下。

  「我一會兒再去給長輩們請安。」他含笑施禮,「我現在,也不敢走。」

  黃氏不由再次看向那邊的姐妹兩個,想到下人說邵銘清是跟著二小姐跑進來了,心裡便明白了。

  這邵銘清也不敢得罪二小姐啊,二小姐不發話,他肯定不敢走。

  黃氏帶著幾分同情幾分瞭然點點頭。

  「那邊亭子裡能坐。」她說道,又讓丫頭們送些瓜果點心茶。

  邵銘清施禮道謝,黃氏這才帶著人走開了,湖邊又恢復了安靜。

  邵銘清看了眼四周,見不遠處一座四面廳,他便信步走了過去,等丫頭們送來瓜果,再看這邊姐妹二人已經手挽手坐在了湖邊釣台旁的攬勝閣,頭挨著頭低語。

  此時落霞滿天,湖水清漪蕩漾,臨湖樓閣裡並坐的兩個女孩子在霞光水光映襯下令人賞心悅目。

  「姐姐,你以後記得了,千萬不能自己來水邊。」謝柔嘉說道。

  謝柔惠伸手幫她擦去臉上殘留的眼淚和汗水,笑著點頭。

  「知道了。」她說道。

  在夢裡姐姐並不是在家裡出的事,在夢裡的六月二十八,是她和姐姐一起跟隨父親出門去郁山,然後才在郁山腳下的河裡出了事。

  這一次她是絕對不會讓姐姐出門去郁山的,但在家裡也不能放鬆警惕,總之,她一定要看好姐姐。

  「姐姐你別怪我大驚小怪。」她說道,握住謝柔惠的手,「等過了明年三月三,你想幹什麼就干什麼。」

  謝柔惠咯咯笑了,站起身來。

  「是,我知道了,我跟嘉嘉你不同,我沒學會游水,我不會隨意玩水的。」她笑道,轉過身看著面前的湖水,伸展了手臂,「嘉嘉,你看,夕陽多美啊。」

  再美的風景,謝柔嘉也無心看,她哦了聲,坐著轉過頭看去。

  「哦對了姐姐,我還要告訴你…..」她又想到什麼站起來,一面轉回頭來。

  剛轉過頭,就見一雙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方向原本正對著自己的肩頭,但因為自己突然站起來又轉身錯步,這一雙手就偏了差空空的滑了過去。

  她一怔,對上一雙閃著光的眼,四目相對,似乎時間凝滯。

  那眼神陰寒欣喜,又漸漸的變成了驚恐。

  姐姐…..

  謝柔嘉的腦子裡唸唸,耳邊旋即響起尖叫,有人從她身邊跌了出去,噗通濺起高高的水花。

  姐姐!

  謝柔嘉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裂。

  姐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2 11:31 PM

第六十四章 如夢

  謝柔嘉覺得自己在做夢,悠遠綿長的夢,夢裡也是這般霞光四散,波光粼粼的河邊兩個女孩子踩著水發出笑聲。

  「嘉嘉,嘉嘉,快來這邊,這邊。」

  女孩子回過頭對她笑著招手。

  「我看到這裡有魚了。」

  姐姐!姐姐!

  別去了吧,他們說昨天才下過雨,那邊的水太深了。

  她回頭看了眼,為了來偷偷的玩水,她們避開了下人們,此時遠處已經有隱隱的喊聲。

  大家都找過來了吧?

  「姐姐,姐姐,上來吧,我們走吧。」她大聲的喊著,看著還向河中走去的女孩子。

  「哎呀。」女孩子似乎歪了下,身子一個趔趄。

  姐姐!

  她踩著水啪嗒啪嗒的跑過去,夕陽下的水花躍動。

  「我嚇唬你呢,傻嘉嘉,快來。」

  女孩子笑著站直了身子,對著她伸出手。

  兩個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嘉嘉,你看那邊,是什麼?」女孩子指著水裡說道,聲音滿是好奇。

  是什麼?

  河裡除了魚還有什麼?

  她鬆開了手,低下頭認真的看去,因為昨天才下過雨,河水有些渾濁,霞光斑駁中似乎真的有什麼。

  不是魚,閃著光,是堂哥們說的上等的好鵝卵石嗎?

  她不由向前邁了一步,伸出手,還沒摸下去,身邊就有人尖叫一聲,自己的肩頭被撞了下,她下意識的轉過身,看到一雙閃著光的眼。四目相對,似乎時間凝滯。

  那眼神陰寒欣喜,又漸漸的變成了驚恐。

  姐姐…..

  謝柔嘉的腦子裡唸唸,耳邊尖叫聲似乎拉長,有人從她擦著身邊跌了出去,噗通一聲濺起高高的水花。

  姐姐!

  謝柔嘉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裂。

  姐姐!

  霞光萬丈中,幻象裡河水邊站立的女孩子漸漸與自己合為一體。

  不同的是。幻象裡的女孩子呆呆的站在水裡一動不動。唯有一聲接一聲的發出尖叫,而現在的她沒有尖叫,就好像是有人推著她一般。在那女孩子跌落湖裡的同時,毫不遲疑的緊跟著躍過石欄撲向湖面。

  先前一個水花還未散盡,便又是噗通一聲,濺起高高的水花。

  這幾乎是一眨眼間發生的事。因為她們姐妹們說親密話,丫頭們都被留在一旁。木葉正在責怪木香。

  「我也勸了,你也知道二小姐不認勸的…」木香嘆氣低聲說道。

  幾個小丫頭則繼續撿著地上的花草玩,又招呼江鈴。

  「我不玩。」江鈴背著手搖搖晃晃,「小孩子才玩那個。」

  小丫頭們齊齊喳喳的笑起來。

  尖叫聲落水聲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大家都下意識的看過去,便看到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後躍入湖中,亭閣裡轉眼空空。

  木葉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的忽遠忽近不真實起來。她聽到身邊木香嘶聲裂肺的叫起來,然後四周也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哭聲。她看到木香跌跌撞撞的向湖邊跑去,看到江鈴比木香動作更快,她甚至知道自己也在喊也在跑,但整個人卻如同抽離靈魂,就好像在夢境裡一般。

  邵銘清手裡的茶杯扔了出去,與此同時人也從亭子欄杆上翻了過來,越過這些哭著喊著撲向湖邊的丫頭們,沒有絲毫的停滯跳入水中。

  更大的水花噗通一聲,水濺了木葉一臉,夏日的湖水卻帶著刺骨的寒,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看著湖中向下沉去的兩個女孩子,她噗通跪了下來。

  萬念俱灰。

  木葉想也沒想,一頭栽進水中,這樣也算是個痛快,護主不利而亡,總好過護主不利還活著要好,至少能不牽連到家人。

  木香顯然也是這種想法,小姐們有個意外,她就直接跟著去了也好圖個痛快,小姐們如果被救了起來,自己也算是落個忠義救主,也沒白死一場,她哭著就往水裡撲,卻被江鈴死死的抱住了腰。

  「不許給二小姐添亂!不許給二小姐救人添亂!」她大聲的喊著。

  西府這邊的下人們也聽到動靜過來,見此狀四個人嚇死三個,湖邊的哭喊席捲了整個西府。

  岸上的嘈雜謝柔嘉入水之後就一點也聽不到了。

  炎夏的湖水冰涼,入水的那一刻,她幾乎昏厥,不能呼吸什麼也看不到,水也開始往嘴裡灌,她的手腳下意識的胡亂揮動。

  就好像那一次被水英突然推到水裡一樣,那種虛浮的無助的絕望瞬時淹沒了她。

  水英兩個字讓謝柔嘉昏昏的腦子清醒過來。

  對啊,她會游水,她會游水了,從去年冬天一直到現在,她風雨無阻日日不間斷的在游水,為的就是這一天。

  姐姐!姐姐!這次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落水而什麼都做不了了!

  她屏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劃動了手腳,看到原本在水面撲騰的謝柔惠在嗆了幾口水的瞬時沉下去,她一頭紮入水中,追了上去,抓住了謝柔惠舉著的手。

  姐姐,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

  謝柔嘉開始用力的向上邊游去,但卻身子一沉,她的手被謝柔惠死死的抓住了。

  謝柔惠開始劇烈的掙扎,謝柔嘉頓時如同水草般被搖晃起來,呼吸打亂,手腳的劃動也打亂,兩個人都開始向下沉去。

  不能鬆手,不能鬆手,謝柔嘉沒有推搡謝柔惠,而是更拚命的游動,但謝柔惠越來越貼近,掙扎的手抱住了她的身子,壓住了她的腿腳。

  謝柔嘉如同一塊石頭般失去了輕盈,最後的氣息也用完了,她不由張開了口,湖水瞬時灌入,她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天旋地轉,眼前再次變得模糊。

  學會游水也不行嗎?不行了嗎?

  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女孩子掙扎漸漸停歇,慢慢的向下沉去。

  一股大力就在此時襲來,將她們二人分開。

  手腳被鬆開,謝柔嘉整個人飄了起來,同時手裡的空空讓她混沌的意識陡然清醒。

  姐姐?姐姐呢!

  不能鬆手的!她開始揮動手腳,昏昏的視線裡看到邵銘清拉住了姐姐。

  他想幹什麼?他想幹什麼!

  謝柔嘉拚命的劃動著。邵銘清另一隻手伸向了她。推著她的胳膊用力的向上游去。

  嘩啦一聲水響,謝柔嘉露出了水面,她如同魚一樣下意識的張開口大口大口的吸氣。但旋即托著自己的那股力氣消失,她整個人又跌了回去,張開的口瞬時嗆了水劇烈的咳嗽起來,那力氣又再次出現將她推出了水面。

  「這邊。這邊。」

  謝柔嘉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人也開始向上離開湖水。她下意識的轉頭,看到邵銘清沉入水中。

  他!

  謝柔嘉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更多的手伸過來將她拉了上去。

  而與此同時。旁邊噗通噗通的落水聲此起彼伏,四五個小廝向湖中沉去,很快將謝柔惠和邵銘清推了上來。

  無數的人圍了過來。謝柔嘉的耳邊充斥著喊聲哭聲,有人將她攬在懷裡。還披上毯子,在大聲的跟她說什麼,她都聽不到,她渾身都在發抖,腦子裡也亂哄哄的,只看著那邊被圍住的謝柔惠。

  姐姐,姐姐。

  她推開圍著她的人,想要跑過去,卻渾身軟軟無力一步也邁不動,她乾脆伸手向那邊爬去。

  「二小姐,二小姐。」有人攙扶住了她,「來人來人,扶著小姐。」

  是江鈴。

  伴著江鈴的喊聲,幾個丫頭聽到江鈴的喊聲,忙攙起謝柔嘉,來到了謝柔惠身邊。

  幾個婦人已經將謝柔惠翻了過來,正在捶打推撫。

  伴著哇哇幾聲,謝柔惠吐出水來,同時哭聲也響起來。

  「先祖保佑。」

  站在一旁的幾個婦人唸唸一聲,腿一軟坐在地上,更有兩個乾脆暈了過去。

  姐姐沒有死,姐姐沒有死。

  謝柔嘉也大哭起來,掙開扶著自己的丫頭撲了過去。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噩夢沒有發生,沒有發生。

  「惠惠!」

  謝大夫人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謝柔嘉朦朧著淚眼看去,來的不止母親,父親,祖母,祖父,東府所有的人都湧了過來。

  「惠惠!」謝大夫人撲過來一把抱住謝柔惠放聲大哭。

  還沒停歇的哭聲頓時再次四起。

  「我,我,我…」謝老夫人倒是沒有哭,而是喘著氣,指著在場的人。

  她渾身發抖,手也抖,似乎不知道該指著誰,又似乎表示誰都指著,她要說什麼,但卻重複的我我我,餘下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老夫人!」西府的人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我們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

  「死!死!你們都死了,也抵不過我惠惠一條命!」謝老夫人終於吼出話來。

  滿地的人跪倒哭聲連天。

  此時就是哭也是歡喜的哭,要是真的死人了,她們哭都哭不出來了。

  為了即刻更好救治查看,謝老夫人拒絕了謝大夫人要帶著謝柔惠姐妹回東府的要求,而是就近在湖邊找了個亭閣。

  這一次跟隨謝柔惠姐妹落水的丫頭共有四個,有兩個當場溺斃,木葉和另外一個丫頭則搶回來一條命。

  不過也只是暫時搶回一條命罷了,這次的事她們的罪責是難逃了。

  謝柔清吐了口氣,合手唸唸。

  「她們怎麼樣?」身後有聲音問道。

  謝柔清嚇了一跳,回頭看到邵銘清。

  「表哥!」她喊道,眼圈立刻就紅了,「你怎麼起來了?你快去躺下。」

  邵銘清已經換了乾淨衣裳,頭髮濕漉漉。

  「我沒事。」他聲音沙啞的說道,「她們怎麼樣?」

  謝柔清吸了吸鼻子。

  「惠惠的腿被湖石撞了下,傷筋但沒動骨,嘉嘉的腿腳被劃破了,跟性命相比,這都是小事。」她說道,又看著邵銘清,「多虧了表哥你,要不然……」

  說到這裡,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要不然,謝族可就塌了天了!

  「怎麼好好的會落水了呢?」謝柔清哽咽說道。

  邵銘清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我….也沒看到。」他說道。

  而此時屋子裡,謝大夫人也正問出這個問題。

  「到底怎麼回事?」她喝道,心神安定下來的謝大夫人,所有的擔驚受怕都凝聚成了憤怒,「怎麼好好的會落水?」

  當這個問題問出來時,所有的視線便落在了謝柔嘉和謝柔惠身上,更多的是謝柔嘉身上。

  是啊,怎麼會落水?

  謝柔嘉有些懵懵。

  被水嗆過之後,先前的事似乎都記不清了,她記得她和姐姐在說話,然後姐姐讓她看夕陽,然後她就站起來,然後姐姐…

  「是她推我!」一個聲音陡然響起。

  謝柔嘉頓時一個機靈。

  不是夢醒了嗎?

  她怎麼又聽到了夢裡的話呢?

  夢裡是她自己心裡幻化出的姐姐的話,那現在姐姐還在,是誰在說這個話呢?

  謝柔嘉不由看過去,看到依偎在謝大夫人懷裡的謝柔惠伸出手,指向自己。

  「母親,母親,是嘉嘉推我!」她尖聲喊道,蒼白的臉上滿是恐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3 02:07 PM

第六十五章 指說

  母親,是嘉嘉推我。

  謝柔嘉覺得腦子亂哄哄。

  怎麼回事呢?她怎麼好像又站到了夢境裡。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搖著她的肩頭,在她耳邊低吼。

  「是不是你推她?是不是你?」

  她的眼淚模糊了雙眼,看著地上躺著的水淋淋的毫無生機的女孩子的屍體。

  我沒有,我沒有。

  她只是,沒有抓住姐姐,沒有抓緊她。

  她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帶著幾道被水中的石頭劃破的傷口,並沒有流血,卻一扎一扎的疼,疼的她不得不清醒。

  「嘉嘉!」父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這是怎麼回事?」

  謝柔嘉抬起頭,看著站在身前的謝文興,再看四周,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滿目震驚。

  「姐姐,我沒有推你啊。」她說道。

  她是幻聽了吧?姐姐根本就沒有說這話。

  謝柔惠的哭聲響起。

  「就是你推我,就是你推我,你為什麼推我。」她尖聲哭道,「你為什麼要推我。」

  怎麼回事啊?

  到底是誰在說話啊?

  謝柔嘉呆呆的看著謝柔惠,腦子裡轟轟響個不停。

  這是怎麼回事啊?眼前沒有姐姐冰冷的屍體,眼前是活生生的姐姐啊!姐姐,怎麼會,怎麼會說是她推的?

  「姐姐,你,你怎麼了?怎麼這樣說?」她看著謝柔惠呆呆問道。

  有人擋住了她的視線,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頭,用力的搖晃一下。

  「嘉嘉!你!你幹了什麼?」謝文興喝道。滿眼的震驚,「你為什麼推你姐姐?」

  是啊,我為什麼推姐姐?

  「我為什麼推姐姐?」謝柔嘉喃喃,抬頭看著父親,「我為什麼推姐姐?」

  為什麼?

  她為了姐姐拚命的學游水,她為了姐姐毫不猶豫的跳下水,為了姐姐她寧願溺死也不松手。

  她為什麼推姐姐?

  她怎麼會推姐姐啊!這怎麼可能啊!難道她這麼拚命的努力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推姐姐嗎?

  謝柔嘉猛地推開父親。起身下來。

  她是在做夢吧?

  她要看看,姐姐是不是還活著,她記得她這次沒有鬆手的。她拉住姐姐了啊,她拉住了啊!

  腿腳傳來錐刺般的疼,有人在耳邊尖叫,抓住了她的胳膊。

  「二小姐。二小姐,你的腿有傷。別動別動。」

  謝柔嘉不管不顧,跌跌撞撞的向謝柔惠這邊走去,眼前人亂撞,但她只看著謝柔惠。

  姐姐依偎在母親懷裡。在哭,她在哭呢,真的活著呢。

  謝柔惠哭的喘不上氣。

  「母親。母親。」她伸手緊緊的抓住謝大夫人,渾身發抖。「我差點死了,我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誰不害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口氣跑過來的,現在回想起來,雙腿無力站都站不住。

  謝大夫人的眼淚再次流下來,緊緊的抱住謝柔惠,一下一下的拍撫著。

  「別怕別怕,沒事了沒事了,母親在,母親在。」她哽咽說道,「你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謝柔惠卻哭的不能說話,只是不停的搖頭,看著要走過來的謝柔嘉。

  「姐姐,你別怕,你別怕,現在沒事了。」謝柔嘉看著她說道,「姐姐,你是不是記錯了,我沒……」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謝大夫人喝斷。

  「讓她給我站住。」她說道,「給我閉嘴。」

  讓她!

  母親沒有說你給我站住,而是在對別人說,對著別人說自己,母親….不要跟自己說話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啊?

  怎麼還在做夢啊?

  她不是醒了嗎?她不是醒了嗎?快醒醒啊!快醒醒啊!

  謝柔嘉想要伸手打自己的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胳膊。

  謝柔惠的哭聲未停,外邊也傳來哭聲。

  「惠惠,惠惠。」

  謝瑤撲了進來,幾步踉蹌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謝瑤的母親黃氏緊跟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條白綾。

  「你就是跑到這裡來,也休想逃過一死。」她哭著喊道。

  屋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老二媳婦,你這是干什麼呢?」

  「都是這個孽障幹的好事。」黃氏哭道,伸手指著謝瑤,「要不是她引著惠惠來釣魚,又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定要勒死這個孽障。」

  「你這話說的,她也沒想到釣魚會出這種事啊。」有人說道。

  「母親,母親,不用母親您動手,我只要看看惠惠,我只要看一眼惠惠平安無事,我這就一頭撞死也心安了。」謝瑤哭道,說完果然就一頭向牆上撞去。

  虧得屋子裡人多,七手八腳的攔住了,到底是亂作一團。

  「夠了!」

  謝老夫人一聲怒吼,將手裡的枴杖狠狠的摔在地上,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連謝柔惠都停止了哭。

  「別在這裡給我演這些沒用的戲!死不死的,現在由不得你們做主!不該死的一次都不用死,該死的,也別急著自己先死,你就是死了,我也得讓再死一次!」

  「現在你們別跟我哭哭啼啼的,一個一個說,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發話要大家說了,屋子裡的人反而一陣沉默。

  謝文興看了眼室內,見丫頭婆子們都垂著頭瑟瑟,適才當謝柔惠喊出第一句話的時候,這些人都嚇的變了臉色,恨不得從室內消失。

  「下人們都出去。」謝文興說道。

  丫頭婆子們聞言如同大赦慌慌向外跑去。

  木香遲疑一下鬆開了扶著謝柔嘉的手,低頭走了出去。

  江鈴依舊站著不動,攙扶只呆呆看著謝柔惠的謝柔嘉。

  謝文興看江鈴一眼。張了張口轉開了視線。

  「瑤瑤,你別哭,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老夫人,大伯母,大伯父。」謝瑤跪行幾步,俯身在地哭道,「因為今日不用上學。夏日又悶。我便邀了惠惠來家裡釣魚,不知道嘉嘉怎麼知道了,跑了過來。因為前一次嘉嘉生我的氣,我便迴避走開了,沒想到….」

  她說到這裡抬頭看謝柔惠。

  隨著她的視線大家也看過去,依偎在謝大夫人懷裡的女孩子雖然換了乾淨的衣衫。但頭髮濕漉漉,面色蒼白。眼裡滿是驚恐,腿腳上包裹層層,用木板夾住,就好像泡過水的木偶娃。哪裡還有半點平日的光彩。

  「…..沒想到差點就見不到惠惠了。」謝瑤俯身在地泣不成聲,「我不該走,我不該膽小怕事自己先走。我不該扔下惠惠讓她攔著嘉嘉而自己先走了。」

  聽她說完,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說出來。屋子裡的人神情釋然,心裡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顯然是嘉嘉要對謝瑤不依不饒,而謝柔惠則攔住了妹妹,要勸說說服,然後顯然說服失敗,所以……

  「不是的!」

  一個女聲陡然大聲喊道。

  大家看過去,見是站在謝柔嘉身邊的丫頭。

  「我們二小姐沒有要跟瑤小姐吵架,也沒有跟大小姐吵架,我們二小姐就是要找大小姐告訴她自己不用禁足了!」江鈴說道。

  「真是大膽,誰讓你說話了?」一個婦人不由皺眉喝道。

  「老夫人讓一個一個說的,我也在場,我怎麼不能說?」江鈴毫不畏懼瞪眼說道。

  那婦人倒被噎了下。

  「你胡說!」謝瑤喊道,「你是她的丫頭,自然護著她!」

  「你才胡說!」江鈴毫不示弱喊道,「你跟我們二小姐有仇,你自然不說她好話!」

  滿屋子人愕然。

  謝瑤顯然也沒料到這丫頭竟然敢這樣說話,呆了一呆。

  「我們小姐才沒有要跟誰吵架,我們小姐也沒有生氣,我們小姐就是擔心大小姐,才急著找大小姐的。」江鈴接著說道。

  「你是她的丫頭,而你跟她有仇。」謝老夫人看著江鈴和謝瑤,又看向門外,「你們說的互相都不信,那就讓別的人也來說說,讓那些沒死的丫頭們都滾進來。」

  退出去的木香被帶了進來,落水的木葉也被抬進來,另有幾個西府二門上的婆子也進來了,戰戰兢兢的跪在屋子裡。

  「大小姐接了瑤小姐的邀請…」

  木葉氣若游絲,謝大夫人的丫頭樂巧親自貼在她耳邊複述著她的話。

  「…因為怕二小姐找她,所以讓去給木香說了聲….知道二小姐不喜歡西府和瑤小姐,所以不讓告訴她…..」

  「….二小姐衝了過去,大喊大哭,大小姐抱住了她….哄著二小姐坐在湖邊的亭子裡說話…」

  「….怕二小姐不自在,大小姐不讓我們近身伺候…我站在一旁和木香說話….聽到叫聲,再看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掉到水裡了….」

  聽到這裡,木香也想到當時的場景,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不敢瞞著二小姐…二小姐聽到大小姐去西府了,很著急…..」她哭道。

  二門上的婆子們抖如篩糠。

  「…..二小姐直接就闖了進去….我們什麼都沒敢說….」她們不忘叫屈。

  謝瑤的母親心裡更是叫屈連天。

  「我是擔心的不行,過來了要勸,就聽到惠惠哄著嘉嘉說知道了,以後再也不了,想來是應允了嘉嘉不再和瑤瑤玩,我就放了心,沒敢在上前說話,唯恐讓嘉嘉再不高興了。」她拭淚說道,一面又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我要是不膽小怕事,就算是被嘉嘉吵鬧一番,也要拉著她們姐妹不放,也就不會出這種事…..」

  她說著掩面哭起來。

  這麼多人說了,事情的經過好似清清楚楚的在眾人眼前過了一遍。

  她們看到得知姐姐去找自己討厭的西府謝瑤玩,那暴怒的女孩子一路狂奔過來。驚慌失措的門上的下人紛紛躲避不敢攔,湖邊的謝瑤狼狽逃開,謝柔惠迎過去攔住了自己的妹妹,趕來的黃氏等人在丫頭們的暗示下轉身離開,姐妹二人開始了爭執了,然後…..

  大家的視線不由落在謝柔嘉身上,帶著幾分恐懼。

  謝老夫人神情木然。目光轉向邵銘清。

  作為救起二人的恩人。自然也是目睹全程的人,邵銘清也被請了進來。

  「邵家少爺,多謝你救了她們。」她說道。沖邵銘清施禮。

  謝老夫人這輩子給人施禮屈指可數,屋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再看邵銘清的眼神就難掩幾分複雜。

  這小子這次算是撞了大運了,竟然成了大小姐的救命恩人。以後他在謝家可以橫著走了。

  邵銘清慌忙躲開了謝老夫人的禮,長身還禮。

  「不敢不敢。理所應當的。」他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他。

  「既然你當時在場。」她說道,「那你看到是嘉嘉推了惠惠嗎?」

  只聽這些丫頭們的敘述,但卻不一句不問她們誰推了誰,反而問外人邵銘清。可見她對邵銘清的信任。

  屋子裡的視線都凝聚在邵銘清身上,除了謝柔嘉。

  邵銘清視線沒有動,迎著謝老夫人。

  「我坐的太遠。當時又正好低頭喝茶,抬起頭就已經看到她們落水了。至於老夫人問的誰推誰,我是沒看到。」他神情坦然沒有半點猶豫的說道。

  竟然沒看到?

  真的假的?

  站在人後的謝柔清咬住了下唇。

  謝老夫人嗯了聲,沒有再問,看向謝柔嘉。

  「嘉嘉,大家都說了,你可聽到了?」她說道。

  這期間一句話不曾說過好似呆滯的謝柔嘉聽了這話卻搖搖頭。

  「我不聽他們說,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她說道,只是看著謝柔惠,「我只聽姐姐說,我只要聽姐姐說。」

  聽到這話,依偎在謝大夫人懷裡的謝柔惠伸手擦淚,抬起了頭。

  「姐姐,你說,我推你了?」謝柔嘉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吐出這幾個字,似乎面對的是水泡,聲音一大就吹破了一般。

  謝柔惠看著她,眼淚流下來。

  「你要我說?」她啞聲喊道。「好,我說,那你聽好了。」

  「我勸你不要和瑤瑤再鬧生分,你不聽,你還要我不許再來西府,不許再跟瑤瑤玩。」

  「我想到祖母和母親說不能再一味的慣著你哄著你,我就拒絕了,你就生氣了,你就伸手把我推下湖了!」

  「嘉嘉!你打我罵我都行!你怎麼能推我呢?你怎麼能在水邊推我呢?嘉嘉,你會游水,你不怕,可是我不會啊!」

  謝柔惠伸手按住心口,淚流滿面,撕心裂肺的喊道。

  「嘉嘉,你好狠的心啊!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啊!你怎麼能推我落水!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謝柔嘉茫然四顧。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身邊的江鈴身上。

  「江鈴。」她張張口,聽到自己說道,「我是在做夢吧?」

  江鈴似乎哭了,伸手搖著她大喊大叫,但很快就被人扯開了,還有人來拉住她,扯著她。

  她看到父親站直了身子,眼神失望的看著她。

  她看到母親站了起來,擺了擺手,視線再沒落在她身上。

  她看到祖母,祖母看著她神情複雜。

  她覺得自己被人拉著後退,屋子裡很多人的面孔在眼前晃,嘈雜而混亂,但奇怪的是她什麼也聽不到。

  是在做夢吧?是在做夢吧?

  她不是夢醒了嗎?怎麼還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呢?

  真是太奇怪的夢了。

  姐姐落水了,姐姐沒有死,但是姐姐竟然說是自己推她,姐姐竟然說自己好狠的心,姐姐還說和自己在吵架。

  她們什麼時候吵架了啊?她們明明是坐在水邊說笑,說今天釣了好些魚,姐姐說今晚給她做烤魚,姐姐還說不用禁足了,要和她住一起,這樣自己就不用擔心她了,姐姐對著她笑。

  「嘉嘉,你看,夕陽多美啊。」

  謝柔嘉抬起頭,看到自己已經到了屋外,天邊的夕陽收去了最後一絲光亮,夜色水墨般散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09 AM

第六十六章 不解

  晨光一點點的從窗上透進來,枝頭鳥兒的鳴叫點綴著清晨的安寧。

  謝柔嘉坐在牆角,看著窗櫺的倒影慢慢的在腳尖前移動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和爭執聲。

  「你不能來這裡。」

  「我怎麼不能來,大夫人只讓把二小姐關起來,又沒有說不讓二小姐吃喝吧?」

  那倒是,門外的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看著這個挎著籃子的丫頭,遲疑一下讓開了路。

  「不過門我們是不敢開的,你就從窗子裡遞進去吧。」一個婆子說道。

  江鈴笑嘻嘻的道謝疾步跑到窗邊,放下籃子用力的拉開了窗戶。

  晨光傾瀉而入,狹小的室內頓時明亮,抱膝蜷縮在牆邊的謝柔嘉無可避逃的展露在視線裡。

  她還穿著昨日臨時換上的衣裙,經過一夜濕漉漉的頭髮已經幹了散落著遮擋住了她的臉,蜷縮的右小腿上裹著的傷布滲出了斑斑血跡。

  江鈴一眼看到,便手撐著窗戶就爬上來,噗通一聲翻進來。

  外邊的婆子嚇了一跳。

  「不開門也不是讓你翻窗戶進去啊!」她們慌張的跑過來喊道。

  江鈴已經跪到了謝柔嘉身邊。

  「二小姐,你的傷口是不是裂了?」她急急的問道,小心的將謝柔嘉的腿放平,「大夫說了,你的腿要平著放。」

  謝柔嘉任她動作不說話也不掙扎。

  「大夫呢,快去叫個大夫來。」江鈴回頭沖窗邊的婆子們喊道。

  兩個婆子指了指一旁。

  「昨晚大夫親自看過也換過藥才走的。」她們說道,「說了無礙的,讓喝著藥就行。」

  江鈴轉頭看去,見一旁的桌子上擺著一碗藥。藥半點未動。

  「二小姐,你怎麼能不喝藥呢?」她端過來藥碗說道,「你不喝藥可不行,不管什麼時候,不好好待自己都是罪過呢。」

  謝柔嘉的頭動了動。

  「二小姐,你不能想不開,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過。」

  她的耳邊響起江鈴忽遠忽近的聲音。

  她抬起頭。看著捧著藥碗的一臉鄭重的江鈴,跟在夢裡一樣。

  遇到事江鈴從來不慌張,勸自己的時候也不會像別的丫頭那樣又是哭又是焦急。她就是這樣一幅理所當然鄭重其事。

  不好好待自己就是罪過,這不是為了哄勸,而就是她認為的天經地義。

  就是這種天經地義支撐著自己在夢裡活著,熬著。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沒有違背。那天神一定會看到她的誠心,寬恕她的罪過。

  謝柔嘉接過藥碗,一句話不說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江鈴有些張口結舌,她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站在窗邊的兩個婆子見狀對視一眼。

  昨晚她們可勸了好久,二小姐就跟石頭人一樣不理會,現在這個丫頭才說了一句。就一口氣喝了,不管怎麼說。大夫人只是讓把二小姐先關起來,關起來,她也是二小姐。

  兩人擺了擺手躡手躡腳的走開了。

  「小姐,你別難過。」江鈴說道,看著又垂下頭不動的謝柔嘉。

  難過?

  難過自然應該是難過,可是好像又不是難過。

  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謝柔嘉看著地面,聽著旁邊江鈴的勸慰,那些話熟悉又陌生,那是夢裡曾經的場景,為什麼還是發生了。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地上濺起。

  不是夢醒了嗎?

  「……二小姐,我剛才見西府的太叔祖來了,我去去聽聽他說什麼。」江鈴說道。

  謝柔嘉慢慢的搖頭。

  「不用。」她說道,「我知道他說什麼。」

  在夢裡,祖母母親她們商量了一夜,決定了隱瞞姐姐的死,讓自己來代替姐姐,對外稱是自己死了,所以當太叔祖得到消息趕來時,自己是以姐姐的身份在場,聽著太叔祖斥罵自己。

  現在她不用以姐姐的身份在場了,但太叔祖還是一定會斥罵自己。

  為什麼啊?不是夢醒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這一切啊?那自己這是夢醒了,還是噩夢開始了啊?到底哪個才是夢哪個才是真的啊?

  謝柔嘉抱緊了膝頭。

  「二小姐,那你想知道些什麼,想要和誰說些什麼,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或者其他人?你想找誰,老夫人還是大老爺?奴婢去問去說。」江鈴說道。

  謝柔嘉抬起頭看向她。

  「他們怎麼想怎麼說,我都不想知道。」她說道,「我就想知道為什麼,我就想問問姐姐,為什麼。」

  她看著江鈴,用力的瞪大眼。

  她只想知道,為什麼?

  ………………………………………….

  「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謝大夫人的院子裡傳來謝存禮的怒吼聲,院子裡原本就不多的丫頭頓時又忙散開走遠。

  「我早就說過,這孽障早晚得殘害長姐!她就是慾壑難填!」

  自從他進來就閉著眼似乎睡著的謝老夫人猛地睜開眼。

  「你早就知道個屁!」她罵道,「少來我跟前裝聖人!」

  謝存禮氣的面色漲紅,謝文興喊了聲母親。

  「都這個時候了,能不能不要吵了?」他說道,聲音裡帶著滿滿的疲憊。

  疲憊,屋子裡的人都感到疲憊,不僅僅是因為一晚上沒睡,昨天的事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要想起來,就一身的冷汗。

  「我覺得嘉嘉倒不至於殘害長姐。」謝文興接著說道,神情帶著幾分悵然,「她只是急了,失了手。」

  「這就是一直以來你們驕縱她的結果!」謝存禮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今天她敢因為爭吵推惠惠入水,明天她就敢動刀子!你們看著辦吧!這一次是惠惠天神庇佑逃過一劫,但下一次,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

  「二叔祖,其實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謝文興說道,嘆口氣,「就在這事發生前。已經跟嘉嘉說了。把她們分開,不讓嘉嘉上學了,也不讓她跟姐妹們一起出現了……」

  他的話音未落。謝存禮就哈的一聲,打斷了謝文興。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呢,突然怎麼就對惠惠下重手了。」他喊道。「原來是狗急跳牆!」

  謝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碗就砸過來。

  「謝存禮!你他娘的罵誰呢!」她跳起來喊道。

  謝存禮被茶水潑了一身,氣的跺腳。

  「就是你。就是你。」他喊道,「你看看你這樣子!」

  「夠了!」謝大夫人喝道,從一旁站起了起來,「現在就別說以前了。說以後怎麼辦吧。」

  屋子裡一陣沉默,旋即又響起低低的說話聲。

  走到院門口的謝瑤停了腳。

  「瑤小姐。」門口的丫頭提醒道。

  謝瑤忙收回視線,抬腳邁進了隔壁謝柔惠的院子。

  院子裡的丫頭已經換成了謝大夫人身邊的丫頭。打起簾子,屋子裡的藥味撲鼻。

  謝柔惠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正由兩個丫頭服侍著吃藥。

  「好些了嗎?」謝瑤顫聲問道,眼圈發紅。

  謝柔惠對她笑了笑。

  「好多了。」她說道。

  謝瑤便上前接過丫頭手裡的藥。

  「我來吧。」她哽咽說道。

  看到謝柔惠沒有反對,兩個丫頭便站開了。

  「你們下去吧,我和瑤瑤說會兒話。」謝柔惠說道。

  謝瑤坐在床邊一手端著藥,一手拭淚,肩頭聳動。

  是因為瑤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才起了爭執,大小姐也才被二小姐推到水裡,如果不是邵家表少爺在,大小姐就沒命了,瑤小姐一定自責不已。

  丫頭們應聲是退了出去,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屋子裡陷入一片安靜,只有謝瑤低低的啜泣。

  「你哭什麼哭!」謝柔惠慢慢說道,「我還沒死呢!」

  謝瑤嚇得一個哆嗦,立刻不敢哭了,捧著藥碗的手不停的發抖。

  「端過來。」謝柔惠說道。

  謝瑤忙起身捧過來,謝柔惠接過慢慢的喝。

  「惠惠,不是說只抓住她做個樣子嗎?怎麼,怎麼你會掉進去?她真的推你了?」謝瑤低聲問道。

  話音未落,喝完藥的謝柔惠甩手對她的臉左右啪啪兩下。

  謝瑤的臉頓時紅了,動也不敢動,死死的咬住嘴裡的哭聲。

  「你跑的挺遠的?」謝柔惠豎眉咬牙低聲喝道,伸手揪住謝瑤垂下的頭髮,「是不是打量我如果死了,你就再也不回來了?看著我沒死,你又回來灑貓尿了啊?」

  謝瑤泣不成聲,被抓著的頭髮疼的臉都變了形,卻半點不敢掙扎。

  「我沒有,我沒有,我一直在跟前躲著看著呢我沒跑。」她哽咽說道。

  謝柔惠狠狠的搖晃她的頭髮。

  「我差點死了!我差點死了!」她歇斯底里的低吼,「我的腿也斷了,我的腿也斷了!」

  謝瑤哭的更厲害了,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頭髮疼的。

  謝柔惠到底受了一場溺水,又摔傷了腿,很快就沒了力氣。

  「他們打算怎麼處置?」謝柔惠甩開謝瑤,豎眉問道。

  謝瑤抬手擦了淚。

  「說是,嘉嘉驕縱蠻橫,失了手。」她低聲說道,「要把她關起來,一直到出嫁。」

  謝柔惠哈的一聲笑了。

  「失手?」她壓低聲音說道,「失手?」

  她伸手又指著自己。

  「我差點死了,我差點死了!她就是個失手?」

  她繼續低喝道,從牙縫裡擠出這重複的兩個字。

  「失手!」

  「關起來,她也就完了,等過了十三歲,就讓她出嫁了,不會等到十五六歲,嫁的遠遠的,這輩子就這樣了。」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惠呸的一聲啐了她一臉。

  謝瑤閉上眼一動不敢動。

  「關起來?等過了十三歲,她翻身的日子還少嗎?」謝柔惠咬牙豎眉喝道,「等半年?別說半年了,明天說不定她就又被捧成掌上明珠了!」

  「那,要想她不翻身,這件事就不能是意外。」謝瑤低聲說道。

  謝柔惠笑了。

  「這件事,當然不是意外。」她說道。

  話音未落,就聽外邊一陣喧嘩,謝柔惠皺眉,是母親那邊傳來的動靜。

  此時母親那邊的動靜半點不能疏忽。

  「來人。」她高聲對外喊。

  謝瑤忙跪下來,抬手打自己的臉。

  「都怪我,惠惠,都怪我。」她哭道。

  門外有丫頭疾步進來,見到謝瑤如此,再看謝柔惠正掙紮著伸手要攙扶阻止謝瑤。

  「你快別這樣,你快別這樣。」謝柔惠一面哽咽說道,人就要從羅漢床上翻下來。

  丫頭們嚇了一跳忙過來,一個攙扶謝瑤一個扶住謝柔惠。

  「瑤小姐,我們小姐腿傷不能動的。」大丫頭說道,「你快別鬧了。」

  謝瑤這才哭著起來,丫頭們看她臉上紅腫,不由感嘆真是誠心誠意的下了狠手,忙打水來給她擦洗。

  「外邊怎麼了?」謝柔惠這才問道,看了眼窗外,一臉的擔憂,「母親她們還沒歇息嗎?」

  「是江鈴。」一個丫頭遲疑一下說道。

  「是嘉嘉要鬧著見祖母和母親嗎?」謝柔惠問道,抬手用手帕擦拭嘴角。

  丫頭搖搖頭。

  「是江鈴說,二小姐要見你。」她說道,「說,二小姐要問問大小姐,為什麼。」

  謝柔惠擦拭嘴角的手一停,笑了。

  「好啊。」她說道,「我也要問問她,為什麼。」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10 AM

第六十七章 再問

  謝大夫人的院子裡很熱鬧,東府其他人也並沒有清淨。

  昨日的突發事嚇掉了合族上下的魂兒,最初很多人還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只以為是姐妹兩個不小心落水,但過了一夜,二小姐把大小姐推下水的消息就傳遍了。

  雖然並沒有去謝大夫人那裡商量一夜,二老爺一家也一夜未睡。

  「這孩子真是驕縱的沒邊了,上次還只是動手打了惠惠,這次竟然乾脆就推下水了。」

  早飯桌上,邵氏帶著一臉的疲憊說道。

  「謝天謝地,銘清在場。」

  她說著親自端起一碗湯羹遞給下首的邵銘清。

  邵銘清忙起身雙手接過連說不敢。

  「怎麼不敢,你現在是我們謝家的大恩人,就是老夫人給你端飯也使得。」邵氏說道。

  邵銘清再三謝過才坐下來。

  「表哥你今天什麼時候走?」謝柔清問道。

  她問的是今天什麼時候走,而不是今天走不走。

  邵銘清看著她笑了,沒說話。

  「上午走還是下午走啊?」謝柔清沒有笑,盯著他追問道。

  邵氏抬手打了她一下。

  「你表哥昨天也差點沒了半條命,還要大夫再好好看看,走什麼走,路上顛簸出了事怎麼辦。」她喝道,「你舅舅今日就親自過來接他了,你催什麼催。」

  謝柔清低下頭吃飯不說話了。

  謝二老爺從外邊邁進來,大家忙都站起來。

  「怎麼樣了?」邵氏問道。

  謝二老爺接過丫頭遞來的手巾擦了把臉。

  「小孩子頑劣,是該管管了。」他說道,「找個人訓誡管教,明年說門親事。就打發出門。」

  要是打發出門,那肯定不會是近處的人家,更不可能是關係親密的邵氏,二夫人邵氏大喜。

  「那就不能纏著我們銘清了。」她歡喜說道,「那這樣銘清和惠惠還……」

  畢竟說到兒女親事,邵銘清忙起身。

  「姑父姑母,我吃好了。」他說道。

  邵氏也知道自己這話當著孩子們的面說不合適。笑著點點頭。

  看著邵銘清走出去。謝柔清也放下碗筷跟了出去。

  「表哥,你等著看什麼呢?」她問道。

  「看熱鬧唄。」邵銘清笑道。

  謝柔清吐口氣,伸手揪下路邊的柳條。

  「表哥。你真沒看到她們怎麼落水的嗎?」她問道。

  「沒看到啊。」邵銘清說道,「我其實離的最遠。」

  「那你怎麼說沒看到嘉嘉推了惠惠?」謝柔清問道。

  邵銘清笑了。

  「當時老夫人問你看到嘉嘉推了惠惠嗎?你卻回答老夫人問的誰推了推,你是沒看到。」謝柔清重複昨日的對話,「老夫人問的誰推了誰。是問嘉嘉推了惠惠,那你就是說你沒看到嘉嘉推惠惠嗎?」

  邵銘清哈哈笑了。伸手戳了謝柔清的額頭。

  「你這小人兒,想的太多了。」他說道,說罷甩著袖子搖搖晃晃向前而去。

  謝柔清揉了揉額頭追上去。

  「你幹嗎不明白的說?」她問道。

  「我說的明白的嗎?更況且就算我說的明白,人家不肯信也沒有用啊。」邵銘清說道。嘲諷一笑。

  那種場合下,丫頭們紛紛的講述,前事的起因。大家心裡其實已經早就認定了,更況且。惠惠也親口說了是嘉嘉推她。

  那是惠惠啊,那是受害的人啊。

  作為受害者都這樣說了,別人說還有什麼用。

  謝柔清默然,但旋即又一個機靈,出了一身冷汗。

  「表哥!」她伸手拉住邵銘清的衣袖,「不是嘉嘉推的,那是誰?」

  邵銘清轉頭看她。

  「所以我沒看到啊。」他說道。

  謝柔清看著他,一臉的不可置信。

  兩個人,一個沒推,那自然是另外一個推的,還需要什麼看到沒看到,想都想得到。

  不可能!惠惠怎可能自己推自己?不是,沒有人會推自己,只能是推別人……

  「不可能!」她脫口喊道。

  不知道是在反駁邵銘清的沒看到,還是自己心裡冒出的念頭。

  邵銘清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邁步前行。

  謝柔清忙又跟了上去,不過這一次她也沒有再說話。

  兄妹二人沉默了走著。

  「嘉嘉她就是敢動手的。」謝柔清忽地說道,「你別忘了,她見面就抓花了你的臉。」

  邵銘清哈了一聲。

  「我在她眼裡是仇人,又不是珍寶。」他笑道,「抓花我的臉不是很正常?」

  謝柔清瞪眼,又皺眉。

  「你是說惠惠在她眼裡是珍寶嘍?」她說道,哼了聲,「她那次可是用花燈差點打壞了這個珍寶呢。」

  「錯了,那次她也是要打我的。」邵銘清說道。

  謝柔清瞪眼看著他,要說什麼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麼,就是說嘉嘉沒推惠惠了。」她咬牙說道,「那惠惠為什麼要說嘉嘉推她?」

  邵銘清看著她點點頭。

  「是啊,為什麼呢?」他認真說道,「難道她不是她的珍寶,而是她的仇人嗎?」

  …………………………………………

  「到底是為什麼啊,鬧成這樣?」

  此時謝大夫人院子裡,帶著一臉風塵僕僕的五老爺謝文俊問道。

  「嘉嘉的脾氣什麼時候變這麼壞了?」

  他說著轉身邁步。

  「我去看看她。」

  聽到沒,嘴上說的這麼厲害,其實最關鍵還是最後一句去看看她,心心念的還是先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只要去看看她。就總能找到理解寬恕她的理由。

  謝柔惠咬了咬下唇。

  「快進去。」她催著抬著軟轎的小丫頭們說道。

  丫頭們帶著幾分不安,卻不得不邁步,這邊院門口的幾個丫頭聽到腳步聲轉過頭頓時都嚇了一跳。

  「惠惠!」謝大夫人從屋子裡疾步出來,「你怎麼出來了?」

  謝存禮更是一步越過謝大夫人。

  「惠兒啊!」他喊道,「你這是要嚇死太叔祖了!」

  謝文興以及院子裡的四老爺謝文榮,五老爺謝文俊都急忙上前扶住轎子,一起喊著小心將謝柔惠放在了廳堂裡。

  「你的腿現在不能動。要是再有個磕碰。可怎麼辦!」謝大夫人氣道,「你現在怎麼也不聽話了?」

  謝柔惠掩面哭。

  「她這樣就叫不聽話了?你就大呼小叫的,那真正的不聽話的你倒是嬌慣。」謝存禮立刻說道。心疼的在謝柔惠身邊坐下,「乖惠兒,你是不是腿疼啊?別怕別怕,太叔祖又請了七八個好大夫。正從府城趕來。」

  謝柔惠拉著謝存禮的衣袖哭著喊太叔祖。

  「有太叔祖這句話,惠兒就不疼了。」她說道。

  謝存禮聽了心都碎了。

  「太叔祖這次說什麼也不走了。就在家裡住著了,你有什麼委屈,立刻告訴太叔祖。」他大聲說道。

  聽他說道委屈二字,謝柔惠哭聲更大。抬起頭看著謝大夫人。

  「母親,我聽說妹妹要見我,要問我。」她流淚說道。

  謝存禮立刻呸了聲。

  「她還有臉來見你來問你。你別理會。」他說道。

  謝柔惠搖搖頭。

  「太叔祖,我也想見她。我也想問她。」她哭道。

  謝存禮有些遲疑。

  「惠兒,你現在不能太難過,看傷口長不好。」他說道。

  謝柔惠只是哭不說話了,謝存禮便立刻點頭。

  「好好好不哭不哭,見見見見。」他連聲說道,轉頭看謝老夫人和謝大夫人,「還不快讓那孽障滾進來。」

  謝大夫人還有些遲疑。

  「大嫂,見見就見見吧,話說開了就好了。」謝文俊說道,又看著謝文榮笑,「想當初四哥把我打的頭破血流的,我跟他被關在屋子裡互相罵了一晚上,第二日也就好了。」

  謝文榮瞪眼。

  「少胡說,明明是你把我打的頭破血流。」他說道,一面抬手指著自己的額頭,「你看看你看看,現在還留著疤呢。」

  謝文俊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那時候小嘛,不知道輕重,四哥現在還記得呢。」他笑道。

  年紀小的時候並不知道生死,也不知道輕重,吵架打架的時候甚至會互相罵讓對方去死,但他們其實並不知道死是意味著什麼。

  謝大夫人的神情稍緩,謝文興也在後低聲喚了聲阿媛。

  「去帶二小姐來。」謝大夫人嘆了口氣說道。

  門外的丫頭們應聲是立刻去了。

  謝柔惠的哭聲漸小,帕子掩住的眼內卻閃過一絲恨恨。

  不知輕重!只是不知輕重!

  耳房的門被打開,看著被江鈴攙扶的謝柔嘉一瘸一拐的走出來,丫頭們有些遲疑。

  「二小姐,你能走嗎?要不叫個轎子來?」一個說道。

  謝柔嘉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們的話,已經徑直向前走去。

  「你們都不知道帶著轎子來嗎?」江鈴氣呼呼的喊道。

  這些丫頭都是謝大夫人身邊的得力丫頭們,被江鈴這樣喊神情都有些不悅。

  家裡的老爺夫人們顧唸著江鈴她一家人的忠義,可以任她放肆,但她們這些丫頭們可沒什麼欠她的。

  「快去傳個轎子來。」便有人淡淡說道,「二小姐且等一等吧。」

  江鈴扶著謝柔嘉。

  「二小姐,等一等吧。」她說道。

  謝柔嘉搖搖頭,徑直向前走去。

  「還不來攙扶著。」江鈴對丫頭們喊道。

  幾個丫頭這才上前左右攙扶著。

  看到謝柔嘉邁進來,謝文俊急忙站起來。

  「嘉嘉…」他上前喊道。

  謝柔嘉抬頭看到他,眼淚頓時流下來。

  「快坐下。」謝文俊看著眼前的失魂落魄的女孩子,不由嘆氣說道,「別怕,別怕,五叔叔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看啊,都沒變,五叔叔也和夢裡一樣,第一句話跟她說的就是這個。

  謝柔嘉淚水模糊了雙眼。

  謝存禮重重的哼了聲。

  「有意沒意,自己心裡知道,也不是別人說說而已。」他說道。

  謝文俊只當沒聽到,看著還站著的謝柔嘉。

  「嘉嘉,到底怎麼回事呢?我聽別人都說了,只是你一直沒說話,你也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道。

  謝柔嘉的視線環視屋內,別人都說了,是啊,別人都說了,但他們說什麼,她並沒有在意。

  「別人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說道,看向謝柔惠,「別人又不是我和姐姐,我們的事,他們怎麼知道。」

  那倒也是…

  眼見為虛,更況且當時落水的狀況大家又都沒看真切。

  「既然如此,那你說說吧。」謝文興開口說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謝柔嘉依舊只是看著謝柔惠,一步一步的走過去,耳邊似乎有謝文俊勸慰她坐下的話。

  「姐姐,別人不知道,你和我,都是知道的。」她抖動著幹裂的嘴唇,顫聲說道,「我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和我,心裡都知道的。」

  謝柔惠看著她,放下了手帕。

  「是,我們說了什麼,只有你和我知道。」她說道。

  謝柔嘉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她努力的瞪大眼,不讓眼淚模糊視線。

  「姐姐,他們說什麼,我都不在意,他們怎麼說,我都無所謂,只是,姐姐,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一字一頓的問道,「為什麼?」

  謝柔惠看著她,伸手指過來。

  「謝柔嘉,你還問我為什麼。」她尖聲哭道,「我還要問你為什麼?槐葉到底和你說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到底聽到了什麼,連姐妹親情都不顧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12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5-4-26 12:13 A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重說

  此言一出,不止謝柔嘉,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愣了下。

  槐葉?

  怎麼又扯上槐葉了?

  「槐葉是誰?」謝存禮問道。

  雖然不知道槐葉是誰,但從謝柔惠這一句話,大家也猜出大概是什麼事。

  「是這個小蹄子挑唆你們姐妹兩個了?」四老爺謝文榮皺眉問道。

  謝柔惠用手擦淚,泣不成聲。

  「姐姐,她是你送給我的。」謝柔嘉看著她喃喃說道。

  「是,你說喜歡她做的雲英面,她說她也願意去給你做雲英面,我難道還會捨不得一個丫頭嗎?」謝柔惠哭道。

  謝柔嘉看著她一刻,忽的伸手摀住臉。

  「江鈴,江鈴。」她喊道。

  「二小姐,二小姐我在這裡。」江鈴大聲說道,疾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江鈴,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謝柔嘉捂著臉哽咽說道。

  「是,二小姐,你不是在做夢。」江鈴說道,搖了搖謝柔嘉的胳膊。

  謝柔嘉放下手,看著謝柔惠。

  「那為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我的姐姐在說什麼呢?」她的眼淚流下來,「為什麼,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謝大夫人倒覺得自己聽不懂她們姐妹在說什麼。

  「難道你們是為了這一個丫頭起了爭執嗎?」她皺眉問道。

  上次因為一個邵銘清在西府鬧起來,這次又是因為一個丫頭嗎?她這兩個女兒是不是越活越眼皮淺了?說出去都沒人信!

  謝柔惠搖頭。

  「母親,我怎麼會為了一個丫頭跟妹妹起爭執,不就是一個丫頭嘛,別說一個。十個,她只要要我就給她。」她哭道。

  「這個槐葉是什麼人?」謝存禮再次問道,難掩怒氣。

  「太叔祖,她是我奶媽的女兒,奶媽死了,就剩她一個人,因為怕我見到她思念奶媽病重不癒。她被送出庫房當差。年前剛開始練鼓時嘉嘉才見到的,嘉嘉說可憐她,我才特意把她要回來。」謝柔惠拭淚說道。「我以為她是要跟著我,卻沒想到,她更想跟著嘉嘉,這也沒什麼。奶媽不在了,她又因為我受了苦。她不喜歡我這裡,喜歡去哪裡,我就送她去哪裡,只要她高興。」

  謝存禮眉頭緊皺拍桌子。

  「這話說得可笑。她一個下人,娘死了,自己被送走。怎麼還好像你欠她了?」他喝道,「什麼叫因為你受了苦?」

  一直沒說話的謝老夫人嗤聲笑了。

  「認錯都認到下人跟前了。你可真是有出息!」她說道。

  謝柔惠的眼淚啪啪的掉下來。

  「祖母,不是的。」她哭道,「槐葉說她知道嘉嘉和我的不同,如果不讓她去嘉嘉身邊,就會出大事的。」

  她們的不同?

  屋子裡的視線忍不住落在這姐妹二人身上,此時此刻除了衣裳,二人就連憔悴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哪裡不同?出什麼大事?」謝大夫人問道。

  謝柔惠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沒和我說。」她說道,「她說不能說,說了也不好。」

  啪的一聲,謝大夫人拍在桌子上。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喝道,「來人,帶槐葉來。」

  ………………………………………….

  屋子裡丫頭們擠著坐著,有的在哭,有的則一臉無所謂。

  「希望她們打的時候換個地方,我上一次被打的地方還沒好利索呢。」一個低聲說道。

  「這次挨打就是輕的呢,說不定會直接被賣了。」有人低聲說道。

  這話讓大家的情緒更加低落,哭的聲音更多了。

  「怎麼就這麼倒霉。」有人說道,轉頭看一旁抱膝坐著不哭也不說話的槐葉,「槐葉,你也真倒霉,好好的在大小姐跟前多好,怎麼偏被二小姐看上要來了。」

  槐葉似乎沒聽到她的話,抱膝顫顫。

  大小姐被二小姐推到了水裡!

  水裡!

  屋門就在這時砰的被推開了,屋子裡的丫頭們嚇的往一起縮了縮。

  「槐葉!」為首的婆子神情陰沉的掃過室內,「出來!」

  槐葉抬起頭面色煞白。

  ……………………………………………

  「嘉嘉!」

  謝文俊伸手拉過謝柔嘉。

  「坐下來,我看看你的腿。」

  謝柔嘉被拉著坐下來,她的視線依舊看著謝柔惠。

  「……這傷的不輕啊。」謝文俊皺眉說道。

  「是碰到湖石劃破的。」江鈴說道,伸手比劃一下,「口子這麼長呢。」

  聽到這話,屋子裡眾人的視線便看了過來。

  「那都是她自找的!」謝存禮氣道,「惠惠把腿都摔斷了,都是她害的!」

  「二叔祖,沒摔斷,沒摔斷。」謝文興糾正說道。

  「怎麼?沒摔斷就沒事了?」謝存禮豎眉衝他吼道,「那是惠兒的腿!是惠兒的腿!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謝文興嘆口氣不說話了,走到謝柔嘉這邊。

  「吃藥了嗎?」他低聲問道。

  「吃了。」江鈴點點頭。

  謝文興看著謝柔嘉,見她就呆呆的看著謝柔惠,他再次嘆口氣。

  「嘉嘉,這次你做的的確是太過分了。」他說道,「不管怎麼樣,你不也能推你姐姐落水啊,那是會沒命的啊,你怎麼能這樣呢?」

  謝柔嘉的眼淚流出來,她用力的閉了閉眼,把眼淚都擠出來,再繼續看著謝柔惠。

  「嘉嘉,你們當時是為這個丫頭吵起來的嗎?」謝文俊問道。

  謝柔嘉轉頭看向他。

  這是自昨日事情發生以來,第一個這樣問她的人。

  丫頭們說了,西府的人說了,姐姐說了,他們都說了。沒想到,有人還記得她還沒說。

  「老五,你什麼意思啊。」謝存禮豎耳聽到了,立刻皺眉說道,「惠惠難道會冤枉她嗎?」

  謝文俊笑了搖頭。

  「二叔祖,不是這個意思,畢竟出事的是兩個人。兩個人都要說一說。對她們也好。」他說道。

  「那你說,那你說。」謝存禮指著謝柔嘉喝道。

  謝柔嘉沒有看他,而是看向謝柔惠。

  「我不說。」她說道。「我只想聽姐姐說。」

  這個人瘋了嗎?

  可是瘋了不是該大喊大叫大吵大鬧嗎?

  為什麼她就是只盯著自己,什麼都不說?翻來覆去的就是讓自己說,讓自己說!

  謝柔惠握緊了手裡的帕子。

  她一點也不想再看到這雙眼了!她恨死這雙盯著她的眼了!她也恨透這句話了!

  「你不說!」她掙紮著站起來,伸手指著外邊。「那就讓槐葉說!」

  門外槐葉被推進來跪下,渾身顫顫。

  謝大夫人伸手拉住謝柔惠。

  「你坐好。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她說道,撫著謝柔惠的肩背安撫,再看向謝柔嘉,「你也不用說了。」

  她說罷站起來。看著跪在地上的槐葉。

  「槐葉,你跟二小姐說了什麼?」她問道。

  跟二小姐說了什麼?

  槐葉有些愕然的抬起頭。

  不是大小姐嗎?

  「沒,沒說什麼啊。」她怔怔搖頭。

  謝大夫人看著她。

  「那。二小姐有什麼不同?」她問道。

  槐葉腦子轟的一聲,她終於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

  大小姐突然信了她的話。不再追問她,還把她送到了二小姐這裡。

  二小姐把大小姐推落水了。

  這兩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當謝大夫人突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陡然串聯起來了。

  看著這丫頭瞬時慘白驚恐的神情,屋子裡的人心裡立刻明白這丫頭一定有事。

  「說!」謝存禮喝道。

  槐葉心跳如同擂鼓。

  「二小姐的眼,二小姐的眼里長了紅痣,是奴婢剛發現的。」她顫聲說道。

  紅痣?

  屋子裡的人都看向謝柔嘉。

  「右眼,右眼裡。」槐葉接著說道,「一小塊。」

  謝文俊不由湊近幾分,江鈴也認真端詳謝柔嘉。

  「真的有!」她喊道,「小姐的眼裡真的有。」

  謝文俊和謝文興也看到了,點點頭。

  「阿媛,你來看。」謝文興說道,帶著幾分驚訝又不安,「真的有一塊。」

  又轉頭繼續問謝柔嘉。

  「以前有嗎?疼不疼?」

  謝柔嘉搖搖頭。

  她的眼裡有紅痣?她怎麼不知道,現在不知道,在那個夢裡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啊。

  謝大夫人沒有走過來,甚至沒有多看謝柔嘉一眼。

  「然後呢?」她看著槐葉繼續問道。

  槐葉俯身在地。

  「奴婢也是剛發現的…」她又抬起頭飛快的看了眼謝柔惠,「大小姐也知道的….」

  大小姐也知道?

  大家的視線又轉向謝柔惠,難掩幾分驚訝。

  「我知道,我只知道你說有不同,你又沒說是哪裡不同。」謝柔惠說道,也是一臉驚訝。

  槐葉搖頭。

  「大小姐,大小姐,我那天不是和您說了嗎?」她急急說道。

  「是啊,你那晚和我說了,說二小姐不同,你要去她那裡,我問你有什麼不同,你說不能說,說了不好,說以後我就會知道了。」謝柔惠說道,驚訝的又要站起來,又是氣又是急,「槐葉,你,你怎麼說慌呢?」

  槐葉看著她眼淚流下來。

  「大小姐……」她喊道。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她一直不明白大小姐為什麼會突然相信了她的話,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那時候並不是她逃過一劫,而是劫還沒到。

  「惠惠你坐下,我現在要問的,不是槐葉你跟大小姐說沒說,說了什麼,我現在要問你。」謝大夫人說道,看著槐葉,神情淡淡,「誰跟你說了二小姐的不同。」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問題。

  槐葉閉上了眼俯身在地。

  「大夫人,是奴婢自己發現的,剛剛發現的,沒人和奴婢說。」她說道。

  聲音裡帶著絕望。

  謝大夫人笑了。

  「槐葉你這話,也就能哄哄小孩子吧。」她長吐一口氣,看著槐葉笑容散去,「來人,用刑。」

  用刑!

  丫頭們反了錯事,會被處罰,但那只是罰,罰是為了懲戒,而用刑則是為了逼問,那可不僅僅是打幾板子。

  槐葉閉上眼咬住了下唇,哭著抬起頭。

  「夫人,我說。」她哭道,「我說,是我娘,是我告訴我的。」

  我娘?

  「她娘是誰?」謝存禮忍不住問旁邊的人。

  謝大夫人已經開口給了他答案。

  「袁媽媽啊。」她說道,看著槐葉,神情沉沉,「她和你說了什麼?」

  「夫人。」槐葉叩頭,再抬起頭帶著決然,「我娘說,當初接生的時候,她看到大小姐的眼裡有紅痣。」

  此言一出,一直閉目養神的謝老夫人猛地睜開眼,謝文興謝文俊謝文榮也驚訝的站了起來。

  「惠兒眼裡有紅痣?那怎麼了?」謝存禮猶自嘀咕,「有紅痣也是大小姐,大小姐….」

  他的話到此戛然而止。

  當初接生的時候,大小姐眼裡有紅痣…….

  「二小姐的眼,二小姐的眼里長了紅痣…」

  這個丫頭適才的話在他的耳邊滾滾而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6 12:15 AM

第六十九章 明了

  她是說,大小姐和二小姐錯了?

  她瘋了吧!

  屋子裡雅雀無聲,所有人看著槐葉神情驚駭。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

  「哦。」謝大夫人說道。

  這一聲哦打破了屋子裡的凝滯,所有人都一瞬間過來。

  「你這賤婢,你說什麼?」謝存禮喝道,不是氣的還是激動的渾身發抖,「你是說惠兒不是大小姐,嘉嘉才是嗎?」

  他說到這裡拍著胸口,似乎喘不上氣來。

  「原來,原來你和這孽障說了這些話,所以,所以她才…」他伸手指著槐葉又指著謝柔嘉,手抖的亂顫,話也說不出來。

  謝柔惠頓時大哭。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她哭道,「嘉嘉,原來她和你說了這個!嘉嘉原來你是為了這個!」

  原來是嘉嘉認為是自己大小姐,被惠惠鳩佔鵲巢,所以才對姐姐下了黑手嗎?

  伴著謝柔惠的這句話屋子裡所有人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

  原來是這樣啊……

  「不,不是的。」槐葉搖頭急急說道,「奴婢沒有告訴二小姐,二小姐不知道,奴婢誰都沒說。」

  「把她給我拖去,打死,打死,立刻打死。」謝存禮喘著氣喝斷她,氣的人有些站不住。

  謝文興和謝文俊忙扶住。

  「二叔祖,你別著急,有話慢慢說。」他們勸道。

  「竟然..竟然…會有這樣黑心的下人…」謝存禮喘氣說道,抖著身子坐下來,又伸手指著謝大夫人謝老夫人,「你們…你們竟然..竟然讓這麼黑心的下人..在惠兒身邊……」

  槐葉連連叩頭。

  「奴婢沒說謊。奴婢沒說謊,我娘的確跟我說過。」她哭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你且別哭。」她聲音平靜,絲毫沒有震驚憤怒,就好似根本就沒聽到槐葉說了多麼駭人的話一般,「我來問你,你慢慢說。」

  謝存禮又猛地站起來了。

  「謝媛!你問什麼?」他喊道,「這種惡奴誅心的話有什麼好問的?這種惡奴是把我們合家當傻子嗎?立刻打死就是了。你問她。是不是你也信她的話了?難道你會信這種無稽之談嗎?你瘋了嗎?」

  屋子裡的視線凝聚在謝大夫人身上。

  謝文興更是皺緊了眉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謝大夫人心底隱藏的擔憂了。

  以前但凡有人不小心透露了長幼認錯的擔心,都會激怒謝大夫人。

  現在槐葉乾脆直接說大小姐和二小姐抱錯了。而且這個說法還極有可能跟惠惠落水有關,謝大夫人的心裡的震怒可想而知。

  難道她真的信了?

  謝大夫人身子站的挺直,雙手握著身前,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手。

  「二叔祖。我問,不是因為我信。而是有人信。」她說道,「既然有人信,這又是關係我們謝家丹主傳承的事,我一定要問清楚。」

  謝存禮微微一怔。還要說什麼,謝大夫人已經再次開口了。

  「槐葉,你說是你娘說的。你娘怎麼說的?」她問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說了。

  槐葉深吸一口氣。

  「我娘說當初大小姐出生的時候。她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斑,後來又沒了,她也就沒有說,沒想到兩個小姐十歲的時候,我娘突然看到二小姐的眼裡竟然有了紅斑,我娘嚇壞了,告訴了我,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也沒敢跟任何人說,後來我娘死了,我更不敢說,但是我記著這句話,所以當我見到二小姐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她的眼,就發現果然有紅斑。」她說道。

  「胡說胡說!」謝存禮拍桌子喊道,「什麼出生時有後來又沒了?」

  謝大夫人回頭喊了聲二叔祖。

  「二叔祖,有沒有的,問一問就是了。」她說道,又轉頭看向槐葉,「當時接生的,不止是袁媽媽一個人。」

  她看向外邊。

  「來人,把當時在場的穩婆奴婢們都叫來。」

  謝大小姐生產時能夠在身邊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都是家裡有地位有頭臉的僕婦,十幾年過去了,這些人在謝家早就不當差了,都有兒有孫有家有業關起門自己就是個主子了,當然,還是依附謝家的,聽到召喚,立刻腳不沾地的都過來了。

  待聽到了謝大夫人的問話,幾個婦人頓時嘩然。

  「斷然沒有的事。」她們說道,「因為是兩個,咱們都小心的看了,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而且袁媽媽當時也並沒有說。」

  槐葉抬手拭淚。

  「我娘說了,那紅斑擦了擦就沒了,她當時也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不敢說。」她說道。

  這一下婦人們更是嘩然。

  「擦沒了就是沒了,就不是斑,她自己都說看錯了,還要鬧什麼?」她們氣呼呼說道。

  混淆長幼,這是欺天的死罪,這個袁媽媽死都死了這麼久,怎麼會跳出來害人。

  槐葉有口難言,掩面哭。

  所以娘才千叮萬囑不能說,因為根本就說不清。

  「夫人,這簡直是胡鬧,怎麼能聽這個丫頭在這裡胡說八道。」婦人們紛紛氣呼呼嚷道,屋子裡亂成一團。

  謝大夫人拍了拍桌子,喧嘩聲停下來。

  「槐葉說袁媽媽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痣,而你們都沒有看到。」她說道,「是不是?」

  婦人們應聲是。

  「母親,你當時也在場,可有看到?」謝大夫人又看向謝老夫人,「可有聽到袁媽媽說紅斑的事?」

  謝老夫人面色木然。

  「沒有。」她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看向槐葉。

  「你娘可有說,她放下過大小姐?」她問道。

  槐葉搖搖頭。

  「大夫人,我娘只是覺得自己看錯了…」她叩頭哭道。

  「我問你什麼,你答什麼。」謝大夫人打斷她。喝道。

  槐葉一個哆嗦不敢再說。

  「我當時讓你娘抱著大小姐,你娘可有說,放下過?」謝大夫人再次問道。

  槐葉閉上了眼,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娘也沒說,娘也沒說啊。

  「奴婢不知道。」她俯身在地哽咽說道。

  「沒有。我們都看著呢。」其他的婦人們齊聲說道。「袁媽媽聽了夫人您的話,一直抱著大小姐,沒有鬆手的。」

  謝大夫人不再看槐葉。轉頭看向謝老夫人。

  「母親,大小姐身上的硃砂是您點的。」她說道,「你是點在袁媽媽懷裡的孩子身上了嗎?」

  「是。」謝老夫人木然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

  「惠惠。」她說道,「給大家看看你的硃砂。」

  屋子裡的人都一怔。

  「阿媛。不用了。」謝文興說道。

  「不用?」謝大夫人說道,帶著幾分倨傲。「為什麼不用,看一看又何妨,身為大巫,披髮裸身也為敬天地鬼神。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今日就讓大家都看清楚。」

  謝文興嘆口氣要說話,謝柔惠已經被丫頭們扶著站了起來。

  「是。母親。」她說道。

  謝文興等男人們忙轉身面向牆壁,迴避了視線。

  謝柔惠轉過身。由丫頭們解下外衣,將後背展露在屋中人前。

  白皙光潔的後背正中,一點硃砂勾勒的赤色的巴掌大的蛇盤踞吐著長長的信子,詭異的妖冶。

  「你們看清了嗎?」謝大夫人問道,「這是她生下來時候由我母親親手點上的,隨著生長而生長,永不褪去。」

  她說著話轉過身,解下來衣衫,在她的後背上赫然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蛇,只不過比謝柔惠的要大一些,也更為栩栩如生令人不敢直視。

  屋內的眾人頓時亂哄哄的跪下叩頭。

  「槐葉,你可看清楚了?」謝大夫人再次問道,「這個硃砂只要點在身上,就永遠不會消褪,也不可能被模仿,這才是大小姐獨有的,我們謝家丹女從來沒有什麼眼中紅痣之說。」

  跪在地上的槐葉哽咽不能出聲。

  「夫人,奴婢不是說有紅斑就是大小姐。」她抬頭說道,「奴婢只是說……」

  「你只是說你娘說當時看到大小姐眼裡有紅斑。」謝大夫人接過她的話說道,「而你娘也說了,她認為是血絲,一擦就沒了,是不是?」

  槐葉垂下頭應聲是。

  「而且這麼多人,只有你娘自己看到了,是不是?」謝大夫人又問道。

  槐葉哭著點頭應聲是。

  「十年間,你娘再也沒有看到,十年後,突然告訴你說看到二小姐眼裡有紅斑,是不是?」謝大夫人問道。

  槐葉哭著點頭。

  「而這一切,你娘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更沒有來跟我說,只有你知道,你娘只和你說過,是不是?」謝大夫人接著問道。

  「你娘死了,死無對證了,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是不是?」謝存禮在一旁忍不住喊道,伸手指著槐葉。

  槐葉哭著叩頭。

  「沒有,沒有,我沒有騙夫人,我沒騙夫人,我真的是聽我娘說的,夫人你相信我娘。」她哭道。

  謝大夫人看著她搖了搖頭。

  「槐葉,我相信你娘。」她說道,「要不然我也不會把惠惠交給她,可是,我不相信你。」

  槐葉抬頭看著她。

  「夫人……」她喃喃道。

  「我相信你娘,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她為什麼沒有來和我說?」謝大夫人問道。

  「夫人,因為我娘,我娘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怕自己看錯了….」槐葉急急說道,話說一半,謝大夫人大笑,打斷了她。

  笑聲在室內迴蕩。

  「槐葉。」謝大夫人看著她,笑著說道,「你娘自己都不相信,你怎麼就敢這樣信誓旦旦的說出來了?」

  笑聲收起,聲音拔高。伸手指著她。

  「你怎麼就敢這樣信誓旦旦的告訴二小姐,她是真的大小姐?」

  「你怎麼就敢這樣肆無忌憚的蠱惑二小姐,對大小姐生忌?」

  「你怎麼就敢這樣替我謝氏定長幼,定丹主?」

  「槐葉,你好大的膽子!」

  謝大夫人的震怒讓室內眾人心驚膽顫,有幾個婦人噗通就跪在地上,槐葉更是面色慘白。神情絕望。

  「我曾經想過。有人會懷疑她們姐妹長幼錯了,我以為這懷疑只是會在私下說說,我沒有想到真的有人敢以此來離間她們姐妹。」她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還真的離間成功了,謝柔嘉。」

  她沒有回頭。

  「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謝柔嘉。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站在屋內的那個女孩子,她呆呆的站著,身邊只有一個丫頭緊緊攙扶著她。

  「這個孽障!真是居心叵測!還以為是跟姐姐爭執無意失手。卻原來心裡早有齷齪!」謝存禮喝罵道。

  「嘉嘉!你怎麼能!你怎麼能信這種話!」謝文興急道。

  不是的,不是的。沒有離間,她沒有離間,不管二小姐的事啊。

  「不,不。」槐葉尖聲喊道。「夫人,我,我沒有說…我沒有跟別人說。我只是現在來給你說….」

  她以頭搶地。

  「我以前真沒有跟別人說,我沒有跟二小姐說。我沒有說,二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

  謝大夫人沒有理會她。

  「來人,拖出去,用刑,給我問出來,還有誰在背後指使!」她喝道。

  四周的僕從齊聲應是。

  槐葉呆呆的看著謝大夫人,聽著耳邊的嗡嗡聲,視線最終落在謝柔嘉身上。

  看著那個神情呆滯的女孩子,她似乎又看到了娘躺在地上的屍體。

  「葉兒,這話你可不能對任何人說,一定不能說的。」

  一定不能說,一定不能說的,一定不能說的。

  她錯了,她錯了,她不該說,她不該說,她不該這時候說出來。

  她要麼早點說,要麼永遠不說,只是不能現在說,不能在有了大小姐被二小姐推落水的事實後說。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怪不得大小姐不再追問是誰告訴她的,因為根本就沒有必要了,大小姐只需要知道她知道就足夠了。

  槐葉哭著俯身在地,對著謝柔嘉一下一下的叩頭。

  她就該不怕用刑死死不開口的,哪怕打死也不該開口的。

  被用刑打死是死,現在說出來也是死,還白白的牽連了無辜的二小姐。

  二小姐,二小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有人拉她的胳膊,槐葉猛地掙開,一頭撞上了旁邊的柱子,伴著四周的尖叫聲,閉上了眼。

  謝柔惠也尖叫著用手帕掩住臉,丫頭們慌忙站到了她的身前,層層的擋住那駭人的場面。

  江鈴也抱住了謝柔嘉。

  「小姐,小姐你別怕。」她喊道。

  謝柔嘉卻動也沒動,視線不轉的看著地面上的血如花般綻放。

  「她死了。」她喃喃說道。

  江鈴點點頭。

  「她本不該死的。」謝柔嘉說道。

  她抬起頭看著室內。

  你看,現在大家看她的神情,跟夢裡一模一樣,在夢裡,槐葉可不用死。

  「你竟然會信了這賤婢的話,覬覦丹主之位!」謝存禮對她怒目相向,「你這個孽障!」

  父親一臉的失望,祖母神情木然,謝存禮對她怒目相視,四叔謝文榮移開了視線,五叔….

  「嘉嘉,你,你…」五叔謝文俊欲言又止,神情複雜。

  她的視線轉動落在謝大夫人身上。

  「謝柔嘉。」謝大夫人看著她,「你還要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在夢裡母親會這樣的厭惡她?

  為什麼在夢裡父親會這樣的對她失望?

  為什麼在夢裡大家會認定是她有意害死了姐姐?

  為什麼在夢裡和現在姐姐都會意外落水?

  謝柔嘉看向被丫頭們圍著的謝柔惠。

  為什麼把槐葉給她?為什麼要說自己推她?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問了。」她說道,「我聽清楚了,也看清楚了,不問了,我知道了,不用問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09:58 AM

第二卷 新生

第一章 處置

  日光傾照在室內,一隻手慢慢的伸向窗外,手心裡托著一把糕點的碎渣子。

  原本蹦蹦跳跳的鳥兒們受驚撲棱飛走了,不過那隻手一動不動,鳥兒們唧唧喳喳一刻便飛了回來,有膽子大的慢慢的挪近這隻手,一下,兩下,飛快的啄其內的碎渣子。

  小鳥兒啄的手心發癢,蹲在窗邊的謝柔嘉不由咧嘴笑了。

  「二小姐,二小姐。」

  門外傳來喊聲,鳥兒們撲棱亂哄哄的飛走了。

  門外有開鎖的聲音,緊接著江鈴拎著食盒進來了。

  「二小姐,你的腿不能亂動的。」她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收回手轉過身慢慢的向床上挪去,江鈴伸手攙扶住她在床上坐定。

  「今天該換藥了。」江鈴跪在床邊,掀起謝柔嘉的裙子,解下一層層的傷布。

  被劃破翻著肉的傷口顯得很是猙獰。

  「二小姐你忍著點別怕痛。」江鈴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

  江鈴一咬牙將沾滿藥水的白布按了上去,她自己都不由縮緊了身子,手下的腿抖了抖,顯然很痛,但耳邊沒有半點痛呼聲,連忍痛的悶哼聲都沒有。

  江鈴抬起頭,看著謝柔嘉看著門外,神情木然,似乎傷口擦藥的不是她的腿。

  以前小姐的手被劃個口子都要叫痛三天……

  江鈴低下頭忍住眼淚,將傷布一點點的裹起來。

  「小姐,藥。」她將藥碗從食盒裡端出來,捧給謝柔嘉。

  謝柔嘉接過仰頭大口大口的喝了。

  江鈴遞過來蜜餞,謝柔嘉接過吃了。江鈴再擺好飯菜,謝柔嘉拿過碗筷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吃,自始至終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沒有說藥好苦,沒有問今天吃什麼,沒有唧唧喳喳的不絕於耳的說笑。

  江鈴的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

  「二小姐,你別難過。」她哭道,「我知道你沒有做那些事。你沒有錯。」

  謝柔嘉點點頭。

  「我知道。我沒有錯。」她說道,「我不難過。」

  江鈴抬手擦淚。

  「我去打聽打聽,大夫人打算到底要怎麼處置你。」她說道。

  謝柔嘉停下手裡的筷子。

  「不用打聽我也知道。」她說道。低下頭接著夾菜,「這世上不能有謝柔嘉了。」

  夢裡姐姐死了,但是謝柔惠不能死,所以死的只能是謝柔嘉。

  現在姐姐沒死。謝柔惠還存在,所以不能存在的還是謝柔嘉。

  謝柔嘉。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你都是不該存在的。

  謝柔嘉夾起菜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相比於關著謝柔嘉這邊的安靜,謝家大宅都籠罩著一層陰雲,進進出出的丫頭僕婦們神色不安。屏氣噤聲。

  謝柔惠的屋子裡傳出一聲尖叫。

  謝柔惠抬手將跪在身前的丫頭打了一巴掌。

  丫頭跪地瑟瑟叩頭。

  謝大夫人等人聞聲進來了,謝柔惠掩面哭。

  「母親,好痛啊。」她哭道。

  謝大夫人心疼不已。看著上了一半的夾板。

  「大夫,大夫。怎麼會這麼疼?」她轉身對外喝問道。

  珠簾外的大夫戰戰兢兢又有些無奈。

  「夫人,這,腿傷就是很痛的。」他說道,「大小姐忍一忍。」

  謝柔惠拉著謝大夫人哭。

  「母親,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她說道。

  謝大夫人搖頭,伸手攬著她安撫。

  「不會,不會,再過幾天卸了夾板,就能下來走了。」她說道,伸手給她擦淚,「別怕,不怕。」

  看著謝大夫人帶著幾分疲憊走進來,因為謝柔惠的呼痛聲而坐立不安的謝存禮立刻上前。

  「這大夫行不行?」他問道,「怎麼惠兒疼的這樣厲害?」

  「摔了腿哪有不疼的,大驚小怪的做什麼。」謝老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你說的真輕巧,又不是你的腿摔斷了。」謝存禮喝道。

  「好了母親,二叔祖,別吵了。」謝大夫人說道,伸手掐了掐額頭,坐了下來,「現在說說怎麼辦吧。」

  屋子裡頓時一陣沉默。

  「還能怎麼著,當初就說過,讓你們別留下,別留下,偏不聽。」謝存禮哼聲說道。

  「二叔祖,那畢竟是條人命,既然上天要她生出來,就必然有生出來的道理。」謝文俊悶聲說道,「溺死她,難道就不是違背天意了嗎?」

  「人命?」謝存禮瞪眼,「她的人命可是為了奪惠兒的天命的!」

  謝文俊動了動嘴唇。

  「你要說什麼?意外嗎?」謝存禮說道,「到現在了,還認為這件事是個意外嗎?咱們自己哄自己有意思嗎?非要等著下一次意外,惠兒丟了命,到時候,咱們是把這個孽障殺死了呢,還是不得不留著她代替惠兒?」

  他的視線掃過屋內眾人。

  「謝家不可以沒有丹女,必須有,丹女死了,還剩下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你們說怎麼辦?」

  怎麼辦?

  是啊,謝家不能沒有丹女,沒了丹女,如何敬神,如何撫眾,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

  哪怕明知道這個人是害死丹女的凶手,但就因為她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到時候他們也不得不讓她來代替丹女,這是唯一的選擇。

  室內諸人心裡都嘆口氣。

  「所以她才有恃無恐。」謝存禮說道,神情沉沉,「我再說一次,我們謝族,只能有一個謝柔惠,一個,獨一無二的謝柔惠,如果這次還不做個了斷,謝家,就要亂了。」

  眾人再次沉默。

  「不就是這張臉嗎?」謝大夫人開口說道,神情淡然,「不就是因為一模一樣的臉嗎?」

  大家都看向她。

  「那就毀了這張臉不就行了。」謝大夫人說道。

  謝文俊謝文興都站了起來。

  「那怎麼行!」他們齊聲說道,說完了二人對視一眼。

  「阿媛,她,她畢竟是個人啊。」謝文興說道,「雖然她讓我很失望,子不教父之過…」

  「怎麼?你還想接著教化她?」謝大夫人看著他說道,點點頭,「好啊,你可以和她一起關起來,你好好的教她。」

  謝文興面色一僵。

  這話當著人前說可就很重了。

  「休了他休了他休了他。」謝老太爺在後小聲嘀咕道。

  二老爺謝文昌咳了一聲,打破了這尷尬。

  「要不這樣吧。」他捻著短鬚說道,「也別說毀了整張臉了,丹女的標記都在背後,不是誰人都能看到的,也難以區分,那就在嘉嘉的臉上做個標記好了,比如刺個字,刺個花什麼的,讓大家一看就知道她是誰,這樣既然達到了不再是一模一樣的臉的目的,也多少保全了容貌。」

  此話一出大廳裡的人神情輕鬆起來。

  「對啊對啊。」邵氏笑道,「在眉間,刺個梅花,不僅不會難看,還很漂亮呢,不是說京城那些皇妃公主都流行的什麼落梅妝就是這樣的。」

  謝文興點點頭,顯然這個辦法得到了他的認同,坐了下來。

  「大嫂。」謝文俊卻再次開口了,「既然是為了遮擋住這張臉,不一定非要紋刺,打個面罩,遮住也可以啊。」

  邵氏哎呦一聲笑了。

  「五弟,你這話說的可輕巧了。」她說道,「遮住臉可是全在自己掌握,在家裡住著,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摘下來,讓大家混淆。」

  「就是啊,五弟,我知道你是愛惜嘉嘉的容貌,但你一個男人家的都愛惜,何況我們女人自己呢。」宋氏也說道,搖著扇子,眼前浮現那女孩子精緻的臉,「那樣的一張臉,就是捨得遮一天兩天,又怎麼會捨得遮擋一輩子,一輩子長著呢難免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還是紋刺一了百了,斷了念想的好。」

  謝文俊神情複雜,還要說什麼,謝大夫人拍案為定。

  「就這樣吧。」她說道,「來人。」

  僕婦們應聲是。

  「你們挑幾個紋刺的好手。」謝大夫人說道。

  邵氏嘆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感嘆道,「大嫂也別難過,你這也是為她好。」

  她說著看著僕婦們。

  「挑個好看的圖案,讓她自己挑。」邵氏叮囑道,說著笑了,「刺的漂漂亮亮的,多好。」

  屋子裡的人也都跟著湊趣笑起來,氣氛變的輕鬆而歡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7 10:00 AM

第二章 擇選

  刷拉一聲門被打開,看著湧進來了的人江鈴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擋在謝柔嘉身前。

  「你們要幹什麼?」江鈴瞪眼問道,看著這些婦人們。

  來了四五個婦人,其中一個手裡捧著盤子,其內擺著瓷瓶碟子木棍麻繩刷子以及針刀,針刀長短不一,但都閃著明晃晃的光,映照的幾個婦人臉上的笑讓人不敢直視。

  「二小姐,大夫人說給你臉上刺個砂,這樣你和大小姐以後就不會混淆了。」一個婦人含笑說道。

  臉上!

  江鈴伸手擋住謝柔嘉。

  「不行!」她喊道,「不行,這怎麼可以!那是二小姐的臉啊!是臉啊!」

  「二小姐,別怕,不疼的。」另一個婦人笑道。

  「真的不疼,你看這裡好幾個花色圖案,大夫人讓二小姐您自己挑。」還有人笑道,將手裡的托盤向前遞來,「可漂亮了。」

  幾個人說笑著圍了過來,江鈴死死的擋著。

  「不行,不行,誰也別想毀了二小姐的臉!」她尖聲喊道,「這是她的臉!這是她的臉!是她的!」

  兩個婦人有些不耐煩的抓住江鈴。

  「你給我讓開。」她們沒好氣的喝道,「你再鬧,我們手抖了刺壞了,可不管我們的事!」

  江鈴拚命的掙紮著,撲在謝柔嘉身上不松手。

  「這是她的臉,是她的臉。」她反覆的喊道。

  謝柔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嘆了口氣。

  幾個婦人被激怒了,放下東西都來拉扯江鈴,江鈴很快被扯開了。

  「二小姐,您挑一個吧。大夫人讓你自己挑呢。」為首的婦人整了整被抓凌亂的衣衫,擠出一絲笑說道。

  謝柔嘉看向那托盤。

  讓我自己挑?

  決定已經做好了,這也算是自己挑。

  成親吧,這些人,你挑一個。

  再嫁吧,兩個王爺,你挑一個。

  最後還是這樣啊。

  謝柔嘉搖搖頭。

  「不。」她說道。

  僕婦正低著頭指著盤中的幾個圖案。

  「…這個美人荷怎麼樣?」她笑吟吟說道。聽到這裡一愣。「不?這個不行啊,那這個梅花呢?」

  謝柔嘉搖頭。

  「不,我不想刺。」她說道。

  僕婦們臉上的笑意散去。

  「二小姐。別說笑了。」為首的婦人淡淡說道,「這可由不得你了。」

  江鈴趁著她們發愣,一頭撞過來。

  「小姐快跑,小姐快跑。」她喊道。

  屋子裡頓時亂了起來。但那些人又豈是毫無準備的,門立刻被關上了。

  「二小姐!」僕婦們厲聲喝道。「你別逼著我們動粗,這樣刺出來可就不好看了!」

  謝柔嘉被兩個婦人緊緊的按住。

  「不好看又如何。」她說道,看著那婦人,再次吐出一個不。

  怪不得都說二小姐驕橫!

  僕婦們再沒了耐心。有的拿起麻繩,有的拿起了刀子,一步步的逼近。

  「二小姐。你可忍著點,你要是亂動。針刀可是不長眼的。」她們咬牙說道。

  「慢著!慢著!」

  門外喊道,地上掙扎的江鈴抬起頭,看到兩個僕婦衝進來。

  「慢著!」

  慢著?屋內的有些驚訝的看著謝老夫人。

  自從出了事之後,謝老夫人幾乎沒有說過話,一直神情木然的聽著。

  「母親現在還要回護她嗎?」謝大夫人淡淡說道。

  「你們問問她,是願意刺面留在家裡,還是遮面離開家裡。」謝老夫人沒有回答她,而是對僕婦說道。

  遮面離開家?

  「老夫人,離開家是什麼意思啊?」邵氏問道。

  「離開謝家,除姓留名,郁山禁錮。」謝老夫人說道,看向謝大夫人,「從此以後,這家裡,也是只有一個謝柔惠,只有一個嫡長女。」

  禁錮在郁山?

  眾人面面相視。

  郁山是謝家丹礦的起家之地,不過經過這麼多年已經挖空了,謝家如今的丹礦都外移了,郁山也就剩下一個空殼子,人煙稀少又偏僻,連個像樣子的莊院都沒有。

  那種地方除了丹礦的勞工都沒人去,還真是禁錮人的好地方。

  「我親自在郁山看著她。」謝老夫人接著說道,「我保證不會讓她再侵犯謝柔惠。」

  「母親,就是禁錮她,也不用你親自去的。」謝大夫人說道。

  「我應該去。」謝老夫人說道,「你在家守著護著惠惠,而我去郁山看著她,同樣也是為了惠惠。」

  「可是老夫人,嘉嘉不一定願意去。」邵氏忍不住說道。

  留在家裡,好歹也是二小姐,反正都是當囚犯,還不如選舒坦的地方。

  「老夫人,你是好心,想要她身體髮膚無損,可是,她不一定願意呢。」她接著說道。

  「所以,我讓你們問問她,給她這兩條路選一選,她願意哪個就哪個,也不枉我喝了她這將近一年的湯水。」謝老夫人說道,看著門外,「我還她了。」

  謝大夫人默然,看著僕婦們點點頭。

  僕婦們應聲是急忙奔了出去。

  屋子裡的人都忍不住低聲議論。

  「你說,她會選哪個?」三老爺謝文秀低聲問四老爺謝文榮。

  謝文榮沒答話,宋氏撇撇嘴。

  「當然是選家裡了。」她低聲說道,「看看老夫人現在就心裡捨不得,只要留在家裡,留在大夫人她們身邊,到底母女血緣,總是有機會的,可是要是去了郁山,那就不姓謝嘍,那就一天天的見不到嘍,遠親還不如近鄰呢。這人要是常常見不到,就是再有感情也沒了。」

  「不管選哪個,她都沒機會了。」謝文榮淡淡說道。

  宋氏看向他。

  「四叔,怎麼說?」她不解問道。

  「老夫人要是不給這個第二個選擇,倒還好,現在給了這個選擇,才是斷了她的後路了。」謝文榮笑了笑。

  「老夫人這不是幫她?是斷她後路了?」宋氏不解問道。

  「如果沒有這個選擇。她就只有留在家裡這條路。大嫂也不會多想,但現在,如果她不肯選去郁山。你們說,大嫂會怎麼想?」謝文榮說道,不待別人回答,接著說。「可見其心還有貪戀,大嫂豈能容忍她還有貪戀?」

  謝文秀和宋氏點點頭恍然。

  「至於選了去郁山。那大家都知道了,這輩子就這樣了。」謝文榮說道,端起一旁的茶碗,慢慢的喝了口。

  「這怨誰。還不是怨她自己,其心可誅。」宋氏撇撇嘴,「看把我家淑兒害成什麼樣了。」

  門外有僕婦疾步進來了。打斷了屋子裡的低聲交談。

  「老夫人,夫人。二小姐說,想要見一見大小姐,然後再選擇。」僕婦施禮說道。

  謝大夫人皺眉。

  「她又想去惠兒那裡求情嗎?」謝存禮嗤聲說道,「虧她還有臉去!」

  「去吧。」謝大夫人說道。

  「你幹什麼讓她去?惠兒傷還好呢,要是被她傷到了,怎麼辦。」謝存禮瞪眼喝道。

  「二叔祖,不會的,不會的。」謝文興說道,對僕婦擺擺手,「你們好好看著。」

  僕婦應聲是忙去了。

  ……………………………………………..

  謝柔嘉在院門口站住,看著四周。

  「二小姐?」兩邊的僕婦提醒道。

  謝柔嘉收回視線,在江鈴的攙扶下邁進去。

  院子裡丫頭們湧湧,看著謝柔嘉的視線充滿了警惕。

  「木葉她們呢?」謝柔嘉問道。

  滿院子的丫頭都是陌生。

  「木葉她們都被罰去別的地方了。」江鈴說道,「木香也是,咱們以前的丫頭們都換了。」

  謝柔嘉點點頭。

  「去別的的地方也好,至少不用被燒死了。」她說道。

  江鈴愣了下。

  「燒死?為什麼要被燒死啊?」她低聲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沒說話,邁進了室內。

  屋子裡陳設一如以前。

  「嘉嘉,快來。」

  耳邊似乎有女孩子的笑聲。

  謝柔嘉抬起頭看向內室,隔著珠簾可以看到其內的羅漢床上坐著一個女孩子,正拿著手帕掩住嘴,身邊幾個小丫頭正端著藥碗。

  「大小姐,您快吃吧。」小丫頭們顫聲勸道。

  謝柔惠手帕擦淚。

  「好苦啊,我已經吃了這麼多藥了,怎麼還要吃啊。」她哭道,「我實在吃不下去了。」

  謝柔嘉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姐姐。」她哭道,「你要好好吃藥。」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落在謝柔嘉身上,更有幾個丫頭上前擋住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謝柔惠說道,擦了擦眼淚。

  「大小姐,這可不行。」大丫頭說道,看了謝柔嘉一眼,毫不掩飾戒備,「您現在可是一點傷都不能受了。」

  「我的妹妹怎麼不會傷我的。」謝柔惠說道。

  不會傷我,現在卻躺在這裡不能動,還要一碗一碗的喝藥,這話聽起來讓人心都碎了,那麼相信的妹妹,竟然傷她如此。

  丫頭們又是心酸又是憤憤。

  謝柔嘉走了過來。

  「我想跟姐姐說幾句話。」她說道。

  謝柔惠放下藥碗。

  「你們出去吧。」她說道。

  丫頭們還是遲疑。

  「我讓你們出去!我有話要跟我的妹妹說!」謝柔惠猛地拔高聲音喝道。

  丫頭們嚇的哆嗦一下,不敢再遲疑惶惶的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姐妹二人,謝柔惠看著謝柔嘉。

  「你要和我說什麼?」她問道。

  謝柔嘉看著放在桌子上的藥碗。

  「姐姐先吃藥吧。」她說道。

  謝柔惠看著她一笑,端起藥碗卻沒有喝,而是手一翻藥傾倒在地上。

  謝柔嘉看著她。

  「我把手一鬆,碗碎了,你說她們跑進來會認為發生了什麼事?」謝柔惠笑吟吟說道。

  謝柔嘉的眼淚再次流下來。

  「姐姐。我只想告訴你,我從來都沒有想要當丹主,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取代你。」她說道,向謝柔惠伸出手,「姐姐,你在我心裡,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是我在這世上千金不換的珍寶。為了你,我願意去死。」

  謝柔惠看著她伸過來的手,慢慢的也伸出手來。

  就像以前那樣。她總是拉住自己的手,一聲聲的喊著嘉嘉。

  謝柔惠的手放在謝柔嘉的手上,猛地一掌拍下去,狠狠的打在她的手指尖上。

  謝柔嘉向前一栽。腿傷的她踉蹌一下跪在了地上。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謝柔惠傾身向前,貼近謝柔嘉。以只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到聲音一字一頓說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謝柔嘉抬頭看著她。

  「你為什麼要生下來!你為什麼要長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謝柔惠咬牙切齒,死死的盯著她。

  「我討厭你這張臉!」

  「我討厭你這一聲一聲的姐姐!」

  「我討厭你每時每刻都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討厭你依偎在母親的懷裡!」

  「我討厭你佔著我的屋子!」

  「我討厭你享用著我的一切!」

  「這一切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你為什麼要生下來!你為什麼不去死!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為什麼要生下來?我為什麼不去死?

  謝柔嘉低下頭,看著自己張開的手。空空的手掌因為適才那一巴掌打下來還在麻麻的疼。

  我願意把我的一切給你,原來,你根本就不想要。

  她慢慢的俯身在地上發出一聲嗚咽。

  耳邊啪嗒一聲脆響。碎瓷飛濺。

  門外有腳步聲亂亂,屋子裡響起丫頭們的驚呼以及謝柔惠的哭聲。

  ……………………………………………………..

  廳堂裡兩個僕婦捧著盤子。一個裡面放著金針紋刺工具,一個裡面放著一張精巧的金面罩。

  「嘉嘉,你選吧。」謝大夫人說道,對她說這話視線卻並沒有落在她身上。

  謝柔嘉跪下來。

  「母親。」她喚道,沖謝大夫人叩頭。

  謝大夫人神情木然,似乎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

  謝柔嘉認真的叩了三個頭,轉向謝文興。

  「父親。」她叩頭。

  再對著謝老夫人和謝老太爺。

  「祖母,祖父。」她叩頭。

  站在兩邊的謝文俊神情複雜。

  「嘉嘉。」他猛地站出來,「你是不是沒有推你姐姐?」

  這話讓大廳裡嘩然,更有幾個人對他使眼色。

  「都什麼時候了,你說這幹嗎?」謝文榮低聲說道。

  謝柔嘉轉過頭,對著謝文俊笑了笑,跪下來叩頭,不待他說話站了起來,伸手拿過金面罩。

  選了面具啊!

  在場的很多人都露出幾分驚訝。

  謝柔嘉再次看了眼室內的眾人,低頭深深的一施禮,再抬起頭她已經帶上了面罩。

  雖然只是遮擋著鼻子以上的半張臉,但也足以讓人再也看不到她的面容。

  原本亂哄哄的室內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謝柔嘉卻不再看他們,抬腳邁步。

  「嘉嘉。」謝文俊又喊道。

  謝柔嘉沒有回頭邁出了屋門,屋門外江鈴抱著一個包袱正等候著。

  「二小姐….」她喊道。

  謝柔嘉伸出手在唇邊衝她噓聲。

  「要叫我柔嘉小姐。」她說道。

  不再姓謝,也就不再是謝家的二小姐,江鈴點點頭。

  「柔嘉小姐。」她說道,「我們走吧。」

  謝柔嘉笑了笑抬腳向前走去,才邁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停下腳。

  「江鈴。」她看著江鈴,「我一直沒問你,你為什麼會一直跟著我呢?」

  不管是在夢裡還是現在,她為什麼對自己不離不棄呢?

  江鈴嘿嘿笑了。

  「柔嘉小姐,你忘了,你小時候遇到躺在山石下的我,拉著我的手說不會丟下我。」她說道。

  久遠卻清晰的記憶裡,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蹲在如同破布娃娃的她身邊,小小的手緊緊的摀住了她的額頭,任血從手縫裡流出。

  她不是摔傷了才像一個破布娃娃,其實她一直都像一個破布娃娃,在這個偌大的家宅裡,孤零零的遊蕩著,每個人都認識她,但每個人都看不到她。

  就好像她躺在這裡這麼久了,卻一個人都沒有理會她,她在他們跟前,他們會跟她說話,她不在了,他們也並不在意,每個人都看得到她都認識她,但卻每個人都又看不到她記不起來她。

  「我不丟下你,你別怕。」小女孩子奶聲奶氣的說道,「你害怕嗎?你別害怕,我給你唱歌,我的奶媽唱的歌可好聽了。」

  吐字不清的歌聲在耳邊忽遠忽近卻始終沒有消失,她的身子越來越冷,但額頭上卻始終有雙小手暖著她,直到嘈雜腳步聲響起。

  「小姐你說話算話,沒有丟下我,一直陪著我,我那時候就想,如果我不死的話,我以後也不會丟下小姐,永遠的跟著小姐。」江鈴笑著說道,「我也說話算話的。」

  原來是這樣啊,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走了。」她擺擺頭說道。

  身後卻又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二人回頭看去,見竟然是水英,她手裡也抱著一個小包袱。

  「水英。」謝柔清從後邊追上來,有些焦急的拉住她,「你幹什麼?你不是謝家的人,你回邵家去吧,別跟著湊熱鬧。」

  水英甩開她。

  「我家少爺讓我教她游水呢。」她說道,「她還沒學會呢。」

  謝柔清愕然,水英趁她愣神啪嗒啪嗒的跑過來。

  「誰說我沒學會啊?」謝柔嘉皺眉說道,只不過大家看不到她皺眉了,「我會了啊,你走吧。」

  水英繃緊了小臉,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就如同她剛來的那天一般。

  「你沒學會,要不是我家少爺,你就淹死了。」她說道。

  謝柔嘉哈了聲。

  「那是意外。」她說道,「下次我絕對不用他來救我。」

  她說罷抬腳邁步。

  江鈴嘻嘻笑著跟上來,水英繃著臉也跟上來。

  一前兩後三個人影沿著謝家大宅的青石板甬路慢慢的走遠了。

  謝柔清咬住了下唇,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為什麼選擇了走呢?

  是因為她不是她的珍寶了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9:03 AM

第三章 進山

  謝柔嘉走出了謝家的內宅,車馬已經在二門外等候。

  四周的僕從不多,而且顯然已經得到了吩咐,所以看到戴著面罩的女孩子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

  「小姐,那邊已經讓人去收拾了,你可以回你的院子裡等明日再出發。」一個管事說道,停頓一下,看著江鈴手裡抱著的小包袱,這麼點的包袱根本就裝不了什麼,「大夫人說了,你喜歡什麼都可以帶走。」

  謝柔嘉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大宅,這個前世今生加起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最後還是要離開了,不過這一次比起夢裡要早了很多,而且也是她自願的。

  「我沒有什麼要帶的。」她說道,這裡已經沒有她的院子了,也沒有她喜歡的東西,「不用等明日了,我現在就走吧,那邊只要有屋頂遮擋,有地面可躺,就足夠了。」

  她說完抬腳上了馬車,江鈴和水英也忙跟著爬上去。

  既然她這樣說了,管事便不再說話了,擺擺手,車伕一甩鞭子,馬車緩緩的駛出夾道。

  這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一個僕從,似乎所有人都躲了起來,待馬車過後,僕從們便又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般,開始如往常那般走動忙碌。

  一輛馬車又從內駛來,僕從們嚇了一跳,這又是誰要走?

  「表哥!」謝柔清喊道,從內追了出來。

  邵銘清從車前回頭看她。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他笑道,「三五天來一次,別這麼客氣。」

  謝柔清瞪眼,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誰送你!你不是跟舅舅說你的傷還沒養好要多住兩天嗎?怎麼這就要走了?」她說道。

  「我也沒想到傷這麼快就養好了。」邵銘清攤手說道。

  「你是沒想到熱鬧這麼快就看完了吧?」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

  邵銘清哈哈笑了。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他說道。卻沒有否認。

  別說他沒想到,自己也沒想到,謝柔嘉會走的這樣幹淨利索,原本以為拖個兩三天做個選擇,就算是選擇了要走,也要收拾幾天,沒想到前腳戴了面罩。後腳就出了家門。

  「我看她倒是走的很高興。」謝柔清忍不住說道。

  「這不挺好。大家都高興。」邵銘清說道,甩著馬鞭慢悠悠的走。

  「她走了,表哥你就不用走了。」謝柔清說道。「原本因為她在,你是不可能留在我們家,現在她走了,而你又是惠惠的救命恩人。我聽舅父和父親說了,要你留在我們家。好幾個地方任你挑呢。」

  邵銘清停下腳。

  「任我挑嗎?」他問道,「姑父是這樣說的?」

  「是啊,而且都是硃砂行上的。」謝柔清說道。

  掌握了硃砂售賣,也就掌握了謝家的人脈。這也是將來成為丹主的丈夫能不能在謝族中站穩腳的關鍵。

  很顯然經過這次救人,在邵謝聯姻的人選上邵家還是更看重邵銘清。

  邵銘清若有所思的哦了聲。

  「任我挑。」他重複一遍,笑著將手裡的馬鞭一扔。「我現在就去找姑父說。」

  謝柔清有些不解的拉住他。

  「你不是該跟舅舅商量一下嗎?」她問道。

  「跟我父親說反而辦不好。」邵銘清笑道,疾步向內而去。

  舅舅怎麼說也是邵家的掌事的人之一。思慮必然是極其周全的,怎麼反而跟他說了不好?

  謝柔清皺眉,這個邵銘清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她忙跟了上去。

  晚霞滿天的時候,謝柔嘉的馬車到達了郁山腳下。

  江鈴掀起車簾仰頭看著高大綿延的一座座山峰發出一聲驚嘆。

  「晚上看起來山更高更大了啊。」她說道。

  「你以前來過?」水英問道。

  「我來過啊。」江鈴說道,她伸出手,有些興奮的指著前方一座山峰,「看,我爺爺我爹叔叔他們就是死在那邊山上的。」

  這個……

  水英小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回覆,乾脆不說話了。

  江鈴卻來了興致,熱情的給水英介紹。

  「你別看現在這裡這麼冷清,我聽他們說,十幾年前可熱鬧了,到處都是燈火,照的不分晝夜,號子聲也日夜不停,來往的車馬將路上壓出的溝壑都來不及填平。」

  「後來出砂越來越少,那次礦井坍陷了半座山後,就徹底的廢棄了,只有有祭祀的時候才熱鬧起來。」

  「郁山的風景一直很好,很多人都特意來遊玩,當然也不是誰想進山就能進山的。」

  水英看著四周,天色漸晚,視線變的昏昏,但也可以看出這裡山木鬱鬱靈秀怡人,山間迴蕩著歸鳥的鳴叫,更遠處有隱隱的像哭又像是笑的怪聲傳來。

  「那是什麼聲音?」她忍不住問道。

  江鈴側耳聽了。

  「那是號子聲。」她說道,「是采砂工們喊的號子。」

  水英咦了聲。

  「不是說這裡廢棄了嗎?」她問道。

  「廢棄是說這裡不再是大礦了,散礦還是有的。」江鈴說道。

  她們說著話車廂裡熱熱鬧鬧,在寂靜的山路上倒也不顯得冷靜,馬車一路向山內而去,當天色暗下來時,前方山腳下出現一座宅院,點亮著星星般的燈火。

  「看,那就是謝家的郁山祠堂了。」江鈴說道,一面舒展著被顛簸的痠疼的身子,「我們到了。」

  但馬車卻並沒有在這裡停下來,而是越過宅院繼續向內而去,江鈴不由驚訝。

  「哎,這,不是到了嗎?還要往哪裡去?」她喊道。

  護衛的火把已經點起來,聽到江鈴的喊聲。一個護衛調頭過來。

  「這裡的宅院柔嘉小姐住不得。」他說道。

  江鈴一怔,旋即明白了,是柔嘉小姐,不是謝柔嘉小姐,不姓謝,謝家的祠堂大宅又怎麼會讓她住。

  「前邊守山人已經收拾好住處了。」那護衛又接著說道,說罷不再理會她們催馬向前。

  山風呼呼。吹得火把烈烈做聲。

  江鈴咬住下唇。回頭看了眼車內,謝柔嘉手拄著頭看著窗外,車外燈籠搖晃照著她的臉忽明忽暗。一路上她幾乎不說話,只是看著窗外,似乎窗外的風景怎麼看也看不夠。

  「哎,水英。守山人你知道是什麼吧?」江鈴又揚起笑臉,跟水英接著說道。

  水英看著她沒說話。

  「這郁山可是很大的。也有好多守山人呢,大多數都是一家子。」

  山路上繼續迴蕩著江鈴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當天黑透了,一輪彎月高高的懸掛在山頂上的時候,眾人終於停在了一處宅院前。

  說是宅院。其實就是幾間木屋,外邊圍著一圈籬笆。

  兩個中年夫婦卑微又恭敬的對著眾人施禮。

  「好了,柔嘉小姐就交給你們了。」為首的護衛說道。連馬都沒有下,大聲的說道。

  「是。是。」夫婦二人連聲說道。

  護衛們不再說話,調轉馬頭疾馳而去,馬蹄聲漸漸遠去,山谷間恢復了安靜。

  「柔嘉小姐。」夫婦二人走近院內施禮說道。

  謝柔嘉回過身。

  在兩盞昏昏的燈籠照耀下金色的面罩格外的詭異。

  夫婦二人忙低下頭。

  「已經擦拭過了,被縟也都是干淨的,火也生好了,飯也做好了。」婦人飛快的說道,一面廚房柴房一一指出來。

  謝柔嘉點點頭。

  「好。」她說道。

  「那我們走了。」婦人說道。

  謝柔嘉再次說了聲好,看著這對夫婦疾步向院外走去。

  「哎哎。」江鈴忙喊道,「你們不在這裡住啊?」

  夫婦二人有些惶惶的施禮。

  「我們,我們在另一處。」他們說道。

  江鈴看了眼四周。

  「不會吧,我們三個自己在這裡啊,被狼叼了怎麼辦?」她喊道。

  夫婦二人更為緊張結結巴巴。

  「沒,沒有狼。」他們答道。

  「不行,你們不能……」江鈴說道,話沒說完被謝柔嘉打斷了。

  「好了,你們走吧。」謝柔嘉說道,「佔用了你們家,多謝了。」

  夫婦二人看也不敢看她低頭施禮忙忙的走開了。

  「小姐。」江鈴喊道。

  「他們又不是我的下人,憑什麼要讓人家留下。」謝柔嘉說道,「別讓人為難了,匆匆忙忙的讓出屋子給我們住,說不定自己還要露宿野外呢。」

  江鈴看著她應聲是。

  「小姐,你先進去坐吧,我和水英去端飯。」她又揚起笑臉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轉身進去了。

  江鈴邁進廚房,看著黑黝黝的灶火。

  「水英,我想哭。」她忽的說道。

  跟在身後的水英哦了聲。

  「你想哭就哭唄。」她說道。

  江鈴果然便哭起來。

  「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她抬手掩面蹲下來哭道。

  哭著哭著抬起頭看到水英坐在一個木頭小墩子上看著自己。

  「你哭完了?」水英看她看自己便問道,「可以吃飯了吧?」

  江鈴沒忍住噴出一個鼻涕泡,忙胡亂的擦去,又好氣又好笑。

  「你,你還吃得下?」她說道。

  水英點點頭。

  「我餓了,當然吃的下。」她說道,「你不餓嗎?」

  江鈴看著她,原本積攢的委屈不知道是哭沒了還是被她這話氣沒了,突然也不想哭了,抬袖子擦了擦淚。

  「我餓餓餓。」她說道,站起身掀開了鍋蓋,「吃飯吃飯。」

  江鈴端著飯菜進來時,謝柔嘉正剪去燈花。

  「小姐,我來吧,別燒了你的手。」江鈴忙說道。

  「已經剪好了。」謝柔嘉說道,坐了下來。

  江鈴看著一旁站著的水英,皺眉推她。

  「你傻站著幹嗎,做點事啊,去給小姐鋪床。」她說道。

  「我不會。」水英說道,站著不動,「我家少爺讓我來不是鋪床的。」

  江鈴瞪眼。

  謝柔嘉哈哈笑了。

  「好了好了,鋪床我會。」她說道,「那都是小事,現在吃飯事大,都坐下來吃飯吃飯,先吃飽肚子,再說別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9:04 AM

第四章 度日

  烈日炎炎,山谷間的樹木似乎都變的沒了精神,期間的木屋子裡響起一陣尖叫。

  「著火了著火了。」江鈴尖叫著,從一旁的甕裡慌亂的舀水潑了過去。

  灶火坑裡冒出一陣黑煙,滋滋作響。

  水英從門外探進頭問怎麼了。

  「柴火掉出來著了。」江鈴一臉灰的說道,指著灶火心有餘悸。

  水英看著灶火邊的柴哈哈笑了。

  「你竟然不劈柴就這樣燒,不掉出來才怪呢。」她說道。

  江鈴呸了聲。

  「我怎麼知道。」她說道。

  她雖然從小沒爹沒娘,但因為家人的忠義,在謝家也沒有淪落到去做粗使下等丫頭,更何況後來還到了謝柔嘉身邊,雖然當了很多年的三等丫頭,但謝家任何一個小姐跟前的丫頭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更別提劈柴燒飯了。

  「你知道你還傻看著,去劈柴啊。」江鈴瞪眼說道。

  水英扭頭看了眼柴房。

  「沒柴了。」她說道。

  她們已經來這裡五天了,初來的緊張以及新鮮都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不安。

  雖然知道被送來郁山不是讓她們享福的,但也沒想到真的過這樣吃喝用無人過問要自己來操持的日子。

  「沒柴就去撿啊。」江鈴沒好氣的說道。

  水英卻倚著門沒有動。

  「我不是來撿柴的。」她說道。

  江鈴伸手撫了下額頭,在額頭上留下一個手印,臉上變的更花哨了。

  「水英小姐,您是來這裡避暑的嗎?」她問道。

  「我是教你家小姐游水的。」水英說道。

  「現在什麼時候了,我家小姐還游水啊?」江鈴喊道。「你這孩子是不是傻啊?」

  水英依舊不急不惱。

  「她不游水了嗎?」她說道,「那我去問問她,她要是不游水了,我就回去了。」

  她說完就向屋子裡跑去,江鈴氣的跺腳追出來。

  「你別跟小姐添堵了行不行?」她說道。

  水英已經邁進了屋子,咦了聲轉過身來。

  「小姐沒在。」她說道。

  江鈴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出了一身冷汗。

  這幾日謝柔嘉一直安靜的呆在屋子裡。或者坐著看風景。或者擦拭收拾,平靜的讓人不敢相信,突然遭受了這樣的打擊。小姐從雲端一下子落入泥潭,怎麼可能一點事都沒有,江鈴的心提的高高的,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

  不會真的去尋短見了吧?

  江鈴大聲喊著小姐就衝了出去。水英緊跟了過來。

  可是這深山老林這麼大,小姐要是一心求死。她該去哪裡找?

  江鈴忍不住大哭,水英在後拍她。

  「小姐在那邊呢。」她說道。

  江鈴朦朧著淚眼看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坐著一個小身影。

  「小姐,你嚇死我了。」江鈴跑過去腿一軟跪在她身邊。

  謝柔嘉轉頭看著她有些驚訝。

  「你怕什麼?」她問道。

  「我怕小姐你想不開。」江鈴說道。「小姐,你要記的,你如果死了。才是最大的罪過,一定要活下去。再痛苦再難過也要活下去。」

  謝柔嘉看著她笑了。

  「我才不想死呢。」她說道,「我好不容易才活了。」

  好不容易才活了?

  江鈴皺眉擔憂的看著她,謝柔嘉收回視線看向山谷。

  是啊,她可不敢死,萬一死了她又回到那個噩夢裡怎麼辦,雖然現在她依舊被家人厭棄,至少她還是自己,以柔嘉的名義在活著,這樣她就不會再隨意的嫁人,也就不會再被迫舌下自己的孩子,也不會被嫁給鎮北王為繼室,也不會被那個周成貞羞辱,也不會再被一條白綾縊死。

  而且現在姐姐沒死,夢裡十年後謝家的滅族之災也不會發生了吧,自己這也算是挽救了家族的命運,雖然,大家並不領情。

  謝柔嘉手托住下巴,看著滿山的凝翠。

  「小姐你能這樣想就對了。」江鈴雖然還有些擔心,但還是高興的點點頭,話音才落就聽得遠處有爆竹聲。

  又不是逢年過節,這裡又不會開山挖新礦,誰在點爆竹?

  水英踮腳看去。

  「是那邊那個謝家的祠堂大宅。」她伸手指著說道。

  祠堂大宅?出什麼事了?正猜測著,那一對護山夫婦從山路上走了過來,背著幾個筐給她們送來了吃食。

  「祠堂那邊怎麼了?」江鈴忙詢問。

  算起來這是婦人和她們第二次打交道,白日裡看起來比晚上還拘謹,但當聽到這個問題,夫婦二人黝黑粗糙的臉上浮現難掩的激動。

  「是老丹主來了,老丹主來了。」他們異口同聲說道。

  老丹主?

  謝老夫人?

  「老夫人來這裡做什麼?」江鈴大吃一驚。

  「老丹主好像要在這裡住。」婦人說道,說著話就忍不住跪下衝著祠堂叩拜,「老丹主來看山,老丹主來看山了。」

  看山?

  謝家族人已經搬離郁山一百多年了,雖然祠堂在這裡,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願意離開舒適奢華的彭水城住到這裡來,更何況地位顯赫的丹主,曾經大祭司要求的在山中居住七天如今已經縮短為兩天,更別提搬到山裡來住。

  「不是不是。」江鈴說道,激動的抓住謝柔嘉的胳膊,「老夫人一定是來看小姐的。」

  謝家祠堂經過百年的修繕擴建如今已經有幾十間房屋,前院祠堂,後院大宅,古木參天,肅穆嚴正,當然比起彭水城的謝家大宅。這裡就顯得又寒酸又逼仄。

  此時謝家祠堂裡裡外外停著七八輛馬車,管事小廝僕婦丫頭進進出出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慢點慢點,這茶壺可是孤品,孤品。」謝老太爺站在門口看著丫頭們喊道追進了屋子裡。

  屋子裡門窗大開,夏日山野清新的氣息充斥其內,璀璨的珠簾被懸掛起來。五彩的花瓶。古樸的寶劍等等物品逐一的被擺放開,原本沉悶的屋子裡頓時變的鮮豔生動起來。

  謝老太爺卻一臉不悅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一股潮氣。」他說道,「馬上就要六月濕天了。可怎麼住人。」

  花廳的廊下謝老夫人坐在搖椅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外界的人來人往說話嘈雜絲毫不能侵擾到她。

  謝老太爺乾脆走出來站在她一旁看著院子。

  「把那邊重鋪一下,很容易長苔蘚的,走起來滑倒了怎麼辦。」他伸手指著院子大聲說道。

  管事小廝們忙應聲是。院子裡一陣忙亂。

  「還有還有,屋子裡沒法住啊。必須用火盆熏一下。」謝老太爺又說道。

  「老太爺,已經熏過了。」一個僕婦忙答道。

  「這叫熏過嗎?」謝老太爺瞪眼,「我剛擺上的畫都潮了,再去熏再去熏。」

  謝老夫人睜開眼。

  「先別熏了。」她對僕婦說道。「備車把老太爺送回去。」

  僕婦們訕訕,謝老太爺也訕訕。

  「我不是住不了。」他說道,在謝老夫人身邊坐下。「我是擔心你,你的身子又不好。這裡陰森潮濕。」

  謝老夫人哼了聲閉上眼不理會他。

  謝老太爺擺擺手,僕婦們忙退開繼續忙碌。

  「叫那丫頭過來嗎?」謝老太爺接過小丫頭手裡的扇子,給謝老夫人搖著一面問道。

  「叫她?她算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叫她過來?」謝老夫人冷笑說道。

  謝老太爺愣了下摸了摸鼻頭。

  「你來這裡不是為了她啊?」他說道。

  「我當然是為了她。」謝老夫人說道,睜開了眼,「你們讓他們把山圍好,別讓她逃了出去,也告訴看山人,這位柔嘉小姐被叫一聲小姐,並不是真的就當小姐供起來的。」

  站在一旁的丫頭忙應聲是。

  謝老太爺跟著點頭。

  「是是,沒想到這丫頭一副天真爛漫,心裡卻是毒蠍一般。」他說道,「咱們謝家的孩子,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她竟然表裡不一,連我都被哄了這麼久,真是讓人心寒。」

  說到這裡不忘補充一句。

  「可一點也不像阿媛。」

  不像娘那就是像爹了。

  謝老夫人重新閉上眼,沒有理會他。

  日光漸斜,爆竹聲早已經聽不到了,坐在山坡上的三個身影被拉長,越發顯得孤零零。

  「我餓了。」水英站起來說道。

  江鈴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餓了就去做飯。」她說道,又轉過頭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抱膝而坐,視線一直看著山下,從早到現在一個姿勢沒有變過。

  「小姐。」江鈴低下頭掩去眼裡的悲傷,「咱們回去吧,老夫人今天剛來顛簸的累了,等明日就會來看你了。」

  謝柔嘉似乎才被她的話驚醒。

  「哦。」她視線凝聚,收回了神看向江鈴,搖了搖頭,「我不是在等老夫人看我。」

  那為什麼要在這裡痴痴的坐一天?

  江鈴心裡嘆口氣,有些事還是不要說破的好。

  「小姐,咱們回去吧,該吃飯了。」她換上笑臉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站起來。

  「水英去洗菜。」

  「我不會。」

  「你只會吃是不是?」

  「別吵別吵,我來洗我來洗。」

  伴著三人的說話聲,夜幕下的木屋變的熱鬧起來。

  但第二日謝老夫人還是沒有來看她們,連個下人都沒有來,江鈴看著又坐在山坡上的謝柔嘉心酸不已。

  「小姐,我去見見老夫人吧。」她忍不住說道。

  謝柔嘉嗯了聲,轉過頭看她,眼神有些迷茫,似乎沒有聽到她說什麼。

  這幾天來小姐雖然吃喝正常,該說話說話該睡覺睡覺,不哭也不鬧,但整個人卻還是越來越沒精神,就好像被抽去了汁液的樹木漸漸的乾枯。

  江鈴忍不住哭起來。

  「小姐,我去求見老夫人,我去見老夫人吧。」她哭道,「你有什麼委屈跟她說,老夫人一定相信你的。」

  謝柔嘉笑了。

  「江鈴,我真不是等著見老夫人的。」她說道。

  「那你坐這裡等什麼?」江鈴抹淚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

  「我,是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所以才坐在這裡的。」她說道。

  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江鈴愣了下。

  「那去游水吧。」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的水英忽地說道,伸手指向一個方向,「我前幾天看了,那邊有個瀑布,下邊有水潭。」

  游水麼?

  謝柔嘉隨她所指看過去。

  當初學游水是為了避免姐姐溺水,現在姐姐已經不會再溺水了,她的游水也沒有意義了。

  謝柔嘉搖搖頭。

  「我不想游水了。」她說道。

  「你不想學了嗎?你不喜歡游水了嗎?」水英問道。

  謝柔嘉再次搖搖頭。

  「那我走了。」水英說道,果然轉身就走。

  江鈴忙伸手拉住她。

  「你往哪裡走?」她問道。

  「我回家啊。」水英說道,「你家小姐已經不想游水了,我自然就該回去了。」

  「你說真的假的?」江鈴瞪眼。

  「這有什麼假的。」水英也瞪眼。

  兩個丫頭拉扯爭執,謝柔嘉並沒有理會,轉過頭看著腳下的草地,有些無聊的一下一下的撥弄小草。

  「謝柔嘉!」

  有少年的聲音忽地傳來。

  謝柔嘉抬起頭,水英和江鈴也停下爭執尋聲看去,見山路上有一個少年人晃晃悠悠的走過來。

  「少爺!」水英高興的喊道,甩開江鈴高興的迎了過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4-29 09:06 AM

第五章 欺負

  邵銘清?

  謝柔嘉茫然的眼神閃過一絲訝異。

  他來做什麼?

  邵銘清已經走近來。

  「少爺,我要回去。」水英跟在他身邊說道,「她不學游水了。」

  邵銘清哦哦兩聲。

  「謝柔嘉,你不學游水了?」他說道,不待回答又想到什麼,「哦對了,不能叫謝柔嘉了,要叫柔嘉小姐。」

  他說著又笑。

  「是不是柔嘉小姐因為沒有白玉砌池溫泉水,所以不游水了?」

  江鈴剛露出的驚喜隨著邵銘清冒出的這話便只剩下驚了。

  真沒想到在謝家對小姐言聽計從恭敬有禮的邵銘清,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虧她還以為他是來探望小姐的,原來是來捅刀子的!

  「你說什麼呢!」江鈴豎眉喊道,站在了謝柔嘉的身前。

  「說實話啊。」邵銘清笑道,接著喊,「柔嘉小姐,是不是啊?」

  江鈴已經準備好上前抓花他的臉了。

  謝柔嘉在後噯了聲。

  「也算是吧。」她說道,繼續低頭拔草。

  「邵家少爺,你就算看在我家小姐….」江鈴咬牙說道,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讓邵家少爺看在小姐什麼的面子上客氣點呢?

  看在小姐抓花他的臉的面子上?還是看在讓謝老夫人不許他再進彭水城的面子上?

  江鈴張口結舌。

  「看在我家小姐這半年招待你做客的面子上….」她結結巴巴說道。

  邵銘清哈哈笑了,伸手指著自己。

  「你家小姐招待我為客?」他笑著反問道,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的確是個笑話,當初謝柔嘉怎麼招待邵銘清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許他來和她玩。他來時沒有半個笑臉,話也不多說,與其說是招待為客,倒不如說拘禁為囚。

  所以他現在就是來報仇了。

  「邵家少爺你是來落井下石了?」江鈴紅著眼喊道,攥緊了拳頭。

  「落井下石又不怪我。」邵銘清甩著馬鞭說道,「誰讓她落了井,又得罪過我。」

  江鈴舉著拳頭就要沖上去。謝柔嘉喊住了她。

  「小姐!」江鈴憤憤的跺腳。

  謝柔嘉握著手裡的一把草。看著邵銘清。

  「邵銘清,謝謝你救了我。」她說道。

  那時落水,如果不是邵銘清。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只怕不好了,江鈴收回了拳頭,恨恨的瞪著邵銘清。

  「不用謝我。」邵銘清笑道,搖搖晃晃的走過來。「我還得謝謝你推你姐姐落水呢,要不然我也沒有機會救她啊。」

  謝柔嘉攥緊了手裡的草。低著頭沒說話。

  「……你害的我在謝家人人避之不及,在我家也成了笑話。」邵銘清接著說道,在她身邊轉來轉去。

  謝柔嘉低著頭看著山風吹起他的象牙色衣袍角,露出腳上的蝠頭鞋。布料做工精美,上面還綴著幾顆珍珠,這般的小心思可見他在家必然是受寵愛的。

  這樣受寵的孩子這一段過的日子真是委屈的很吧。

  「現在好了。你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你被從家裡趕出去了。也就成就了我的機會,現在啊,我在謝家終於成了真正的座上賓了。」

  少年人聲音飛揚,謝柔嘉不由想起夢裡的邵銘清,他站在一眾謝家子弟中,神采飛揚奪目。

  這才是他吧,跟這段日子和自己相處的溫溫爾雅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昨日我還給你姐姐送了一味好藥,她留了我吃飯,府裡的兄弟姐妹們都作陪,你姐姐說這頓飯她早就想請我了,只不過為了你一直未能,還說以後,我就可以常常來和她玩了……」

  「…哦還有,你父親已經準備留我在你家了,你的幾個叔叔都很高興,說我早該來做些事,只不過那時候為了你,也不能,現在好了,我就能跟著他們行走了……」

  所以,邵銘清還是會來到家裡備受重用嗎?

  在夢裡姐姐死了邵銘清才受到了重用,而此時姐姐沒死,他也受到了重用,那將來他在夢裡帶給謝家的災難是不是還會發生?

  謝柔嘉咬住下唇,伸手拔了一把草。

  「……你看看,你處心積慮的想要把我趕出你們家,可是,還是失敗了……」

  還是失敗了?

  失敗了嗎?

  她挽救了姐姐,還是失敗了嗎?

  是啊,她挽救了姐姐,可是她還是被家人厭棄,邵銘清還是進了他們家,這樣說來的確是很失敗。

  謝柔嘉看著手裡的草,纖細柔弱的草已經要被她攥爛了。

  「謝柔嘉,不,柔嘉小姐。」邵銘清彎身側頭看她,挑眉笑道,「你現在老實了吧?」

  謝柔嘉抬頭看著他。

  「你以前抓花我的臉。」邵銘清指著自己的臉,「不就是仗著你爹你娘寵你,你在謝家跟老虎一般沒人敢惹,現在你什麼都沒了,就老虎變成貓了,現在輪到你被人欺負了吧?」

  謝柔嘉看著他沒說話。

  「邵家少爺,你太過分了!」江鈴喊道,上前推他,「你走開你走開!」

  邵銘清嗤聲抬手揮開了江鈴。

  「你滾開。」他說道,「狗仗人勢,人勢沒了,你一條狗還猖狂什麼啊。」

  江鈴跌坐在地上,謝柔嘉跳了起來。

  「邵銘清!」她喊道,伸手向他撲過去,「貓也是有爪子的!」

  邵銘清一閃避開,看著張牙舞爪撲過來的謝柔嘉,轉身就跑。

  「你敢打人,我現在可用不讓著你!」他喊道,「你還以為你是謝家二小姐呢!」

  謝柔嘉的腿傷本來就沒好利索,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邵銘清長手長腳跑的飛快。謝柔嘉的手始終夠不到他的衣角。

  江鈴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追上去,看傻眼的水英遲疑一刻也忙追了上去。

  謝柔嘉跑的氣喘吁吁,臉色通紅,怎麼追也追不上,越發的著急,結果腳下被石頭絆倒撲在地上。

  「小姐!」身後的江鈴尖叫著。

  看到謝柔嘉摔倒,邵銘清加快腳步飛也似的跑下去了。

  「……你就在山裡等死吧…你沒用了……」

  山路上猶自聲音拋來。

  江鈴攙扶起謝柔嘉。水英從她們身邊蹬蹬的跑過去了。很快也消失在山路上。

  謝柔嘉的手被擦破了,沾了一手的土泥,混雜著血絲。江鈴看到了哭了起來。

  「沒事,別哭了。」謝柔嘉說道,甩了甩手,看向前方的山路。邵銘清早就跑的沒了影子。

  「小姐,快回去擦洗擦洗。」江鈴哽咽說道。

  謝柔嘉吐口氣。轉身由江鈴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這該死的邵家少爺!」

  坐在院子裡,江鈴一邊給謝柔嘉擦洗手,一邊罵道。

  「下次見了他,我一定打死他。」

  謝柔嘉撫了撫自己的傷腿。

  「要是我的腿好了。肯定能抓住他。」她說道。

  江鈴點點頭。

  「肯定的,小姐跑的很快的。」她說道。

  「那就快些養好腿。」謝柔嘉說道。

  江鈴擦了擦淚笑著點頭。

  主僕二人正說話,外邊傳來腳步聲。水英走進來了。

  「我家少爺跑的太快了,我沒追上。」看著江鈴和謝柔嘉都瞪眼看著她。她說道。

  「你你還敢回來….」江鈴站起來喊道。

  水英繃著臉沒說話。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總之一聲笑出來,笑就收不住,咯咯的笑個不停。

  「我不知道路,我要是知道路了,我會走的。」水英說道。

  江鈴又氣又好笑,也忍不住笑了,心中的悶氣隨著笑散了許多。

  「劈柴去。」她說道,「這裡不是讓你白住的。」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謝老夫人始終沒有來看謝柔嘉,江鈴忍不住偷偷的跑到大宅那邊想要看看謝老夫人是不是走了,結果門前又灑掃的僕從,院子裡有丫頭走動說笑,她甚至還看到了謝老太爺拎著鳥籠走過。

  江鈴悶悶的回來了,還沒走到門前,就聽到謝柔嘉喊了聲邵銘清。

  這傢伙又來了?

  江鈴撒腳尋聲跑去,看到謝柔嘉的身影向山上而去,手裡還拎著一根樹枝。

  山間的樹木繁多,看山撿柴人踩出的路狹小而彎曲,謝柔嘉明明看到前邊邵銘清,就是追不上他。

  「你看到沒,我以前站著任你打,可不是因為我跑不動。」邵銘清回頭大聲喊道,「你現在沒了依仗了!你活該挨罵受氣!」

  謝柔嘉將手裡的樹枝狠狠的扔了出去。

  她能有多大的力氣,樹枝落在不遠處掉在地上。

  邵銘清哈哈大笑兩聲三轉兩轉的跑的看不到了,江鈴氣喘吁吁的追了上來,手裡舉著一根撿來的粗樹枝。

  「小姐,那傢伙呢?」她問道。

  「跑了。」謝柔嘉說道,喘氣叉腰看著前方,山風吹來,滿身的疲憊似乎一掃而光。

  「這傢伙,怎麼總是來這裡?」江鈴說道。

  謝柔嘉向前邁步。

  「現在我是被困在這裡哪都不能去,但他不是說了嗎,他現在可是謝家的紅人了,想來哪裡就來哪裡。」她說道,走了幾步撿起自己適才扔的樹枝。

  江鈴哦了聲點點頭。

  「真是太欺負人了,他現在得勢了就來欺負小姐。」她恨恨說道,跟上來,看著謝柔嘉繼續向前走,「小姐,你幹嗎?咱們回去吧」

  「我想,向上走走。」謝柔嘉說道,抬頭看著越向前越陡峭的山路,「多走走,我就能有力氣,下一次,肯定不會讓他跑掉。」

  江鈴笑了。

  「好啊,我陪著小姐。」她說道。

  ………………………………………………………..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邵銘清回頭看去,就見緊跟在身後的女孩子揚起手,一根樹枝迎面砸了過來。

  邵銘清側頭躲過,樹枝還是擦著他的胳膊落下,聽的那女孩子歡呼一聲。

  「邵銘清,看你這次還能跑的掉!」

  謝柔嘉大聲喊道,加快腳步追上來。

  「你就做夢吧!做夢當你的二小姐,我給你幾分面子,停下來讓你打。」邵銘清說道,轉身向前鑽過一叢矮樹而去。

  聽得身後女孩子的喘氣聲漸漸拉開。

  這樣的追逐已經持續十幾天了,今天是被她緊追不放最長的時候了。

  謝柔嘉看著眼前的青色人影消失在山路上,停下腳步,扶著樹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面抬袖子擦汗。

  山林裡一片安靜,只有鳥兒的鳴叫,謝柔嘉漸漸平復了呼吸,準備下山,卻隱隱聽到古怪的拉長的聲調傳來,她抬起頭看著前方。

  是什麼聲音呢?

  快要到山頂了吧?

  這次是她爬這座山最高的地方,不如乾脆一口氣爬到山頂看看。

  謝柔嘉撿起一旁的樹枝,撐著向前而去,不知道走了多遠,汗水將衣衫濕了一層又一層,樹木越來越少,終於眼前陡然豁朗。

  到山頂了!

  謝柔嘉扔下樹枝疾步而行,站定在山崖邊上,但還沒來得及深吸一口氣,整個人就呆住了。

  她的眼前出現一個山谷。

  四面環山形成的巨大漏斗狀的山谷,與她攀爬上來的樹木林立一面不同,視線所及一片灰白,寸草不生半點綠色也無,如同人間地獄。

  但就在這毫無生機如同地獄般的山谷裡,有一隊人如同螞蟻一般緩緩而行,他們都穿著赤紅的衣衫,在這灰白中形成明亮的一道風景。

  「嘿吼呦….」

  一聲聲的低沉而有韻律的聲音從這些人的所在傳出,在山谷中盤旋而上撲面而來。

  蒼白與赤紅,死境與生機,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又帶著震撼。

  謝柔嘉只覺得身子發麻,滿耳都是這一聲聲不絕的的吆喝聲。

  「這是,什麼?」她喃喃。

  「這就是丹砂礦。」邵銘清的聲音在後說道,「大荒西山百七十里,南山之上,涂朱甲骨的丹砂。」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1 PM

第六章 了斷

  這就是丹砂礦啊。

  謝柔嘉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

  滿目的灰白,巨大的山谷,行走在其中的人渺小的如同螻蟻。

  她從來沒有見過丹礦,就算在夢裡當丹女的時候也沒有見過,她只見過硃砂,擺在母親面前的那些鮮紅晶瑩的硃砂。

  「嘿吼呦….」

  一聲聲的號子綿延不絕,明明單調又枯燥,卻偏偏忍不住聽的入神。

  「這是散礦,出不了什麼砂了。」邵銘清的聲音在後又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點點頭,然後猛地轉身撲過去。

  邵銘清三跳兩跳的躲開,謝柔嘉緊追不放,終於揪住了邵銘清。

  「好了好了,咱們兩清了兩清了。」邵銘清笑著伸手擋住她的抓撓,「你打過我,我罵了你,誰也不欠誰了。」

  謝柔嘉恨恨的鬆開他。

  「沒有兩清了。」她說道。

  邵銘清挑眉。

  「我欠你一條命。」謝柔嘉說道。

  邵銘清咿了聲。

  「你原來也不是恩怨不明啊。」他笑道。

  謝柔嘉沒理會他,撿起一旁的樹枝撐著向山下走去,身後邵銘清跟了上來。

  「其實不算欠,我救你也不是為了你。」他說道,「只是我想救而已,是我自己的事。」

  謝柔嘉沒說話,用樹枝撥著山路上的草木,不知道想到什麼停下來撿起散落在草木中的枯枝,走走停停,很快就撿了一大捆在懷裡抱著。

  「你撿這個幹嗎?」邵銘清問道。

  「我喜歡。」謝柔嘉頭也不回的說道。

  「咿,你還有喜歡的事?錯了錯了,這不是是你喜歡。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要不然你連飯都吃不了……」邵銘清在後笑道,話沒說完,前邊的女孩子猛地轉過身又沖他撲來。

  邵銘清哈哈笑著繞過一棵樹跳開,三下兩下的先一步跑開了。

  謝柔嘉追了兩步停下來,將懷裡的樹枝抱好,小心翼翼的向山下走去。下山比上山還要難。等她下了山整個人都精疲力竭了,懷裡撿的柴也掉的只剩了一半,她直接坐到了地上緩口氣。

  四處尋找她的江鈴聽到了應答聲趕了過來。見到這個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滿手滿腳都是泥土的女孩子,心疼不已。

  「小姐。你去撿柴了?」看到她撿的柴,江鈴又驚訝。

  「不是。我爬到山頂了,下山的時候順手就撿了。」謝柔嘉說道,「我想起家裡的柴不多。」

  江鈴撿起地上的柴。

  「我來撿就好了。」她說道,「小姐。山這麼高,太危險了。」

  謝柔嘉緩過氣來,拍拍手站起來。

  「你做飯。我來撿柴,大家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她說道。

  小姐想要撿柴。總比坐著發呆要好,人挪活樹挪死,人只有動起來才能有精神,小姐前一段的樣子,真的像就要枯死了,現在看起來雖然狼狽不堪,但的確精神了很多。

  只要小姐高興就好,江鈴點點頭。

  「好,那以後柴就有勞小姐了。」她笑呵呵的說道。

  跟過來的水英上前。

  「我家少爺又跑了嗎?」她問道。

  「跑了。」謝柔嘉說道,「你別急,我下次見到他讓他帶你走。」

  水英哦了聲。

  「小姐都撿柴了,你還要閒著嗎?」江鈴說道。

  「我不會幹別的。」水英說道。

  「不會學啊。」江鈴沒好氣的說道,「難道我們就會嗎?我們小姐都會撿柴了。」

  「那是你們必須學了,我沒有理由必須學。」水英說道。

  這還真是,她們是被謝家驅逐禁錮了,但水英不是謝家的人啊,她可以說走就走。

  江鈴被噎住了瞪眼。

  謝柔嘉哈哈笑了。

  「不用學,水英會游水就行。」她說這招手,「走走,我們去游水。」

  江鈴很驚訝。

  「小姐,你想要游水了嗎?」她問道。

  還以為這次落水之後,小姐再也不會去游水了呢。

  「我不是想要游水了。」謝柔嘉說道,伸手做個了抓的動作,嘻嘻一笑,「我是想要抓魚,我想吃魚了。」

  ……………………………………………….

  傷布一層層解下,提起的裙子下露出一隻光潔白皙的小腿。

  「看,大小姐,一點疤都沒有留。」幾個丫頭高興的說道。

  謝柔惠低頭看去,抿了抿嘴。

  「惠惠,你站起來走一走。」謝大夫人含笑說道。

  兩邊的丫頭們忙伸手攙扶,謝柔惠站了起來,先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小心的邁出腳,一步兩步的走。

  「你們鬆手吧。」謝柔惠說道。

  兩個丫頭遲疑一下,小心的鬆開了。

  謝柔惠深吸一口氣,慢慢的邁出一步,屋子裡的人都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

  一步,兩步,三步。

  「母親,我沒事了。」謝柔惠停下腳,轉身笑道。

  屋子裡丫頭們一陣歡呼,還有人喜極而泣。

  珠簾外的一群大夫聞聲也鬆了口氣,一個轉過身擦了把汗。

  「總算是好了,再不好才是不好了。」他嘀咕說道。

  謝柔惠走了幾步,還是被丫頭扶著坐下來。

  「母親,我明天就可以去上學了。」她搖著謝大夫人的胳膊高興的說道。

  謝大夫人端起湯羹親手遞給她。

  「不急,不急。」她說道。

  「母親我已經耽擱很久功課了。」謝柔惠說道。

  「磨刀不誤砍柴。」謝大夫人說道,「你晚上是不是又偷偷的練習了?」

  謝柔惠帶著幾分責怪看四周的丫頭們。

  「她們連照看好你都做不到,我就再換一批人來。」謝大夫人說道。

  丫頭們頓時神色惶惶,謝柔惠搖著謝大夫人的嘻嘻笑認錯勸說,謝大夫人這才丟開了。

  「母親。我自有分寸,您放心吧。」謝柔惠說道。

  謝大夫人點點頭伸手撫了撫她的肩頭。

  「我對你最放心。」她說道,「明日就開始上學吧,晚上我再給你補課,可別怕辛苦。」

  「母親不怕辛苦,我怎麼會怕。」謝柔惠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笑著起身,喚了外邊的大夫們進來。詢問是否接著用藥。跳舞的話有沒有大礙,大夫們一一答了,再三確認無礙。眾人才散了去。

  等候在外邊的兩個婆子才牽著孔雀小心翼翼進來。

  「回大小姐,孔雀帶來了。」丫頭們說道。

  謝柔惠拿過桌子上的小瓷罐走了出去。

  「這孔雀又長大了呢。」她笑吟吟說道,伸手從罐子裡拿出食料喂給孔雀。

  「是啊是啊,開屏開的更好看了呢。」兩個婆子高興的說道。一面引著要孔雀開屏。

  「急什麼,讓它們先吃飽。」謝柔惠笑道。

  兩個婆子訕訕退開幾步。看著謝柔惠慢慢的喂孔雀,謝瑤謝柔清等一眾姐妹進來了。

  「哎呀果然好了,都能走了。」

  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

  謝柔惠笑著招呼她們坐,她不坐。女孩子們自然不會坐,都圍著她一起看孔雀,這個誇好看那個誇機靈。

  被這麼多人圍著孔雀有些受驚的叫了幾聲。女孩子們便咯咯都笑了。

  「叫的怪怪的真好玩。」謝柔淑說道,又帶著幾分討好。「惠惠要養在院子裡嗎?」

  謝柔惠沒有理會她,將小瓷罐遞給了丫頭,接過手帕擦手。

  「好了,給嘉嘉送去吧。」她說道。

  嘉嘉?

  雖然才過去半個月,嘉嘉這個名字已經在謝家成了禁忌,大家似乎都忘了她是誰,聞言都愣了下。

  給嘉嘉送去啊。

  「幹嗎給她!」謝柔淑忍不住喊道。

  「這本就是她的,是五叔叔特意給她的。」謝柔惠說道,輕嘆一口氣,要說什麼又沒有說,只是擺了擺手,「去吧。」

  兩個婆子這才知道原來大小姐叫帶孔雀來不是為了自己取樂,而是要給二小姐……不,柔嘉小姐送去。

  大小姐,還是惦記……柔嘉小姐吧。

  兩個婆子神色複雜的應聲是牽著孔雀忙出去了。

  「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還理她幹什麼。」謝瑤說道,帶著幾分不忍幾分不平。

  「我想,她或許真不是有意的…」謝柔惠低聲嘆口氣說道。

  聽到她這句話,院子裡的女孩子頓時炸了窩。

  「惠惠!你真是太傻了!」

  「就是,那是狼子野心!」

  聽到院子裡傳來的聲音,兩個婆子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快走吧,趕著天黑送去,明早就能回來了。」一旁的僕婦催促道,「山裡那地方多住一晚都受罪。」

  兩個婆子忙應聲是加快腳步趕著孔雀向外而去。

  夜幕降下來時,孔雀被送到了山裡的木屋前。

  「小姐,小姐。」江鈴激動的大喊大叫。

  謝柔嘉看著孔雀神情複雜。

  「是姐姐,讓送來的?」她問道。

  僕婦們點點頭。

  「是啊,柔嘉小姐,你在山裡好好養著吧。」她們說道,帶這幾分不耐煩,不待謝柔嘉再說話,便急忙催著看山人。

  「老夫人哪裡我們不敢去擠著住,讓我們在你們這裡擠一擠吧。」

  看山夫婦自然不敢說不,誠惶誠恐的引著她們離開了。

  木屋前恢復了安靜。

  「小姐,孔雀是不是累了?」江鈴說道,看著臥倒的孔雀很是擔心。

  「顛簸一路,是累了吧。」謝柔嘉說道,「先找些東西餵牠們,等明日就讓它們在山裡跑。」

  江鈴點點頭,找了米糧來喂,孔雀卻沒有吃。

  果然是累壞了,主僕二人不再喂了,坐在院子裡看了好久,待孔雀低下頭睡了,她們才進屋子去睡。

  謝柔嘉幾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時才閉上眼,剛閉上眼就被江鈴的喊聲驚醒了。

  「孔雀死了,孔雀死了!」

  江鈴尖叫著。

  死了?

  謝柔嘉立刻衝出來,看到院子裡那兩隻孔雀都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嘴邊身下都是嘔吐物。

  「這是怎麼了?」她愕然問道。

  江鈴用木棍撥弄著孔雀吐出的東西。

  「小姐。」她帶著幾分恐懼回頭,「這裡面都是碎鐵石。」

  碎鐵石?

  謝柔嘉一怔,伸手扶住廊柱。

  好,好,好,我的姐姐,何至於連牲畜都不放過。

  …………………………………………..

  「大小姐,大小姐。」

  一個僕婦惶惶的跑進來,大聲喊著,抬頭才看到謝大夫人坐在屋內,嚇得忙住了口。

  「怎麼了?」謝大夫人皺眉。

  僕婦看了眼謝柔惠,欲言又止。

  「說!」謝大夫人喝道。

  僕婦嚇的一個哆嗦。

  「大夫人,大小姐讓給柔嘉小姐送去孔雀。」她說道。

  謝大夫人看謝柔惠,神情肅穆,謝柔惠扶著桌子站起來。

  「母親,我是要,要做個了斷。」她低聲說道。

  「你最好是做個了斷。」謝大夫人沒好氣說道,「別一味的亂發好心。」

  謝柔惠忙笑嘻嘻的應聲是。

  這邊僕婦還是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謝柔惠問道。

  「大小姐,孔雀,死了。」僕婦顫顫說道。

  謝大夫人一愣。

  「死了?」謝柔惠驚訝的喊道,「怎麼會死了?昨日還好好的?」

  「是,是柔嘉小姐,不知道喂了孔雀什麼,過了一晚上就死了。」僕婦忙喊道。

  謝柔惠面色發白,噗通坐在了椅子上,眼圈發紅。

  「她….她….」她顫聲說道,「這又是何必。」

  謝大夫人冷笑。

  「好一個了斷!」她豎眉說道,「了斷的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2 PM

第七章 決定

  江鈴抹了一把眼淚,繼續挖坑。

  謝柔嘉蹲在一旁看著兩隻孔雀,水英也好奇的看著,忍不住伸手摸孔雀的毛。

  「是不是能做成扇子?」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嗯,能。」她說道。

  水英哦了聲,繼續摸了兩下。

  「那埋之前把毛拔了吧。」她憋了半響還是說道。

  江鈴將手裡的木板一扔。

  「它們都死了!你還要扒光它們的毛!你可真心狠啊!」她喊道,「這是五老爺送給小姐的。」

  五老爺送給小姐的,五老爺對小姐可好了。

  現在五老爺也不管小姐了,五老爺送給小姐的孔雀也死了,什麼都沒了。

  江鈴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

  水英扁扁嘴。

  「不拔就不拔,哭什麼啊,我只是覺得,埋了怪可惜的。」她嘀咕說道。

  謝柔嘉忽的笑了。

  「對,你說的對,埋了真是太可惜了。」她說道。

  江鈴愣了下,水英則眼睛一亮。

  「那拔吧?」她說道。

  謝柔嘉伸手將一隻孔雀抱了起來。

  「就這樣埋了太可惜了,死也不能白死啊。」她說道,視線看向山下,「江鈴,抱著孔雀。」

  江鈴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擦了眼淚應聲是抱起另一隻孔雀。

  「水英,你去把米菜糧筐背上。」謝柔嘉又說道。

  水英哦了聲,轉身就去。走了幾步才停下。

  「我才不管…」她說道,回頭看謝柔嘉和江鈴已經向山下走去,她嚥下了嘴邊的話,走到了廚房裡將米糧筐背上,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

  謝老太爺在院子裡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老太爺,您坐下歇歇吧。」丫頭們笑著勸道。

  「歇什麼歇,在這裡都歇的快長毛了。」謝老太爺沒好氣的說道。握著手裡的茶壺。一邊轉圈一邊嘀嘀咕咕,「清風樓裡李鐵嘴的書該說完了吧,柳行的斗促織不知道幾場了。上次輸的錢本來就能贏回來了。」

  丫頭們看著嘻嘻笑。

  「老太爺,不如我們坐車去趟城裡吧。」她們說道,「天黑趕回來就是了。」

  謝老太爺意動。

  「這不好吧。」他說道。

  「有什麼不好啊,反正你在還是不在。老夫人都不在意的。」丫頭們說道。

  這話怎麼聽的這麼彆扭?

  謝老太爺伸手指著丫頭們。

  「小壞蹄子們!」他罵道。

  丫頭們嘰嘰咯咯笑成一團。

  正熱鬧著,門外有婆子慌張的跑進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上門了,上門了。」她喊道。

  院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什麼上門了?」謝老太爺皺眉道,「都說山裡有狼,難道大白天的狼來了?」

  婆子伸手指著門外。

  「不是。老太爺,是,是二…不是。是柔嘉小姐來了。」她說道。

  柔嘉?

  那孩子終於還是忍不住找來了。

  丫頭們頓時都不敢笑了,神情不安。

  「她來幹什麼?」謝老太爺皺眉說道。「讓她回去吧,老夫人不會見她的,求情也沒用,何必自取其辱。」

  婆子搖頭。

  「老太爺,她不是來找老夫人的,她說,她要吃的。」她說道。

  要吃的?

  「家裡沒送嗎?」謝老太爺問道。

  「送了,每五日送一次的,足夠的。」婆子說道。

  「那這藉口太爛了。」謝老太爺搖搖頭,帶著幾分瞭然,「讓她回去吧,沒用的。」

  「老太爺,她說家裡送的東西有毒,怕自己被毒死,所以她要咱們這裡的吃的。」婆子忙說道。

  有毒?

  謝老太爺瞪眼,丫頭們也面色驚愕,旋即神情變得不自然。

  大宅內院,有的時候是下人,有的時候也會是有身份的主子,噹噹家主事的人認為不該存在的時候,她們就會莫名其妙的消失,或者吃東西拉肚子拉死了,或者不小心掉進井裡湖裡,總之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意外。

  所以,對這個意圖謀害丹女的柔嘉小姐,終於還是要讓她消失了嗎?

  這等私密之事,可不是她們這些丫頭該聽到的,她們也不想聽到啊。

  「什麼事?」謝老夫人的聲音從後傳來,帶著醉意。

  謝老太爺沖婆子擺擺手,自己忙站到走出來的謝老夫人身邊。

  「已經決定要除掉她了嗎?」他壓低聲音說道,「誰下的手?不是阿媛吧,做的這樣毛躁,還被人嚷出來……」

  「滾滾滾。」謝老夫人沒好氣的喝道,推開他邁步站在廊下,「到底什麼事?」

  ………………………………………

  謝柔嘉將孔雀放在地上。

  「孔雀死了。」她說道,「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死的。」

  「對。」江鈴跟著說道,將孔雀也放下來,「被人毒死了。」

  兩個婆子看著她們又看看孔雀,神情緊張。

  「怎麼證明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一個問道。

  「你瞎了嗎?自己看啊。」江鈴瞪眼說道,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孔雀吐出的碎鐵石。

  這個死丫頭,還以為自己是誰啊?

  婆子們臉色難看。

  「這誰知道是誰喂的。」一個婆子深吸一口氣搖頭說道,看著謝柔嘉意味深長,「柔嘉小姐,你說是不是。」

  一個連長姐都敢下手的人,實在是沒法讓人信啊。

  謝柔嘉抬手制止要說話的江鈴。

  「我來也沒別的意思。」她說道。「就是跟老夫人說一聲,我現在不想死。」

  她說完對水英擺擺手。

  「水英,放下筐,我們走。」她說道。

  水英哦了聲將筐放下來。

  謝柔嘉轉身,又停下。

  「要是別的東西死了也就算了。」她又回頭說道,看著地上的孔雀,「這是五叔送我的。我不能讓他寒心。」

  …………………………………………

  院子裡丫頭們低頭屏氣噤聲。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扔在地上的孔雀。

  「她這是什麼意思?是說誰毒死了孔雀?」謝老太爺嘀嘀咕咕,「她做出那樣的事,家裡不忿的人多得很。又是兩個畜生,指不定誰拿著出氣故意噁心她一下,也不一定就是要毒死她…….再說,是她自己故意這樣做。栽贓被人陷害她也說不定……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她自己作惡在前。才有今日的禍患,又能怪得了誰……」

  謝老夫人坐在搖椅上閉著眼搖搖晃晃。

  「她還說什麼?」她問道。

  婆子搖頭。

  「就說了不能讓五老爺寒心,別的沒說走了。」她說道。

  「還知道不讓五哥兒寒心,早幹嘛去了?」謝老太爺嘖嘖說道。

  謝老夫人猛地起身。謝老太爺嚇了一跳。

  看著謝老夫人轉身向屋子裡走去,婆子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人,她扔下的食糧……」她忙說道。

  「扔下就扔下吧。她不是不想死嗎?那她就是有辦法自己吃飽的。」謝老夫人說道,說罷抬腳進去了。

  婆子神情愕然。

  那。真的不管了?真讓這三個丫頭喝西北風啊?

  太陽還是掛在了西邊山頂,一眨眼就要落進山坳裡,山坡上三個小身影被夕陽的餘光拉的很長。

  不知是誰的肚子咕嚕的叫了一聲,打破了安靜。

  「小姐,看來他們真是要餓死咱們了。」江鈴說道,收回了期盼的視線。

  「怎麼可能。」謝柔嘉說道。

  「怎麼不可能啊,現在老夫人也沒給送吃的來。」江鈴說道,「我們把吃的也扔那裡了,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我是說,我們不會餓死的。」謝柔嘉說道,她叉腰看著四周,「我們被禁錮的是山裡,不是在一個屋子裡,不是有句話叫靠山吃山嗎?這麼大的一座山,鳥獸都沒餓死,難道我們就會被餓死了?」

  江鈴抬頭看著她。

  「哦,小姐,你是說我們自己找吃的啊?」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

  「昨天打的魚還有吧?」她問道。

  水英哦了聲。

  「還有。」她說道。

  「我昨天下山的時候還看到一窩野雞蛋。」謝柔嘉說道。

  江鈴高興的站起來。

  「野雞蛋嗎?」她說道,「在哪裡在哪裡?」

  謝柔嘉笑嘻嘻的抬腳。

  「跟我來。」她說道。

  江鈴哎了聲跟上去。

  「水英你去烤魚。」她不忘叮囑一句。

  看著主僕二人高高興興的向山上跑去,水英哦了一聲。

  「說好了只打魚的,現在還讓烤魚。」她說道,又想到自己適才還背了那麼重的背簍,「說話不算數。」

  走了幾步又停下。

  「我抓的魚我烤的魚,我應該多吃一條。」她想到什麼鄭重的點點頭,自言自語。

  這個念頭顯然讓她很高興,小臉上浮現笑,蹦蹦跳跳的向木屋而去。

  ……………………………………………………

  邵銘清剛踏上山石,就聽的女孩子一聲歡呼,他下意識的就矮身,卻沒有前幾日迎面呼嘯來的樹枝石頭。

  他有些好笑站直了身子,看到不遠處的樹木後,兩個女孩子的身影晃動,似乎發現了什麼好東西,歡呼雀躍著。

  「你在幹什麼?」他踮著腳踩著山石幾步跳躍了過去,問道。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聞聲抬起頭。

  四目相對,邵銘清微微一愣,雖然才三天不見,眼前的女孩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並不是說她不一樣是穿的衣服換成了對襟短襦和紮著褲腳的長褲,不再像當初謝家大宅裡的閨閣小姐,而是更像山野村姑。

  而是……精神。

  「你看,是野地瓜。」謝柔嘉說道。

  雖然面罩遮住了她的臉,但那翹起的嘴角,也能讓人感受到她的笑意。

  找到了野地瓜也能這麼開心,被家族驅逐捨棄扔在山裡,不僅沒有枯萎,反而越來越生機勃勃。

  他果然沒看錯,這女孩子真是有意思,好玩,好玩。

  邵銘清也笑了。

  「野地瓜是什麼?」他問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5 PM

第八章 山樂

  籃子裡很快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果子,謝柔嘉制止了江鈴再摘。

  「看山的大娘不是說再長一段會更好吃。」她說道。

  江鈴點點頭,將藤蔓放好。

  「小姐,那邊還有些蘑菇我去摘。」她說道,「這樣就能做一鍋湯了。」

  「你摘完了記得讓看山大娘看一下,看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謝柔嘉叮囑道,「我去撿柴了。」

  江鈴應了聲,挎起籃子向另一邊走去。

  「你的丫頭對你挺放心啊,也不怕你摔了碰了,這才多久就真不把你當小姐看待了。」邵銘清笑道,跳下山石看著越過自己向上而去的謝柔嘉。

  「本來就不是小姐嘍。」謝柔嘉說道,低著頭伸手撿柴。

  邵銘清晃晃悠悠的跟上,一抬腳將一根枯枝踢過來。

  「這裡有一根。」他說道。

  枯枝落在了謝柔嘉一旁的地上,謝柔嘉看了眼彎身伸手撿起來,看著手裡的柴差不多了,便半跪下來用樹藤纏捆。

  「你竟然撿起來了?」邵銘清笑著蹲在她前面的山石上,「我剛才的動作像不像喊你嗟來食?」

  喊一聲嗟來食的人至少用的還是手,他用的可是腳。

  「你不是應該撿起這根柴打花我的臉嗎?」他說道,嘖嘖兩聲,「真是人窮志氣短啊。」

  謝柔嘉用腿壓住柴。

  「哦,你是這個意思啊。」她咬著牙說道,用力的將藤蔓打個結。

  邵銘清哈哈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道。

  謝柔嘉站起來。將柴背在身上。

  「對了邵家少爺。」她說道,「你把水英帶走吧。」

  邵銘清哦了聲。

  「你現在不游水了?」他問道。

  「游啊。」謝柔嘉說道,背著柴往山上走,「不過不是為了……為了游水而游了,我現在游水就是撈魚。」

  不是為了挽救誰了,而是為了自己。

  邵銘清哦了聲,踩著枯枝落葉跟上她。

  「現在不行。」他說道。「我帶不走她。我現在就在這裡的礦上呢,我那邊都是男人們,她還不如跟著你們住方便。」

  謝柔嘉停下腳看向他。微微張開的嘴顯示了她面罩下的驚訝。

  「你現在在這裡的礦上?」她問道。

  邵銘清也是瞪眼。

  「當然啊,若不然我這些日子難道是特意為你來的?」他義正言辭說道,「我有這麼無聊嗎?」

  沒有嗎?

  謝柔嘉愕然。

  「你來這裡的礦上做什麼?」她問道。

  「我不是說了嗎,托你的福。我有機會救你姐姐,你爹…謝家大老爺和大夫人為了獎勵我。允許我在謝家的產業裡隨便挑。」邵銘清笑道,跳上一塊山石,「所以我就挑了這裡了。」

  謝柔嘉不由跟上他幾步。

  「你挑了這裡?」她問道,「你怎麼挑了這裡?」

  在夢裡她雖然沒注意邵銘清一開始來她家是在哪裡做事。但絕不會來礦上,那些砂行才是謝家的重中之重,更何況聽這意思。父親母親還是有意讓邵銘清入贅的,那樣更不會讓他來只跟天地山石打交道的礦上了。而應該是跟錢和人打交道的砂行。

  再退一步說,就算是真選了砂礦,也不該是郁山這裡的廢礦。

  他,是怎麼回事?

  謝柔嘉看著眼前站在山石上,林間日光照耀著的少年,有些迷茫。

  「這裡怎麼了?」邵銘清笑道,「這裡可是郁山,郁山啊,當初大巫清的第一個硃砂就是從這裡挖出來的,既然要來謝家,怎麼能錯過這個地方,我早就對這裡很感興趣了。」

  他說完看著女孩子面罩下那雙眨啊眨的眼,伸手扯過樹枝敲向她的頭。

  「你不會以為我還遵守只和二小姐玩不和別的姐妹玩的話吧?」

  謝柔嘉有些惱怒的伸手撥開他的樹枝。

  「我倒是沒忘我說過的話。」邵銘清笑著將樹枝一拋,「只不過,你可不是二小姐了。」

  謝柔嘉看著他一刻,忽的笑了。

  「你這個孩子啊。」她又嘆口氣,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背起柴繼續邁步。

  邵銘清卻被那一聲嘆氣和孩子說的愕然。

  還有比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小孩子感嘆自己是個孩子的更可笑的話了嗎?可是為什麼那一瞬間他竟然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就好像眼前發出感嘆的真的是個歷經滄桑的成年人。

  十二歲的女孩子彎身弓背拖著柴吃力的向山上走,林間日光斑駁照在她身上,身形越發顯得瘦小單薄。

  見鬼了!邵銘清搖搖頭,跳下山石跟了上去。

  爬上山頂,眼前豁然,謝柔嘉將柴扔在一旁,深深的吐口氣。

  山谷裡一聲聲的號子隨著山風傳來,就好像從未斷絕過一般。

  「這有什麼好看的?你每天都要來。」邵銘清問道,看著趴在一塊山石上認真看著山谷的女孩子。

  「喜歡。」謝柔嘉說道。

  邵銘清咦了聲。

  「誰喜歡?」他問道。

  想起上一次這少年跟自己爭論喜歡和我喜歡似乎是昨日的事,原來我喜歡的別人並不喜歡,所謂喜歡也不過是笑話一場。

  更可笑的是連這個時時刻刻視為仇人的少年人都看得清楚。

  「你走吧走吧,自己玩去吧。」謝柔嘉擺擺手。

  「老話說一夜白頭,不過你現在裝一夜老成有點太可笑。」邵銘清笑道。

  一夜老成?

  她曾經在夢裡過了一輩子,醒來發現自己只是十一歲,十一歲啊,父母慈愛姐姐健在的十一歲。這是她心心念的十一歲,她歡喜若狂的享受著她的十一歲。

  但最終一切都化為烏有,她甚至不知道曾經的一輩子是夢,還是這一年多是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二十一歲,還是十一歲。

  山風捲著嘿喲嘿的號子一聲聲而來,山谷裡螞蟻般的隊伍一點點的移動的。儘管緩慢。巨石還是慢慢的向谷底而去。

  看著望著山下不動似乎入定的女孩子,邵銘清用樹枝推了推她的肩頭。

  「越說你還真的越裝的像了。」他說道。

  少年人的聲音帶著戲謔,讓謝柔嘉回過神。

  不管哪一個是夢。也不管自己現在是二十一歲,還是十二歲,邵銘清現在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無疑。

  謝柔嘉轉過頭看著他笑了笑。

  邵銘清後退一步。

  「你笑什麼笑?」他挑眉問道。

  「邵銘清。」謝柔嘉想了想說道,「我夢裡。你為什麼會害我家?」

  這話聽起來問的實在是可笑,你做的夢卻問別人。

  邵明清笑了。

  「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他卻又整容說道。「肯定是我對你們很生氣。」

  很生氣?

  「你會因為什麼生氣?」謝柔嘉忍不住問道,「比如我那樣欺負你嗎?」

  邵銘清哈哈笑了。

  「就你那傻樣,還欺負了我?」他大笑,「你難道以為自己很厲害?你不知道你當時看起來有多可笑!」

  這小子!

  謝柔嘉揚手抓起一旁的石塊就衝他砸過來。

  邵銘清側身躲開。笑著轉身跑了。

  謝柔嘉氣呼呼的追了幾步,想到自己的柴又停下腳回來。

  「喂。」

  邵銘清的聲音又在遠處響起,謝柔嘉背起柴看過去。見少年人站在山石上。

  「對了,我剛才就想問了。你要上山來,為什麼一路背著柴?」他大聲說道。

  謝柔嘉愣了下。

  「不是扔在原地,等下山再拿走就可以了嗎?」邵銘清接著說道。

  是啊……

  她為什麼背著柴上山來?

  「所以說看你那傻樣!」

  「邵銘清!」

  少年人的大笑聲,女孩子的尖叫聲在山頂迴蕩,與山谷裡傳來的號子聲混在一起。

  踩著號子一步一個腳印行走的隊伍裡,有人從巨大的山石下抬起頭。

  這是一張年輕的甚至還有些稚嫩的臉,赤裸裸的日光將他的臉曬成了古銅色,此時其上佈滿了汗水,滴滴答答的流下來。

  「天上落雨……」

  沉重的吟唱在前後響起,年輕人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吼出一聲嘿吼呦,低下頭跟著節奏邁出一步。

  「地上螞蟻……」

  汗水一滴一滴落下在腳印裡,嘿吼呦的聲音整齊而悠長。

  「過路大人…..」

  沉重的腳抬起落下,隨著嘿吼呦的聲音灰塵飛揚。

  「莫踩我…..」

  耳邊的號子聲,邵銘清的笑聲都漸漸的消失了,謝柔嘉扶著雙膝喘氣,身後的柴劈裡啪啦散落。

  她喘息一刻,抬手想要擦汗,無奈面罩遮擋了額頭,只能擦拭著流在下頜和脖子的汗水,略作歇息,她就整理好散落的柴,將它們綁在背上,又開始大步的跑起來。

  在狹小到處都是草木的山間,女孩子的身影輕盈靈敏的躍動著。

  「嘿吼呦~~」

  清脆的女聲在林間迴蕩。

  江鈴驚叫一聲,向後退去,看著風一般從山上跳下來的女孩子。

  「小姐!你慢點!」她喊道。

  謝柔嘉只是腳步一個踉蹌,很快就站穩了腳,沖江鈴哈哈大笑了,又大步的跑起來,身後拖著的一捆柴飛舞跳躍,好似水裡的魚。

  江鈴搖搖頭,將籃子舉起來頂在頭上,也大步的跟了上去。

  笑聲說話聲讓安靜的山林變的熱鬧起來。

  「小姐,今天晚上可有好吃的,我逮到一隻兔子。」江鈴大聲的說道。

  謝柔嘉拖著柴在前邊。

  「你竟然能逮住兔子了?」她說道,「你怎麼逮住的?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江鈴高興的應聲是,一面將頭頂上的筐放下來往裡看。

  「還是只肥兔子呢….」她說道,低著頭沒看路,忽的踩到柴捆上,嚇了一跳,「小姐?」

  她看到謝柔嘉已經停下了腳步,正看向前方。

  江鈴的視線看過去,也不由愣住了。

  木屋前的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老婦人正轉過身來。

  「老夫人……」江鈴脫口喊道,聲音難掩驚喜。

  老夫人終於來看小姐了!老夫人終於來了!

  「看你們的日子過的還真不錯啊。」謝老夫人說道,神情沉沉的看著面前站著的謝柔嘉。

  雖然帶著面罩,也擋不住這女孩子臉上的笑。

  「做出這樣狼心狗肺的事,你難道一點愧疚羞恥都沒有嗎?」謝老夫人將手裡的枴杖一頓,喝道。

  江鈴的面色一白,抱著籃子的手有些無力,但站在她身前的謝柔嘉卻又抬腳向前走去。

  「老夫人。」她開口說道,站定在謝老夫人身前,面罩下一雙眼黝黑明亮,「我已經羞恥愧疚了一輩子,這輩子,我不想再羞恥和愧疚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6 PM

第九章 夠了

  已經羞恥愧疚了一輩子,這輩子,不想再羞恥和愧疚了。

  這叫什麼話?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說什麼一輩子二輩子的。

  「就是說你不知錯了?」謝老夫人豎眉喝道。

  知錯?

  「我當然知道什麼是錯。」謝柔嘉說道,吐出一口氣,「我一直以為我錯了,所以我才羞恥愧疚,但是現在,我知道我沒錯,不是我的錯。」

  她看著謝老夫人搖搖頭。

  「是我的錯,我認,不是我的錯,我不認。」

  她將柴拎起來,越過謝老夫人向內而去。

  江鈴遲疑一下,舉起籃子蹬蹬跟著也越過老夫人。

  「不是你的錯?那還是冤枉你了?」謝老夫人轉過頭喝道,「那麼多人都是冤枉你了?」

  「那麼多人,又不是他們掉水裡。」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冷笑一聲。

  「掉的水裡的人呢?」她說道。

  掉到水裡的人難道也冤枉你了?

  「你冤枉她有理由,她冤枉你又何必?」

  狼子野心的妹妹意圖謀害長姐好取而代之,那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姐姐害了妹妹又圖什麼?

  謝柔嘉停下腳。

  「你說啊!」謝老夫人的聲音在後喝道,「你說啊!」

  說?

  有什麼可說的?怎麼說?

  「你都說了,我還說什麼?」謝柔嘉回頭喊道。

  要說什麼?說姐姐從來都厭惡她,恨不得她去死嗎?就因為自己是她的妹妹嗎?就因為怕自己奪了她的丹主之位嗎?說了你們信嗎?你們信嗎?誰會信啊?她高高在上的優秀的奪目的姐姐,她仰視的天一般的姐姐,會這樣的忌諱她厭惡她。厭惡她這個連她自己都瞧不起的的自己!

  多麼可笑!多麼可笑!

  她自己都不敢信,不相信!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真是夠了,她真是受夠了。

  這一聲吼讓現場一陣凝滯。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

  「沒什麼可說的。」她說道,「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要個明白嗎?我們兩個落水的人已經說過了。她明白,我也明白了,至於你們明不明白。我真是受夠了。」

  說罷轉過頭拖著柴向廚房走去,江鈴舉著籃子喊水英。

  「快看快看,我捉到了兔子。」她喊道。

  水英拎著魚出來。

  「那晚上魚還吃不吃?」她說道,「不如拿去給看山人換菜吃。」

  院子裡兩個丫頭討論吃什麼。另一邊,謝柔嘉解開柴拎起斧頭開始劈柴。

  說話聲劈柴聲。讓小院子裡嘈雜又充滿了生機。

  謝老夫人轉身抬腳離開了,身後的僕婦忙跟上。

  「真的沒餓死?還活的好好的?」

  謝老太爺端著茶碗一面吸溜的喝,一面好奇的問道。

  「是啊,三個人能想辦法呢。摘野果子,下河撈魚,還知道去找看山人。」

  「而且啊。她們不是跟看山人要東西,而是說請教。跟著看山人認山上什麼能吃,還會拿著自己摘的山貨去和看山人換油鹽米面。」

  兩個小丫頭搶著說道。

  謝老太爺呦了聲。

  「還挺聰明啊。」他說道,「知道要東西看山人一定不會給,竟然去換,這下看山人就不好不給了。」

  他們說這話,外邊謝老夫人帶著人進來了,謝老太爺忙起身相迎。

  「去哪裡了啊?散步去了嗎?」他說道。

  謝老夫人瞪眼。

  「你不知道我哪裡了嗎?」她說道,「這裡的人誰不知道我去哪裡了?」

  謝老夫人去見謝柔嘉了,大家的確都知道。

  不過……

  「我不是怕你不好意思說嘛,怕你臉面過不去嘛。」謝老太爺給她搖著扇子笑道,「客套一下嘛。」

  「我的面子用得著你們操心?真是夠了。」謝老夫人嗤笑道。

  此話出口,她神情微微一僵。

  「是,是,你自然用不著給我們解釋。」謝老太爺忙點頭說道,「我真是錯了錯了。」

  錯了?

  「呸。」謝老夫人啐道。

  謝老太爺訕訕,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惱她了,一旁的丫頭們已經習慣了,把頭扭開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來人。」謝老夫人喊到。

  兩個僕婦忙應聲。

  「把米糧給她送去。」謝老夫人說道,「再告訴家裡,以後她的米糧由我這裡出,不用送了,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道理。」

  謝老太爺搖著扇子看著謝老夫人眼裡閃過一絲笑,哦了一聲,拉長調子。

  「對,對,有道理,有道理。」他點頭說道,「對這種夾纏不清的人就不用多說,多說也沒用,直接做事堵住他們的嘴。」

  ………………………………………………………………

  看著擺在面前的米糧筐,江鈴轉頭看謝柔嘉。

  「這…」她難掩驚訝,原本以為老夫人終於是來探望小姐,卻沒想到兜頭就給了一棒喝,心裡很是失望,但轉眼老夫人竟然又讓人給送來吃的了。

  這還是答應了小姐說的事,雖然隔了半個月。

  要是換在以前她會很高興的認為老夫人又被小姐拿下了,但現在麼……

  「小姐,要不要啊?」她問道。

  「要啊。」謝柔嘉說道,「為什麼不要。」

  江鈴笑了。

  「小姐說要就要。」她說道,「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彎身拎起米糧筐。

  謝柔嘉和她一起拎起。

  「江鈴。」她忽的問道,「你認為是我推的嗎?」

  江鈴一怔。

  自從落水之後,小姐先是呆滯了,然後就是反覆的問為什麼。最後絕然離開了謝家,這期間以及之後都沒有說過這件事。

  她自然也不會問,她怎麼捨得問,這種事,只要張口問,就是一把刀啊。

  「小姐。」她看著謝柔嘉,「我認為。就算你推。也有你推的理由。」

  謝柔嘉看著她,哈哈大笑。

  「走。」她說道,「今晚可以大吃大喝了。」

  而一天之後。謝大夫人也接到了謝老夫人的這個話。

  「她說什麼?」她啪的放下碗筷。

  一旁的謝柔惠忙放下碗筷,謝文興皺眉。

  「吃飯呢。」他說道,「惠惠還要去上學。」

  「我吃好了父親。」謝柔惠忙說道。

  謝大夫人對謝柔惠安撫的笑了笑,起身走到另一邊。僕婦忙跟了過去。

  「……老夫人是這樣說的,奴婢仔細問了。原來孔雀死了之後她就去鬧了。」她低聲說道。

  謝大夫人氣笑。

  「怎麼?她說我要毒死她?」她說道,「我要是想要她死,用得著費這力氣嗎?我就立刻讓人把她打死了,又如何?何必浪費米浪呢?」

  僕婦點頭。

  「是。老夫人也是覺得可笑。」她說道,「所以要打她的臉,她不是鬧著要吃老夫人吃的東西。老夫人就給她,看她還能再說誰要害她。」

  謝大夫人冷笑。

  「母親為什麼不真打她的臉?」她說道。「如果是我在,我就打她的臉,我打她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僕婦忙嘆口氣。

  「夫人自然是打的,老夫人正是思慮到夫人您能打,所以她才不打。」她說道,「夫人也彆氣了,交給老夫人吧。」

  謝大夫人攥著茶杯不說話。

  謝文興站了起來,沖謝柔惠做個安心的手勢,謝柔惠點點頭,略一施禮。

  「我去上學了。」她低聲說道。

  謝文興點點頭,走向室內,僕婦施禮退了下去。

  「阿媛。」謝文興低聲喊道。

  謝大夫人抬手擦去眼角的淚。

  「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明明好好的。」她說道,「我怎麼就不知道,她就變成了這樣,難道給她的還不夠嗎?怎麼就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呢?」

  謝文興嘆口氣,拍撫著謝大夫人的肩頭。

  「也許,等她大一些就知道了。」他說道。

  門外謝柔惠的腳步停頓下。

  等?

  她垂下視線抬腳疾步而行。

  盛夏的花園裡湖邊很是涼爽,謝柔惠走了一段坐下來。

  「去拿那雙秀草舞鞋來給我。」她說道,「我今日要用。」

  兩個小丫頭忙應聲是跑走了。

  謝柔惠坐在湖石上,看著腳下,忽的撿起一塊石頭蹲了下來。

  「怎麼就不死呢?怎麼就不去死呢?」她咬牙說道,一下一下的將石頭砸在地上,「怎麼就是不肯打死她呢?怎麼她自己就不肯去死呢?怎麼就是不死呢?怎麼就是不死!」

  謝柔清和謝柔淑遠遠的就看到了蹲在湖邊的女孩子,不過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謝柔清,不是我說你表哥,他可真是給臉不要臉了。」謝柔淑正撇嘴說道。

  謝柔清抬手就打向她,謝柔淑伸手擋住。

  「你還要打我?為了別的事打我也就算了,為了姓邵的,你打我試試!」她尖叫道,「姓邵的打了惠惠的臉,我罵他怎麼了?我打他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我能把你怎麼樣?我自然是能打你了。」謝柔清說道,揮手就打了過去。

  謝柔淑到底小一歲,又不如謝柔清粗壯,被打的叫起來,那邊的謝柔惠抬起頭,看到了她們,她們也看到了她。

  「惠惠!」謝柔淑喊道,抓住救命稻草就跑過來,「謝柔清打我!我不過是指責她表哥不對,難道有錯嗎?」

  謝柔惠笑吟吟的站起來,看著謝柔淑和追著她的謝柔清。

  「怎麼能說她表哥呢。」她笑道,「那明明也是我們的表哥。」

  「惠惠!」謝柔淑跺腳,「那姓邵的非要去郁山,就是為了..為了那個壞蛋。」

  謝柔惠掩嘴笑了。

  「去郁山的人多了,可不能這樣說。」她說道。

  兩個丫頭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了。

  「大小姐,拿到了。」她們說道。

  謝柔惠抬腳邁步。

  「好了,快去上學吧,不早了。」她說道。

  謝柔淑哦了聲。

  「惠惠你真是好脾氣。」她說道,憤憤瞪了謝柔清一眼,跟上謝柔惠。

  謝柔清站在原地一刻,才要邁步,無意的看了眼一旁,面色訝異,她不由走上前一步,彎下身看著地上。

  死掉的螞蟻密密麻麻的一片。

  謝柔清伸手掩住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 09:17 PM

第十章 不息

  寂靜的夜色漸漸褪去,山林間的鳥兒們才發出鳴叫,嘩啦一聲,草木搖擺,有人在山路上飛奔而過,鳥兒們受驚撲棱飛起。

  謝柔嘉停下腳,撿起幾根柴堆放在一旁的山石上,順手摘下草叢裡的野果,塞進嘴裡繼續向前跑。

  「天要下雨……」

  她聲音含糊的哼唱著,在山間奔走。

  晨光出現從山後灑出來時,謝柔嘉已經站在了山頂。

  「地上螞蟻…」

  「過路的大人……」

  「莫踩我……」

  「為兒為女……」

  「才搬家…….」

  清晨的山谷號子聲盤旋而上格外的響亮。

  謝柔嘉站在山頂認真的看著山谷裡行進的隊伍,一面舉起手臂隨著那一聲聲號子活動著腿腳,嘴裡跟著哼唱。

  行進在隊伍裡的人抬起頭,看向高大的山頂,光暈裡似乎有個人影閃閃。

  「看……」他忍不住脫口說道。

  前後的人下意識跟著看去。

  山頂上日光已經炙亮刺目,大家不由眯起眼,再睜開看到山峰起伏,一片金黃,別無他物。

  「看腳下!」隊伍裡響起沙啞的吆喝聲,「上陡坡!」

  抬頭的人們忙低下頭,彎身弓背,口中發出沉悶的應和聲,腳抬起又重重的落下,濺起白塵。

  「上陡坡嘿!彎下身嘿!抬啊抬嘿!」

  「嘿嘿喲~~」

  山林中無人,謝柔嘉肆意的拉長聲調,聲音或者高或者低或者尖利。偶爾還響起笑聲,或許自己也被自己發出的怪聲逗笑。

  行走一段就撿起堆放在山石上的柴,等到下了山,女孩子的背上已經高高的一摞,乍一看好似背了一座山,隨著走動搖搖晃晃,但她的步伐卻並沒有減緩多少。

  「小姐!」

  江鈴從院子裡跑出來。忙伸手要來接。

  謝柔嘉避開她。

  「沒事沒事到了到了別再倒手了。」她說道利索的進了院子。江鈴伸手扶著讓她解下柴堆。

  「小姐,你怎麼又早早的起來了?」江鈴說道,「咱們現在不用自己找吃的了。柴也足夠用的,你歇息吧別這麼累。」

  謝柔嘉揉了揉肩背。

  「不累啊,閒著也是閒著,跑著一圈。感覺很精神。」她說道。

  「以前逛個花園都嫌累,還喊著要大夫人把院子拆了改成小的。」江鈴笑道。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

  現在說以前,不太合適吧。

  謝柔嘉笑了甩了兩下胳膊。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一樣嘍。」她說道。

  聲音清澈。嘴邊帶著笑意,就好像說的是今天天氣不錯,沒有半點的故作輕鬆。

  江鈴咧嘴笑了。

  「小姐。我給你打水洗洗。」她說道。

  「不用了。」謝柔嘉說道,幾步過去從院子裡的繩子上拿下已經晾乾的衣裳。「我去水潭裡洗洗,順便游個水,你們先吃飯,別等我。」

  「小姐,你真不累嗎?」江鈴說道。

  謝柔嘉搖搖頭。

  「真不累啊。」她笑道。

  江鈴也無奈的搖搖頭。

  「水英,水英。」她大聲喊道。

  水英揉著眼從屋子裡走出來。

  「幹嗎?」她問道。

  「快去,小姐游水去了,你快跟著去。」江鈴說道。

  水英哦了聲。

  「現在也不用靠打魚充飢了,幹嗎還要游水。」她說道。

  「快去吧,小姐游的越來越好,以後就用不著你,你家少爺又不要你,看你去哪裡。」江鈴說道,將乾淨的衣裳扔給她。

  「我家少爺才不會呢。」水英說道,接過衣裳,看著已經走出去的謝柔嘉忙跟上。

  嘩啦一聲水響,站在山石上的女孩子幾乎是腳步不停的跳了進去,濺起高高的水花,水花落定,人已經游在了水底。

  水英緊跟其後跳了進去,謝柔嘉從水底探身出來換氣,日光晶瑩的鋪在她的身上,照著水淋淋的臉。

  白日裡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候她才會摘下面罩。

  一口氣換過,人又沉入水底,翻個身仰面慢慢的劃動。

  那邊一陣嘩啦響,水英將一條魚從水底扔向岸上。

  「小姐,下的簍子裡只有一條。」她說道。

  「一條?」謝柔嘉說道,「怎麼可能,這麼多天只有一條?」

  她說著話一個翻身,像一條魚一般掀起水花鑽入水底。

  此時的謝家學堂裡,女孩子們也正大汗淋漓,鼓聲越來越激烈,女孩子們的隨著授舞先生的指揮不停的躍起。

  七月已過,八月中秋將近,轉眼就要入冬,跨過年就是春,三月三似乎一眨眼就要到了。

  學堂裡的課程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鼓聲一停,好幾個女孩子直接跌坐在地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

  「真是要累死了,熬不下去了。」一個女孩子躺在地上說道。

  「不用急,再過幾天就選定明年三月三的人了,到時候你想怎麼休息就能怎麼休息。」另一個女孩子說道。

  能休息?

  選不上的人自然就可以休息了。

  她這是詛咒自己選不上了!幸苦的熬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能作為丹女的伴舞一同站在祭台上嗎?選不上,一切辛苦都白費了。

  那女孩子翻身就起來了。

  「是啊,有些人想休息就能休息,休息好了該跳得好還跳得好,不像有些人,鞋子跳爛了也沒用。」她說道。

  那女孩子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鞋子磨了邊,以她們的身份想要穿什麼鞋子都能穿到。絕不會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

  穿這個鞋子,是小姑娘的小心思,好讓先生看到自己的努力。

  被戳破心思,女孩子的臉漲紅。

  「你說什麼呢?」她惱羞的喊道。

  二人之間的氣氛變的緊張起來,先生看過來,將手中的鼓槌重重的一敲。

  「下課!」她豎眉說道。

  女孩子們卻沒有都散去,還有三三兩兩的磨磨蹭蹭。

  「她們是要再自己加練呢。」謝柔淑說道。

  謝瑤一面接過丫頭遞來的手巾擦汗。一面似笑非笑。

  「你不練嗎?耽誤了這麼久。」她說道。

  「我再練也不行。」謝柔淑說道。看著謝柔惠一臉討好,「再練也趕不上惠惠這般好。」

  謝柔惠笑了笑。

  「我也是練出來的,四妹妹別喪氣啊。」她說道。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裳,抬腳邁步。

  「什麼啊,惠惠你從來沒有像她們這樣苦練過。」謝柔淑忙說道,「惠惠你也不用苦練。你是天資聰慧,有時候啊。人得服天分二字。」

  謝柔惠笑著沒說話,被她們擁簇著向前走,謝柔清換了衣裳走出來,見到她們停下腳。

  「惠惠。別理她。」謝柔淑說道,哼了聲。

  自從謝柔嘉被驅逐,她作為同樣受到謝柔嘉迫害的人再次回到了姐妹們中間。而與此同時,因為邵銘清選擇了去郁山。很明顯是追隨謝柔嘉而再次成為謝家不受歡迎的人,那麼作為和邵銘清關係好的謝柔清自然就也成了不受歡迎的人。

  至少謝柔淑覺得自己再也不用怕她了。

  「自己家的姐妹能這樣說嗎?」謝柔惠說道,看了眼謝柔淑,「你這樣,跟欺負你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謝柔淑頓時漲紅臉。

  四周傳來女孩子的低笑以及指點。

  謝柔惠不再理會她,上前幾步挽住謝柔清的手。

  「現在也沒個休息日了,咱們晚上一起吃飯,也算是休息了。」她說道。

  謝柔清下意識的往回收了下手,謝柔惠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想吃二嬸娘做的丸子了。」她似乎沒有察覺,微微一笑,挽著謝柔清向前走去。

  謝柔清點點頭。

  「好啊,那去我家吧。」她說道,停頓一下,「我母親肯定很高興你來。」

  因為邵銘清的事,邵氏氣的幾天沒下床,府裡的人都知道。

  謝柔惠現在能去她家,可見是表明沒有芥蒂,二夫人也自然能寬慰很多。

  大小姐就是這樣善解人意。

  四周的女孩子一臉敬慕。

  看著二人走出去,站在原地的謝柔清顯得尷尬又孤零零。

  「惠惠以前,以前,都不說我的。」她喃喃說道,以前她說多過分的話,惠惠也都回護著她,現在怎麼對她這樣不客氣了?

  「以前是以前。」謝瑤似笑非笑說道,「現在,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

  跟以前不一樣了?哪裡不一樣了?要說不一樣,也就是少了謝柔嘉這個討厭鬼。

  謝柔淑一臉不解。

  一定是因為自己沒在她身邊一段日子了,她跟自己生疏了,對,一定是的。

  謝柔淑咬住了下唇。

  「惠惠,惠惠。」她忙又跟了過去。

  …………………………………………………….

  夜色沉沉,值夜的丫頭們也都歇下了,院子裡變的安靜。

  謝柔惠的起居室裡燈火通明,四塊大銅鏡擺在,一個女孩子正鏡子前舞動跳躍。

  她身上單薄的小衫褻衣被汗水打濕,緊緊的貼在身上,十二歲的女孩子,已經隱隱有了玲瓏的曲線。

  她連續幾個騰躍,原本挽起的頭髮隨著急速的轉動而脫落散開,如同瀑布一般飛揚,隨著她的落地盤旋臥倒,鋪在了身下,在朱紅的地毯上黑的發白的衣,明媚的少女讓屋子裡的兩個值夜的丫頭都看呆了。

  「大小姐,大小姐,跳的太好了。」一個丫頭回過神激動的拍手說道。

  「大小姐快歇歇吧,天天這樣練可太辛苦了。」年長的丫頭則心疼的說道。

  謝柔惠沒理會她們,喘氣著站起身來,看向銅鏡裡。

  明亮的燈光下,女孩子身姿優美纖細,臉上白裡透紅,汗珠晶瑩的點綴,璀璨生輝。

  沒錯,我跳的很好,我跳的,比她好,我比她好,只有我最好,我是最好的。

  謝柔惠對著鏡子綻開了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53 PM

第十一章 問安

  炎夏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八月中旬的山林已經有些涼意。

  邵銘清一步跨過瘋長的草,跳下了山石,落在大路上,他回過頭看去,卻見那女孩子迎面撲過來。

  他哈的一聲忙伸手抓住,蹬蹬好幾步後退才站住腳,謝柔嘉掛在他的身上。

  「你竟然追上我了?」邵銘清笑道。

  謝柔嘉推開他,站穩了身子。

  「邵家少爺,你以為你跑的很快嗎?」她說道,「其實只是因為以前我跑的慢而已。」

  邵銘清哈哈大笑。

  謝柔嘉越過他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你每天山上山下的跑幹什麼呢?」邵銘清跟上問道。

  謝柔嘉甩著手。

  「不干什麼啊。」她說道。

  「不干什麼是干什麼?」邵銘清笑問道,上前幾步倒著走看她,「你撒潑打滾也好裝瘋賣傻也好是要不讓我進你家門,你學游水上學堂學什麼繡花都是為了別人,你現在不干什麼又是為了誰啊?」

  謝柔嘉哈哈笑了,笑著笑著又有些鼻酸。

  「誰也不為,別人都不稀罕。」她說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兩個多月過去了,曾經光潔嫩白的手已經變得粗糙,其上還佈滿被樹枝或者雜草劃破的小口子。

  這雙手曾經捧著一顆心送給別人,只不過……

  耳邊似乎響起擊打手的聲音,以及女聲的咬牙切齒。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那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謝柔嘉覺得自己的手隱隱發疼。

  她吐出一口氣抬起頭。

  邵銘清笑了。

  「那真是別人的損失。」他說道。

  這小子也算是說出一句安慰人的話了。

  「像你這種傻瓜多好玩,幹嘛不要呢。」邵銘清接著說道。

  謝柔嘉鬱結頓消,抬手就打過去,邵銘清三跳兩跳的避開。哈哈笑著沿著山路揚長而去。

  謝柔嘉衝著他的背影呸了聲。

  水英和江鈴迎面跑來。

  「小姐,看山大娘說抓到了一隻小狐崽,咱們去看看吧。」她們兩個眉開眼笑的說道。

  現在她們跟看山人夫婦越來越熟了。

  謝柔嘉笑著點點頭。

  「好啊。」她說道。

  才要邁步聽的遠遠的有馬的叫聲傳來,似乎有人進了山。

  雖然是散礦產砂不多,但每個月也都會有人來收一次硃砂,今天是八月十三了,馬上要過十五了。提前收了砂。管事的人就不用進山過個自在的團圓節吧。

  「走吧。」謝柔嘉說道,不再理會,三人說說笑笑的向看山人的住處走去。

  謝家祠堂大宅前人仰馬翻。

  小廝們亂哄哄的牽馬。僕婦丫頭們跑前跑後,放腳凳子從馬車上攙扶下自己的小姐。

  「拿好我的扇子。」

  「我的披風呢?」

  門前響起了女孩子們的說話聲,一時間鶯聲燕語熱鬧非凡。

  「好了好了,小姐們。都快進來吧,後院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大家梳洗歇息一下。」管事娘子大聲的招呼著。

  喊了好一會兒,才讓這些女孩子們魚貫進了宅院,後院裡少不得又是一番熱鬧。

  謝老夫人有些不耐煩的將手裡的酒壺放下。

  「吵死了,幹什麼來這麼多人?」她說道。

  謝柔惠站了起來。

  「祖母。」她喊了聲。「是我….」

  謝老夫人撩眼看向她。

  謝柔惠聲音一頓。

  「是,是我請她們來的。」她接著說道,上前一步。「過了十五就要選定明年三月三參加祭祀的人了,又到過節。先生就給了我們幾天假,讓大家散散心,我正好要來看祖母,所以就請大家一起來了。」

  「也是為了讓你這裡熱鬧一下。」謝大夫人說道。

  「我用得著熱鬧嗎?」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認錯,但又想到謝老夫人最恨她認錯,一瞬間很是尷尬。

  「母親,你總是這樣。」謝大夫人皺眉說道,「別人的好心就不能領一下嗎?總是要說些古怪的話,讓人難堪,你就高興了?」

  謝老夫人嗤聲。

  「你都說了,別人的好心,關我什麼事。」她說道。

  一見面就吵,總是這樣,謝文興忙打圓場。

  「好了好了都是好心都是好心。」他說道,「阿媛和惠惠擔心母親一個人過十五冷清,母親擔心阿媛和惠惠出門,怕你們受累。」

  他說完又看著謝柔惠。

  「惠惠你快去吧,姐妹們都等著你呢。」

  謝柔惠應聲是。

  「祖母,我帶姐妹們來給你問安。」她問道。

  謝老夫人皺眉。

  「不用,不用,趕路這麼累了,你祖母也不在乎這個禮,大家來了別拘束。」謝老太爺笑著說道,站起身來,「給我問安就行了,惠惠,來,來,看看我在這裡新養的幾隻鳥兒和蟋蟀。」

  祖父真是解了這尷尬。

  謝柔惠歡喜的忙點點頭,伸手扶著謝老太爺出去了。

  「母親,你對惠惠就不能好點嗎?」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我對誰都這樣,怎麼就是對她不好了?」謝老夫人說道。

  「你對嘉嘉可不這樣。」謝大夫人說道。

  謝老夫人哼了聲。

  「我沒覺得。」她說道,「我對誰也這樣。」

  「你…」謝大夫人又急了。

  「好了好了。」謝文興只得再次打岔,「來這裡又不是說這個的,一家人祖孫兩個,有什麼好不好的。」

  他說罷看著謝老夫人。

  「母親,你真不回去過十五了?」

  謝老夫人嗯了聲。

  「麻煩,來回折騰。」她說道。靠在椅背上閉目說道。

  「怪冷清的。」謝文興說道。

  「不冷清,冷清什麼啊,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都在這裡呢。」謝老夫人說道。

  在前邊的祠堂裡,歷任丹主們的牌位都擺在那裡,也只有丹主們的牌位能擺在這裡。

  只是這話聽起來更有覺得冷清。

  「那,那孩子沒有再來鬧吧?」謝文興忙又換個話題,這個話題出口。屋子裡的氣氛再次低沉幾分。

  謝文興心裡嘆口氣。適才的話讓人外感冷清,但說道這個孩子,大家心裡都會冷清。

  寒心啊。

  還有什麼比看著自己的孩子們手足相殘更寒心的。

  「沒有。」謝老夫人說道。

  「沒來就好。她要是再鬧,母親可別縱容。」謝大夫人淡淡說道。

  「我哪裡縱容得了她。」謝老夫人冷笑,舉起手裡的酒壺喝了口,聲音含糊。「人都是自己才能縱容得了自己。」

  …………………………………..

  「這就是咱們家的大祠堂了。」

  幾個女孩子看著前邊高大肅穆的廳堂,兩邊長廊相接。飛簷走壁。

  「是啊,那邊就是大巫清的墓。」有人對這裡熟悉伸手指著遠處的山上說道。

  日光下山景秀麗。

  「我們一會兒去拜祭一下吧。」有人忍不住說道。

  懷清台四周修建的極其精美,是來郁山必逛的地方之一,只不過她們一年到頭出門的時候有限。一年能來一次就不錯了。

  這話立刻引得大家都動了心。

  「去跟惠惠說,惠惠很好說話的。」大家亂哄哄的互相攛掇著。

  「不過。」一個女孩子想到什麼,帶著幾分不安。眼神四下看了看,低聲說道。「那個…她是關在這裡了嗎?」

  這話讓女孩子們都安靜下來,忍不住四下亂看。

  那個她啊…

  算起來已經被趕走兩個多月了,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麼樣。

  帶上了人前不許摘下的面罩,再被關在這裡….

  她們看著高大樹木林立的院落,肅穆漆黑的大宅。

  不見天日啊。

  聽說不見天日用不多久人就會變成的不像個樣子了。

  「你們在說什麼?」有人問道。

  這突然的聲音讓女孩子嚇的不由叫了聲,慌亂的轉過身,看到謝柔惠帶著謝柔淑謝瑤謝柔清等幾個女孩子走過來。

  她們適才跟著謝老太爺去看鳥和都蟋蟀了。

  謝柔淑也被她們嚇了一跳。

  「幹什麼啊你們一驚一乍的。」她抱怨道。

  女孩子們自然不敢說,紛紛圍過來用別的話岔開。

  「咱們去山上轉轉吧。」謝柔惠卻主動說道,「我已經跟祖父說了,他吩咐了人陪著我們上去。」

  女孩子們喜出望外歡呼。

  「惠惠最善解人意了。」大家亂亂的喊道。

  「是我自己也想去玩啊。」謝柔惠掩嘴笑,俏皮的眨了眨眼。

  女孩子們更高興,招呼著各自的丫頭向外走去。

  謝柔淑要擠到謝柔惠身邊,謝柔惠卻挽住了謝柔清的手。

  「有件事我跟母親說了。」她低聲說道。

  謝柔清愣了下。

  「什麼事?」她問道。

  「跳祭祀舞的事。」謝柔惠低聲說道,看著她一笑,「一定會有你的。」

  跳祭祀舞的人選由大夫人以及族中的長輩們來決定,雖然為了謝族的臉面,擇選很是嚴謹苛刻,但既然是人來選,到底還是難免人情。

  如果按條件選,謝柔清鐵定選不上,但如果大夫人開口,就沒問題。

  「不,不,不用的,我……」謝柔清忙說道。

  謝瑤伸手搭上她的肩頭。

  「三妹妹,這是好事啊,我知道你一直想參加祭祀的。」她笑眯眯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54 PM

第十二章 相遇

  謝柔清看著謝瑤。

  是的,她是很想參加祭祀,身為謝家的女孩子,有哪個不想參加這麼盛大的事。

  她是想參加祭祀,可是,她和謝瑤說過的是想參加祭祀,但不是跳舞,而是打鼓。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相貌身材,知道自己的缺陷,也坦然的接受自己的缺陷,她知道自己跳舞不會跳好,這跟努力不努力沒有關係,所以她只把跳舞當做一項功課,但對於打鼓卻不同。

  她喜歡打鼓,喜歡那種淋漓盡致的的節奏,而且打鼓不需要靠肢體和神情來輔助,只需要感情。

  這半年來,她幾乎將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在練鼓上。

  她已經想好了,一定要爭取到祭祀打鼓的機會,打鼓對相貌來說要求到底是低一些,再加上讓父親出面,哪怕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只要能上場,只要能參加祭祀,只要一想到那場景,她就激動不已。

  但現在好似一桶冷水兜頭澆下來。

  給了她跳舞的機會,就斷了打鼓的機會了。

  謝柔清只覺得心口發堵。

  「……現在,能參加祭祀你高興了吧?」謝瑤的聲音在耳邊繼續。

  高興..

  能參加自然是高興,可是不是她想要的……

  「二嬸娘肯定也高興了。」謝瑤接著說道,「這是惠惠為你好。」

  為我好啊….

  謝柔清有些怔怔。

  似乎在什麼時候也聽到過這句話。

  「就怕嘉嘉她會很生氣。」

  「怎麼會,咱們是為了嘉嘉好。」

  是啊,為了她好,所以有什麼錯?

  原來為你好這三個字有時候真是很可怕。

  謝瑤的這句話聲音有些大,在一旁擠著的謝柔淑終於聽清了。頓時知道了什麼事。

  「惠惠,惠惠,那我呢那我呢。」她急忙說道,拚命的擠開了謝柔清。

  「四妹妹,肯定也有機會的。」謝柔惠含笑說道。

  這話明明就是敷衍。

  謝柔淑又是著急又是嫉妒,不過她可不敢對謝柔惠撒火,轉頭恨恨的盯著謝柔清。

  「你們看。這裡已經能看到懷清台了。」謝柔惠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伸手指著前方,抽回了被謝柔淑拉著的胳膊。

  此時她們已經走到半山腰,聽到這話女孩子們都高興的看過來。

  謝柔淑被擠得東倒西歪。心裡越發的恨恨。

  「真是沒天理。」她不由看著謝柔清說道,「明明是你那個表哥對不起惠惠,你們心裡愧疚自責,不去質問責罰他。反而還要惠惠來哄著你們,安慰你們。什麼道理!」

  這話讓四周聽到的女孩子們嚇了一跳,看過來帶著不解互相低聲詢問。

  「你胡說什麼!」謝柔清沒好氣的喝道。

  胡說?裝可憐私下求人不願意被人知道吧?就長得這樣子,也虧她敢開口!到時候公佈了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真是氣死人!這個醜八怪!

  「我沒胡說。」謝柔淑拔高聲音,「難道不是嗎?你表哥邵銘清不要惠惠。是你表哥不要惠惠的……」

  向前走了一步的謝柔惠猛地停下腳。

  邵銘清不要惠惠!

  邵銘清不要惠惠!

  邵銘清!

  那個戲子生的下賤種子,自己給他個笑臉,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

  他如果乖乖的聽話。她並不介意抬舉他一下,讓他在謝家進出也像個人樣。

  可是這個不要臉的賤種又是怎麼回報她的!

  謝柔嘉握緊了手裡的團扇。

  她那日正好去書房。聽到了二叔和父親說的話。

  「我是沒臉說了,銘清這孩子,跟我七拐八拐的繞了半天才說出他的意圖。」二叔嘆氣說道。

  「什麼意圖?我說過了,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二弟無須多慮。」父親笑著答道,渾不在意。

  是啊,對於父親,對於丹主來說,就是這麼渾不在意,只要我們願意給你,要天上的星星也不是不可以。

  「他要去郁山。」

  但二叔很快說出這句話,站在門外的她有些不可置信。

  別的時候說郁山,她最多把他當作一個才入砂行的無知少年,一心崇拜謝氏的大巫根源,要去郁山朝拜。

  但現在,此時此刻郁山裡禁錮了一個女孩子之後,這意味就不同了。

  尤其是這個這個少年人和這個女孩子曾經還是眾人眼裡親密的玩伴。

  屋子裡的父親也沉默了。

  「這麼說,當初在家柔嘉那麼對他,他也不是無奈的。」他說道。

  他不是懾於那女孩子的驕縱蠻橫,不是不得不討好順從與她,所以才會在她被驅逐被禁錮被全家都厭棄的時候,非要跑去陪她。

  放著她謝柔惠這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理會,一心要去陪那個什麼都不是的連姓氏都被剝奪的小姐!

  謝柔惠只覺得一陣窒息。

  為什麼?為什麼?

  她哪裡不如她?她哪裡不如她!

  「……邵銘清不要惠惠……」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謝柔惠轉過身對著謝柔淑揚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山間響起,伴著女孩子的尖叫。

  謝柔淑捂著臉驚駭的看著謝柔惠。

  尖叫聲停下,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呆住了。

  出什麼事了?

  在大家陡然呆滯的下一刻,突然有笑聲傳來。

  「有了這些樹枝,有這些紙,還有筆墨,我們就能做燈籠了,等十五我們也觀燈。」江鈴說道,伸手撥開灌木樹叢,邁了出來。

  謝柔嘉和水英緊跟著走出來,手裡都拎著一把彎彎細細的枝條。

  「做四五個沒問題。」謝柔嘉口中說道,說這話抬起頭。不由一怔停下腳。

  江鈴和水英也抬起頭,驚訝的張大嘴。

  這邊的一群女孩子也驚駭的看著她們。

  謝柔嘉的視線直接就落在了謝柔惠身上。

  姐姐……

  她怎麼來了?

  而這邊的女孩子們還沒從謝柔淑被打的震驚中回過神,又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孩子嚇懵了。

  這個穿著短襦長褲戴著面罩的女孩子,雖然根本看不到相貌,但所有人還是瞬時就知道了她是誰。

  那個謀害長姐的曾經的謝家二小姐謝柔嘉。

  她怎麼來了?

  山林裡一片死靜。

  但這還沒完,就在謝柔嘉出現的下一刻,山下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惠惠!」謝大夫人的喊聲傳來。

  凝滯的場景瞬時被打破。

  母親!

  謝柔嘉猛地扭頭看去。果然見謝大夫人疾步邁上來。身邊跟著四五個僕婦。

  「說你們要去看懷清台,我也一起走一走。」她笑說道,話沒說完看到了謝柔嘉。頓時怔住了,臉上的笑瞬時凝固。

  三方人相對,再次一片死靜,似乎連林間的山風都消失了。

  她怎麼來了?

  所有人心裡都喊著這一句話。

  還是謝大夫人最先回過神。

  「惠惠。」她說道。從謝柔嘉身上收回視線,重新含笑看向謝柔惠。抬腳邁步從謝柔嘉身邊擦肩而過,再沒多看一眼,就好似她不過是路邊的一棵樹。

  謝柔嘉低下頭。

  謝大夫人走了幾步看到了謝柔淑,不由怔住了。

  謝柔淑捂著臉淚流滿面。

  「淑兒。你怎麼了?」謝大夫人皺眉問道。

  這句話問出,剛緩過一口氣的在場的女孩子們頓時又窒息了,場面再次安靜。

  「怎麼了?」謝大夫人神情沉下來。女孩子們的神情可逃不過她的眼。

  太詭異了,肯定有事。

  怎麼了?

  謝柔惠打了謝柔淑。但是,誰敢說?怎麼敢說?

  原先還為能跟著謝柔惠出來而歡喜不已的女孩子們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她們要是此時此刻還坐在大宅裡,哪怕看蟋蟀打架也是幸福。

  沒有人說話。

  謝大夫人已經看到了謝柔淑的臉。

  「誰打你了?」她豎眉喝道。

  家裡的姐妹們之間可是耍小性,可以爭吵,但動手打人卻是過了,尤其是出了謝柔嘉動手謀害謝柔惠的事之後。

  手足相殘難道要變成謝家的常態嗎?

  謝柔淑被喝的一個機靈,哆嗦一下,面色發白的看著謝大夫人,嘴唇抖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旁忽的響起謝瑤的哽咽聲。

  「四妹妹,四妹妹,你別怕。」她伸手攬住謝柔淑的肩頭,「你說吧,有大夫人在,有丹主在,你什麼都別怕。」

  雖然入了秋,但大家還穿著單薄的夏衫,謝柔淑覺得謝瑤的長指甲穿過了她的衣衫,肩頭火辣辣的疼。

  這疼讓她變的清醒起來。

  別怕,有大夫人在,有丹主在,丹主啊,她是將來的丹主啊……

  「惠惠!誰打她了?你怎麼也不管?」謝大夫人看向謝柔惠喝道。

  謝柔惠聲音哽咽的喊了聲母親,想要邁上前一步。

  謝柔淑身子一晃,被謝瑤推的先邁出來了。

  「大伯母。」她覺得不是自己在說話,但話還是從嘴裡冒了出來,視線也看到了正轉身的謝柔嘉,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是她!」

  她伸出手指著。

  「是她打我!」

  所有的視線瞬時都凝聚在謝柔嘉身上。

  謝柔嘉下意識的回頭,看到了謝柔淑指著自己的手。

  什麼?

  「你胡說!」江鈴神情驚愕喊道,「我們剛過來!小姐根本就沒走近你!」

  反正你也是個壞人,已經背負了那麼大的罪,再多一條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謝柔淑一瞬間挺直了脊背。

  「大伯母,就是她,就是她打我。」她的聲音變得流利起來,眼淚流的更凶。

  謝柔惠也抬手掩住了嘴,眼圈發紅,似乎說不出話來。

  謝大夫人終於轉過身看著謝柔嘉。

  「你瘋了!你怎麼能這樣血口噴人!四小姐!你太過分了!」江鈴大聲喊道,「大夫人,大夫人,不是我家小姐打的!」

  「不是嗎?那是誰?」謝大夫人問道。

  「我們不知道,我們剛來的。」江鈴喊道,伸手指著這些女孩子們,「她們知道,她們知道。」

  謝大夫人的視線看向這些女孩子們。

  女孩子們神情不安,很多人忍不住後退一步。

  但後退也不逃不開謝大夫人的問話。

  「你們知道嗎?」她神情木然的問道。

  雖然很意外,但這也是一個機會,一個女孩子猛地站了出來。

  「就是她!」她顫聲說道,伸手指向謝柔嘉。

  有了一個人帶頭,便有更多的人反應過來,也都伸出手指過來。

  「是她!」亂亂的聲音七七八八的響起。

  江鈴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們。

  「你們,你們……」她喊道,幾乎瘋了,「你們怎麼能…」

  謝大夫人看向謝柔嘉。

  「你還要說什麼?」她問道。

  「夫人!」江鈴哭道,就要跪下,謝柔嘉伸手攔住她。

  謝柔嘉將手裡的枝條往肩頭一甩搭上,抬腳走過去。

  看著她走過來,有些女孩子忍不住後退一步。

  謝柔嘉沒有說話,走到了謝柔淑面前。

  「你說,我打你了?」她問道。

  面罩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憑添了幾分恐怖。

  謝柔淑迴避了她的視線。

  「是。」她咬牙說道,「就是你打我了。」

  話音才落,就見眼前的女孩子猛地揚起手。

  啪的一聲脆響在林間再次響起。

  謝柔淑尖叫一聲歪倒一旁,伸手摀住臉。

  這一巴掌比適才要打的狠,謝柔淑的鼻子裡有血流出來。

  「是啊,我打你了。」謝柔嘉伸手握住肩頭的枝條,慢悠悠說道,「我打了你又怎麼樣。」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57 PM

第十三章 怎敢

  我打了你又怎麼樣?

  所有人都驚呆了,山林的又一片死靜。

  誰也沒想到謝柔嘉竟然說話說話揚手就打了人。

  她怎麼打人?這是大家第一個念頭。

  她怎麼敢打人?這是大家第二個念頭。

  是啊,她怎麼敢!

  這個念頭讓眾人清醒過來,謝柔淑也摸到了自己流出的血,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謝瑤尖叫抱住了謝柔淑。

  「四妹妹四妹妹。」她哭著喊道。

  不知道是被適才的兩難的場景嚇的,還是被現在謝柔嘉打人嚇的,伴著謝柔淑和謝瑤的尖叫,女孩子們都跟著喊叫哭起來。

  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謝柔嘉!」謝大夫人亦是一臉不可置信,面色鐵青的喊道,「你怎麼敢打人!」

  謝柔嘉抬頭握住了肩頭上的枝條。

  「我沒打人,但如果她敢誣陷我打,我就自然敢不讓她白誣陷我。」她說道,垂下視線,「還有,母親喊錯了,我不姓謝。」

  謝大夫人氣的發抖。

  「不姓謝,你喊我母親做什麼?」她喝道,伸手指著,「給我抓住她!」

  僕婦們忙湧過來。

  謝柔嘉卻調頭將手中的枝條一甩。

  她可是真敢動手打人的,圍過來的僕婦們慌忙躲避。

  謝柔嘉從她們身邊輕鬆的三跳兩跳的越過。

  「跑啊!」她哈的一笑,大聲喊道。

  話音未落,水英調頭鑽入了來時的灌木叢,江鈴遲疑一下,看著謝柔嘉喊完這話就躍入山林。自己便也撒腳狂奔而去。

  一眨眼間主僕三個跑了沒了影子,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們。

  謝大夫人面色鐵青。

  「還愣著幹什麼!」她厲聲喝道,「給我把她抓住!抓住!」

  僕婦們慌忙追上去,人多在山路上反而擠的一陣亂。

  謝大夫人口中呵斥,自己也提裙疾步向下而去。

  「來人,把人都叫來,給我把她抓回來!」

  山路上只剩下謝柔惠等一眾人。

  不管是謝柔嘉也好。還是謝大夫人也好。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如果不是還坐在地上臉上帶著兩個巴掌印以及擦了一手血大哭的謝柔淑,大家都忍不住懷疑適才的事是不是一場夢。

  喊叫聲漸漸停下。哭聲變成了啜泣,山風吹來枝葉刷拉作響,現場沒有人說話,氣氛安靜中透著詭異。

  沒有人敢抬頭看謝柔惠。

  「別哭了。」謝柔惠的聲音陡然響起。

  她的聲音並不大。且一如往日般柔和,但在場的女孩子們卻忍不住打個哆嗦。

  謝柔淑猶如脖子突然被扼住。哭聲戛然而止。

  「傷的重不重啊?」謝柔惠問道,伸手撫上謝柔淑的肩頭。

  謝柔淑嚇的一個哆嗦,忙忙搖頭。

  她怎麼敢說重,要是這隻手擱在自己肩頭的手再給她一巴掌……

  「都流血了。還不重啊?」謝瑤咦了聲說道,嘆口氣,搭在她另一個肩頭的手拍了拍。「四妹妹真是老實人。」

  謝柔淑又打個哆嗦,立刻就明白謝瑤的意思了。她差點忘了,她挨了兩巴掌呢,謝柔惠打的自然不能說重,但謝柔嘉打的……

  謝柔淑眼淚又流下來。

  「好痛。」她哭道,攤開手看著手上的血,「好痛啊。」

  「快走,咱們快回去,找大夫來。」謝柔惠說道。

  女孩子們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聞言忙應聲,搶著攙扶起謝柔淑急急的下山。

  謝柔惠和謝瑤走在後邊。

  「真沒想到,她竟然跑出來了。」謝瑤說道。

  「本來就沒關著。」謝柔惠說道。

  「我知道,大伯母心軟,沒把她關起來。」謝瑤搖著扇子說道,「我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有臉亂跑,看那樣子還挺自在。」

  謝柔惠沒有說話,眼前浮現那女孩子站出來的一刻。

  終於看不到那張臉了,那張只能她在鏡子裡才能看到的臉。

  可是為什麼那個被遮住的臉的女孩子沒有像想像中那樣消沉枯萎,反而如同清晨的花一般鮮活,尤其是當那女孩子一步一步走過來,站定在她們面前的舉起手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窒息,而且還下意識想後退。

  後退?

  她怎麼可以面對這個女孩子而會害怕?

  她才不會怕她!以前不會,現在不會,永遠都不會!

  察覺到謝柔惠的沉默,謝瑤說話聲不由小了下去,也忍不住四下看想要轉開話題,回頭一眼看到謝柔清。

  謝柔清還站在原地,似乎依舊處在適才的事的驚嚇中呆呆。

  「三妹妹。」謝瑤揚聲喊道。

  謝柔清看向她。

  「怎麼不走啊?」謝瑤笑吟吟問道,「你是還想去看懷清台嗎?」

  謝柔清搖搖頭,抬腳邁步,但她走的很慢,似乎並不打算追上她們。

  謝瑤笑了笑。

  「你看她。」她說道。

  謝柔惠回頭看了眼,謝柔清低下頭似乎要看清地下的路。

  「叫她過來嗎?」謝瑤低聲問道。

  謝柔惠收回視線冷笑。

  「叫她過來做什麼?」她說道。

  「她這個人,脾氣有些古怪,誰知道會不會做些傻事。」謝瑤說道,帶著幾分擔心。

  謝柔惠停下腳轉過頭看她。

  謝瑤被她看的忍不住視線迴避,雖然還站著沒動,但身子下意識的躲避。

  「她就是做傻事,我難道就會怕她嗎?」謝柔惠說道,「你忘了我是誰了嗎?」

  謝瑤握緊了扇子擠出一絲笑。

  「我沒……」她要說道。

  謝柔惠伸手握住了她手裡的扇子。

  「我是大小姐。」她一字一頓說道。

  她是謝家的大小姐,謝家未來的丹主,她的一句話能夠決定家裡這些姐妹們的將來。

  「難道我會怕她們說我什麼嗎?」

  當然不會,謝瑤忙搖頭。

  「更況且。她們剛才不說,以後再說,就沒用了。」謝柔惠微微一笑,「至於謝柔清,別忘了。」

  她說著奪過謝瑤的扇子,在身前輕輕的搖晃。

  「別忘了,我為什麼打了謝柔淑。」

  那時候是謝柔淑在罵謝柔清。這種事不管誰說起來。都會認為是謝柔惠在維護謝柔清,所以才給謝柔淑一個教訓。

  「我教訓一下對自己姐姐不敬的妹妹,又算什麼大事?」謝柔惠說道。看著謝瑤,「有什麼不可以嗎?你擔心什麼?你為什麼擔心?」

  這幾句問讓謝瑤身子緊繃,忙搖頭。

  「可以可以,當然當然。」她連連說道。「我不擔心,我不擔心。我只是怕她們亂說話。」

  「怕?」謝柔惠上前一步,將扇子放在謝瑤的身前,盯著她,「怕什麼?為什麼要怕她們?我為什麼要怕她們亂說話?」

  謝瑤搖頭連連。

  「不怕。不怕,我不是說你,是我看到大伯母那麼生氣。我害怕了。」她忙說道。

  謝柔惠哦了聲,笑了。

  「別怕。」她說道。將扇子塞回給謝瑤,「有我在,母親不會生氣。」

  說罷繼續邁步。

  謝瑤握著扇子,整個人身子都垮了下去,緩了口氣,看向前方的謝柔惠。

  不怕?不擔心?教訓一下妹妹算什麼大事?

  那為什麼方才沒有站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忙忙的跟上。

  聽得前方沒有了低低的聽不真切的說話聲,謝柔清抬起頭,鬆開並沒有遮擋路的樹枝,看到兩個女孩子已經疾步而去,在彎彎繞繞的山路上時隱時現,她站著久久未動。

  原本因為女孩子們離開而安靜的大宅再次喧鬧起來,聽得那邊的謝柔淑的哭聲不斷傳來,謝大夫人一拍扶手又站起來。

  「她為什麼還能滿山的亂跑?」她喝道。

  「你又沒砍了她的手腳,她自然能跑了。」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沒忍住笑了,謝大夫人一眼掃過來,謝老太爺忙收住笑。

  「她竟然沒有老老實實的呆在屋子裡,還有臉到處跑。」謝大夫人接著說道,「看我這次怎麼收拾她!」

  門外有僕婦氣喘吁吁的衝進來。

  「夫人…」她們說道。

  「人呢?」謝大夫人立刻問道。

  「沒,沒追上。」僕婦喘氣說道,神情惶惶。

  沒追上?

  「你們一群人追不上她?」謝大夫人又是氣又是急喝道。

  「夫人,柔嘉小姐跑的太快了。」僕婦叫屈說道,「在山路上如履平地,我們實在是追不上,而且山這麼大,一會兒就不知道她跑哪裡去了。」

  謝大夫人再次拍桌子。

  「來人!搜山!」她喝道,「我就不信還抓不住她!」

  搜山啊,那事情就大了,動用的人也要很多了。

  僕婦們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屁大的事,鬧什麼鬧,還搜山,讓人以為咱們謝家怎麼了呢。」謝老夫人說道,坐了起來。

  「母親,這不是事嗎?」謝大夫人指著外邊豎眉說道,「我讓她來郁山禁閉,是讓她來反省了,你看看她,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肆無忌憚,當著我的面說打人就打人!」

  謝老夫人已經聽謝大夫人和僕婦們講述了。

  「你說,我打你了?」

  「是,就是你打我了。」

  「是啊,我打你了,我打了你又怎麼樣。」

  聽謝大夫人說到打人,謝老夫人不由又想起她們的描述,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謝大夫人被笑的一怔。

  「母親!你還笑的出來!」她喊道。

  不問還好,她一問,謝老夫人幹脆哈哈大笑。

  「是挺好笑的嘛。」她大笑。

  「母親!」謝大夫人臉色鐵青,大聲喊道,「你說誰好笑!」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4 08:59 PM

第十四章 有惑

  老夫人的笑聲傳來,耳房裡或者廊下擠著的女孩子們不由面面相覷。

  自從她們進門老夫人都沒有露面,更別提說笑了,因為知道老夫人一向脾氣古怪也不親人,對她們這些子侄後輩都愛答不理,所以也並沒有覺得如何。

  但世上的事就怕對比,她們熱熱鬧鬧光鮮亮麗的來給老夫人湊趣,老夫人沒有理會,當她們狼狽不堪被人打了之後,老夫人突然就笑了,這就有些尷尬了。

  聽到老夫人的笑聲,屋子裡安靜下來,連謝柔淑也不敢哭了,氣氛就變的令人不安。

  害怕。

  每個人心裡其實都在害怕,從謝柔惠揚手給了謝柔淑一巴掌開始。

  以前在謝柔惠身邊,都只有開心和驕傲,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害怕。

  但現在……

  大家不自覺的悄悄的看著坐在廳中的謝柔惠。

  女孩子穿著鵝黃衣裙,坐著端端正正,搖著扇子側耳聽謝瑤說話,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一如往日般。

  但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謝柔惠大家突然不敢上前親近了,總覺得現在還笑的她下一刻就敢甩她們一巴掌。

  外邊傳來大夫人生氣的招呼人的聲音。

  「來人,來人,所有人都去搜山,必須把她給我抓住。」

  院子裡亂亂而嘈雜。

  老夫人笑讓她們害怕,大夫人生氣讓她們害怕,屋子裡的謝柔惠讓她們覺得害怕,甚至山上那個戴著面罩的女孩子也讓她們覺得害怕。

  害怕大夫人和老夫人追問誰打了謝柔淑,不說實話害怕,說了實話更害怕。

  她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有年紀的小的女孩子忍不住小聲問道,聲音帶著哭腔,「我想回家。」

  想回家。

  謝柔清看著那女孩子,那些曾經無時無刻都想圍在謝柔惠身邊的念頭似乎在這一瞬間崩坍了,很顯然有這個念頭的不止這一個女孩子,她們恐懼了。

  「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去了,你再急。小心把你也扔山裡。」有女孩子低聲喝斥。

  恐懼謝柔惠。也恐懼這個念頭被謝柔惠知道帶來的後果。

  雖然沒人敢說,但謝柔清知道,從今日起大家再看到謝柔惠。就再也不是以前那種感覺了。

  在她的溫柔善良可親背後,到底還掩藏這什麼?

  比如那次落水……

  謝柔嘉以前打過人,脾氣又差,所以說她敢動手推謝柔惠落水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但今日看來謝柔惠竟然也是敢動手打人的。而且動手動的毫無徵兆,前一刻還笑意盈盈。下一刻就翻了臉,這脾氣顯然也不怎麼好,那麼說她敢動手推謝柔嘉落水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謝柔清站了起來,兩邊的女孩子們被嚇了一跳。

  「柔清。你幹什麼去?」她們忙低聲喚道。

  不會是嚇的真的要鬧著走吧?

  「我去看看我表哥。」謝柔清說道。

  ………………………………………………………

  月如銀盤高掛,又大又圓,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

  謝柔嘉伸出手轉了轉。

  當然這是徒勞的。

  她收回手。將手臂重新枕回脖子下,嘴裡的草在嚼動下一晃一晃。跟她翹著的腿呼應著。

  耳邊呼嘯而過的山風裡沒有了白日裡人聲的吆喝嘈雜。

  幾聲拉長聲調的咕咕叫從山林裡低低的傳來。

  謝柔嘉一個翻身坐起來,攏手也咕咕叫了幾聲,片刻之後聽的腳步沙沙,有人影從山林裡鑽了出來,站在了明亮的月光下。

  「小姐,你在這裡啊。」江鈴笑道,大步的跑過來。

  「我還以為你被抓住了呢。」謝柔嘉笑道。

  江鈴嘿嘿笑。

  「小姐你太小瞧人了。」她說道,在謝柔嘉身邊坐下。

  「水英呢?」謝柔嘉問道。

  「她啊更厲害,比我們都跑的快,不知道躲哪裡去了。」江鈴說道,「我在山上轉了一大圈都沒遇到她。」

  「不錯不錯,你們都很好。」謝柔嘉笑道,「言聽計從,不拖後腿。」

  她的話音落,肚子裡咕嚕一聲響。

  江鈴哈哈大笑。

  「小姐,你一直餓著呢?」她說道,從懷裡摸出一個果子,帶著幾分得意,「我還抽空吃了東西呢。」

  謝柔嘉伸手接過,隨便的用手抹了兩下就一口咬了下去。

  「瞧你,得意什麼,不是你厲害,是我被追的太緊了。」她含糊說道。

  江鈴手柱頭看著她。

  「那還是小姐不夠厲害。」她笑嘻嘻說道。

  謝柔嘉一怔旋即笑起來,被嗆得又咳嗽,江鈴忙伸手給她拍撫。

  「是,是。」她說道,「是我不夠厲害。」

  江鈴嘿嘿笑沒有再說話,看著謝柔嘉嘎吱嘎吱啃果子,月光下女孩子的頭髮散亂,臉上沾著泥土,認真而又專注的吃著果子,江鈴的笑慢慢的變得有些苦澀。

  「小姐,你別難過。」她說道,「她們這樣誣陷你,大夫人又不信你,是她們太壞了。」

  謝柔嘉看著她笑了,三口兩口將果子啃完,揚手將果核扔了出去。

  「不難過,意料之中啊,我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沒啥可難過傷心的。」她說道。

  那也就是說,想不到的意料之外的事才是讓人傷心難過的,比如大小姐突然說小姐推她害她。

  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啊……

  江鈴眼神變的恍惚,謝柔嘉拍拍手站了起來。

  「果子吃不飽,我要去吃魚。」她揉了揉肚子說道。

  江鈴的黯然頓時散去,她笑著應聲好跟著跳起來。

  漆黑的山林裡鳥兒們不斷的受驚飛起,水聲也越來越清晰。

  「看來晚上沒人搜山了。」江鈴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一面低聲說道。

  「還是要小心點。」謝柔嘉說道,話音才落,就唉呦一聲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比起山頂月光普照,林木遍佈的這裡夜色濃了很多,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江鈴哈哈笑了,忙伸手攙扶她。

  「小姐你小心點。」她說道。

  謝柔嘉卻沒有起來,而是伸手摸向了身下。哈的一聲叫起來。

  「魚!」她喊道。舉起了手。

  一條大魚抖動了兩下,從她的手裡掙脫跌落在地上,在地上翻騰。

  江鈴忙伸手搶著摟住。

  「哈。不用下水,這條就夠吃了。」她高興的說道。

  謝柔嘉卻皺眉頭。

  「魚怎麼自己跑上岸了?」她說道,站了起來,剛站起來。就聽的水潭裡嘩啦一聲,一個人影從內冒了出來。

  四面密林。裸露的山潭灑遍了月光之華,就如同黑瓷盤上的一顆珍珠,陡然冒出的人影,披著一身的月光竄了起來。將這瓷盤打破,。

  江鈴和謝柔嘉都尖叫一聲。

  中埋伏了嗎?

  她們第一個念頭就是掉頭跑,卻見水潭裡的人噗通一聲又跌了回去。也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顯然也是受了驚嚇。伴著跌倒,他懷裡抱著的魚簍也掉出來。

  「魚!」謝柔嘉眼尖看到了伸手指著喊道。

  她的視線落在站在水潭裡的人影身上。

  這是一個男子,上身赤裸,露出寬肩細腰,因為頭髮被水打濕貼在臉上,月光下看不清形容。

  這不是謝家的那些護衛家丁。

  這是……

  謝柔嘉腦中靈光一現,耳邊似乎想起了水英的喊聲。

  「只有一條魚。」

  「偷魚的賊!」謝柔嘉喊道,向前衝了過去。

  她們這段日子下的魚簍總是抓不到魚,或者很少的魚,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看來不是抓不到魚,而是被人偷了。

  見她衝過來,水潭裡的人轉身就跑,不忘撿起一旁的魚簍,飛快的滑動爬上岸,三跳兩跳的衝入了山林裡。

  江鈴回過神的時候,就看到謝柔嘉沒入了山林裡,她忙追了上去。

  深夜的山林幾乎辨不清路,江鈴只聽到前方腳步聲樹木沙沙聲,很快就看不到謝柔嘉的身影。

  偷魚的賊?

  這山裡怎麼會有偷魚的賊?

  這是謝家的郁山,除了看山人,沒有其他的山民住戶,看山人都知道她們在這裡,日常都儘量的迴避,更別提見到魚簍還會偷魚了。

  江鈴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跑的還是嚇的。

  其實要是謝家的護衛倒還好,至少不敢傷害小姐,要真是不知道哪裡冒出的賊,逼急了傷人,這深更半夜可真要了命了。

  耳邊腳步聲也聽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喘息聲,江鈴只覺得腿發軟,眼前密林越來越深,伸手不見五指。

  小姐!小姐!

  她握住不知從哪裡摸來的樹枝,咬緊了牙。

  「江鈴!」

  謝柔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江鈴只覺得一口氣吐出來,啞著聲音噯了聲,腳步聲沙沙再次充斥耳邊,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

  「跑了。」謝柔嘉說道,將嘴裡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樹葉子吐出來,憤憤說道,「跑的簡直跟兔子似的,我連影子都沒追上。」

  江鈴忍不住笑了鬆口氣。

  「果然還是小姐不夠厲害。」她笑道。

  謝柔嘉不服氣的哼了聲。

  「這什麼人啊。」她嘀咕道,「竟然比我跑的還快。」

  「算了,小姐,就是一條魚嘛,我們再去抓,就當被貓叼走了。」江鈴說道。

  謝柔嘉嗯了兩聲,二人又返回水潭。

  月光鋪在水面,水聲嘩嘩,搖碎一片珠光,一切就好像從未發生。

  「我想起來了!江鈴!這賊把魚簍也偷走了!我們怎麼抓魚!」

  「哎,小姐小姐,這裡還有條魚!這條魚他沒帶走!雖然你踩過了,但也還能吃。」

  ………………………………………………

  新的一日,從日光明亮到日光漸漸傾斜,一天的時間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

  謝家祠堂大宅裡,謝文興已經帶著謝柔惠等女孩子們與昨日傍晚回彭水城去了,但謝大夫人卻還沒走。

  夕陽給站在院子裡的謝大夫人身上披上一層金光,看上去更加讓人不敢直視。

  謝老太爺站在窗前。

  「她站在院子裡我也不敢出去啊。」他嘀咕說道,「這堵著門,我的蟋蟀和鳥兒一天都沒喂了……」

  「老夫人出來了老夫人出來了。」身邊的丫頭們低聲說道,踮著腳看窗外。

  謝老太爺忙湊近看出去。

  「你再不走,就趕不上家裡的十五了。」謝老夫人說道,站在謝大夫人身邊。

  謝大夫人面色緊繃。

  「我就不信了,這麼多人還找不到她一個人。」她咬牙說道。

  「這不是她的本事。」謝老夫人說道,看向面前綿延起伏的大山,「這是我們的郁山太大了。」

  謝大夫人沒有說話。

  「兩天一夜了,雖然抓不住她,她在這山裡也受了罪了。」謝老夫人接著說道,「行了,你走吧。」

  「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謝大夫人豎眉喝道。

  「哪件事?是她沒有乖乖接受別人的誣陷?還是她沒有乖乖站著任你打罵?」謝老夫人也豎眉喝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6 10:38 AM

第十五章 明知

  聽得院子裡謝老夫人的話,屋子裡的謝老太爺頓時縮頭從窗邊躲開。

  「又要吵了又要吵了。」他低聲說道,擺擺手。

  外邊謝大夫人的氣惱聲已經傳進來。

  「母親!」她說道,「你這什麼意思?你就信她的話?」

  關於誰謝柔淑挨打的事,因為趕著人急著滿山搜捉謝柔嘉,回來後並沒有再詢問這些女孩子們,只是謝大夫人以及僕婦給謝老夫人講了當時的事。

  僕婦並沒有遮掩,將謝柔嘉的話也一字不落的說了。

  「我沒打人,但如果她敢誣陷我打,我就自然敢不讓她白誣陷我。」

  謝柔嘉這話的意思自然是不承認她打了謝柔淑,是被誣陷的。

  現在謝老夫人這樣說,分明就是信了謝柔嘉的話。

  謝老夫人嗤了聲。

  「我什麼意思?我跟你的意思一樣啊。」她說道,「你還不是就信她的話?」

  這是說她偏信謝柔淑的話。

  「我何止是信她一個。」謝大夫人忍著脾氣說道,「在場的姐妹們都指著說了,一個人屈說她,難道所有人都屈說她嗎?」

  謝老夫人呵的一聲笑了,笑的一臉不屑。

  「行了母親,你也不用這樣笑,現在不是單單因為這件事。」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不管她先前有沒有打,後來她可是真真切切的打了,她這是什麼行徑,她….」

  謝老夫人咳了一聲打斷她。

  「行了,我知道了。」她說道,「不就是抓住她嗎?郁山這麼大。你找不到她,她也跑不出去,也用不著你再怎麼罰她,這兩天一夜在山上她說不定就摔傷了被蛇咬了餓暈了。」

  那還倒真的有可能。

  畢竟那是大山,謝柔嘉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且一直長在深宅大院錦衣玉食的女孩子,打個雷都不敢自己睡。更何況在山林裡過了一夜。

  說不定真的是受了傷了。

  謝大夫人神情一滯。

  「因為怕被我責罰。不肯認錯,所以才跑進山裡,真要是受了傷。這也是她該得的教訓。」她繃著臉咬牙說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

  「對對對,是她自己活該,你回去吧,反正你也不在乎多她一個少她一個。沒必要因為她耽擱了家裡的中秋。」她說道,擺擺手。「這裡交給我了,兩天找不到,找三天,三天找不到。找四天,不管是死是活早晚找得到。」

  這話聽起來真是……

  「你走了,她也就敢出來了。我也好抓住她容易些。」謝老夫人接著說道。

  這個道理倒也是。

  謝大夫人沉吟一刻,看著眼前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大山。點了點頭。

  天光再亮的時候,也到了八月十五。

  丫頭們在院子裡進進出出,懸掛著燈籠,準備著瓜果菜餚。

  雖然人少了些,節日的氣氛還是顯了出來。

  「還沒回來?」謝老太爺聽了僕婦的話,也忍不住驚訝的問道,「這都第三天了,她還在山上?」

  「是啊,柔嘉的小姐住處我們都守著呢,不管是柔嘉小姐還是兩個丫頭,一個都沒回來過。」僕婦說道,神情很是緊張,「這都三天兩夜了。」

  三個女孩子,還是半大孩子的女孩子,在這大山裡怎麼過的?

  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僕婦有些惶惶不安。

  「這可不行啊,得再加些人手找啊。」謝老太爺說道,又搖頭,「還是別加人手找了,說不定她會更害怕,就更不敢出來了。」

  「那就別管她了,是她自己要躲的,難道還要人請她出來嗎?」一直沉默的謝老夫人沒好氣說道,「自己選的日子,自己過。」

  她既然開口,謝老太爺就絕對不會反對,跟著忙點頭。

  「是啊,這孩子也太莽撞了,哪有這樣故意賭氣的。」他說道。

  聽到這樣說,僕婦不敢說說話了,低頭退了出去。

  夜色降下來時,院子裡的掛滿了燈,五彩斑斕璀璨生輝,燈下的桌上擺滿了鮮果佳餚,男男女女的僕從丫頭都站在院子裡,對著坐在廊下的謝老夫人和謝老太爺叩頭恭祝中秋。

  「都吃吧吃吧。」謝老太爺笑著說道,又讓小廝看賞。

  四五個小廝抬著簸籮撒錢,僕從們半真半假的蜂擁而搶,院子裡笑鬧聲一片。

  謝老夫人坐在搖椅上,似乎睡著了,又似乎在賞月,置身於這熱鬧之外,忽的她坐直了身子,咦了聲。

  「那是什麼?」她說道。

  身邊陪坐的丫頭們抬頭看去,燈火璀璨,圓月當空。

  「那裡,山上。」謝老夫人伸手指著說道。

  丫頭們眯起眼,穿過了院子裡的燈火看了好久,這才發現遠處的山上有一點點的亮光閃閃。

  那是什麼?

  她們不由也驚訝的問道。

  「把燈都熄滅了。」謝老夫人喊道。

  滅了?

  正熱鬧的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兩個丫頭忙再次說了遍,大家才反應過來忙去滅燈。

  「老夫人不會喝多了吧?好好的十五滅燈幹什麼?」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雖然嘴上質疑但動作絲毫不停,很快院子裡外的燈都被熄滅了,整個大宅陷入一片黑暗,片刻之後大家才適應了月光,重新看清眼前。

  「看。」謝老夫人的聲音輕輕的響起。

  看哪裡?

  眾人有些茫然的抬起頭,遠處的山上有亮光一點點的閃爍,一點兩點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就好像螢火蟲一般。

  月光下,暗山中,這點點的星火漸漸的在眾人視線裡放大。彷彿是天上的繁星,又彷彿是海中的明珠,明明是很小的燈火,但卻讓眾人眼中佔據了全部,忽遠忽近奪目生輝。

  「真好看啊。」有人喃喃的說道。

  為什麼這麼小的燈火,竟然比看到彭水城滿城的燈火還要讓人覺得好看。

  「是因為山太大,夜色太濃吧。」有人喃喃。

  更多人則發出了疑問。

  是誰點的燈?郁山上怎麼會點燃這麼多燈?是看山人嗎?

  謝老夫人眯著眼注視著遠山上的燈火。

  是那個丫頭嗎?

  看起來她的日子過的還不錯。

  …………………………………………………..

  「江鈴。江鈴。這邊這邊。」

  山巔之上,謝柔嘉舉著一個火把大聲的喊道。

  在不遠處散落的夾在山石中的火把間,江鈴抬起了頭。

  「哎。好了,好了。」她說道,將最後一塊石頭擺好,蹬蹬的跑過來。和謝柔嘉並排而立,轉身看著四周。

  散落的火把烈烈燃燒著。

  「小姐。這些木頭果然能點燃啊。」

  主僕二人正看著,遠處有一個火把搖搖晃晃的飄來,走近前就看到火把被一個女孩子舉在手裡。

  「水英!過節了你終於知道出來了。」江鈴大聲喊道。

  水英慢悠悠的走近前。

  「十五要看燈的。」她說道。

  江鈴呸了聲笑了,繼續看著山頂上的火把。

  「小姐。現在這裡跟去年我看到的花園裡的燈一樣好看呢。」她忍不住悵然說道。

  去年啊。

  去年這個時候,她正被關著,也沒有賞燈。

  今年她倒是沒有被關著。卻也看不到家裡的燈了。

  謝柔嘉看著眼前的火把。

  「是啊,一樣。」她笑說。「都好看。」

  謝柔嘉說著話舉起手裡的火把轉過身看著山谷這邊,月光下灰白的山谷變的更加慘白,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喊一聲,而且念頭閃過她真的喊了出來。

  尖利的女聲在山谷間迴蕩。

  江鈴和水英嚇了一跳,旋即又笑了。

  謝柔嘉也笑了,她再次喊了出來,一聲接一聲,隨著山風在月光下散開。

  谷底簡陋的木屋裡,並沒有節日之分勞作一日的疲憊不堪的礦工們都已經陷入沉睡,突然其中一個猛地睜開眼,爬起身來。

  這動作讓身旁的人驚醒了,帶著幾分睡意詢問怎麼了。

  「你聽。」那人說道,抬頭看向外邊。

  聽?

  睡眼惺忪的同伴揉了揉眼,豎耳聽去。

  「……天要下雨……地上螞蟻…在搬家…..過路的大人……」

  似遠似近若有若無的女聲迴蕩。

  那人頓時一個機靈清醒過來。

  號子聲?怎麼現在會有人在唱號子?

  先前的同伴已經爬起來走出木屋。

  更多的人被驚醒,詢問著跟了出來。

  「噓!」最先走出來的人沖大家噓聲。

  嘈雜的詢問安靜下來。

  「…..過路的大人……莫踩我...」

  站在外邊歌聲更清晰了很多,真的是他們唱的郁山號子,而且還是個女聲,所有人的臉上浮現錯愕。

  這大半夜的郁山怎麼會出現女人?

  「看山上!」有人伸手指著喊道。

  大家都抬起頭看去,忽明忽暗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山頂搖曳,讓山頂變成了一盞琉璃杯。

  「大巫,大巫清顯靈了!」不知道哪個帶頭喊了聲,跪了下來高舉手叩拜。

  其他人下意識的跟著跪倒,亂亂的喊著大巫清叩拜。

  在這一片混亂中,站在最前邊的人卻抬起頭,顧不得褻瀆大巫而痴痴的看著山頂。

  「大巫清麼….」他喃喃說道。

  …………………………………………………………

  「謝柔嘉!」

  頭頂上落下一聲喊,讓謝柔嘉睜開眼。

  晨光微亮,她不由伸手擋在眼前,目光透過手指縫隙,看著俯身低頭的少年人。

  少年人被她的手指縫分成了幾段,看上去頗為滑稽。

  謝柔嘉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你們就睡這裡?」邵銘清氣道,環視四周。

  草地上鋪著樹葉。四周搭著樹枝,緊靠著山石,真的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了。

  「你這幾天就這樣過的?」

  謝柔嘉打個哈欠,哦了聲翻個身,那邊江鈴和水英已經站起來了。

  「你睡得這樣死,被狼叼走都不知道。」邵銘清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會不知道?」謝柔嘉說道,斜躺著看著邵銘清嘻嘻一笑。「你又不是狼。」

  邵銘清愕然旋即笑了。

  「看起來精神不錯。」他說道。一面抬腳踢她,「快起來吧,回去吧。搜山的人都走了。」

  謝柔嘉哦了聲,不驚不喜坐起來,伸手抓了抓頭。

  「走了啊。」她說道,沖江鈴和水英招手。「那咱們回去嘍。」

  江鈴和水英應聲是。

  「先回去燒水洗澡,然後做飯。」江鈴說道。拉著水英就飛也似的向山下跑去。

  謝柔嘉則慢悠悠的和邵銘清跟在後邊。

  「我聽柔清說了。」邵銘清一面說道,「打的好。」

  謝柔嘉回頭看他一眼。

  「你表妹說打得好?」她問道。

  邵銘清笑。

  「我說的。」他伸手指著自己。

  「多謝誇獎。」謝柔嘉說道,順手摘下路邊的野果子,一口咬上去。

  「你真行啊。那麼多人都沒追上抓住你……」邵銘清說道。

  跑得快,沒追上……

  謝柔嘉想到什麼抬手打斷他。

  「我遇到了賊。」她說道,「偷了我魚。」

  邵銘清聽了她的講述立刻搖頭。

  「不可能。」他說道。「肯定是看山人,沒有別人。」

  「看山人怎麼會偷我的魚。」謝柔嘉也搖頭。「為什麼沒有別人?」

  「因為這郁山沒有別人,那邊的礦工們是不被允許踏入山這邊的,所以這裡只有看山人和你們。」邵銘清說道。

  難道真是看山人?

  這裡有十幾個看山人,也許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看山人吧。

  謝柔嘉抓抓頭,看著一個方向,抬腳走過去。

  「你又去幹嗎?」邵銘清忙問道。

  「要你管。」謝柔嘉頭也不回的說道。

  邵銘清吐口氣追了上去。

  「你說,謝柔淑是誰打的?」他問道。

  「你表妹沒告訴你嗎?」謝柔嘉反問道。

  「我表妹當然告訴我了。」邵銘清說道,快走幾步到謝柔嘉身前,「我是問你,你當時猜出來了沒?」

  能把所有姐妹們都嚇的不敢說話的,除了她還有誰。

  謝柔嘉沒說話,幾步跳過一塊山石越過了邵銘清。

  「你知道對不對?」邵銘清笑道,跟了上去。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水潭附近,聽得水聲作響。

  「你當時心裡怎麼想的。」

  邵銘清在後笑問道。

  謝柔嘉沒有理會他,轉過一塊山石,忽的大叫一聲。

  邵銘清嚇了一跳幾步躍過來站在她身邊。

  「偷魚的賊!」謝柔嘉伸手指著水潭邊喊道。

  伴著她的喊聲,邵銘清也看到了水潭邊,有一個年輕男人正轉過身,看到他們露出驚恐的神情,手裡的魚簍掉在了地上。

  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赤裸上身,露出健壯的胸膛和肩頭,臉色黝黑,讓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一雙比面色還要黑的眼閃閃發亮。

  這只是一眨眼,伴著謝柔嘉的喊,他整個人猛地一縮,然後就像彈弓上的彈子一般嗖的飛了出去,三下兩下的跳進了山林裡,擦擦擦的一陣腳步聲遠去了。

  邵銘清都沒來得及動作,眼前的人就不見了,只有魚簍還在地上打轉,提醒著它是被人扔下來的。

  「這什麼東西啊?跑的這樣快!」邵銘清喊道,抬腳走過去一面看著四周,一面順手撩起水洗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偷魚的賊啊。」

  他聽不到身後人的回答,便捧著水轉過頭。

  謝柔嘉竟然還呆立在原地,神情驚駭。

  「不會吧,一個偷魚賊就把你嚇成這樣。」邵銘清笑道,就在手心裡吸了口水準備漱口。

  謝柔嘉搖了搖頭。

  「他不是偷魚的賊。」她喃喃說道。

  邵銘清鼓著腮幫子走近她。

  「那是誰?」他含糊問道。

  謝柔嘉看著他。

  「是我丈夫。」她說道。

  邵銘清噗的一口水噴了謝柔嘉一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6 10:42 AM

第十六章 前塵

  水潭響起噗通落水的聲音。

  「邵銘清!你往哪噴口水!」謝柔嘉喊著伸手按住邵銘清往水裡壓去,「髒死了!髒死了!你這小混蛋!」

  邵銘清站在水潭裡,一手抓住岸邊的石頭,一邊抬手臂抵擋著。

  「錯了錯了。」他口中笑道。

  「你知道錯了也沒用!噴都噴了!」謝柔嘉喊道,一手抓他的肩頭一手去按他的頭。

  邵銘清笑著伸手抓住她的兩隻手。

  「不是我錯了,是你錯了,你髒死了,不該把我推下來,該你洗才對。」他哈哈說道。

  謝柔嘉氣惱的呸一聲,張牙舞爪的將他向水裡按,邵銘清卻順勢落入水中,腰一擰掙開了她的手,人向潭水中滑去,輕飄飄的浮在了水面上。

  這傢伙游水很厲害的,要不然當初能一個人救了她們姐妹兩個。

  謝柔嘉恨恨的瞪了他兩眼,吐口氣不再理會他,低下頭摘下面罩捧著水洗臉。

  水裡倒映出女孩子的面容,竟然感覺有些陌生。

  這才多久沒見,就覺得陌生了,而那個人……

  她伸手摸了摸臉,眼前不由浮現適才看到的人的面容。

  適才那一眼很短暫,此時再回想似乎已經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

  水紋晃動,蕩碎了倒影。

  「哎,怎麼你丈夫見了你就跑啊?」邵銘清游過來問道,又嘖嘖,「我們也算是相識不短了,你成親我竟然沒送一份賀禮,真是罪過罪過。」

  說什麼風涼話!

  謝柔嘉呸了聲。拿起面罩戴上,站起身就走。

  邵銘清伸手抓住她的腳。

  「別走啊,給我介紹一下妹夫唄。」他哈哈笑道。

  謝柔嘉跺腳踹他,邵銘清笑著鬆開手。

  「那人到底誰啊?」他問道。

  那個人啊……

  「你行啊,才來這裡沒多久,就找了丈夫了。」邵銘清接著笑道。

  謝柔嘉吐口氣沒理會他轉身就走。

  「喂。」邵銘清在後喊道,揚了揚從水裡撿起的魚簍。「你丈夫把魚簍送回來了。還下不下?」

  謝柔嘉蹲下來撿起石頭就砸過來。

  邵銘清縮入水中,看著水面濺起水花,再探頭出來。水潭邊那女孩子已經看不到了。

  「丈夫。」他看了看手裡的魚簍,一副痛心疾首,「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不像話!」

  說罷潛入水中,片刻之後從水中冒出來。手中已經沒有了魚簍。

  邵銘清走上岸,將濕淋淋的外衣解下。露出光潔白皙略顯削瘦的上身,但隨著他用力的擰外袍,也可以看到結實繃緊的肌肉,身上的水珠在漸漸明亮的日光下閃閃。

  邵銘清將擰乾的外袍甩了甩搭在手臂上。就這樣穿著濕淋淋的褲子慢悠悠的走入山林裡。

  日光大亮,木屋上炊煙陣陣,飯菜的香氣散開。院子裡有鳥雀跳躍,吃著地上散落的草籽米粒。嘩啦一聲水響從旁邊的小屋中傳來,鳥雀們驚飛而去。

  小木屋裡水氣騰騰,其內一個赤裸的少女正甩著濕淋淋的頭髮,長長的頭髮直垂到大腿上,遮住了青澀但已經初現曼妙的身子。

  她彎身又拎起一桶溫水,迎頭澆下,水氣再次瀰漫,將少女包圍其中。

  屋子裡安靜下來。

  水英蹬蹬從廚房裡跑出來,在廊下推過一個枯樹墩磨的桌子,又將三個草編的蒲團擺在四周。

  江鈴端著飯菜疾步過來,水英接過擺在桌子上,順手撿起一塊肉塞進嘴裡,江鈴抬手打她手上。

  「急什麼急。」她嗔怪道。

  「我好幾天沒吃好了。」水英說道。

  「誰讓你自己藏起來不來找我和小姐的。」江鈴說道,「我們可是吃的很好。」

  水英撇撇嘴。

  「我傻了才找你們呢,人家抓的是你們。」她說道。

  江鈴瞪眼,旋即又噗哧笑了。

  「你才傻了呢。」她說道,「人家抓的是我們,你還藏什麼藏!」

  對啊,她為什麼要藏呢?水英瞪眼。

  江鈴哈哈大笑,笑鬧一刻回頭看那邊的屋子,謝柔嘉還沒走出來,她忙走過去。

  「小姐?」她喊道,踮腳探頭向內看去。

  屋子裡的水氣已經散盡,那個女孩子坐在木凳上,下身裹著單子,手裡拿著毛巾停在*的肩頭,似乎正在擦拭,但又似乎是在發呆保持這個動作很久了。

  「小姐?」江鈴敲敲門拔高聲音喊道。

  謝柔嘉受驚回過神轉頭哦了聲。

  「還沒好嗎?」江鈴問道。

  「好了好了。」謝柔嘉說道,站起身來,取過一旁搭著的乾淨衣衫利索的穿上。

  江鈴和水英站在桌子前高興的等著她,謝柔嘉卻並沒有坐下來。

  「我不想吃,我困了,想去休息一下。」她說道。

  江鈴愣了下。

  「吃過再去睡吧。」她說道。

  謝柔嘉已經搖頭走進了屋子。

  水英歡天喜地的伸手拿起筷子。

  「那太好了,我可以吃兩份。」她高興的說道。

  …………………………………………………

  屋子裡安靜無聲,江鈴走進來,看到倚著窗發呆的謝柔嘉。

  「小姐。」她問道,「你怎麼了?」

  這可不是累了困了,這明明就是有心事,而且還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心事。

  小姐有什麼可愉快的心事啊,換作別的人,一連遭受這麼多打擊,早就整日以淚洗面了。

  「小姐,你不要難過,日子總會越過越好。」江鈴在她身邊坐下,認真的說道。

  話沒說完,謝柔嘉轉過頭。

  「江鈴。」她眼中隱隱有霧氣瀰散,「你還記得蘭兒嗎?」

  蘭兒?

  江鈴愕然。是誰啊。

  蘭兒是她的女兒。

  她有多久沒有再想起蘭兒了,她甚至已經想不起蘭兒的模樣了。

  那曾經的一切真的是一場夢嗎?

  謝柔嘉低頭看著手,手上似乎抱著一個軟軟的嬰兒。

  雖然她長得瘦弱,但蘭兒生下來卻白白胖胖,為了讓奶水充足,她喝了很多催乳的湯水,蘭兒長的越發的快。她聽奶媽婆子們回來總是說。蘭兒比誰誰的家的孩子高比誰誰家的孩子胖。

  其實她和蘭兒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除了喂奶,母親並不讓她接觸蘭兒。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她記憶裡最快樂的,她抱著軟軟的小小的女兒,看著女兒專注貪戀的吮吸自己的奶汁,女兒會對她吐泡泡。會對她笑。

  而且女兒好似也知道只有這個時候能和自己在一起,越來越纏懷。吃奶的時間越來越長。

  儘管如此,蘭兒還是離開了她的懷抱,才八個月大,才能跟她咿咿呀呀的說話。連母親都不會叫。

  她以為那只是一場夢,蘭兒並不是真的存在的,但是。為什麼她今天會見到安哥。

  安哥,她夢裡的丈夫。蘭兒的父親。

  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少年,但第一眼她就認出了他,現在再回想,她其實對安哥也沒什麼印象。

  那一年她十六歲,父親突然告訴她要成親了,直到洞房那一夜,她才見到了自己的丈夫。

  印象裡他二十歲左右,長的高大結實,當時昏昏燈下她沒看清也無心看他長得什麼樣。

  那是令人不堪回首的新婚之夜,狼狽,慌張,還有應付任務的簡單粗暴,她記得她實在疼的受不了了在他臉上抓了一道,然後就昏了過去,再醒來身邊只有江鈴,細心的擦拭著她的身子,安慰著她。

  天亮的時候,她必須和丈夫去祠堂,這才又見到了安哥,她沒有抬頭看他,完成了祭拜,應付了族人恭賀她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安哥並沒有跟進來,她聽到僕婦安排他住在另外的屋子裡。

  但當夜晚降臨的時候,她還是要面對他,那幾日簡直生不如死。

  謝柔嘉的手緊緊的攥起來,渾身顫抖。

  有人攬住她的,用力的拍撫。

  「小姐,別怕別怕。」江鈴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就跟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看她消瘦驚恐一碰就碎的樣子,江鈴再也忍受不了去找了母親和父親,請求不要再逼迫他們夫妻行房。

  「如果夫人老爺還真想盡快要一個孫女的話,就不要再這樣做,若不然別說要不到孩子,大人都要保不住了。」

  她聽過別人描述的江鈴當時說的話。

  江鈴說服了父親母親,她以為自己終於能擺脫了,但江鈴卻讓安哥住進了她的屋子。

  「小姐,躲避永遠不會解決恐懼的。」她緊緊的攬著自己說道,「你要想過得好一點,就得去面對去接受,小姐,接受你的丈夫,不要害怕了,不要害怕他了。」

  從此後安哥就住在了她的屋子,當然並沒有再繼續同床,他們在一起吃飯,一起在屋子裡安靜的坐著,她低著頭越發瘋狂的看書,而安哥則低著頭發呆,不過到底是住在了一起,他們還是漸漸的熟悉起來,通過江鈴的問話。

  「大爺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大爺叫什麼?」

  「安哥。」

  「安哥是小名嗎?」

  「我只有這個名字。」

  「大爺你喜歡吃這個菜嗎?小姐最喜歡吃了。」

  那邊的聲音明顯的有些慌張,沒敢回答,又似乎不敢不回答,倉促的嗯了一聲。

  「大爺喜歡看書嗎?小姐這裡很多書。」

  「我,我不識字。」

  「那沒關係,我們小姐唸給你聽。」

  江鈴來推她,她恨不得立刻逃出屋子,但江鈴緊緊的拉住她。

  「小姐,不許逃。」她堅定的說道。

  後來她就真的給安哥唸書了,她和安哥也終於坐的近了些,她也發覺安哥似乎比自己還害怕,她第一次大著膽子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黑黝黝的臉,眉毛是烏黑的,眼睛也是烏黑烏黑的,難看是不難看,為了下一代丹女,父親和母親絕不會選醜的贅婿。

  「大爺怎麼這麼黑啊,將來生了小小姐黑乎乎的可怎麼辦。」

  「好像說不是原本就是黑的,是曬黑的。」

  曬黑的,那他一定是常年勞作的人,聽到小丫頭們議論的時候,謝柔嘉這樣猜測,想到了他壓在自己身上的沉重,以及那推上去硬的如同石頭的肌膚,這記憶讓她摀住嘴乾嘔起來。

  她的乾嘔讓很多人卻高興起來,但最終卻只是空歡喜一場,父親和母親也等不得了,半年後再次要求他們夫妻同房。

  不過這一次,或許是因為相處的熟悉了一些,比起前幾次要好了很多,但是,還是痛苦,身體上的痛苦,心裡的痛苦。

  所以後來她對這段日子的印象,只有漆黑的夜裡,她躺在床上,像隨風狂擺的小船,手緊緊的抓著帳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不被黑暗和湖水淹沒。

  後來第二年她懷上了孩子,又生下了蘭兒,這種日子便徹底的結束了,從她懷孕的時候起安哥就被要求搬出了她的屋子,再後來她就幾乎沒有見過他。

  唯一的一次再見是她坐月子的時候,她正抱著蘭兒喂,窗戶被人猛地打開了,露出一張黑黝黝的臉看著她以及懷裡的孩子,她當時嚇了一跳,但看到他臉上歡喜時,她鬼使神差的沒有喊出聲,還將蘭兒抱起來轉向他,她看到他咧嘴笑了,露出白白的牙,但很快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就發現了他,喊叫著將他趕了出去。

  然後再見面安哥就成了冰冷的屍體,躺在地上,半個頭都爛了。

  他們說他是驚了馬被馬踩死的,看在蘭兒的面子上,用了上好的棺木埋了他。

  安哥就這樣消失在世間,就像他來的那般突然。

  她甚至不知道他從哪裡來,家裡還有什麼人。

  再後來她也被趕出了家,離開了她的蘭兒,死在了異地他鄉。

  這是夢嗎?這難道僅僅是場夢嗎?

  謝柔嘉抱緊了雙膝,淚如雨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51 PM

第十七章 在意

  八月十五過後,裡裡外外收拾了兩天才恢復了日常。

  謝大夫人院子裡的桂花樹已經吐露了芳香,幾個小丫頭站在樹下撿落花,不時響起低笑聲。

  坐在廊下的謝大夫人悠閒看書,旁邊謝文興看著院落,半閉著眼虛畫著什麼。

  有僕婦急匆匆走來。

  「老夫人說,柔嘉小姐已經找到了。」她回稟道。

  謝大夫人放下書,謝文興也坐正了身子。

  「人呢?」謝大夫人問道。

  「老夫人沒送回來。」僕婦說道。

  「你們去些人,給我看住她。」謝大夫人豎眉說道。

  謝文興搖頭。

  「母親在那裡呢,你讓人過去,什麼意思嘛。」他說道,「算了算了,這幾日她也在山上受了教訓了。」

  「是啊,那邊的人說,柔嘉小姐回來後就一直沒有出過屋門,看起來受了不少罪。」僕婦說道。

  「讓大夫看了沒?」謝文興忙問道。

  「看什麼看!」謝大夫人喝道,「不許給她看!」

  謝文興笑了笑沒說話。

  「你們去告訴她,以後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那個地方,但凡有謝家的人來山上,她就必須迴避。」謝大夫人猶自氣不平說道。

  僕婦忙應聲是。

  謝文興沖僕婦擺擺手。

  「她也受了教訓了,吩咐到就行了,別理會了。」他對謝大夫人說道,轉開話題,「明日要選三月三祭祀的巫女了,這次的孩子們跳的都不錯吧?」

  明年三月三祭祀是謝大夫人最關心的事。

  「她們說還不錯,這次可選的人很多。」她說道。拋開了謝柔嘉的話題。

  僕婦低頭退了出去。

  第二日謝族大宅的氣氛都變的有些緊張,尤其是有適齡女孩子的人家,能當選巫女參加祭祀,這輩子的好日子就算是穩穩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學堂裡一改往日的熱鬧,女孩子們都變的有些拘束,尤其是謝柔惠身邊。雖然站了很多女孩子。但有意無意的隔開了一圈,沒有像以前那樣都恨不得貼在謝柔惠身上。

  「看起來大家都很緊張啊。」謝瑤笑道,拍著謝柔清的肩頭。「三妹妹別緊張。」

  謝柔清點點頭。

  「我不緊張。」她說道。

  「不過也別跳的太不像樣。」謝瑤低聲說道,「要不然惠惠臉上都不好看。」

  謝柔清看著她。

  是的,她雖然不喜歡跳舞,但在這個必須跳的場合。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跳。

  她不會因為謝柔惠定了她為必然選上而敷衍了事,也不會因為定了的跳舞不是她心中所願而敷衍了事。

  跳舞雖然不是她最中意的。但也是她認真的學了,既然學了,她就要認真的對待,這也是對得起自己。

  「我會盡力跳的最好。」她說道。平淡無奇的臉上神情堅定。

  謝柔清說話就是這麼無趣,謝瑤笑了笑,看了看四周。

  「四妹妹到底是沒來。」她感嘆道。又看謝柔清,「這一次可沒人去勸她了。她不該這樣和三妹妹你吵鬧,簡直不可理喻,挨打也活該。」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四周的女孩子們剛剛好聽到。

  謝柔淑為什麼挨打,是因為當時她跟謝柔清吵鬧啊,然後才會被……

  這也說明謝柔清才是被謝柔惠看重呵護的,也是為了她才出頭的,而且謝柔清是內定當選巫女的消息也私下裡傳開了,謝柔惠對她真是好啊。

  大家看謝柔清的眼神就帶著畏懼,還有些羨慕。

  好?什麼是對人好呢?

  謝柔清看得到四周的眼神,忍不住想起在郁山見到邵銘清時說的話。

  「表哥,你說什麼是對人好呢?」她那時候問道。

  「大概做事是為了別人好,不是為了自己好吧。」邵銘清說道。

  為了別人好,不是為了自己好?

  聽起來似乎只是重複了一遍問題,而不像是個答案,但想了想又覺得也有道理。

  就好像謝柔惠主動讓謝大夫人內定自己當巫女跳舞,看起來是為了她好,但是謝柔惠做這件事沒有和自己商量,也沒有詢問自己的意願,而是直接做了決定,做了謝柔惠自己認為好的決定。

  雖然說起來似乎是不知好歹,但謝柔清越想越覺得,謝柔惠這樣做其實更多的是為她自己好,是她願意,是她高興。

  鼓聲響起,謝大夫人親自上台宣告巫女擇選開始。

  謝柔清隨著次序跟隨大家走了出去,堂前已經搭起了高台,四周擺著大鼓,比起上一次測試看起來正式了很多,台上的評判不只是授舞先生,而還有謝族中有地位有威望的家長們,四周圍觀的人也不再僅僅是丫頭下人,不管有沒有自己孩子參選的很多人家老老少少都趕來了。

  看到這場面,女孩子們更加緊張了,就連那些日常優秀的胸有成竹的女孩子們都忍不住幾分忐忑。

  「連這點場面都會緊張,可見並不是多麼優秀。」謝瑤低聲和謝柔惠低聲笑道。

  旁邊的女孩子們便忍不住紅了臉,再看謝柔惠神情雲卷雲舒的淡然,更是羨慕敬畏。

  「有誰能像惠惠這樣優秀。」她們喃喃說道。

  大小姐得天獨厚的血脈又不是人人都能具有的。

  「別瞎說。」謝柔惠柔聲笑道,「我也緊張啊。」

  她說著將手放在謝瑤手裡。

  「你摸摸手心裡都是汗呢。」

  如果擱在以前,大家聽了這話只會覺得謝柔惠親和,會立刻開心的說一些湊趣的話,但現在陪同去過郁山的女孩子們,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不敢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看著謝柔惠的笑。眼前卻不自覺的浮現揚手給謝柔淑那一巴掌的場景,以至於她們的擠出的陪笑都有些難看。

  而不知道那日的事的女孩子們則沒有機會站到謝柔惠身邊,她們沒聽清謝柔惠說了什麼,看到謝柔惠在笑,習慣性的就要跟著笑,但又發現謝柔惠四周的人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說是笑卻勉強的很。莫非謝柔惠說的事並不適合跟著笑湊趣?

  所以伴著謝柔惠的話。她的四周出現了詭異的沉默,場面陷入了尷尬。

  謝瑤覺得放在自己手裡的那隻手變的僵硬起來,她的手心忍不住也冒出汗來。

  「哪有。那是熱的,我也冒汗了呢。」她說道。

  按照日常習慣,她就該說這句話,但這一次她的話音才落。謝柔惠就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是說,我不緊張了?」她問道。聲音裡雖然還帶著笑意,眼睛裡卻沒了半分笑,「我說了,我緊張。」

  她加重語氣重複一遍。

  謝瑤只覺得脊背一麻。身子僵硬起來。

  錯了?

  「是,是,惠惠真緊張了。手都在抖。」她立刻說道,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她的聲音有些磕巴。

  的確是緊張了,四周的女孩子們都察覺到,這對話聽起來應該是輕鬆隨意的玩笑,但此時此刻看來更像劍拔弩張。

  就說事情不對嘛!

  四週一片死靜。

  這邊的異樣吸引了更多的視線看來,就在此時鼓聲敲響,選拔開始了,大家的視線忙逃也似的看向場中,這時突然覺得這個選拔表演也沒那麼可怕了。

  謝柔惠鬆開了謝瑤的手,也看向場中,謝瑤站在她身旁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就對了。」謝柔惠端正身形,嘴角含笑,「害怕我才是對的,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像以前那樣沒大沒小的廝混了。」

  謝瑤忙點頭,又忙搖頭。

  該說是,還是不是?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惠惠你太好了,所以大家都忍不住想要和你親近。」她說道,「不過,就要過三月三了,你就是丹女了,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樣了。」

  謝柔惠轉過頭看她。

  這樣說應該沒錯了吧,也是,也不是,都說到了。

  謝瑤看著謝柔惠擠出一絲笑。

  「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謝柔惠看著她低聲說道,「你真是越來越蠢了。」

  ………………………………………………

  高台上鼓聲告一段落,一個女孩子哭喪著臉下了台,適才她沒跟上鼓聲自己亂了舞步。

  看到高台上德高望重的家長們搖了搖頭,其他女孩子們臉上浮現同情但又包含著隱晦的幸災樂禍。

  「鼓聲比咱們平日的好像快一些啊。」等候上台的女孩子們則交流著觀看得來的信息。

  這就是順序靠後的優勢了。

  不過謝柔清沒有機會再研究了這些了,下一個就該她上場了。

  聽到先生喊出謝柔清三字,謝柔清深吸一口氣,她的視線沒有落在高台上,沒有落在評判的長輩們身上,也沒有看四周密密麻麻的族眾,而是看著高台四周的鼓。

  就像自己在打鼓一樣開心的去跳舞吧,她邁步上台。

  坐在台下的邵氏有些緊張,尤其是聽到四周的低笑。

  她知道這是在笑女兒的身材。

  「其實都說好了,何必還要上台呢。」邵氏忍不住嘀咕道。

  「母親別擔心。」身邊的兒子笑著寬慰她,「該走的形式還是要走一下的。」

  「那要是跳不好了,還得被人笑,都是被人笑,還不如只笑一次呢。」邵氏抱怨道。

  「母親,妹妹說不定能跳好呢。」兒子笑道。

  邵氏橫了他一眼。

  「別自欺欺人了,你什麼時候見過矮木桶比瘦旗杆吸引人了?」她說道。

  兒子們噗哧笑了。

  「母親那有你這樣說妹妹的。」他們紛紛說道。

  「我這是自知之明。」邵氏哼聲說道。

  說著話場中鼓聲作響,謝柔清展開了手臂,舞起而動,大家停下了說話看了過去。

  平心而論,這種身材的女孩子跳舞的確比不上前幾個那般讓人賞心悅目。有些動作明明應該很優美,但謝柔清做出來就有些滑稽,四周的低笑聲不斷的響起。

  邵氏有些不忍睹的低下頭。

  謝柔清聽不到笑聲,從她上台的那一刻她的眼裡就只有自己以及旁邊的大鼓,她揮出手臂,就好像握住了鼓槌,伴著躍動敲出鼓點。

  耳邊的鼓聲在繼續。心裡的鼓聲也在繼續。謝家的巫舞如同鼓聲一樣,簡單而粗曠,讓人肆意的淋漓盡致的揮灑自己的情感。對天地對鬼神對生活的悲傷歡喜。

  邵氏的耳邊漸漸的聽不到了說笑聲,只有鼓聲不斷,敲的她心煩意亂。

  怎麼還沒完啊。

  「母親,你看。」兒子拍她的胳膊。

  有什麼好看的。眼不見心淨,邵氏沒理會。

  「原來妹妹跳舞也能跳的這麼好。」兒子的聲音還在繼續。

  好?

  邵氏有些愕然的抬起頭。看到場中的女孩子舞步急轉,黑裙如花般綻開。

  邵氏沒有像謝家的女孩子一般從小接觸過舞蹈,也很少看舞蹈,但此時此刻這一眼。就好像有人一拳打在她的心口,呼吸都停下了。

  不是柔美,而是狂烈。謝柔清每邁出的一個舞步,就好像巨石地面撞擊。與鼓聲一起讓人心震盪,讓人忍不住想要跟著呼喝。

  邵氏不由攥緊了手在身前,耳邊是兒子的喃喃。

  「母親,我知道什麼時候矮木桶比瘦旗杆吸引人了。」

  一曲落幕,謝柔清從高台上走下去,四周的人看著她的視線再不似方才的嬉笑。

  「柔清,你跳的真好。」

  「柔清,你肯定能被選上。」

  圍過來的女孩子們紛紛說道,有嫉妒的有不服的,但更多的是激動。

  謝柔清都能跳的這樣好,那她們一定也能。

  「柔清,你是怎麼做到的?」有人忍不住問道。

  以前也沒覺得她跳的有這麼好啊。

  「只要用心跳就可以了。」謝柔清說道。

  用心嗎?大家誰不用心啊。

  這話讓女孩子們又不解又好奇,紛紛拉著謝柔清問詳細。

  看著這邊被女孩子們圍起來的謝柔清,謝瑤的臉色有些難看。

  沒想到謝柔清竟然跳的這樣好,這樣最終入選的話,說她沒託人情也是可信的。

  那謝柔惠豈不是白做了好人,再說是她求情讓謝柔淑入選,說不定反而要被人笑多此一舉呢。

  她不敢回頭看謝柔惠的神情。

  高台上謝大夫人卻是很高興,轉頭詢問其他人。

  「柔清怎麼樣?」她問道。

  「這孩子的身材不適合跳舞。」一個年長的老者搖搖頭說道。

  謝大夫人臉色微微沉了下。

  雖然她在家裡是絕對能夠一言做主,但她還是希望自己得到大家的認同,不僅僅是因為丹主的身份威壓。

  「不過她跳的很用心。」那老者接著說道,嘴邊浮現笑意,「你們發現沒,不是她隨著鼓在跳,而是鼓聲追隨著她。」

  其他人聞言都點頭。

  「是啊,雖然看起來有些笨拙,但認真的看,又覺得很激動人心。」

  「氣勢很足。」

  大家紛紛說道,謝大夫人不說話了,臉上笑意滿滿。

  「下一個。」她說道。

  女孩子們逐一被叫上台,有跳的好也有跳的不好的,漸漸的都跳完了,只剩下謝柔惠。

  謝柔惠不用參與這樣的選拔,她不需要這些人來評定選擇她,因為老天已經選定了她。

  謝大夫人看著授舞先生合上了名冊。

  「現在讓惠惠跳吧。」她說道。

  「是啊,該看惠惠跳舞了。」旁邊的老者們也笑道,帶著幾分輕鬆,「不用怕她跳了會影響到別人。」

  台上的人都笑起來,台下的人也帶著期盼。

  學舞已經一年了,這是大小姐第一次人前跳舞,上一次原本也有機會的,只是可惜大小姐傷了腳。

  「謝柔惠。」

  在眾人的期待中,授舞先生喊出了這個名字。

  四周的女孩子們紛紛讓開,眼神激動敬畏的看著她。

  「惠惠。」謝瑤說道,「該你了。」

  是啊,該她了。

  謝柔惠微微一笑,抬腳邁步,此時已經正午,仲秋的日光下身穿黑裙身姿挺秀,一步步走上台上的女孩子神采飛揚,讓人眩目。

  「果然大小姐氣勢不凡。」台下的人紛紛感嘆。

  謝柔惠也看到了台下眾人的視線,她不由挺直了脊背,其實她一點也不緊張,甚至還有些迫切,想到自己這一年的夜夜苦練,想到暗夜銅鏡裡那光彩奪目的舞動,是時候讓大家都看到了,讓他們都看看,跟那個人相比,誰跳的才是真正的好。

  想到那個人,謝柔惠的腳步不由停頓一下,似乎又回到了春日的時候,自己站在台下看著那人在台上光彩奪目。

  不,那不是她光彩奪目,那只是因為自己沒上場而已。

  謝柔惠深吸一口氣站定在場中,不待眾人靜下,就揮出了手,黑色的寬袖垂下露出細長白皙的手臂,日光下立刻凝聚了全場的視線。

  謝柔惠一個旋動盪出,鼓聲此時才起,如同滿場的視線一般追隨著她的舞動。

  謝柔惠盡情的舞動著,感受著炙熱視線的凝聚,她看到了母親點頭,看到了台上長者們的入神。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你們都看到了吧。

  她的舞動越來越激烈,眼前的一切都化為殘影,但她卻能清楚的看到台下的人瞪大了眼,他們在驚嘆,在痴迷,在笑……

  笑?

  為什麼有人會笑?

  她們在笑什麼?

  那人跳舞的時候,可沒人在笑!

  她們是在笑自己嗎?難道哪裡出錯了嗎?難道自己跳的很可笑嗎?

  謝柔惠不由轉著頭,想要看清楚那些笑的人,腳步飛旋,裙襬飛揚,如同流水直下,但奔流的河水中突然出現一塊巨石,逼迫的水流轟然激盪。

  浪花飛濺,旋即散散落地,謝柔惠一聲驚叫跌坐在地上。

  就好似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所有人的視線頓時凝滯,不可置信的看著場中。

  怎麼….回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8:58 PM

第十八章 重生

  安靜,全場一片安靜。

  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場中那個跌倒在地上的女孩子身上。

  怎麼回事?

  除了那些關心自己家女孩子能不能被選上的人家,來到現場堅持等候到現在的人們,就是為了等著看謝大小姐的巫舞。

  謝家大小姐的巫舞啊,那是激動人心的巫舞,雖然現在沒有三月三祭祀那般的排場做襯托會讓人震撼失魂落魄,但儘管如此也肯定難得一見。

  沒想到真的是難得一見震撼不已。

  這個謝大小姐竟然在跳舞的途中摔倒了!

  摔倒了,跳著跳著自己摔倒了,只有剛學跳舞的人才會這樣吧?

  這是回事?

  這安靜其實只是一瞬間,最先是謝大夫人站了起來。

  「惠惠!」她大聲喊道,打破了現場的凝滯。

  她旁邊的長者們也都紛紛的站起來,帶翻了桌子,掉落了茶碗。

  「惠惠!」

  「大小姐!」

  台上的人都向謝柔惠湧去,台下的人也紛紛湧上前想要看個究竟,嘈雜聲喊叫聲現場亂作一團。

  站在高台下的謝瑤一臉驚愕,原本因為跳完舞而喘息不平的胸口也停下了起伏,好似停止了呼吸。

  事情太突然,她為謝柔惠跳舞而迷醉的神情還未散去,這陡然的一喜一驚讓她的臉變的僵硬。

  「怎麼會摔了?」耳邊有女孩子脫口而出的喃喃疑問。

  怎麼會摔了?適才跳舞的女孩子們有跟不上節奏的,有亂了舞步的,但是就連最差的也沒有摔倒。

  摔倒了。

  優秀的高高在上的無人可比的謝柔惠竟然摔倒了,是因為什麼?

  沒有人敢冒出哪個念頭,哪個絕對不可能的念頭。

  「是腿傷。惠惠的腿傷是不是犯了!」謝瑤喊道。

  這話讓所有人都鬆口氣。

  對對對,謝柔惠兩個多月前受過傷,腿才好了,一定是舊傷犯了。

  「腿傷犯了,快叫大夫,快叫大夫。」女孩子們都大聲的喊起來,攪的現場更加混亂。

  …………………………………………………

  香噴噴的菜糰子被端了上來。水英高興的搓搓手。伸手一左一右拿起兩個,剛要左右開弓咬一口,就被江鈴打在手上。奪走了一個。

  「吃那麼多也不怕撐著。」江鈴瞪眼說道,將菜糰子放在一個碗裡,「小姐還沒吃呢。」

  水英撇撇嘴。

  「一會兒端出來,涼了就不好吃了。還不如讓我趁熱吃呢。」她說道,咬了一口手裡的菜糰子。看著向屋內走去的江鈴。

  江鈴剛走到門口,謝柔嘉走了出來。

  「小姐?」江鈴倒嚇了一跳,忙問道。

  謝柔嘉對她笑了笑。

  「要吃飯了吧?」她伸手從江鈴手裡拿過菜糰子,咬了一大口。一面坐下來看著桌子上,一面含糊的說道,「怎麼沒有肉?」

  「你不吃飯。她就不給做肉吃。」水英不高興的說道,「肉都放壞了。」

  謝柔嘉哈哈笑了。

  「可不能不給我們水英吃肉。」她說道。伸手摸了摸水英的頭,「水英正長個子呢。」

  水英向後躲,見鬼一般看著她。

  「你不用長個子嗎?」她說道。

  水英十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自己現在十二歲,也是長個子的時候。

  謝柔嘉哈哈笑了,三下兩下的嚥了口裡的菜糰子,再次大口的咬上去。

  「用,用,來,來,多吃多吃。」她說道,「都吃的飽飽的,都長的壯壯的。」

  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麼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呆了兩天,但現在看著她自己走了出來,且笑著說出這句話,江鈴莫名的鼻頭一酸。

  「好啊。」她說道,「小姐這樣想就對了。」

  不管怎麼樣,小姐能想通,知道吃好喝好,知道好好的對待自己,就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

  「我這就去再加個菜。」

  「我要吃雞。」水英立刻喊道,「我看到你藏起來一隻。」

  江鈴呸了聲笑了。

  謝柔嘉也哈哈笑了。

  沉寂兩日的院落裡重新恢復了熱鬧,站在遠處拔野菜的看山婦人鬆口氣,顧不得挎起籃子急忙忙的向山下而去。

  「好了好了,能出來吃飯,能說能笑就沒事,不用找大夫看了。」

  聽了僕婦的話,謝老太爺笑道。

  一旁坐著的謝老夫人哼了聲。

  「沒缺胳膊斷腿的,找什麼大夫看。」她說道,「本就不用找。」

  謝老太爺笑著點頭應聲是。

  「就是,小孩子們就這樣經不起事,屁大點事都能要死要活的。」他說道,「不就是被趕出家門了嘛,算什麼大事。」

  被趕出家門還不算什麼大事?

  屋子裡的僕婦丫頭瞪眼看著謝老太爺。

  這好像的確是大事哈。

  謝老太爺咳了一聲。

  「總之這世上有什麼事過不去啊,想開就行了,想不開,那就自己折磨自己了。」他忙又接著說道。

  這世上有什麼事過不去?

  謝老夫人一陣恍惚。

  可是有些事偏偏如影隨形,在夜裡噩夢驚醒戳你的心口,在白日裡冷不丁的刺痛你的眼,躲不開忘不掉甩不了。

  「站著說話不腰疼。」她沒好氣的喝道,「把你趕出家門,你試試!」

  「你看你看,好好的,你怎麼又想不開了。」謝老太爺說道。

  這話讓謝老夫人更為惱火。

  「滾滾滾。」她喝道,「離我遠點。」

  僕婦丫頭們忙低著頭退出去,謝老太爺不急不惱的踢上鞋往外走。

  「哎,你想不開可以,但咱不能不吃不喝啊。」他又想到什麼回頭說道。「年紀大了,可不能跟小孩子比。」

  謝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碗砸過去,謝老太爺縮回頭拉上門,茶碗砸在門上碎裂滾落一地。

  此時的謝柔嘉已經吃完飯,帶著水英江鈴來到了水潭邊。

  嘩啦一聲響,水英從水裡冒出來。

  「魚簍在水裡呢。」她高興的說道,舉起魚簍。「還有好多魚!」

  日光下魚簍裡擠著四五條魚正在撲騰。蕩起一串水花。

  也就是說,他後來沒有再來偷魚。

  謝柔嘉看著魚簍。

  那天他真是來還魚簍的嗎?

  「快拿過來拿過來。」江鈴招手說道。

  「兩條就夠了。」水英說道,嘩啦將魚簍裡的幾條魚放入水中。

  「哎呀。多留一條啊!你吃的又多!」

  潭水邊響起江鈴的責怪聲,水英的爭執聲,與嘩嘩的水聲相應和。

  謝柔嘉看著兩個女孩子說笑著,日光下鮮亮而又生動。

  「江鈴。」她喊了聲。

  江鈴應聲看過來。對她笑。

  「小姐?」她說道,「你說是不是。最少要留三條魚。」

  「兩天就夠了。」上了岸正穿衣裳的水英不示弱的搶著說道。

  謝柔嘉笑了。

  「江鈴。」她又說道。

  江鈴再次噯了聲,將魚扔給水英。

  「串起來。」她說道,「你晚上只能吃魚頭。」

  說這話走向謝柔嘉。

  「小姐你……」她說道,剛張口。就被謝柔嘉一把抱住,她的話就被撞了回去。

  謝柔嘉緊緊的抱住她,眼淚在她肩頭滴落。

  「小姐?怎麼了?」江鈴嚇了一跳忙要掙開。

  謝柔嘉搖搖頭。

  「沒事。我就想看看你抱抱你。」她哽咽說道。

  這還叫沒事?

  她就知道小姐一定有事。

  江鈴憂心忡忡。

  「小姐,你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拍著謝柔嘉的背。

  比她小五歲的女孩子倚在她的肩頭,這樣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孩子。

  也的確是個孩子,才十二歲啊,就被父母姐姐家人厭棄,就被趕出家門,就被禁錮這大山裡。

  江鈴覺得鼻子酸眼發澀。

  謝柔嘉卻鬆開了她站直身子。

  「江鈴,這次我們都要活的好好的。」她含淚說道。

  江鈴也含淚點點頭。

  「是,小姐,我們一定活的好好的。」她說道。

  謝柔嘉點點頭。

  「那你答應我。」她說道,「這次一定要找個人嫁了。」

  江鈴愕然,她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謝柔嘉會說出這句話。

  嫁人?

  讓她嫁人?

  「江鈴,你今年已經十七了。」謝柔嘉說道,伸手撫著江鈴的臉。

  柔滑的還帶著青澀的臉,雖然已經開始為自己擔憂不安熬心費神,但幸好還不太久。

  這張臉還沒有因為為自己熬十年日夜不眠,沒有陪自己跋涉鎮北苦寒地而憔悴蒼老。

  十年啊。

  「江鈴。」她說道,「家裡像你這般年紀的丫頭,都該準備嫁人了,我希望你能找一個你喜歡的人,成自己的家,生自己的孩子,我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你也好好的過你自己的生活。」

  江鈴笑了。

  「好啊。」她沒有半點囉嗦和遲疑重重的點頭,「我聽小姐的,找個喜歡的人嫁了,不讓小姐擔心我成老姑娘沒人要。」

  對,不要再成老姑娘。

  謝柔嘉點點頭,伸手再次抱住她。

  「你們幹什麼呢?」邵銘清的聲音在一旁傳來。

  謝柔嘉轉過頭見他一臉驚訝。

  「要你管。」她說道,擦了擦淚鬆開了江鈴,「走了。」

  說著話越過邵銘清大步而去。

  「幹嘛呢?大白天的。」邵銘清說道,看看謝柔嘉又看江鈴。

  「她讓江鈴找個人嫁了。」水英在一旁大聲說道,將手裡的魚串好拎起來。

  邵銘清噗嗤一聲笑了,瞪眼看江鈴。

  「你家小姐沒事吧?」他說道。

  江鈴擦了擦眼,看著走在前邊的謝柔嘉。

  「正要問你呢。」她低聲問道,「表少爺,你那日在山上和我家小姐一起,後來她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

  邵銘清哦了聲。

  「沒事。」他說道,「她遇到她丈夫了。」

  江鈴一個趔趄差點滑倒。

  丈夫?

  她見鬼一般看著邵銘清。

  「表少爺!你別胡說!」她喊道。

  她家小姐才十二歲呢!

  「我可沒胡說。」邵銘清說道,「是你家小姐胡說呢。」

  什麼跟什麼啊。

  江鈴瞪著他,邵銘清不再理會她抬腳邁步。

  「怎麼就跟嫁人啊丈夫啊扛上了,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麼。」他搖頭說道,「不像話!不像話!」

  謝柔嘉已經走到了山路上,忽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以及一聲呼哨,她轉過頭,看到邵銘清騎在馬上。

  「聽說你想你丈夫兩天沒吃飯。」邵銘清笑道,「還有力氣出門啊?」

  謝柔嘉瞪眼看著他。

  「不止有力氣出門,還有力氣揍你。」她說道,伸手就去抓他的韁繩。

  邵銘清一夾馬腹越過了她。

  「你還追的上我嗎?」他哈哈笑道。

  這小子,上次跑不過她了,這一次是故意騎馬來挑釁了吧?

  謝柔嘉又好氣又好笑,看著邵銘清騎著的高頭大馬,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像個怪物一般。

  高大又怎麼樣,怪物可怕又怎麼樣,她不怕。

  「追不追的上,試試才知道。」她說道,抬腳就追過來。

  邵銘清哈的一聲,催馬而行。

  馬蹄得得疾響在山林裡,疾馳的馬兒後有一個女孩子大步的奔跑。

  馬兒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視線裡,但女孩子的腳步依舊,越過崎嶇山石,穿過草木枯枝,似乎永遠都不會停下。

  ……………………………………………..

  謝大夫人的屋子裡站滿了人,一個個神情不安,焦急擔憂的看向室內。

  謝柔惠的哭聲從內室傳來。

  「母親母親,我沒跳好。」她哭道拉著謝大夫人的手。

  謝大夫人撫著她的肩頭。

  「沒有沒有,你跳的好好的,你跳的很好。」她說道。

  沒有,她根本就沒有跳好,她看到她們在笑她了,她一定是哪裡跳錯了,跳的可笑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了,她明明應該跳的很好的。

  謝柔惠死死的咬住嘴。

  是因為她的腿傷嗎?是因為跌入湖水撞傷的腿嗎?她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她跳不了舞了?她是不是跳不了舞了?

  「母親,母親我的腿。」她哭喊道,「我的腿怎麼了?」

  謝大夫人一面攬著她安撫,一面豎眉看向大夫們。

  「你們快點看,惠惠的腿到底怎麼了!」她喝道。

  大夫們一頭汗,面色惶惶。

  怎麼又腿傷了?

  哪裡來的傷啊?

  這可怎麼看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9:09 PM

第十九章 探尋

  幾個婦人小心的圍在謝柔惠身邊,按照大夫們的指使按揉著謝柔惠的腿。

  「大小姐,這裡疼嗎?」她們一邊詢問著。

  謝柔惠一直搖頭,神情帶著幾分急躁。

  不疼,一點都不疼,雖然說她是兩個月前痊癒的,但其實更早之前就不疼了。

  明明不疼,那就不是腿傷的緣故,那她為什麼會跌倒?她當時是被絆了下,可是她怎麼會絆了?

  她當時正在做一個急轉,但又想要停下去看清台下,所以那一瞬間的相反的雙力讓她一下子絆倒了嗎?

  這是,失誤嗎?

  謝柔惠打個寒戰。

  正在按揉她的腿的婦人們立刻察覺了。

  「大小姐!是這裡疼嗎?」她們急切的問道。

  「惠惠?是這裡嗎?」攬著她的謝大夫人也察覺到了,緊張的問道。

  謝柔惠看著她們。

  失誤?

  她謝柔惠不能有失誤,失誤這兩個字從來跟她無關!

  尤其是在這麼個萬眾矚目的時候,在那個人已經跳的眾人誇讚的時候。

  謝柔惠攥住了手,慢慢的點點頭。

  「是。」她說道。

  ………………………………………………..

  「這都是那個妖孽的禍!」

  聽到消息趕回來的謝存禮在廳堂裡大罵,痛心疾首。

  「如果不是她,惠惠的腿怎麼會受傷。」

  謝大夫人心煩皺眉。

  「二叔祖,現在就別說這個了。」她說道,「已經這樣了,就是殺了她也於事無補。」

  謝存禮很很的來回踱步。

  「那惠惠的傷到底怎麼樣?」他看著大夫們喝道。

  四個大夫對視一眼。

  「大小姐的傷並無大礙。」一個站出來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謝存禮呸了一頭。

  「人都摔倒了站不住了。還無大礙?」他喊道。

  大夫狼狽不已。

  「好了二叔祖你就別添亂了。」謝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又看向大夫,「吃什麼藥?」

  大夫們再次對視一眼。

  「其實可以不用吃藥。」另一個站出來說道。

  不用吃藥?

  謝大夫人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惠惠的腿沒傷嗎?」她問道。

  內裡躺在床上的謝柔惠對外邊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到這裡側臥向裡的她身子不由繃緊。

  「不是,大小姐的傷不在外,可能是腿上有根筋不太好,所以容易抻著。」

  大夫的聲音顫巍巍的傳進來。

  謝柔惠嗤聲笑了。

  一旁的丫頭聽到了忙小心的詢問。

  「沒事。」謝柔惠說道。吐口氣翻個身平躺。看著丫頭,「你剛才喊我什麼?」

  丫頭被問的一愣。

  「大小姐啊。」她忐忑說道。

  難道說錯話了?

  大小姐啊。

  謝柔惠衝她笑了笑不再說話,慢慢的搖著扇子。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就說嘛,惠惠跳的好好的,突然就摔了,原來是抻著筋了。」

  外邊聽了大夫這樣說。大家都帶著幾分恍然點點頭說道。

  「怪不得看起來好了,能跑能跳。卻會陡然發作,原來是筋的事。」謝文興說道。

  「那就不用吃藥,好好養著嗎?」謝大夫人問道。

  大夫們對視一眼,在眾人的眼神交鋒中。第三人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不是好好養著。」他說道。

  這什麼意思?屋內眾人都看向他。

  「大小姐這個好好養著反而不好。」大夫接著說道,「最好是多跑跑跳跳。」

  傷了腿不靜養,反而要多跑跳?這是什麼道理。

  「大小姐這個。不是皮肉骨頭的原因。」第四個大夫忙站出來跟著說道,「筋容易抻著。那就乾脆讓它多動多抻,抻開了,也就好了。」

  這樣啊,眾人點點頭,謝大夫人也鬆口氣。

  「如此更好,竟然也不耽擱她練舞。」她說道,「你們把要怎麼做叮囑給大小姐的身邊人們。」

  大夫們齊齊鬆口氣應聲是。

  謝存禮鬆口氣又一臉的心疼。

  「我們惠惠受這麼大罪。」他說道,再次豎眉,「都是那孽障的禍!這輩子都不許她再進門!」

  夜色沉沉,外間屋子裡的燈逐一熄滅,內室的謝柔惠卻睜開眼坐起來。

  已經散了頭髮換了褻衣的值夜丫頭嚇了一跳。

  「大小姐……」她惶惶喊道。

  「出去。」謝柔惠一指外邊說道。

  丫頭愕然站在那裡不敢動。

  「我讓你出去。」謝柔惠看著她說道,「你聽不懂嗎?」

  大小姐現在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雖然看起來還是很和氣,但是有時候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丫頭不敢再說話,應聲是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謝柔惠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抬腳一個跨躍,人就開始連續幾個急轉。

  如果此時有人在場就會認出這是今日謝柔惠在台上摔倒前的動作。

  兩盞燈下,窄窄的室內,女孩子飛快的轉動著,險險的卻又似乎穩穩的避開了桌椅,動作優美而連貫。

  白色褻衣緊緊貼在身上,讓她的身材越發顯得修長,她就這樣飛快的旋轉著,流雲一般舒展,落雨一般輕快。

  她的身形猛地停下,雨過天晴,水光耀眼。

  看,她沒事,她跳的很好。

  謝柔惠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臉上露出笑容。

  她只是不小心分神了,她不是跳不好,這只是意外,她依舊是最好的,下一次。她就能跳的最好。

  天色大亮時,山林裡踏踏的腳步疾響,緊接著有人從林間跳躍而下,腳落在山腳的山石上,只是輕輕的一頓,旋即又躍下,輕盈而快速的落在地面上。沒有絲毫的停歇。人又飛奔向前,身後背著的明明是沉重的柴堆,但看起來好似變成了翅膀一般搖動著。

  「小姐。你怎麼這麼喜歡撿柴呢?」江鈴笑問道,接下謝柔嘉的柴堆。

  「錯了,我不是喜歡撿柴,而是順便。」謝柔嘉說道。人已經走向小木屋,那裡水英已經燒好了水。

  謝柔嘉邁入屋內。利索的脫下小衫長褲,拎起水桶就那樣站著嘩啦澆下。

  江鈴拿著幹淨衣衫走過來,隔著門等著。

  「小姐,你跑的不累嗎?」她一面說道。聽著裡面水聲嘩啦。

  「不累啊。可舒服了。」謝柔嘉在內答道,「那種感覺自由自在的,江鈴你也跟著我去跑啊。」

  江鈴笑了搖頭。

  「我不行了。我年紀大了,跑不動。」她說道。

  自從謝柔嘉說了她年紀不小了該嫁人了之後。江鈴就常常這樣自我調侃。

  謝柔嘉的笑聲從屋內傳來,同時伸過來一隻手,江鈴將衣服遞給她,謝柔嘉三下兩下穿上了走出來。

  水英已經擺好了桌子端好了飯,三人圍桌坐在廊下,就這晨光山風吃早飯。

  「小姐你今天還要出去嗎?」

  吃過飯,看著在院子裡穿上蒲草鞋的謝柔嘉,江鈴忙問道。

  這幾日謝柔嘉總是滿山的遊走,將山裡的看山人都尋個遍,說是要找那個偷魚的人。

  謝柔嘉哦了一聲,穿好了草鞋。

  「還有幾家看山人沒走到,我今日過去看看。」她說道。

  江鈴跟著穿上了鞋子,讓水英看家,自己跟著謝柔嘉走了出來。

  「那些看山人說並沒有小姐描述的那個人。」她說道,又帶著幾分好奇,「小姐為什麼一定要找他?」

  小姐絕對不是因為被偷了幾條魚的緣故。

  「也沒什麼。」謝柔嘉說道。

  其實對於安哥,她原本是恨的,懷上女兒後她鬆口氣覺得終於能擺脫他了,但當安哥死了後,她又覺得有些難過,覺得其實她和安哥是一樣的,看到安哥的屍體,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將來也會這樣。

  後來這個猜測果然應驗了。

  不過那時候她認為自己害死了姐姐罪大惡極活該如此,也並沒有多麼怨天恨人。

  但是自那天見到安哥後,她在屋子裡想了很多事,尤其是想到了姐姐前世今生的意外,那些埋藏的不敢去細看的記憶終於被掀開,也明白了意外不是意外,而嫉恨則一直存在。

  沒有錯,卻如此下場,再想,心裡就不甘。

  不甘再那樣活一遍,不甘身邊的人再那樣下場,她想要江鈴成親嫁人快快樂樂,而安哥麼。

  「我就是想看看他。」謝柔嘉說道。

  看看他這個不知道為什麼被選為自己陪葬品的倒霉蛋,當然這輩子他們不會再有那樣的交集了。

  「看他是哪裡人。」謝柔嘉接著說道,笑了笑,將嘴裡嚼著的草吹了出去,「僅此而已。」

  就當是給蘭兒一個交代吧,讓她知道她爹是什麼人。

  雖然世上再也不會有蘭兒了。

  謝柔嘉鼻頭酸澀,抬起頭看著天,用力的睜大眼。

  眼淚就這樣流了回去。

  不哭了,她不會再為了前世的事流眼淚了。

  「你這眼淚真是多,像是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似的。」

  「流完了才好,以後就不會哭了。」

  她的耳邊似乎又響起女孩子們的說笑聲。

  流完了,以後就不哭了。

  「柔嘉!」

  有聲音在前方響起,同時伴著馬蹄聲,邵明清疾馳而來。

  謝柔嘉瞪眼看著他。

  「還好,沒變成望夫石。」邵銘清打量她笑道。

  謝柔嘉呸了聲,抬腳前行。

  邵銘清調轉馬頭跟上。

  「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幫忙?」他一邊問道。

  「不用。」謝柔嘉說道。

  「不用那我就不管了。」邵銘清說道。

  話音才落,前方有馬蹄急響,有人疾馳而來。

  「邵家少爺,邵家少爺。」來人喊道。

  這是一個陌生人,但穿的衣服謝柔嘉認得,這是謝家礦上監工。

  看到謝柔嘉那人愣了下,畢竟這樣帶著面罩的人看起來很古怪,但再看謝柔嘉穿的粗布麻衣山野村民一般不起眼,便把她當做了守山人的子女。

  看山人很多都是對郁山大巫虔誠痴迷,也容易做些奇怪的事,在臉上畫個符啊什麼的,那帶個面罩也沒什麼稀奇的。

  監工不再理會謝柔嘉。

  「少爺,你猜對了,果然有礦工違禁翻過來了。」他急急說道,「找到了一個隱蔽的洞口。」

  礦工?隱蔽的洞口?

  謝柔嘉看向邵銘清,難道……

  邵銘清也看向她,眉頭一挑,動了動嘴唇,並沒有發出聲音,但謝柔嘉看懂了他的話。

  「你丈夫膽子可不小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8 09:13 PM

第二十章 礦山

  郁山分為東西兩邊,東邊是大巫清墓地所在,滿山鬱鬱蔥蔥風景秀麗人間仙境,而西邊則是謝家丹礦,山石裸露寸草不生如同地獄,一道山梁隔開了兩邊,隔開了不同的風景,也隔開了不同的身份。

  身份低賤的礦工是絕對不允許踏入神聖的大巫所在之地。

  兩個小工疾步上前,伸手撥開山崖邊的茂密的草叢,一個只容一人爬過的洞口就露了出來。

  郁山背面是丹礦,經過百年的開採,其內有無數的洞穴,彎彎曲曲通過各處,所以這樣穿透整座山的洞穴也不是沒有,只不過這樣的洞穴一來極其罕見,二來因為穿通而極其危險。

  年紀四十多歲,身材魁梧的郁山礦大監工這才黑著臉上前,他彎身抓了一把洞口的土,氣的黑臉也能看出赤紅。

  「把洞口給我封了封了!」他吼道,又指著兩個小工破口大罵,「竟然有礦工潛入,你們都是廢物嗎?」

  兩個小工不敢做聲慌忙的上前,舉起手中的錘子狠狠的砸向洞口。

  伴著嘩啦一聲,洞口坍陷,山石堆積。

  兩三下就砸塌了,可見這洞是多麼脆弱,也可以想像爬行其中的人會多麼危險。

  監工猶自暴跳如雷。

  「來人,跟我去搜,把那人給我找出來!」他氣勢洶洶吼道。

  四周的礦山護衛們應聲是呼啦啦的轉身奔走,所過之處踏平了草木。

  「把那人找出來,找出來填礦!看看有誰還敢如此大膽!」

  大監工的聲音還在繼續。

  謝柔嘉不由皺起眉頭,江鈴也若有所思。

  「填礦啊。」她喃喃說道,「我爺爺我爹叔叔就是填礦的。」

  巨大的礦井,在發生坍陷的時候人跳進來,一來可以以血肉之軀堵住坍陷之處,二來也是對山神的獻祭好平復山神的憤怒。

  這種獻祭有時候是自願,為了挽救更多的人自願犧牲,有時候則是被迫,處罰那些冒犯了山神的人。

  抓住那個人填礦嗎?

  「他說的是真的假的?」謝柔嘉忍不住問邵銘清。

  「你覺得廖大監工有必要跟一個低賤的小礦工開玩笑嗎?」邵銘清說道。

  雖然從來沒有來過礦上,但謝柔嘉也知道監工們在礦上的地位,對他們來說礦工就如同螻蟻一般,沒理由都能隨便踩死,更何況還是有理由的時候。

  謝柔嘉皺眉。

  「誰讓你多管閒事跟別人說了的?」她說道。

  邵銘清轉過頭看著她,一臉肅正。

  「多管閒事?」他說道,「柔嘉小姐,你又忘了我來郁山是干什麼的了?」

  謝柔嘉一怔。

  「我來郁山是打理丹礦的,礦工不許擅自離開礦山,更不許進入郁山,這是一直傳承下來的規矩,採礦很危險,必須小心謹慎,規矩也必須遵守,唯恐觸怒了山神引發礦難,現在發現有人潛入郁山,這難道不是我必須管的事嗎?」邵銘清義正言辭的說道,「難道你以為我來郁山是遛馬遛你的嗎?」

  來郁山是打理丹礦,不是遛馬遛你?

  虧他還記得這個!

  要不是他說,她還真記不起來了!還在這裡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嚇唬小孩子呢?

  還有什麼叫遛馬遛你?竟然把她和馬一起看待!

  「臭小子!」謝柔嘉抬手就給了邵銘清肩頭一巴掌。

  邵銘清沒防備被打的向前一栽。

  「你這丫頭!」他瞪眼回頭說道。

  話音未落,那邊的大監工疾步過來了,面對邵銘清他褪去了凶神惡煞的神情,換上笑臉。

  「表少爺,您也請吧。」他帶著幾分恭敬說道,「您見過這個人,還要你來指證。」

  邵銘清嗯了聲點點頭,才要邁步,被謝柔嘉揪住了後背拽了下。

  他回頭瞪了一眼。

  謝柔嘉也帶著幾分警告瞪他。

  「表少爺?」大監工不解的問道,視線落在謝柔嘉和江鈴身上。

  這個,是邵家少爺的使女們嗎?打扮倒是古怪。

  「走吧。」邵銘清收回視線說道。

  大監工應聲是先轉身邁步而去。

  「你不許指認出他。」謝柔嘉低聲說道,「他如果是礦工,難道不知道規矩嗎?不惜冒著違反禁令,穿過危險的山洞,肯定是有不得已。」

  邵銘清回頭看她笑了。

  「柔嘉小姐。」他說道,「難道因為不得已,做了事就不用負責任了嗎?」

  謝柔嘉愣了下。

  邵銘清靠過來壓低聲音。

  「是你丈夫也不行。」

  謝柔嘉抬起手,這一次邵銘清早有防備提前邁步,躲過了她的手掌。

  「走,我們瞧瞧這個膽大包天的礦工去。」邵銘清大聲說道,帶著笑翻身上馬。

  看著他們一眾人離開,謝柔嘉抬腳就要追,江鈴忙拉住她。

  「小姐你幹嗎去?」她問道。

  「我要去礦上。」謝柔嘉說道,看著正在離開的人馬。

  雖然丹砂帶了巨大的財富,但丹礦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小姐,你是擔心表少爺嗎?我覺得他不會真的指證出那個偷魚的人的。」江鈴說道。

  謝柔嘉笑了。

  「是,我知道。」她說道,「因為適才他只是說不得已做了事要負責任了,而不是說不得已做了錯事。」

  為一件事負責,和為錯事負責,結果可是不一樣的。

  「那你幹嗎還去?表少爺肯定會來告訴你結果的,咱們回去吧。」江鈴說道。

  謝柔嘉看著被擁簇在人馬隊伍中的邵銘清,這個人,雖然說話有時候很難聽,但是卻是一個聰明透徹又善良的,到底因為什麼他會害謝家傾覆?

  那一世她如墜噩夢渾渾噩噩惶惶恐恐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不看,那麼這次,她想要把一切都看的清楚一些。

  看看邵銘清,看看安哥,親自看一看。

  「不,我就想去看看。」她說道,抬腳邵銘清等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江鈴喊了兩聲,看著謝柔嘉已經飛也似的跑遠了,聽著她擺手扔來的話。

  「你先回去吧,別擔心我,我自己能行的。」

  正午的礦山裡,沒有一寸草木遮擋,而巨大的山谷又是上寬下窄的漏斗,秋日的太陽直直的撲照下來,也沒有半點倒影,灰白的地面反射著日光,上下一片白炙,將山谷裡變得如同一個大烤盤,別說進去走一走,就是看幾眼都覺得渾身發熱。

  邵銘清眯眼看著前方,似乎發覺什麼又猛地回頭,便看到站在山谷口的謝柔嘉。

  「你怎麼來了?」他調頭回去,問道。

  謝柔嘉的視線看向內裡,神情露出震撼。

  「這就是礦山啊。」她喃喃說道,「跟從山頂看起來完全不同。」

  從山頂上俯視感覺這個礦山很渺小,沒有絲毫的壓迫,但現在站在其中看去渺小的是自己,再仰視四周山谷,那巨大的山崖,蒼白的峭壁就讓人敬畏又震撼。

  山谷裡傳來一陣陣的號子聲,以及斥罵聲,還有車馬粼粼走動,熱鬧的嘈雜,又帶著生機勃勃。

  「你別亂走,這裡面很危險的。」邵銘清說道。

  謝柔嘉哦了聲,也不知道聽到還是沒聽到,人抬腳向內走去。

  「把人都給我叫過來!一個都不許拉下!都過來!」

  礦山裡響起了監工們的呼喝聲,斥罵聲。

  山腰裡一行十幾人的隊伍正背負著巨石緩步而下,隨著號子邁出一步一步,但很快嘈雜的腳步從下方傳來。

  「集合集合!都給我下去集合!快點快點!」監工厲聲喝道。

  現在集合?

  行進的隊伍號聲一停,大家都抬起頭來。

  快點?

  對他們來說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卸下巨石。

  「大人,我們就要到谷底了,再寬限….」為首的礦工帶著懇求說道,話音未落,監工就甩起鞭子,狠狠的抽在他的胳膊上。

  礦工身子一抖,因為號子停下,全身心投入的寄託消失,沒了號子的精神支持,疲憊的身子不堪重負,再加上這陡然的一鞭子,他的身子一歪,腳步踉蹌,人就向前撲去。

  緊跟在他身後的人發出一聲悶吼,猛地上前斜著肩頭用自己身上的巨石撞上他背負的巨石,兩塊巨石滾落一旁,男人跌倒在地上,險險的避開了巨石。

  前邊二人的摔倒,讓整個隊伍如同失去了支撐,一塊一塊巨石跌落,人也紛紛跌倒,所幸沒有人被砸傷。

  山腰裡塵土飛揚,哀呼陣陣。

  在第一塊巨石滾落的時候就跳到一邊躲避的監工手捂著口鼻又走過來。

  「快些下山下山。」他厲聲喝道。

  礦工們看著跌落一旁巨石,再看看並不太遠的山腳,一臉的哀痛。

  巨石沒有運到谷底,今日他們的工就白做了。

  不過這些事對監工來說無所謂,工白不白做與他無關,但上頭傳達的命令沒有及時執行就跟他有關了。

  「你們這些廢物,都快些滾下去。」他揚起鞭子狠狠的甩了下去。

  鞭子劈頭蓋臉的落在趴跪在地上的人們身上,大家躲避著哀求著倉皇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向山下走去。

  隊伍裡剛出手避免為首的被巨石砸到的礦工卻落在後邊,日光下黑黝黝的肌膚上混雜著塵土和汗水,他看向山下眼中浮現幾分遲疑,趁著監工罵罵咧咧的在前,忽地轉過身向山腰的另一邊飛快的跑去。

  嶙峋的山路上,他身子輕快,三下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16 AM

第二十一章 不見

  谷底最寬闊的地方不斷的有礦工站過來,在監工們的呵斥下站列成隊。

  邵銘清看著大監工手裡的名冊。

  「一共多少人?」他問道。

  「礦工一百二十人,雜工五十三人,婦女孩童四十八人。」大監工說道,說著又搖頭,「這是上個月的數,這個月有多少還沒登記。」

  環視四周的謝柔嘉被這一句話吸引,忍不住轉過頭來。

  「上個月的數難道就跟這個月不一樣了嗎?」她問道。

  大監工看她一眼,見邵銘清沒說話,看來這個侍女定然是得其歡心的。

  「小姑娘。」他露出一絲笑,「人有生老病死啊,這個月跟上個月那麼久,當然不一樣。」

  這個月跟上個月那麼久?

  三十天,竟然就能和一輩子相提並論嗎?

  謝柔嘉愕然。

  邵銘清輕咳一聲。

  「這裡只是一個廢礦。」他提醒說道。

  廢礦。

  無足輕重的地方,廢棄的不僅是礦,還有人,那些年老的體殘的不能再創造足夠價值的礦工們都被扔到這裡來。

  謝柔嘉的視線轉向眼前,寬闊的空地上幾行隊列已經在監工的斥罵聲中排好,一眼看去都是些蒼老的面容,乾瘦的身軀,除了個別的套著一件破爛的短坎,大多數都是赤膊,身上臉上手上都是灰塵,顯然是正在勞作被驅趕過來。

  因為這突然的事,他們木然呆滯的眼中浮現幾分惶惶。

  這些垂垂老矣的礦工是很容易死亡的,尤其是在高強度的勞作之後,很多人今晚躺下,明天就睜不開眼了。

  謝柔嘉突然覺得有些氣悶。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礦工,她以前只見過硃砂。

  那些鮮豔赤紅的硃砂,就是從這些人手裡經過而出的嗎?

  「說白了啊,咱們這裡是老爺們發慈悲,給大家一個養老的地。」大監工的聲音在耳邊繼續,帶著笑意,「也不指望他們出什麼砂,就是白養著了。」

  白養著嗎?

  謝柔嘉想到自己在山頂俯視見到的場景。

  如同螞蟻一般抗運巨石的隊伍從早到晚不分日夜似乎永無停歇。

  有人伸手戳了她一下,謝柔嘉回過神,邵銘清從她身邊走過去。

  「表少爺,你先看看,這裡面有沒有那個人。」大監工闊步挺胸引著邵銘清向前走去。

  謝柔嘉遲疑一下。

  她突然一點也不想看這些人,但是心裡還有一個聲音催著她去看。

  你看過硃砂,也看看挖硃砂的這些人吧。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跟了上去。

  「抬起頭,都抬起頭。」

  看著邵銘清走過來,一旁的監工們喊道,催促著,還有人用皮鞭提醒這些礦工抬起頭。

  一張張臉抬起來,在邵銘清這張年輕的白皙如玉的臉龐的對比下,越發顯得蒼老苦皺黝黑,謝柔嘉甚至覺得他們這些人都長得一樣,都看不出本來的面貌。

  「你們這裡怎麼少了一個?」

  「大人,岩旺死了。」

  「死了不及時說,是不是為了冒領的米糧啊?」

  隨著邵銘清的走過,有監工拿著名冊逐一核對,然後就偶爾會有這樣的對話響起,不管是問的還是答的,聲音都平淡無波,似乎他們說的不是人的死活,而是天氣怎麼樣的日常話。

  謝柔嘉停下腳,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她想拔腿就走,一點也不想看下去。

  反正這輩子姐姐沒有死,她也沒有當成冒牌的丹主,也不會有被迫跟安哥成親的事了,她已經見過安哥了,那就這樣吧。

  「你叫什麼名字?」

  邵銘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柔嘉打個機靈,找到了嗎?她抬起頭看過去。

  邵銘清停在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這個男人只有一隻手。

  「阿八。」他答道。

  「石頭啊。」邵銘清看著他說道,「是挺結實的像塊石頭。」

  或許從來沒有聽過別人誇讚他,這個叫阿八的男人突然激動不已,噗通就跪下來。

  「大人,大人,我是結實的像塊石頭,我很結實,很能幹,大人,求求你讓我回大礦吧。」他咚咚叩頭說道。

  一旁的監工大怒。

  「阿八,你說什麼胡話,你都剩下一隻手了,還回什麼大礦,老爺們心慈可憐你讓你來這裡得清閒,你別不知好歹!快滾!」他們怒喝道。

  「大人們大人們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廢物,我有用的我還有用的。」阿八不停的叩頭哀求,「我不要當廢物等死,我不要當廢物等死啊。」

  現場一陣混亂,幾個監工護著邵銘清和謝柔嘉向後退,另有幾個舉著鞭子就是一頓抽打,然後將那男人架起來,向一旁走去。

  「我不是廢物,我不是廢物。」

  男人的喊聲含糊傳來,很快便消失了,顯然是被塞住了嘴。

  大監工抖了抖衣衫,似乎要蕩去因為這個男人撲騰起而落在身上的灰塵。

  「剛來,都這樣,人啊,總是不願意認清現實,過一段就好了。」他說道,含笑看著邵銘清,「表少爺,請。」

  那邊因為適才事而亂了的隊伍又在監工的呵斥下排好。

  邵銘清抬腳要走過去,謝柔嘉抓住了他的衣袖。

  「看名冊。」她說道。

  大監工聽到了,有些驚訝。

  「原來表少爺知道那人的名字?」他說道。

  當大監工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邵銘清看向謝柔嘉,眼神重複著大監工的話。

  「叫什麼?」大監工接著問道。

  謝柔嘉沒說話伸出手。

  「拿來吧。」邵銘清沒有回答大監工,而是說道。

  大監工皺眉,但也沒說話,給一旁的監工們擺擺頭。

  幾卷名冊便遞到了謝柔嘉手上。

  「天太熱,表少爺來這裡坐下看。」大監工說道。

  邵銘清點點頭轉身邁步,謝柔嘉拿著名冊跟著。

  「你真知道名字?」邵銘清低聲問道。

  「我丈夫的名字,我不知道嗎?」謝柔嘉說道。

  這丫頭!

  邵銘清瞪眼,謝柔嘉不理會他,低著頭翻開了名冊,百十來人的名冊用不了多久就看完了。

  竟然沒有安哥這個名字。

  謝柔嘉有些驚訝,她連婦女孩童的名冊都打開了。

  「這個怎麼沒名字?」她問道,指著其中一個只寫了子一人三個字。

  「這個啊還沒起名字呢。」一個監工看了看說道。

  難道安哥現在還沒起名字嗎?

  謝柔嘉看向他,邵銘清輕咳一聲。

  「還沒斷奶的孩子呢。」他說道。

  謝柔嘉合上了名冊。

  「沒有,我走了。」她說道,扔下名冊轉身就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呆。

  邵銘清皺眉,對大監工擺擺手,起身跟上。

  看著這二人一前一後走了,監工一臉不解。

  「廖爺,表少爺這是干什麼呢?」他問道,「耍我們玩呢?」

  「表少爺嘛,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嘍。」大監工渾不在意說道,指了指一旁的名冊,「正好人都聚齊了,你們把名冊整理一遍。」

  「那人數還是照舊真假五五開?」小監工低聲問道。

  「明年就是三月三了,大小姐丹女大祭祀的重要時候,死那麼多人,吉利嗎?」大監工不悅說道。

  小監工領會笑著點頭。

  「廖爺明智。」他恭維道,拿起名冊,「小的明白了。」

  大監工看著他們核查人名,慢慢的將茶吃完站起身來。

  「…….哎,你們這裡少一個人?老海木呢?」

  「大人,大人,我來了,我在這裡呢。」

  「老海木你躲別人的隊伍裡幹什麼?滾過來,你還沒死呢?」

  「託大人的福。」

  老海木?

  大監工聽到了轉過頭看去,見一個瘦弱的老者佝僂著身形正向監工施禮。

  「老海木不是病了嗎?」他問跟著監工,「怎麼竟然沒死啊?」

  「廖爺,他兒子從大礦回來了。」監工說道,「替他做工,所以這老東西竟然緩過來了。」

  大監工哦了聲。

  「他兒子啊。」他說道,「既然回來了,那就是咱們礦上的人了,讓他們把名字記下來。」

  監工應聲是,調頭向那邊跑去。

  「老海木,你兒子叫什麼?」他大聲問道。

  老海木衝他施禮,蒼老的臉上浮現一絲笑。

  「安哥俾。」他說道。

  ……………………………………………………..

  前邊的女孩子越跑越遠,邵銘清追的有些喘氣,又有些驚訝。

  「這丫頭,真是越跑越快了。」他說道,深吸一口氣,「謝柔嘉!」

  他大聲喊道。

  果然見前邊的女孩子停下腳。

  「你喊錯了。」她喊道。

  這一停頓足夠邵銘清追上去。

  「我不姓謝。」謝柔嘉說道。

  「你姓不姓,也不是別人說了算就算的,是上天賜給你的。」邵銘清擺擺手說道,很顯然沒興趣繼續這個話題,「我說,你跑什麼啊?好好的,怎麼不找了?」

  謝柔嘉轉過身沒說話邁步而行。

  「哎,你不會是害怕了吧?」邵銘清問道。

  「我害怕什麼?」謝柔嘉說道,「我只是,不想看了。」

  邵銘清嗤聲笑了。

  「謝柔嘉,你只想看光鮮亮麗的硃砂,不想看這硃砂是怎麼來的吧?」他說道,「你覺得這些人可憐了?你不看的話,他們就不可憐了?真是個廢物!你還真適合來這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20 AM

第二十二章 去看

  謝柔嘉看著他一刻。

  邵銘清沒有說話,也看著她。

  「哦。」謝柔嘉哦了聲,「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也沒什麼了。」

  這什麼反應啊……

  邵銘清皺眉。

  「我說你是個廢物了,你怎麼不哭?」他問道。

  「我是不是廢物,也不是別人說了算就算的。」謝柔嘉說道。

  邵銘清失笑。

  「你倒是學得挺快。」他說道,收了笑跟過去,「覺得沒什麼就對了,別跟沒見過事似的,嬌滴滴的悲春傷秋,礦工就是這樣,採礦也是這樣,你知不知道,接受不接受,它就是這樣存在的。」

  謝柔嘉沒說話,轉過身繼續邁步。

  「你覺得他們可憐又怎麼樣?放他們走嗎?他們能去哪裡?不是一樣的要討生活?再不然白養著他們?」邵銘清接著說道。

  「我沒想這個。」謝柔嘉說道,「我沒想那麼多。」

  邵銘清看著她。

  謝柔嘉抬起頭吐口氣。

  「我就是覺得他們挺不容易的。」她說道,「日子過的挺不容易的。」

  「知道不容易就很好了。」邵銘清說道,「連知道都不想知道才是沒救了,所以你想想,你以為自己過的日子不容易了,其實還有更不容易的日子,不容易又怎麼樣,還得過啊。」

  謝柔嘉笑了笑點點頭。

  「是,相比以前,我現在的日子好過多了。」她說道。

  以前?

  邵銘清皺眉不解。

  以前這謝家二小姐的日子可比柔嘉小姐的日子過的好多了。

  謝柔嘉沒說話,笑著邁步。

  雖然還是被家人厭棄,但她至少沒有變成謝柔惠,她還是柔嘉,沒有被關在家裡,茫然的等著別人安排自己的命運,她可以自由的奔跑在這大山裡。

  尤其是看看這些礦工,跟他們相比,自己這點事算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垂老,搖搖欲墜,卻還是喊著號子一步一步的穩穩的走下去。

  謝柔嘉也沒有再跑,就那樣慢悠悠的走著,邵銘清跟在後邊。

  氣氛到底是有些沉悶。

  「你丈夫真不在這裡面嗎?」他忽的又問道。

  謝柔嘉回頭呸了聲。

  「你是不是已經看到了不告訴我啊?」邵銘清笑道,上前幾步,「捨不得他受罰?」

  謝柔嘉沒理會他,順手撈起路邊的樹枝在手裡晃來晃去。

  「也許你沒騙人,這個礦上都是老弱,我看你丈夫年輕又身手敏捷,不可能在這裡混著。」邵銘清接著說道,「你丈夫他……」

  他的話音未落,謝柔嘉就舉著樹枝打他的肩頭。

  「你丈夫你丈夫你丈夫!」她沒好氣的喊道。

  邵銘清擋著頭躲避,向前跑去。

  「怎麼又成了我丈夫了?明明是你說是你丈夫的!」他喊道。

  謝柔嘉舉著樹枝追上去。

  山間喊笑聲傳開。

  坐在山坡上的謝老夫人轉過頭尋聲望去。

  遠遠的可見一個女孩子正和一個少年人打鬧在一起。

  少年人穿著青色布袍,身形修長,看起來很凶惡,但雙臂只是架住了女孩子打了樹枝,而並沒有奪去。

  女孩子粗布麻衣,動作靈活又幹脆。

  夕陽下給追打的兩人蒙上一層金光,看起來似真似幻,少年人的肆意飛揚卻又讓這一切變的亮麗。

  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笑聲卻遠遠的傳來。

  謝老夫人不由嘴角彎彎。

  「這是看山人家的孩子們嗎?」一旁的丫頭忍不住問道,也跟著露出笑容,「真是可愛。」

  她們說這話,那邊的少年人撒腳大步跑去,女孩子追了幾步停下來。

  「你以為跑的過我嗎?放你一馬!」謝柔嘉喊道,將手裡的樹枝用力的甩出去。

  樹枝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了草叢裡。

  謝柔嘉也吐出一口氣,拍拍手轉過身,動作輕快的向回跑去,忽的哈的一聲喊徑直跳上了山坡,才要再次跳躍向上,陡然看到山坡上的人。

  一個老婦人,一個丫頭,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她!

  謝柔嘉嚇得腳一滑差點摔倒。

  山坡上一老一少也受了驚嚇神情愕然。

  「二小姐!」丫頭脫口而出,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子。

  雖然看不清這女孩子的容貌,但那臉上的面罩立刻就讓她知道這是誰了。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惶惶。

  「柔嘉小姐。」她忙又補救喊道。

  謝柔嘉站穩腳,看著謝老夫人。

  來這裡也有兩個多月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謝老夫人,許久不見,謝老夫人看起來更蒼老了,而且精神看上去也不好,就好像前世裡姐姐死了之後那樣。

  是啊,這一世姐姐雖然沒死,但該發生的事都還是發生了。

  姐妹相殘,丹主相爭。

  對於祖母來說心裡肯定很難過。

  謝柔嘉的視線落在謝老夫人的身邊,那裡擺著一個酒壺。

  「那邊的風景好看啊。」謝老夫人說道,視線看著遠方。

  除了方才陡然相對的一眼,謝老夫人便沒有再看謝柔嘉。

  丫頭忙跟著點頭,也不敢再看謝柔嘉。

  「是啊是啊。」她說道。

  謝柔嘉笑了笑,轉過身躍下山石。

  丫頭眼角的餘光看著她向前走了幾步,忽的停下腳又走了回來。

  她想幹什麼?丫頭嚇了一跳。

  謝柔嘉躍上山石,三步兩步來到謝老夫人身邊,彎身抓起地上的酒壺。

  「這真是個好東西。」她說道,「喝醉了,就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

  丫頭驚恐的看著她。

  「別動我的東西。」謝老夫人說道。

  謝柔嘉看著她,手一揚,竟然將酒壺扔了出去。

  丫頭忍不住掩住嘴低呼一聲。

  二小姐,真是越來越膽大了。

  「你還要管我?」謝老夫人看向她,似笑非笑問道。

  謝柔嘉搖搖頭。

  「我不是管你。」她說道,又笑了,在一旁坐下來,「想想也挺可笑啊,我那時候什麼都不問,就覺得一心的是為你們好,好到最後,問清楚了,原來是可笑一場。」

  謝老夫人沒說話,也沒看她,似乎並不關心她說的什麼。

  「所以我就不管你了,我就想問問你,老夫人。」謝柔嘉說道,轉頭看著她,「你喝酒是因為難過呢,還是快樂呢?」

  謝老夫人看向她,神情木然。

  「要是為了快樂,那就算了,要是因為難過,覺得自己不如意,那可就是……」謝柔嘉說道,看著謝老夫人,「廢物。」

  丫頭倒吸一口涼氣。

  謝老夫人看這謝柔嘉。

  「人都說郁山的礦,是廢礦,來廢礦上礦工是廢物,可是我覺得他們不是廢物,跟他們相比,因為一些難過因為一些不如意,就放棄自己的,才是真正的廢物。」謝柔嘉說道,看著前邊。

  謝老夫人嗤笑一聲。

  「廢物?廢物又怎麼樣?」她說道。

  「廢物不怎麼樣。」謝柔嘉看著她,「就覺得怪可惜的,不是廢物的人應該過得好一些,而老夫人你這樣的廢物,才該去挖礦。」

  丫頭瞪大眼。

  「老夫人,你不就是覺得活著沒意思,所以喝酒來混混度日,其實這喝酒根本就不算什麼好辦法,老夫人,你要是真想糟踐自己,不如去挖礦,那你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活著沒意思。」謝柔嘉笑嘻嘻說道,又想到什麼,伸手拍了拍謝老夫人的胳膊,「還有還有,你去的話還可以替換一個礦工,讓他過過你現在認為的你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二小姐瘋了吧?說什麼胡話呢,丫頭看著謝柔嘉目瞪口呆。

  謝老夫人猛地一甩胳膊。

  謝柔嘉已經先收回手,也不起身就那樣跳了下去。

  丫頭啊的一聲尖叫,謝老夫人的手也下意識的伸出。

  謝柔嘉三下兩下跳下去,站起了身子,腳步不停風一般大步跑開了。

  「地下螞蟻在搬家……過路大人莫踩我….為兒為女才搬家……」

  歌聲撒在身後,漸漸消失。

  山坡上恢復了安靜,丫頭屏氣噤聲,看著謝老夫人。

  「走吧。」謝老夫人站起來說道。

  丫頭忙應聲是伸手攙扶。

  「聽她說的,她還去過礦上了?」謝老夫人又停下腳皺眉說道。

  謝大夫人從家來傳來口信,讓謝柔嘉呆在木屋裡不許亂跑,但看現在柔嘉小姐跑的自由自在,竟然還去了丹礦,要不然也不會說出挖礦如何如何。

  丫頭不敢說話。

  「真是少見多怪。」謝老夫人嗤聲說道,「隨便看了一看,就以為自己知道多少似的。」

  她說罷抬腳邁步。

  丫頭忙跟著,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回頭看去。

  那個酒壺……

  她又看謝老夫人。

  謝老夫人也不用她攙扶蹬蹬向前走,似乎根本就記不起被扔掉的酒壺。

  好吧,不就是一個纏枝蓮銀絲金酒壺嘛,家裡多得是,扔就扔了吧。

  如果哪個窮山民好運的撿起來,夠他一輩子嚼頭了。

  丫頭一咬牙硬生生的收回視線,追上謝老夫人。

  但走了一段,丫頭又猛地站住腳。

  「老夫人,這,您要去哪裡?」她問道,驚訝的看著這個方向。

  謝老夫人腳步未停,看向前方。

  「那邊是丹礦,既然走到這裡了,就去看看吧。」她說道,渾濁的眼看著夕陽下的山口眯起來。

  …………………………………………….

  礦山裡,勞作不會因為夜色即將到來而停止。

  礦工們手裡拿著殘破的碗,等待著雜工們將菜湯舀進來,每個人還拿到了一塊黑乎乎的餅子,有人等不及菜湯,虎吞狼咽的吃著餅子。

  「你們這些廢物,快些吃飯,吃完了滾去幹活!」看著聚攏在場中吃飯的礦工們,幾個監工大聲的催促道,一面拿起自己的飯菜,看著幾根大骨頭,臉上露出不滿,「真是的,這骨頭上肉越來越少了。」

  「知足吧,咱們這地方,那裡能跟大礦上的比,有肉吃就不錯了。」另有人說道。

  正說笑著,其中一個眼角的餘光看向山口,不由咦了聲。

  「那是誰?」他說道。

  大家都聞聲看去,見山谷口有兩人正走過來,看不清形容,但可以看出是女人。

  女人?

  哪有女人來礦上?

  邵家少爺的那個侍女不算。

  「什麼人?」山谷口的守衛已經在喝問了,但下一刻,守衛就跪下來了。

  跪下來?

  監工們很是驚訝。

  怎麼會跪下來?見鬼了嗎?

  那兩個女人越走越近,漸漸的看清為首的是個老婦人,身邊一個年輕的小女子捧著枴杖。

  老婦人……

  啪嗒一聲響,監工手裡的大骨頭落在地上。

  「老,老夫人,老夫人來了!」他尖聲喊道。

  這喊聲劃破了山谷的安靜,讓那邊蹲著吃飯的礦工們都轉過頭來。

  老夫人?

  他們看到一個老夫人一步一步走近,夕陽的餘暉照在她身上鍍上一層金光。

  啪嗒又是一聲響,一個老礦工手裡豁口子的碗落在地上,徹底碎了。

  「大丹主!」他喊道,噗通就跪下來,高舉雙手撲在地上,發出一聲嘶啞的喊,「大丹主!」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22 AM

第二十三章 夜餐

  大丹主?!

  在場的礦工只覺得腦子轟轟,原本還想去看來人的視線頓時垂下,不管不顧的撲倒在地上。

  「大丹主!」

  他們跟著喊。

  監工們也都跪下,雖然不至於像礦工那般五體投地,至少也都頭碰地。

  謝老夫人站住腳了,不是因為眼前突然跪倒的一片,而是那一聲聲大丹主。

  自從女兒謝媛生女正式接任丹主之後,她就不再出現在人前了,而礦山這裡更是沒來過,見到這些礦工們齊聲呼喝大丹主還是第一次。

  不,她見過,是在丹女出任的時候,她作為新任丹女會親自去探望礦工,還有更小的時候,她跟著她的母親也來過。

  只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啊,再後來她就沒有進過礦山,也沒有這麼近距離的見這些礦工。

  「去礦山幹嗎?又髒又亂的,你就做好祭祀,點好礦就行了,其他的事有我們呢。」

  家裡的長輩兄弟們都這樣說道。

  其實丹女能做的也就是祭祀,至於點礦辨砂也就是個面子活,辨砂倒還能學會,而點礦選礦看礦,就完全是做個樣子了,或許古時候的丹女們能做到吧,但她做不到,母親做不到,祖母也並不會。

  這樣的叩拜,這樣的稱呼,她並不是沒有聽過,在家裡,在見到那些大掌櫃大工頭,在年輕時每一次祭祀的時候,她這一輩子聽都聽膩了,但為什麼這一次卻突然有些感覺不同呢?

  她的視線看向跪撲在地上礦工,他們激動的渾身發抖,還有人在流淚。

  謝老夫人慢慢的走過去。

  「起來吧。」她說道。

  監工們聽到了紛紛的爬起來,而礦工們則似乎聽不到,還跪在地上叩頭。

  「快滾快滾。」監工們吼道,拿起鞭子就要驅趕。

  「你們幹什麼?」謝老夫人問道。

  「老夫人,他們這些低賤的人,衝撞了老夫人。」監工們說道。

  低賤的人。

  硃砂,是山神精血的凝聚,將硃砂從山中開採挖出的礦工們則是侵犯山神的罪人,他們背負著罪惡,所以是低賤的人。

  而大巫是安撫山神,消除他們罪惡的人,所以被礦工們視為神明和恩人。

  謝老夫人看著眼前,夕陽的餘暉正在褪去,山谷裡已經點起了火把,火光照的一片赤白,地上趴伏的皮膚黑黝黝枯老乾瘦的礦工們如同一片黑螞蟻。

  她的耳邊響起謝柔嘉唱的歌。

  「地上螞蟻要搬家,過路的大人莫踩我,為兒為女才搬家。」

  她知道這首歌,這首號子歌原本是古時候祭祀用的歌,向山神表達自己的卑微和祈求,他們是為了養家餬口才來冒犯山神,希望山神,過路的神明們能高高抬腳,放過他們。

  「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他們,我們謝家大巫的存在也本來就是為了他們。」謝老夫人說道,「他們怎麼會衝撞我。」

  監工們面面相覷。

  這……

  猶豫間謝老夫人已經走到了這些礦工前,隨意的坐在了一塊山石上。

  「起來吧。」她再次說道。

  礦工們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不過依舊不敢站直身子,弓著身惶恐的看著謝老夫人。

  更多的人直到這時才敢看一眼謝老夫人,眼裡是好奇以及激動,而為首的老礦工則只有激動,很顯然他認得謝老夫人。

  「你見過我?」謝老夫人含笑問道,「你叫什麼?」

  老礦工噗通又跪下。

  「大丹主,老奴海木。」他顫聲說道,「老奴曾見過您,您小時候跟著老丹主來過礦上。」

  老丹主?

  就是她的母親謝珊了。

  那時候自己就是謝柔嘉這般的年紀吧。

  「你那時候也不過十三四歲吧?怎麼會記得我?」謝老夫人笑道。

  海木叩頭。

  「老奴那時候八歲了。」他說道。

  也就是說現在他才四十多歲?比自己小?看起來老的跟自己父親似的,是因為常年勞作的緣故吧。

  謝老夫人沒說話。

  「……後來您當了丹女祭祀,也來過礦上,前幾年,您的車駕從礦上經過,老奴有幸見到了。」海木接著說道,又抬起頭大著膽子看著謝老夫人,神情激動眼中含淚,「大丹主,您跟小時候一樣,沒有變。」

  謝老夫人哈哈大笑。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什麼跟小時候還一樣,我都老了。」她說道。

  「不不,大丹主,您的精神跟以前一樣。」海木說道。

  精神….

  她以前的精神什麼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謝老夫人笑了。

  「你們在做什麼?」她問道。

  「我們在吃飯,在吃飯。」海木說道。

  其他的礦工們也都紛紛點頭。

  吃飯啊,謝老夫人看向一旁,果然見地上扔著很多碗,還有滾落的黑乎乎的東西。

  「老夫人!老夫人!」

  大監工的聲音傳來,伴著慌亂的腳步,一群人急匆匆的跑來。

  「您怎麼來了?」大監工施禮,激動又緊張。

  他知道謝老夫人來到了郁山,這也沒什麼奇怪的,謝家的老爺夫人小姐們都會來郁山,或者遊玩,或者避暑,只是郁山只是郁山,跟礦山可沒關係,她們可不會踏入礦山這邊來。

  老夫人這是怎麼回事?大晚上的突然過來了?

  「你是?」謝老夫人皺眉看著他。

  「小的廖集成。」大監工忙施禮,又補充一句,「小的父親廖正田。」

  謝老夫人哦了聲。

  「不認識。」她說道。

  「是是,小的父親卑微低賤,哪裡得見老夫人眼前。」廖監工說道。

  謝老夫人沒再理會他,繼續看著礦工們。

  「你們在吃飯?」她說道,「我也沒吃呢,正好,我就和你們一起吃吧。」

  大監工一個機靈。

  「老夫人,我們這裡的飯菜實在是寒酸,老夫人您金貴,怎麼能…..」他忙說道。

  「我吃的也不多。」謝老夫人打斷他說道,「也不用另準備,我就跟他們吃一樣的就行了。」

  「那怎麼成!」幾個監工脫口喊道。

  謝老夫人看向他們。

  「怎麼不成?」她問道,「是因為我沒幹活,所以不能吃嗎?」

  她說著哈哈笑起來。

  在場的人可沒覺得這有多好笑。

  「當然不是,這些飯……」一個小監工張口要說話,被大監工截斷了。

  「能吃。」大監工喊道,「老夫人您自然能吃,您想吃就吃,這礦上如果不是因為您,都吃不上飯呢。」

  謝老夫人笑了,伸出手。

  「那來吧,給我一碗飯。」她說道,看著礦工們中間擺著的大大的飯桶。

  「老夫人您稍等,您稍等,那裡的飯涼了。」大監工說道,「我這就讓他們熱一熱再端來。」

  謝老夫人點點頭沒有在意。

  大監工忙擺手,一群監工湧過去,慌亂的將飯桶和餅子筐抬起來就走。

  「廖爺,真讓老夫人吃這個?」一個監工顫聲問道。

  大監工一巴掌打在他頭上。

  「你傻了啊,這種飯你吃嗎?」他低聲喝道。

  監工看著拉過去的飯桶,散發著一股餿臭味,忙搖頭。

  「把咱們吃的飯送來。」大監工低聲說道。

  「那咱們的也不夠這麼多人吃啊。」監工為難說道。

  大監工再次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添點水!」他低聲喝道,「稀點就稀點,好歹是人吃的!」

  監工們亂哄哄的忙去了。

  「要干淨的碗筷。」丫頭尋來低聲吩咐。

  大監工連聲應是,去找了乾淨的碗筷,丫頭取過熱水親自燙了好幾遍,這才拿著走回來,飯菜也送來了。

  大桶的肉湯,堆得高高的大骨頭。

  「老夫人,寒酸的很。」大監工親自給老夫人盛了湯,忐忑不安的說道,「咱們礦上的都是罪人,所以,吃的喝的不敢太好。」

  謝老夫人笑著接過,嘗了一口。

  「出苦力氣的人,葷腥周到就行。」她說道。

  再看那邊的礦工們,手裡捧著碗,看著眼前遞來的大骨頭一動不動,似乎呆滯。

  「你們也吃啊。」謝老夫人笑道。

  礦工們依舊遲疑。

  「你們快吃啊!」一旁的監工忍不住喝道,帶著幾分警告。

  這呵斥聲讓礦工們回過神,互相對視一眼。

  「吃吧吃吧。」海木說道,先帶頭抓起一根大骨頭。

  礦工們便一擁而上,肉湯也顧不得喝,捧著骨頭狠狠的啃著。

  監工們臉色難看之極。

  「勞作的人就是這樣,吃喝都粗俗。」大監工擠出一絲笑,對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夫人沒說話,看著狼吞虎嚥的礦工們,慢慢的喝手裡的肉湯。

  一碗飯沒吃完,山谷外人聲鼎沸,原來是人尋來了。

  「老夫人,您怎麼跑這裡來了!老太爺在家急的要上吊了!」

  謝老夫人呸了聲,看看天色,放下碗筷。

  「你們吃吧。」她看著慌忙又下跪相送的礦工們。

  礦工們並不敢起身,謝老夫人也不再強求,在眾人的擁簇下離開了。

  聽著車馬遠去,山谷裡的監工們紛紛吐口氣,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老夫人怎麼來這裡了?」大家忍不住再次說道,「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真是嚇死人。」

  「以後還會不會來?」有人問道。

  這話讓大家才擦乾的汗又冒出來。

  監工的視線轉向場中,看到那些礦工們又捧著骨頭肉湯狼吞虎嚥,頓時火氣蹭蹭。

  「還他娘的吃!都給我起來,幹活幹活!」他們蜂擁而上,憤怒的吼道。

  礦工們頓時亂成一團,紛紛起身躲避,但也有很多人死死扛著落下的皮鞭,摟著手裡的骨頭不肯放,一遍又一遍的啃著。

  ………………………………………………………

  山腳下一隊隊的礦工帶上了皮帽,安上了燈簇,準備入山下礦。

  隊列裡的老者海木咳嗽幾聲,有人擠過來扶住他。

  「爹。」年輕人低聲喊道。

  海木看著來人,四面點燃的火把照耀下,年輕人神情擔憂。

  「你回去吧。」他低聲說道,「我來替你。」

  「安哥俾!」旁邊的監工看到了,舉著鞭子喊道,「你幹什麼?」

  安哥俾看向監工。

  「我要替我爹。」他說道。

  「替?你已經是咱們礦上的人了,也得做工,哪來什麼替不替的!」監工喝道,將手裡的鞭子一揮。

  「我做的白工。」安哥俾說道,「我替我父親做夜工。」

  也就是說,他白工夜工連軸做。

  監工眉頭一挑,海木也抓住了安哥俾的胳膊。

  「安哥俾,不行,這是要熬死人的!」他說道,又笑了,「今晚託大丹主的福,我吃個飽飽的,有的是力氣。」

  「爹這不是吃飽吃不飽的事,你病了,至少我一天兩天的熬不死。」安哥俾說道,「可是爹你要是今晚做了,就活不了。」

  他說罷伸手摘下父親頭上的皮帽和燈簇,轉身向山上大步走去。

  伴著監工們的皮鞭聲,在兩邊陡峭的山路上火把的照耀下,彎曲曲的隊列湧湧向上,如同在蒼白的圖紙上勾勒的黑線。

  老海木沒有離開站定在山下,遠去的隊伍裡早已經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兒子,但他依舊認真的看著。

  「安哥俾,我會把你送出去。」他喃喃說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1 11:22 AM

第二十四章 再追

  夜色沉沉,謝老太爺翻個身,下意識的摸了摸身邊,發現空無一人,嚇的他一個機靈就醒過來。

  床邊盤坐著一個身影。

  「你幹什麼啊?怎麼還不睡?」謝老太爺鬆口氣,拍了拍亂跳的心口說道。

  「我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謝老夫人說道。

  謝老太爺沒料到自己竟然會得到回答,而且不是慣常的一句關你什麼事。

  他一個機靈就坐起來。

  「你想到什麼了?怎麼想起小時候了?」他高興的問道。

  謝老夫人轉過頭。

  「關你什麼事!」她沒好氣的說道,抬腳下床。

  這聲音驚動了外邊值夜的丫頭,忙舉著燈進來。

  「出去出去。」謝老夫人說道。

  丫頭忙又退了出去,謝老夫人站在窗戶前。

  八月末的山裡夜風已經涼意森森。

  「我記得小時候的礦山不是這樣的。」她說道。

  「哪都多少年了,你要這樣說一百年前更不一樣。」謝老太爺說道。

  「可是有一樣一樣。」謝老夫人說道,嘴邊浮現笑意,「礦工們對丹女的敬畏和感激。」

  「那是自然,他們是靠你們庇佑的嘛。」謝老太爺說道。

  「庇佑他們什麼?」謝老夫人猛地轉身看著他,「庇佑他們沒日沒夜的做工嗎?庇佑他們遇到礦難的時候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獻祭嗎?還是庇佑他們連一頓肉湯都喝不上?」

  今日的事謝老太爺已經聽下人們說了,知道謝老夫人去了礦山還和礦工們吃了一頓飯。

  以謝老夫人的身份和礦工們吃的飯,肯定不是真正的礦工們的飯,這一點小孩子們都知道,又怎麼能瞞得過謝老夫人。

  謝老太爺看著她,嘆口氣。

  「阿珊,所有的礦都這樣,謝家的丹礦這樣,其他人家的丹礦也這樣,邵家的鹽礦也是如此。」他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能改變的。」

  屋子裡沉默一刻。

  「我知道。」謝老夫人說道,在一旁的羅漢床上坐下來,「你睡吧。」

  謝老太爺不敢說不,哦了聲轉身躺回去。

  夜色恢復了安靜,謝老太爺沒有睡著,慢慢的聽得耳邊有呢喃聲聲。

  「為此春酒,永言保之,哀哀我心,福祿申之,平兮安兮,平兮安兮,平兮安兮。」

  這是謝家巫祝之詞,謝老太爺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謝老夫人念出來了,那悠長低沉又優美的語調,在暗夜裡越發的安神凝魄,謝老太爺漸漸的閉上眼睡著了。

  晨光大亮的時候,山頂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江鈴和水英站在山頂上,有些茫然的四下亂看。

  「小姐沒在這裡嗎?」江鈴說道。

  「又跑遠了吧?」水英踮腳搭眼往山頂的另一邊看。

  號子聲隨著山風傳來,期間夾雜著低低的女聲。

  「小姐!」江鈴大聲喊道。

  「我在這兒。」有女聲從山崖下傳來。

  江鈴和水英大吃一驚忙跑過去探頭向下看。

  山崖下一處凸峭壁上,謝柔嘉正衝她們擺手。

  「小姐!你怎麼下去的?」江鈴喊道。

  「我就試試看能不能跳准了。」謝柔嘉笑道。

  江鈴看著這懸崖,看看這距離,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姐,你玩的太過了。」她急道。

  謝柔嘉點點頭。

  「是啊,我跳下來了,發現上不去了。」她笑道,攤手。

  江鈴看看四周,撿了跟樹枝試探伸過去,根本就夠不到。

  「水英,水英,去拿繩子來。」她喊道。

  水英哦了聲,轉身要走,聽的山谷裡一陣喧嘩。

  「哎?」謝柔嘉搭眼看去,見谷底熱鬧起來,人都向一個方向湧去,「誰來了?」

  ………………………………

  「我的娘啊!怎麼又來了!」

  一個監工扔下手裡的皮鞭,急急忙忙的向谷口跑去。

  「老夫人?」

  「老夫人怎麼又來了?難道又要在這裡吃飯嗎?」

  「快快,將飯菜換了換了。」

  「啊還換成我們的?我們又得餓一頓了?」

  谷口混亂而嘈雜,謝老夫人又來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半山腰。

  正拉住安哥俾不讓他上山的老海木更加堅定。

  「大丹主又來了,我們這次能吃的好。」他說道,「今日的工我來做,你立刻回去。」

  安哥俾搖頭。

  「爹,這又不是吃的好好不好的事,你病了。」他說道。

  「我的病好了。」老海木說道,他看向山下,雖然距離遠,也可以看到謝老夫人身邊圍著很多人,有大監工,還有少年人。

  「那個少年,就是要找你的人吧?你快走吧,你的名字已經登基在冊。」老海木低聲說道。

  安哥俾看著山下。

  「爹,我的名字他又不知道,我只要不讓他看到我就行了。」他說道,「你去吃飯吧,我在山上躲一躲,等他們走了你就走。」

  他說罷就轉身向山上奔去。

  老海木急的喊了兩聲,卻到底不敢大聲喊,只得看著兒子遠去了。

  山谷裡看著湧來的礦工,謝老夫人神情含笑。

  「你們忙,我就是來看看。」她說道,果然坐了下來。

  監工們忙打傘的打傘,揮扇子的揮扇子。

  「海木呢?」謝老夫人說道。

  聽到她說這個名字,監工們忙大聲的喊,老海木遠遠的奔過來,因為跑的急,發出一串劇咳,咳的四周的監工眼瞪的恨不得吃了他。

  「你病了嗎?」謝老夫人皺眉問道。

  「快滾滾,離老夫人遠點。」監工忙喊道。

  謝老夫人看了監工一眼。

  「我不是嫌棄他病了,我是說病了怎麼還來做工。」她說道。

  「沒有沒有,我好了好了。」老海木忙說道。

  「是啊,前幾日他可沒來做工。」一旁的監工忙說道,「是他兒子替他呢。」

  謝老夫人哦了聲。

  「你前一段病了?」站在謝老夫人身邊的邵銘清忽的問道,看著老海木,眯起眼。

  這少年人神情溫和,比起那些監工簡直如同菩薩一般,但看到他的視線,老海木心裡還是咯噔一下,忍不住半低下頭。

  「是。」他說道。

  「病了啊,病了得好好的養吧。」邵銘清說道,將好好的養四個字加重語氣。

  老海木還沒說話,一旁的監工忙開口了。

  「可不是好好的養著嘛。」他大聲說道,「好吃好喝的送過去呢。」

  邵銘清皺眉,還要說什麼,忽的聽得遠遠的傳來尖叫聲,這聲音聽起來是江鈴和水英?

  他不由抬頭看去。

  這尖叫聲響起的時候,安哥俾正越過一塊山石,聽到喊聲,他不由回頭看去。

  那個適才站在懸崖上喊住自己的女孩子正跳下來,就像她冒出來喊自己的名字一樣突然。

  適才他剛在一處山石後坐下,要啃幾口乾硬的豆餅,就聽得頭頂有人啊了一聲,他下意識的轉過身,就看到身後峭壁凸出的石頭上站著一個女孩子。

  帶著面罩的女孩子!

  「偷魚的賊!」

  他的耳邊響起清脆尖細的喊聲,他的腿腳一弓,下一刻就能彈起,但這女孩子又喊出來了,不過喊得並不是偷魚的賊。

  「安哥!」她喊道。

  安哥?

  他才來到這裡,就連礦上的監工也不是誰都知道他的名字,這個女孩子怎麼知道了?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這突然的稱呼讓安哥俾要躍起的腿腳踉蹌一下。

  「安哥,安哥。」謝柔嘉喊道,在石頭上衝他招手。

  這兩聲喊讓安哥俾又清醒過來,他毫不猶豫的轉身狂奔。

  不能讓他們抓住,如果讓他們抓住,死的不僅僅是自己,爹也沒命了。

  謝柔嘉看著安哥俾掉頭跑開,知道他是被嚇到了。

  「你別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大聲喊道。

  但這話對安哥俾根本沒用,看著那少年人三下兩下的跑開了。

  這次驚嚇到他,要是跑了肯定不會輕易再出現,說不定還會為了逃避被抓做出一些可怕的事。

  她知道有些礦工犯了錯,因為害怕處罰害怕牽連家人,乾脆自己主動投了井。

  前一世安哥已經死的夠慘了,她可不希望這一世他又被自己嚇死。

  謝柔嘉一急,乾脆也跳了下來。

  江鈴和水英發出尖叫,看著謝柔嘉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她們的尖叫未停,謝柔嘉又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向安哥俾追去。

  這是礦山,這是陡峭的礦山,這是毫無樹木草叢鋪設阻擋的礦山。

  嶙峋的山石,碎石遍地,一步滑出去,前後塵土碎石亂滾。

  江鈴知道謝柔嘉跑的很快,也知道她在郁山那邊也常常奔跑下山,但是現在不同啊,這無疑是在懸崖峭壁上奔跑啊。

  江鈴摀住耳朵,發出一聲聲尖叫,不敢看也不敢不看。

  安哥俾沒想到這女孩子竟然敢跳下來,而且還敢在這種山上追自己,而且她的速度還不慢,他下意識的就加快了腳步。

  謝柔嘉腳步未停,反而也跟著加快。

  「安哥,你別跑,你別怕,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她喊道。

  可是太快了,她的腳底打滑,整個人不可受控的向前倒去,身後塵土碎石飛揚,落在她的身上頭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山頂上江鈴的叫聲撕心裂肺,蓋過了謝柔嘉的驚呼。

  「賊天!」邵銘清抬起頭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就罵道,撒腳向山上跑去。

  看著滑倒的謝柔嘉,前方本已經轉彎向另一邊跑去的安哥俾硬生生的轉回來,飛快的向她截了過去。

  山坡上白塵滾滾,山石碎裂桀桀作響,山頂上女子的尖叫如同雷聲滾滾,將整個山谷都攪動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山谷裡的人都呆住了。

  礦塌了嗎?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6 AM

第二十五章 帶走

  謝柔嘉只覺得天翻地覆。

  她知道自己是摔倒了,她不是第一次摔倒,在山上撿柴的時候,她背著高高的柴堆,因為跑得快,柴堆掉了下來,直接將她帶倒,她就那樣滾了下來,還好沒多遠就被大樹攔住,摔的她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才起來。

  摔倒的感覺就是這樣,天地顛覆,萬物失控。

  灰塵撲進了她的眼,碎石打在她的臉上,想要抓住地面的手掌能清楚感覺到磨出火。

  這裡沒有草木,根本就抓不住,只有等待前方阻力讓她停下來了。

  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塊巨石。

  這要是撞上去…….

  保住頭!只能保住頭了!

  謝柔嘉蜷起了身子抱住頭,盡力的貼近地面,好減緩衝下去的速度和力量。

  撞上去了!

  她整個人震了下!

  不過沒有想像中的疼痛,而碰觸感也不是石頭,而是軟軟的。

  她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又是一撞,兩聲悶哼從口中發出。

  兩聲?

  她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被攬在一個人的懷裡,那一聲悶哼就是從他口中發出的,不僅發出了悶哼,他的嘴角還滲出血來,人也無力的軟下來。

  「安哥!」謝柔嘉喊道。

  他衝過來的速度很快,再加上謝柔嘉滑落的衝擊力,撞到山石上的後果可想而知。

  不會就撞死了吧!

  謝柔嘉手腳發軟爬起來,手也不知道該往安哥俾身上哪裡放,看山人說過摔倒了不要亂動,看山人還說過撞到山石上有時候看起來完好,其實骨頭都斷了,一動人就散了。

  「安哥,安哥。」謝柔嘉抖著手喊道,「你覺得怎麼樣?哪裡疼?你別動,你別動,我這就喊人。」

  她踉蹌的站起來,向山下狂奔。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邵銘清看著跌跌撞撞又飛快的跑來的女孩子,又是氣又是驚嚇的臉都白了,他伸出手接住了幾乎撲倒的謝柔嘉。

  「你瘋了!」他吼道。

  謝柔嘉抓住他的胳膊。

  「快快快,安哥撞到了。」她喊道。

  邵銘清看著抓住自己胳膊的一雙手,血和塵土混雜,露出的胳膊上也是一片片的擦傷。

  「來人來人。」他喊道,握住這一雙手,對著山下大聲的喊道。

  …………………………………………………

  大涼棚裡第一次站進來很多礦工,而一向站在涼棚下能不挪腳就不挪腳的監工們則站在了太陽地下。

  「慢點慢點。」

  礦工們亂亂的喊道,看著四五個礦工小心的將安哥俾放在地上。

  「大夫大夫快快去讓大夫看…」謝柔嘉喊道,話沒說完就被邵銘清揪回來了。

  「先看看你自己吧!別跟我亂動!」邵銘清喝道。

  謝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早已經急慌慌的端了水過來。

  「大夫呢?礦上怎麼沒有大夫?」她尖聲喊道。

  礦上要什麼大夫!

  他們監工們病了自然會進城找大夫,至於礦工們病了傷了自有老天爺照看,大夫在這裡能做什麼?下礦嗎?礦上可不養著除了他們以外白吃飯的人!

  大監工的臉被這丫頭喊的又白了幾分。

  誰想到邵家少爺的丫頭會在礦山這樣亂跑!

  他雖然沒有在這深宅大院呆過,也知道有些主子跟前的丫頭小廝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們還要金貴,奴僕都是奴僕,但可不是像這些礦工一般是靠老天爺賞臉才能活的。

  「大夫,大夫回家了。」大監工擠出一句話,沖身邊的監工們厲聲喊道,「還不快去把大夫叫來!」

  這方圓幾十里哪裡有大夫!就是有大夫也是個土郎中!

  監工們同樣面色發白,惶惶的應聲是,不管不顧的轉身就跑了。

  「大夫,大夫馬上就請來了。」大監工對謝老夫人擠出一絲笑說道。

  謝老夫人面色木然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我這個只是皮外傷,沒事的。」謝柔嘉說道,又轉頭去看安哥俾,「他……」

  邵銘清伸手將她的頭轉回來。

  「手掌胳膊皮肉都擦破了,山石灰塵沾滿了。」他沒有看謝柔嘉,而是對謝老夫人的丫頭說道,「先清洗,然後去老夫人您那裡看大夫上藥。」

  「菊兒,你去叫大夫來。」謝老夫人說道。

  丫頭忙應聲是放下水盆就跑。

  「快快趕車馬送大姐兒。」大監工終於找到事情做,忙喊道。

  邵銘清看著放下的水盆,乾脆自己挽起了袖子。

  「這位少爺。」一個人忽的站過來。

  邵銘清看向他。

  老海木。

  「這位少爺,您如果信得過,讓我來給這位姑娘清洗傷口吧。」老海木說道,躬身施禮,「雖然我不是大夫,但我們見多了這種傷,還是知道一些辦法的。」

  邵銘清看著他。

  「你先去看看安哥俾….」謝柔嘉喊道。

  邵銘清回頭瞪了她一眼。

  「你來吧。」他對老海木說道,說完了才看向老夫人,「讓他來吧?」

  這是一句詢問。

  謝老夫人木著臉沒說話。

  邵銘清便讓開了身子,再次對老海木說了聲。

  「你來吧。」

  老海木應聲是,伸出手。

  「姑娘。」他說道,「您忍著點,很疼的。」

  站在外邊的礦工們看著老海木將那女孩子的手按在了水盆裡,忍不住都哆嗦一下。

  「聽說嬌滴滴的小姑娘扎個刺都能疼暈過去,老海木真是不要命了。」有人低聲喃喃,「弄疼了這小姑娘,他得抵命了。」

  但讓人意外的是,現場並沒有響起女孩子的尖叫聲,聲音也有,只不過是說話聲。

  「……他怎麼樣?他被撞的厲害嗎?我看到他吐血了。」謝柔嘉一連聲的問道,看著給自己清洗傷口的老者。

  「謝柔嘉你閉嘴。」邵銘清低聲喝道。

  謝?老海木身子一抖,但他硬生生忍住了沒有抬起頭,加快了清洗。

  那邊一陣亂哄哄,伴著安哥俾的咳嗽。

  「他醒了。」謝柔嘉喊道,轉身就沖那邊過去了。

  謝老夫人也抬腳走過去,大監工忙喝退礦工們讓開了路。

  安哥俾躺在地上,聽到別人喊他的名字,神情有些茫然。

  「擦傷不多,主要是撞傷。」一個監工忙給謝老夫人說道。

  「到底怎麼回事?」謝老夫人說道。

  這是出事後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誰知道出了什麼事,山上怎麼就滾下來一個小姑娘,還有這個安哥俾。

  這話讓四周頓時安靜下來,站在一旁的老海木神情緊張眼中又浮現一絲堅定。

  邵銘清站定在安哥俾身前,看著他。

  「原來是你啊,你果然在這裡。」他說道。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大監工腦子一個機靈,想到什麼了。

  「表少爺!你是說,他就是您說的那個賊?」他喊道。

  賊?

  在場的人頓時色變。

  賊,如果是賊,那麼這次的事就不用追究什麼礦山沒有大夫,也不用追究這個丫頭受傷,一切的罪過都將由這個賊來承擔,跟他們沒半點幹繫了,監工們面露喜色。

  賊,原來上一次這個少年人來找的是賊啊,而且這個賊原來就是安哥俾,這下安哥俾可死定了,而且還會有人被牽連同罰,礦工們面色慘白。

  謝老夫人皺眉。

  「什麼賊?」她問道,話音才落,就聽噗通一聲,有人跪在了她面前。

  「老夫人,我有事要……」老海木俯身在地顫聲喊道。

  而與此同時,又有聲音打斷了老海木。

  「不是賊,是他救了我。」謝柔嘉喊道,伸手指著山谷上,「我貪玩從山上跳下來,結果滑倒了,是他搶著擋住我,自己先撞在山石上,避免了我直接撞上去,我才這樣完好無損,而他傷的這樣重。」

  原來是這樣嗎?

  眾人神情驚訝。

  要是這樣說,安哥俾是救了這姑娘了?

  「對,他救了我。」謝柔嘉點點頭,看著邵銘清,「你快救救他。」

  「我又不是大夫。」邵銘清說道。

  話音才落,就聽得遠處馬蹄響。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謝老夫人的丫頭大聲喊道。

  謝柔嘉大喜慌忙的衝過去。

  「大夫大夫。」她揚手急急喊道。

  丫頭拽著大夫跌跌撞撞跑來,看到謝柔嘉的手,大夫忙打開藥箱。

  「清理過就好了,可以直接上藥了。」他說道。

  謝柔嘉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我,你快去看看他。」她說道,不由分說將大夫推到了安哥俾身前。

  「可是….」大夫看著謝柔嘉。

  他是跟隨老夫人從家裡來的大夫,自然知道這個戴著面罩的女孩子是誰。

  雖然不是二小姐了,但柔嘉小姐也是小姐啊,丫頭也說的是小姐受傷了,怎麼小姐將他推到別人跟前了?

  「你快給他看!」謝柔嘉催促道。

  大夫不敢再說話,低頭看向安哥俾。

  「傷的不輕啊。」他說道,「在這裡診治不便……」

  「那送他去我那裡。」邵銘清說道,蓋過了謝柔嘉說出的同樣的話。

  謝柔嘉不說話了。

  「老夫人,我想把他帶到我那裡,住的地方還方便些。」邵銘清這才看向謝老夫人說道。

  「你都自己做主了,還問我。」謝老夫人說道。

  生氣了?

  監工們神情緊張。

  邵銘清卻笑了。

  「來人,把他抬到我的住處吧。」他說道。

  「快快。」謝柔嘉也忙站開,催促道。

  礦工們這才相信事情是真的,受傷的安哥俾不會等死,而是要被送去由大夫診治照看,頓時蜂擁而上。

  「你們慢點,別亂動,一定要穩。」大夫叮囑道。

  「大夫,我們別的做不到,但要說走得穩一定沒問題。」一個礦工大聲說道,說完他就嗨吆喊了聲號子。

  「清早起來呦呵,把山上呦呵。」

  伴著這聲號子,幾個人穩穩的抬起了安哥俾。

  「嘿呦嘿,背起那個石來呦,搬起那個岩。」

  伴著一聲聲的嘿呦嘿,一眾人向前走去。

  抬個人還唱歌?

  大夫一臉錯愕。

  「搞什麼啊。」他又是搖頭忙跟了上去。

  這號子跟自己以前聽到的又不同了,不僅是歌詞不同,而且語調與不同。

  比起先前的沉重與祈求,這次倒有些輕快。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抬腳要跟上去,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謝老夫人低頭施禮。

  謝老夫人看也沒看她一眼。

  「走吧。」邵銘清推她沒好氣的說道。

  「正好,我還沒去看過你住的地方呢。」謝柔嘉笑嘻嘻說道。

  「呵呵。」邵銘清回她兩聲乾笑,一甩衣袖大步而去。

  謝柔嘉忙笑嘻嘻的跟上。

  「真沒看過啊,你住的地方肯定比我的好吧。」

  一眾人漸漸走遠了,謝老夫人吐口氣,看著還跪在地上的老海木,想到了什麼。

  「你適才要和我說什麼事?」她問道。

  老海木動了動嘴唇,俯身叩頭。

  「老奴謝大丹主慈悲。」他叩頭哽咽說道,「救得我兒一命。」

  原來這是他兒子,他是要求自己救命啊。

  謝老夫人點點頭看了眼四周站立的滿臉激動感激的礦工們。

  不就是一個大夫而已。

  她心里長嘆一口氣,覺得意興闌珊,不再說話轉身也走了。

  礦工們跪地叩拜相送。

  「老海木,你兒子這次可是走了大運了。」有人一臉羨慕的說道,「說不定以後就不用挖礦了。」

  礦工們身為賤奴,子子孫孫世代為奴,如果沒有謝家的允許,他們離不開礦山,也無處可去,而謝家的人很少會提拔一個礦工,百年來這種走了大運的礦工不超過三個。

  老海木看著遠去的人馬,神情複雜,似乎激動又似乎意外。

  「我也沒想到這樣。」他喃喃說道。

  「哎,老海木,那小姑娘挺厲害的啊,清洗傷口竟然一點也不叫痛。」有人又說道,「她怎麼會不叫痛呢?」

  那個小姑娘。

  老海木吐出口氣。

  「因為她姓謝啊。」他低不可聞的喃喃一聲,「姓謝的女孩子啊。」

  啪的一聲脆響,皮鞭在地上甩過。

  「別偷懶,都去幹活!」

  「娘的,讓你們吃的飽飽的,又歇息了這半日,真是享福了!還不快去幹活!」

  看著謝老夫人等人的車馬離開了山谷,監工們頓時又活了過來,揮舞著皮鞭高聲斥罵驅趕著。

  礦工們紛紛抱頭而逃。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礦工們覺得自己逃開的腳步有些輕鬆,而落在身上的鞭子也似乎沒往日那般痛。

  「清早起來呦呵,把山上呦呵,嘿呦嘿,背起那個石來呦,搬起那個岩。」

  一隊隊如鳥獸般被驅趕的礦工迎著烈日向山上爬去,號子響徹山谷。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7 AM

第二十六章 不悅

  九月的清晨謝家花園裡菊花正待開,照看花草的僕婦們早早的就開始忙碌著整理花枝,薄霧中傳來腳步聲。

  「大小姐來了。」她們忙說道,紛紛讓開路,看著一個方向。

  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孩子從薄霧裡大步的跑來,她穿著襦衫長褲,更顯得身材修長高挑,挽起的頭髮有些微微的散亂,髮絲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晨光下神采熠熠。

  「大小姐真厲害。」

  「大小姐天天堅持這樣跑,真辛苦啊。」

  僕婦們紛紛施禮。

  謝柔惠衝她們含笑點頭跑了過去。

  前後丫頭們也呼呼啦啦的跟著。

  「把路上打掃乾淨,一個石子也不許見到。」兩個僕婦對一旁的灑掃婆子們說道,「絆倒了大小姐,你們可擔待的起?」

  她們一家老小都賠上命也擔待不起!

  灑掃婆子們忙忙的拎著掃帚恨不得把整個地皮刮下來。

  「大小姐還要這樣跑多久啊。」有人低聲嘀咕道,「真累啊。」

  不知道說的是大小姐太累還是她們這樣小心謹慎太累。

  謝柔惠洗漱更衣來到謝大夫人這邊時,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喘息也有些不平。

  「這樣行不行啊?」謝文興皺眉說道,「早跑動,然後一天都跳舞,晚上還要加練,以前上三天還能歇息兩天,如今也沒歇息的日子了,這可熬的住?」

  謝柔惠衝他一笑。

  「熬得住。」她笑嘻嘻說道。

  謝大夫人從內室走出來。

  「怎麼熬不住?」她說道,「誰都是這樣過來的,你以為跳一場祭祀舞很容易嗎?不僅僅是跳好跳不好,還得有體力。」

  謝柔惠起身喊了聲母親,謝大夫人坐下來。

  「我記得我祖母曾經說過,我的曾祖母曾經跳了一場全祭舞呢。」她接著說道。

  「全祭舞?」謝柔惠驚訝的說道,「是要跳半日的全祭舞?」

  現在祭祀跳的都是表達大巫清和山神之間故事的一場舞,單單祭祀的是山神,而全祭舞內容可就多了,追古思先,祭祀天地風雨雷電山石木火山川河流等等諸神,祈求的也不僅僅是礦工平安,還有風調雨順等等祝禱,這就不僅僅是一個時辰能做到的。

  謝大夫人點點頭。

  「全祭舞跳半日也不算最厲害的,我祖母還講到過古時候大巫求雨,是不會論跳一場還是跳半日的,而是要一直跳到雨來,如果雨不來。」她說到這裡停一下。

  「雨不來怎麼樣?一直跳下去嗎?」謝柔惠忙問道。

  「不會讓一直跳下去的,只讓跳三天。」謝大夫人說道,又微微一笑,「三天無雨,巫就要被燒死,以表達對天神最虔誠的祈求。」

  謝柔惠小嘴微張顯然嚇了一跳。

  「可是,巫不是很受尊敬的嗎?怎麼還會被燒死?」她說道。

  「巫為什麼受尊敬呢,是因為他能溝通天地表達訴求嘛,天地不再聽從他的祈求,自然是他有了錯,有了錯當然要受罰了。」謝大夫人笑道,拿起了筷子,「好了,這都是以前的故事了,快吃飯吧。」

  謝柔惠含笑點點頭拿起了碗筷。

  「母親,我一定好好跳,跳的像曾曾祖母當初那樣好。」她說道。

  謝大夫人笑了。

  「哦,你這是說你母親我跳的不好了?」她故作不悅說道。

  謝柔惠咯咯笑了,伸手抱住母親的胳膊搖啊搖。

  看著母女歡樂,謝文興也笑了。

  「快吃飯吧,還要去上學。」他笑道。

  謝柔惠又沖父親笑著點頭。

  「謝謝父親心疼我。」她笑嘻嘻說道。

  「是啊,我不心疼你。」謝大夫人嗔怪道。

  笑聲再次揚起。

  謝柔惠覺得自己都笑的停不下來,看著左右的父母,他們眼裡心裡只有自己,滿滿的都是自己,除了自己沒有別人。

  這個家裡就該是這樣,一開始就不該有別人,雖然晚了一些,但總算是正常了。

  謝柔惠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拿起了筷子。

  才吃了幾口,丫頭進來說二老爺來了。

  謝文興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

  「二弟吃了嗎?」謝大夫人坐著沒動隔著簾子問道。

  謝文昌哦了聲。

  「吃過了吃過了。」他說道,一面隨著謝文興來東邊的屋子坐下,「我先看會兒書,大哥你且去吃。」

  「不用,我吃好了。」謝文興說道,問他怎麼了。

  「礦上來人說,大伯母最近很喜歡去礦上。」謝文昌說道。

  謝老夫人很喜歡去礦上?

  祖母?謝柔惠停下了手裡的筷子,豎耳聽,很喜歡什麼?喜歡那個女孩子嗎?

  礦上?謝大夫人也停下了筷子。

  「她去那裡做什麼?」她問道。

  「礦上的人說也沒什麼事,就是去看看。」謝文昌說道,拔高了聲音好讓這邊的謝大夫人聽的真切,說著又笑,「大伯母還在礦上和礦工們一起吃飯呢。」

  這種體恤下人籠絡人心的手段大家都知道。

  謝大夫人不以為意。

  「也好,母親也算是有事可以消遣。」她說道。

  謝柔惠一粒一粒的吃米,忽地抬起頭。

  「去礦山啊,是邵家表哥想出的主意嗎?真是太好了,有邵家表哥陪著祖母,祖母一定很開心。」她笑嘻嘻說道。

  邵家表哥!陪著祖母!很開心!

  謝大夫人的臉頓時就垮下來了,將碗筷撂下,起身走出來。

  外邊謝文昌聽到了這句話,神情也變得不自在,站起來迎過來。

  「這個我倒不知道,我去問問。」他說道。

  「你去問問也好,母親畢竟年紀大了,又有酗酒的毛病,礦上那地方可不適合她去,再說郁山的礦又都是老礦,最容易出事故。」謝大夫人淡淡說道,「年輕人有心想要做出些事是好的,只是事還是靠自己做的好,靠蠱惑別人為自己謀利就沒什麼意思了。」

  謝文昌面色尷尬。

  「我這就讓邵家把他接回去,這孩子在家就不聽話,所以讓他出來鍛鍊鍛鍊,沒想到越發的不著調了。」他說道。

  「哎,接回去幹嘛,既然我答應讓他去郁山,怎麼能說話不算話,難道我還怕他這個小孩子不成?」謝大夫人笑道。

  謝文昌離開了,謝大夫人也沒再進來吃飯。

  「嘉嘉過了年就十三了,不如把她和邵家小子的親事定了吧。」謝文興忽地說道。

  謝大夫人轉過身一聲冷笑。

  「我為什麼要讓他們如意?」她說道,「因為他們讓我不如意嗎?」

  謝文興嗨了聲。

  「你說你跟一個孩子賭什麼氣。」他說道,「你不想看到她,遠遠的打發走不正好。」

  珠簾亂響,謝柔惠抬頭看到謝大夫人和謝文興向那邊的屋子去了,她微微一笑低下頭繼續吃飯。

  …………………………………………………

  「你馬上回去給你哥說,讓他無論如何把人給我弄走。」

  二老爺的院內,原本來給父母問安的謝柔清站在了廊下,聽的其內父親的怒吼。

  「還說什麼親上親,永為好,還希望多幾條水路共享。」謝文昌來回踱步,吹鬍子瞪眼,「享個屁,自他來了,惹出多少事,件件都成仇啊。」

  邵氏又是著急又是委屈。

  「怎麼就認定是銘清蠱惑的老夫人?再說了誰讓你們答應讓他去郁山的?」她說道,「既然不喜他,幹嘛還答應他!」

  「這都要謝謝你哥生的好聰明的兒子。」

  謝文昌更是生氣。

  「多聰明啊,說什麼謝家的事還是要我來做主,還是我最清楚,不用問他父親,哄著我傻乎乎的帶著他去見了大哥。」

  「誰能想到他心裡另有主意啊,對著大哥大嫂一頓吹捧,把兩人捧到高架子上,轉頭就是一句我要去郁山把梯子抽了,大哥大嫂被撂在架子上,不答應他還能怎麼辦!」

  「你現在就去跟你哥說,要是不把人帶走,這以後親戚就不用做了!」

  謝柔清忙轉身後退,聽的門簾響動,邵氏急急的走出來,披風都沒顧上穿。

  「備車備車。」丫頭們也急忙的喊道,一面將披風給邵氏繫上。

  院子裡人仰馬翻。

  謝柔清轉過身從一旁的角門離開了。

  還沒走到學堂,就聽的咚咚的鼓聲傳來。

  謝柔清不由站住腳,看向左邊的一處屋子。

  那裡是給選出的祭祀打鼓的女孩子們練鼓的地方,自從那日擇選之後,大家不用再像以前那樣舞蹈和鼓樂一起學了,而是各自專攻。

  「小姐?」丫頭見她站著不動,忙低聲提醒道。

  謝柔清收回視線帶著丫頭向前走進了舞堂。

  學堂裡已經有不少女孩子,但跟以前相比還是顯得屋子裡空蕩蕩的,擇選過後,只剩下十個女孩子,此時都圍著謝柔惠在說笑。

  「三妹妹你來了。」謝瑤看到了先衝她笑嘻嘻的招手。

  大家都看過來。

  「怎麼來晚了?」謝瑤說道,挽住謝柔清的胳膊。

  「沒事。」謝柔清簡單說道。

  「先生也說了,大家別緊張,舞也不是多練就能跳好的。」謝柔惠含笑說道,「三妹妹這樣最好,按先生說的時辰來和去不急不慌的。」

  能被選上的哪個不是跳的好的,誰又服誰?更況且謝柔清能入選還有謝柔惠說情的緣故。

  女孩子們便撇撇嘴,看謝柔清的眼神更為不悅。

  「柔清,我有一個動作怎麼跳也不跳不好,你教教我唄。」一個女孩子說道。

  謝柔清看著她。

  「我沒你跳的好。」她說道。

  「怎麼會啊,你也太謙虛了,你要是跳的不好,我們豈不是更不好。」女孩子笑嘻嘻說道,「你……」

  她的話沒說完,謝柔清轉身就走。

  女孩子們愕然。

  「三妹妹,你這是….」謝瑤忙喊道,「是生氣了嗎?」

  又轉頭看適才說話的女孩子。

  「你怎麼說話呢?快給她道歉。」

  女孩子臉色紅了又白。

  「我,我說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我誇她都不能誇了嗎?」她委屈的說道。

  這邊女孩子們爭執,謝柔清又停下腳,轉過頭。

  「不,跟她無關。」她說道,「我今日不想跳了,我去請假。」

  請假?

  女孩子們更是愣了下。

  如今已經九月了,除去過節過年每月休息日等等,她們練舞的時間最多還有五個月,已經夠緊張了,竟然還有人敢請假?

  謝瑤笑了。

  「果然三妹妹跳的好,我們是不敢比的。」她說道。

  「好了都不要說了,快開始練舞吧,別看別人,看自己吧。」謝柔惠含笑說道。

  女孩子們應聲是。

  「惠惠說的對。」大家紛紛笑道,慢慢的散開了。

  「謝柔清她傲氣什麼啊,真以為自己跳的好啊。」

  「應該跳的好吧,我看她還去看人家練鼓呢。」

  「哎,對了,我聽說她最喜歡打鼓了呢。」

  「不會吧,那她怎麼會來跳舞。」

  女孩子們低低的說話聲傳來,謝柔惠站直了身子舉起了手臂。

  喜歡打鼓?那又如何?

  憑什麼讓你們如意?因為你們讓我不如意嗎?

  她慢慢的彎身下腰,看著銅鏡裡柔軟修長的身姿,嘴角含著一絲淺笑。

  ……………………………………………..

  門被敲了兩聲,邵銘清轉過頭去,看著明亮的日光下,謝柔嘉探進頭來。

  「表哥,你忙什麼呢?」她嘻嘻一笑問道。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3 09:07 AM

第二十七章 尋來

  表哥。

  聽到這一聲稱呼,邵銘清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微微側身,將手裡的書往明亮裡移了移,繼續看書。

  謝柔嘉笑嘻嘻的進來了,身後江鈴和水英也跟了進來。

  「表哥。」她再次喊道,「你看書呢?」

  邵銘清看她一眼。

  「你喊誰呢?」他問道,「你是誰啊,你認錯親戚了吧?你姓謝嗎?」

  這小孩子!

  謝柔嘉哈哈笑了。

  「說我姓不姓謝由我自己做主的是你,說我不姓謝的又是你。」她笑道。

  邵銘清也呵呵笑了。

  「當初要打走我不認我表哥的是你,當初要騙我困住我而喊我表哥的又是你。」他說道,「那這一次,這一聲表哥又是所圖何事啊?」

  謝柔嘉哈哈笑著抬手。

  邵銘清這次機靈的一歪頭,躲過了她的手掌。

  「你跟誰學的這麼沒大沒小的?男人頭是你隨便推來搡去的嗎?」他說道。

  是啊,雖然嚴格來說他現在比自己小,但拄拐的孫子搖車裡的爺爺,他為表哥的輩分在這裡,不是變大變小就能變的。

  謝柔嘉笑了施禮道歉。

  「以後不了以後不了。」她笑道。

  「這麼高興?」邵銘清說道,「看來見過你丈夫了?」

  江鈴皺眉。

  「表少爺!」她嗔怪喊道。

  謝柔嘉瞪了邵銘清一眼。

  「我剛才見過大夫了。」她說道,「他說了,安哥的傷並無大礙,好好養養就沒事了,謝謝你啊。」

  「謝我幹嗎?又不是我救的他。」邵銘清說道。

  「可是你沒有害他啊。」謝柔嘉笑說道,「你當時沒有阻攔,對他來說,就是救命了。」

  「一事歸一事,他偷魚的事是偷魚的事,他救了你的事是救了你的事。」邵銘清說道,「我可沒說這件事就抵了那件事。」

  謝柔嘉笑著點頭。

  「是是是。」她說道,「邵表少爺獎罰分明鐵面無私。」

  他們正說話,有小廝急匆匆進來。

  「表少爺,安哥俾非要回礦山去。」他說道。

  回礦山?

  謝柔嘉驚訝的站起來。

  「幹什麼要回去?」她問道,說罷就向外跑去。

  江鈴和水英忙跟著,邵銘清並沒有跟來。

  安哥俾的住處就在不遠處,監工們的住處騰出的一間屋子,謝老夫人的大夫以及兩個雜工一起照看。

  適才謝柔嘉只隔著窗戶看了一眼,此時再過來就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安哥俾正在屋外站著邁步,一個小廝和大夫都阻攔他。

  「安哥!」她喊道。

  這聲音讓這邊三人都看過來,安哥俾看到跑來的女孩子,頓時神情緊張,垂下了視線。

  「你幹什麼?」謝柔嘉說道,「大夫不是說你再養養才能下床的嗎?」

  安哥俾垂著頭不說話。

  「你別擔心,說要給你治你就好好在這裡養著就行。」謝柔嘉說道,又加重語氣,「別的事別擔心。」

  別擔心他偷魚的事被說出來。

  安哥俾的頭垂的更低了。

  「我要回礦山。」他說道。

  這是見面以來,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聽到他的聲音謝柔嘉沒什麼感覺,那一世他們幾乎沒說過話。

  想到那一世,謝柔嘉面色有些不好,她退後一步。

  「你回礦山幹什麼?你的傷還沒好。」她說道。

  「我要回礦山。」安哥俾說道,只是重複這一句話。

  「他說要回去做工。」大夫在一旁說道。

  謝柔嘉驚愕。

  「你瘋了嗎?」她喊道。

  就這樣子回到礦山做工,一塊巨石背起來當場就能沒了命!

  這人怎麼……

  「安哥俾!」

  一個聲音陡然從遠處傳來,顫巍巍的帶著激動。

  聽到這聲音安哥俾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的尋聲看去。

  謝柔嘉也看了過去。

  老海木正從遠處疾步走來。

  「爹。」安哥俾踉蹌迎接過去。

  老海木忙跑著過來攙扶住他。

  「爹,你怎麼來了?」安哥俾問道。

  老海木看著他。

  「是大人們仁慈,讓我來照看你的。」他說道,「安哥俾,你要好好的養傷,養好了好好做工,才不負大人們的恩典啊。」

  恩典,這真是大恩典。

  安哥俾看著父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之所以不想在這裡呆著,就是惦記父親的病,自己不在礦山,父親肯定要被驅趕去幹活的,自己在這裡多呆一天,父親就要多干一日的活,他敢肯定,不出三日父親就肯定倒下起不來了,只要想到這個,他怎麼能在這裡呆得住。

  沒想到父親竟然被允許來照看他,不用在礦上做工了。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怎麼會這樣?

  是因為自己救了那女孩子嗎?

  他不由轉頭向後看去,那帶著面具的女孩子也正看過來,面罩反射著日光,讓人無法直視。

  其實如果不是自己要跑,她也不會追,也就不會摔倒,也根本用不到自己救她。

  她,為什麼?

  那女孩子忽的轉身走開了。

  安哥俾怔怔的看著她的背影。

  還有…….

  「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不由喃喃。

  ……………………………………

  謝柔嘉再找到邵銘清的時候,他已經跑到山坡上坐著看書了。

  「是你把安哥的父親叫來的?」謝柔嘉說道,「你可真是考慮周全又細心。」

  邵銘清沒理會她,乾脆躺下來舉著看書。

  「你也喜歡看書啊?」謝柔嘉說道,在他身邊坐下來。

  「也?你也喜歡啊?」邵銘清轉過頭看她說道,「那真沒看出來。」

  當初在謝柔嘉的書房裡倒是擺著不少書,只不過都是邵銘清看的,而謝柔嘉則動都沒動過。

  謝柔嘉笑了,拔下一根發黃的草嚼著。

  「我原來喜歡看書。」她說道,帶著幾分追憶,「因為那時候我很孤獨。」

  孤獨?

  邵銘清看著手裡的書。

  「那你現在不孤獨了?」他說道。

  以前謝二小姐前呼後擁父疼母愛,現在呢連姓都被奪了,柔嘉小姐困在這裡郁山裡,只有兩個下人,不,一個下人作伴,水英只是自己借給她的,這難道反而不孤獨了?

  「當然不。」謝柔嘉看著他笑了,伸出手指扳著,「我現在不僅有江鈴,還有水英,還有祖母。」

  她又看著邵銘清,扳下一根細長的手指握在手心。

  「還有你。」

  前一世她頂著謝柔惠的身份活著,不知情的人忘記了謝柔嘉,知情的人則厭惡著謝柔嘉。

  而現在,她還是她自己,而且不僅她自己知道了自己沒有錯,還有其他人也知道,還有不知道的其他人也肯接近她。

  現在的她真的是一點也不孤獨。

  邵銘清看著她失笑。

  「喂,這是要給你丈夫說好話了?」他問道。

  謝柔嘉呸了聲,抬手奪過他手裡的書就砸他。

  「你丈夫你丈夫你丈夫!」她喊道。

  邵銘清抬手擋著頭。

  「是你說他是你丈夫的。」他說道。

  「我說他是就是了?」謝柔嘉呸了聲,「那我說他不是呢?」

  邵銘清伸手奪下謝柔嘉舉著的書。

  「那就不是嘍!」他說道,躍身起來抬腳就走。

  謝柔嘉呆呆。

  什麼啊!

  她喂了聲忙起來追上去。

  「邵銘清,你一會兒吃什麼飯?」她問道。

  邵銘清呵呵笑了兩聲。

  「邵銘清!邵銘清!」他學著謝柔嘉的聲音說道,轉頭看她,「怎麼不喊表哥了?用不著人了嗎?」

  謝柔嘉一怔,旋即噴笑,幾乎岔氣。

  「你這小孩,你這小孩。」

  「你才小孩呢!謝柔嘉,把你的手拿開!」

  山坡上笑聲散開。

  謝柔清站在馬車旁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著笑聲傳來的方向。

  這兩個聲音她都很熟悉。

  一個是她的表哥,一個則是日日都能聽到的大小姐的聲音。

  「表少爺!三小姐來了。」

  小廝攏起手對著山坡上大聲的喊道。

  這聲音和山坡上的笑聲撞在一起,說笑聲頓時退散了。

  很快謝柔清就看到有幾個人從山坡上疾步而下,為首的少年人腳步輕快,在他身邊的女孩子形態自在,就連跟在後邊的兩個婢女丫頭都輕鬆灑脫,幾個人好像流水般從山坡上躍動而下。

  「柔清。」邵銘清遠遠招手,走到她面前,神情驚訝,「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表哥你過的可好,現在看來,倒是我瞎操心了。」謝柔清沒好氣的說道。

  當初自己做決定來郁山,謝柔清也是不知道的,事後她很生氣,臨走都沒來看自己。

  邵銘清笑了。

  「怎麼會,有人擔心可是天大的福分呢。」他笑道。

  謝柔清沒有說話視線落在一旁的謝柔嘉身上。

  謝柔嘉並沒有走過來,而是帶著丫頭調頭向另一邊走去,似乎根本就沒看到她一般。

  「表哥,你又惹麻煩了。」謝柔清說道。

  邵銘清側身擋住她的視線。

  「表妹,是我又惹麻煩了?還是我又因為別人惹麻煩而麻煩了?」他笑道。

  ……………………………………………

  江鈴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小姐,你聽到了沒,三小姐好像在說誰惹麻煩了。」她跟上謝柔嘉幾步低聲說道。

  「只要麻煩不來我跟前,那就不是麻煩。」謝柔嘉說道,「不用理它。」

  江鈴笑了。

  「小姐說得對。」她說道,「我們回家去吧。」

  「姑娘!」

  有蒼老的聲音在後響起。

  謝柔嘉停下腳,看到老海木帶著安哥俾疾步走來,近前來就跪下來叩頭。

  「快起來吧,他的傷還沒好呢。」謝柔嘉說道。

  老海木到底叩了三個頭才站起來再三道謝。

  謝柔嘉制止了他說話。

  「不用謝我了,這件事就過去了,也別再提了。」她說道。

  這種疏離傻子都看得出來。

  老海木低下頭和安哥俾退後幾步應聲是。

  謝柔嘉轉身要走,走了幾步還是停下來。

  「等他傷好了,就找點別的事情做吧。」她說道。

  老海木眼睛一亮,要說話,安哥俾先一步開口了。

  「我不會做別的,我只會挖礦。」他說道。

  這是拒絕了?

  「不會,可以學啊。」謝柔嘉說道,「比如,先學會騎馬,免得以後連馬都不會騎。」

  騎馬?

  怎麼突然提到騎馬了?

  江鈴老海木以及安哥俾神情都有些驚訝。

  謝柔嘉垂下了視線。

  「總之,學會騎馬也沒什麼壞處…」她含糊說道,也不想再多說這個,轉身抬腳就要走。

  「我會騎馬。」安哥俾說道。

  什麼?謝柔嘉腳步一頓。

  「你會騎馬?」她轉頭愕然問道。

  安哥俾抬著頭,沒想到她突然回過頭,二人視線相撞,雖然隔著面罩也能看到那女孩子的一雙大眼,安哥俾忙垂下頭嗯了聲。

  「姑娘,他的確會騎馬。」老海木也跟著說道。

  謝柔嘉只覺得耳朵嗡嗡。

  他會騎馬,他會騎馬,她反覆這這個念頭,耳邊是老海木忽遠又忽近的聲音繼續。

  「…….他從小就會,年紀小不能挖礦時候做雜工,就是給礦上看馬……」

  「……他七八歲就能騎馬了,十歲時就能自己趕著馬車拉礦石了……」

  「姑娘,他會騎馬的。」

  謝柔嘉看向老海木,又看了眼安哥俾。

  「哦。」她說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他會騎馬。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6 PM

第二十八章 初唱

  夜色濛濛,星辰點點。

  謝柔嘉是突然醒來的,窗戶大開著可以看到外邊的星辰,九月的山風涼意嗖嗖。

  睡覺前窗戶是關上的,想必是昨夜風大又吹開了。

  謝柔嘉披上衣衫走下床,看到廳堂裡的江鈴和水英在各自的小床上睡的安穩。

  前世裡江鈴日夜守著她,夏天打扇,冬天看火盆,給她驅蚊掖被,給她關窗守門,為了讓她安穩的睡,江鈴十年睡覺幾乎未曾解衣。

  謝柔嘉輕輕的走出去,看著江鈴伸出在被子外的胳膊,她輕輕的將被子拉好蓋住。

  江鈴並沒有被吵醒,而是翻個身蹭蹭了枕頭又甜甜的睡去。

  門外秋蟲呢喃,天光漸漸發白。

  謝柔嘉裹緊了衣裳,邁步走了出去,廊下掛著一串草鞋,因為她跑動多,水英和江鈴便編了很多草鞋。

  謝柔嘉伸手拿下一雙新的穿在腳上,拉開柵欄,在濛濛夜色裡大步跑去。

  密密的山林似乎不透一點光亮,如同不可莫測的深淵一般。

  這是她第一次起這麼早爬山,謝柔嘉站在山林外仰著頭看了一刻,抬腳跑了進去。

  腳下枝葉作響,白日裡明明已經很熟悉的路,在暗色裡卻變得陌生,被驚醒的鳥獸不時的在身旁飛竄,發出各種怪叫,好幾次謝柔嘉都懷疑自己走迷了路,但是她沒有停下腳,山頂就在上方,只要保持向上走就一定能走到。

  但是想要活著卻不一定就能活著。

  她真不明白,都已經這樣,她們都已經如願的讓自己生下蘭兒了,已經後續有人了,為什麼連安哥的命都不肯留下。

  何至於此啊?

  一個從小就會騎馬的人,要被活活的摔死,要被踩爛了頭,得多不容易啊,得受了多少罪啊?

  肯定不會像自己這樣,被勒死那樣死的痛快。

  何至於此啊?

  她抬起頭看著依舊密不透風的山林,如同怪獸一般盤踞。

  安哥這樣一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足輕重,遠遠的打發走也可以啊,何必非要了性命啊?

  何至於此啊?

  她加快了腳步向上跑去。

  晨光亮起的時候,謝柔嘉站到了山頂,山谷裡的火把尚未熄滅,號子聲低沉不可聞,但山谷裡模糊糊的還有隊伍在緩慢的行走著。

  謝柔嘉看著一點點亮起來的山谷。

  她以為昨晚她會做夢,夢到前世的事之類的,就像她前世那樣夜夜困於噩夢,就像她剛醒來那些日子夜夜擔心噩夢重現,結果她竟然一夜無夢,確切的說,自從進了郁山,她就沒有在做過夢。

  沒有夢了,她已經知道了也相信了,這就是現在,認清了這就是現在,不會逃避奢求噩夢沒有發生,也不會因為已經發生的而絕望。

  要活著,一定要活著,為了自己好好的活著,這一次就算依舊是個螞蟻,也絕不讓他們在隨意的踩死捏死。

  絕不!

  謝柔嘉對著山谷發出一聲呼喝,看著山崖上的山石躍身跳下。

  疲憊一夜的礦工們視線已經模糊,領頭人的號子在耳邊變的若有若無,他們覺得自己還在跟著哼唱,但其實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天要亮了吧?快要能休息了吧?

  隊伍裡一個人的腳步變的踉蹌,撞到了前邊人的身上,頓時更多人的腳步踉蹌。

  為首的男人立刻察覺,他只有一隻手扶著背上的礦石,根本就無法回頭,這種狀況一旦無法控制,肯定要倒下一串人,而這一口氣洩了,就再也提不起來了。

  就要到谷底了,不能洩氣啊!

  他咬著牙大聲的喊著號子,應和聲寥寥且雜亂,這種單調的號子一晚上之後就沒辦法再聚攏大家的意志了。

  身後的腳步更加雜亂。

  就要到谷底了,不能洩氣啊!

  這時候跌倒肯定會被砸傷,那這一晚的工就白做了,這一輩子也就白熬了!

  這一輩子熬的雖然苦,苦也是活著啊,只要活著總是好的。

  男人咬緊了牙,瞪大眼了,嘶吼著號子,當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他心裡也絕望了。

  號子,從來都不是嘶吼的聲音大就管用的。

  號子,反而要沉要穩。

  有山石沙土從腳邊嘩啦啦的滾下,這說明大家的步伐還是亂了,如果步伐穩定,山石是不會被踏落的。

  亂的腳步越來越多了,山路也似乎抖動起來。

  完了完了完了。

  男人看著前方近在咫尺的谷底,心裡一片絕望。

  「一步踩金呦呵!」

  一聲柔亮的女聲忽的在耳邊響起。

  這突然的聲調讓混混沌沌的人打個機靈。

  「二步踩銀呦呵!」

  高亢的又帶著女聲尖利的聲音繼續響起。

  這是六步一頓的調子,比現在他們的步伐要快,男人下意識的跟著調整了步子。

  「三步珠寶晶晶亮呦呵呵!」

  「大山不負踩山的人呦呵!」

  腳邊的山石不再滾落,身後的腳步聲漸漸的一致。

  「一三哎嗨!要裡嘿羅嘿!」

  「要好囉來咳啦,要囉好囉!」

  清脆的女聲語調輕快,就好像清晨的山風一掃山谷夜色的沉悶。

  隊伍裡的人弓背挺身,一步一步的加快,這曲調簡單而重複,很快就印在了每個人的腦子裡,他們似乎是下意識的就跟著唱出來。

  「要囉好,哎撒啦啦啦!」

  「一三哎嗨!要裡來嘿羅嘿!」

  「要好囉嗨,哎,撒啦啦啦,嗨啦啦啦!」

  谷底先一步下山躺在地上的礦工們也紛紛的爬起來,不可置信的看向前方。

  晨光裡一隊正下山的礦工身邊,有一個女孩子正擺動著手,隨著礦工們邁步,不,不是她隨著礦工們邁步,而是她帶領著礦工們邁步。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男聲女聲混雜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勞累一夜的疲倦似乎隨著這輕快歡悅的吟唱散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跟著唱起來,還有人忍不住跟著號子搖擺起來。

  「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在涼棚下睡的正香的監工們猛地被驚醒,發現山谷裡號子聲響亮震天。

  暴動了嗎?

  這怎麼可能?這是謝氏一族的礦山,可不是那些隨便什麼人的鹽礦丹礦!

  這是在幹什麼?

  監工們揉著睡眼看到勞累一夜的礦工們沒有像往常那樣死過去一般躺在地上,而是都站著,大聲的唱著,跳著…

  跳著?

  瘋了嗎?

  還有,他們哪裡來的力氣跳著?

  監工們目瞪口呆。

  在這一片歡騰中,看著礦工們終於到達了谷底,卸下了身上的礦石,謝柔嘉停下了吟唱,加快腳步繼續向前跑去。

  身後礦工們的號子還未停歇,很多人還在擺動身子圍著卸下的礦石一圈圈的轉動著。

  「一步踩金,二步踩銀,三步珠寶晶晶亮,大山不負踩山的人,要好囉,好要來囉,要好囉,好要來囉!」

  伴著飄蕩的聲音,晨光大亮的山路上謝柔嘉飛奔。

  原來這首歌唱起來這麼痛快啊。

  這是從哪裡學來的她已經記不清了,或者是前世母親教給她的,或者是自己從家裡的書捲上看來的,且不管哪裡來的,前世裡她都沒有唱過。

  這一次她從山石上跳下,準備從礦山穿過回家,突然看到那一隊礦工動作呆滯搖搖欲墜,顯然是疲憊到了極點,一點也支撐不下去了。

  這要是倒下去他們一定會被身上的石頭砸傷甚至砸死的。

  謝柔嘉心中焦急,想要給他們鼓鼓力氣,想要讓他們挺住,這首歌就這樣突然的冒出來。

  沒想到真的管用了。

  管用就好,管用就好嘍。

  她臉上笑意散開,腳下飛奔,口中也繼續大聲的吼唱。

  「要好囉,好要來囉。」

  ……………………………………………

  謝老太爺站在宅院裡拎著鳥籠,忽的側耳傾聽,丫頭們逗著鳥兒發出幾聲清脆的叫聲。

  「噓噓。」謝老太爺忙對鳥兒噓噓兩聲。

  丫頭們很是驚訝。

  老太爺每天都要聽鳥兒叫,怎麼今天反而阻止了鳥鳴?

  「老太爺您聽什麼呢?」她們不解的問道。

  「你們聽,這是什麼聲音?」謝老太爺說道,伸手指著礦山那邊的方向。

  丫頭們跟著側耳聽。

  清晨的山野寂靜,再加上山風,聲音可以傳出很遠,若隱若現中她們也聽到這齊聲的呼喝。

  「這是礦山號子聲。」大家笑道。

  「這不是號子。」謝老夫人的聲音在後響起。

  大家忙回頭看去,見謝老夫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廊下,也正抬頭看向礦山的所在。

  「是啊是啊,好像真的和號子聲不太一樣。」謝老太爺立刻說道,含笑忙走過去。

  丫頭們撇撇嘴。

  「那是什麼?這不是礦工常常唱號子嗎?」一個丫頭忍不住好奇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那邊,聲音已經漸漸的聽不到。

  「不是號子,這是咒。」她說道。

  咒?

  「要好了,好要來了,好要來了,要好了,要好了。」謝老夫人喃喃的重複著,她的聲音低低,曲調緩緩。

  四周站立的丫頭們陡然覺得身子有些發麻,所幸謝老夫人只喃喃了幾句就停下來。

  「果然跟號子的感覺不一樣。」丫頭們喃喃說道。

  謝老夫人看向礦山的方向,神情驚訝。

  這是巫咒。

  礦工們可不會,那是誰在帶著礦工們唱巫咒?

  …………………………………………..

  天光大亮的時候,謝柔嘉看到了自己的木屋,她不由吐口氣,再次發力衝過去。

  「江鈴,水英你們起來了沒……」她大聲的喊道,話音未落就看到了柵欄前站著一個女孩子,她的聲音便猛地停下,人也停下腳。

  「謝柔清?」她驚訝的說道。

  謝柔清也在聽到喊聲的時候轉過身來,看到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她也很驚訝。

  驚訝的不是她的粗布麻衣,昨日已經見過了,驚訝的是這女孩子的形容,衣衫上沾著泥土枝葉草屑,以及不知道是被露水還是汗水打濕一片一片,腳上草鞋滿是泥,看上去狼狽不堪。

  女孩子的身後還拖著一捆柴。

  竟然還要自己打柴?她過的是這種日子?那怎麼不管是上一次還是昨日見到的她都自在又開心?

  這種日子還能開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7 PM

第二十九章 告訴

  謝柔嘉一抬手,將柴甩在院子裡。

  「你找我?」她看著謝柔清問道,「有事嗎?」

  謝柔清嗯了聲。

  「什麼事?」謝柔嘉問道,沒有絲毫的客套。

  比如問她昨夜沒走,比如問她吃過飯了沒。

  謝柔清看著這女孩子,面罩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到她的神情。

  「上次的事,我沒有站出來說你清白,你是不是很生氣?」謝柔清忽的問道。

  謝柔嘉轉頭看她,謝柔清看到她的嘴角翹起來。

  「哈。」她說道,「上次的事?」

  她是故意裝作忘了嗎?

  「上次謝柔淑誣陷你打她的事。」謝柔清木然說道。

  「沒誣陷啊,我打了她啊。」謝柔嘉笑道。

  謝柔清看著她。

  「你這算是自我安慰嗎?」她說道。

  「不是。」謝柔嘉看著她,「我這是不在乎。」

  不在乎?

  謝柔清皺眉。

  「別人誣陷你,別人厭惡你,別人誤會你,你都不在乎嗎?」她問道。

  謝柔嘉點點頭,拿起院子裡的斧頭,腳踩住幾根柴。

  「我不在乎。」她說道,「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

  「那你在乎的人呢?」謝柔清追問道。

  謝柔嘉拿起斧頭劈開了捆柴的藤蔓,聽到這句話手停頓下。

  「沒有了。」她說道,手重重的落下來,幾根柴齊斷。

  這簡單的三個字聽在耳內卻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謝柔清看著她沒有再說話。

  「小姐,先洗洗吃飯吧,柴還不用劈呢。」江鈴從廚房探頭喊道。

  謝柔嘉哦了聲,扔下了斧頭。

  「三小姐,你找我什麼事?」她再次問道。

  「我表哥和老夫人都是為了你來這裡的嗎?」謝柔清說道。

  這是回答還是詢問?謝柔嘉再次哈了聲。

  「那你不該來問我啊,我怎麼知道啊,你應該去問他們。」她笑道,「反正我沒讓他們來。」

  謝柔清笑了笑。

  「也是,我竟然問這麼可笑的問題。」她說道,「就跟我要這裡,也是我自己要來的,表哥也沒讓我來啊,難道我父母就該去責問表哥為什麼要我來嗎?」

  她說到這裡再次笑了,點點頭。

  「我父母還真會這樣做。」她說道。

  謝柔嘉聽到這裡也笑了,轉過頭看著謝柔清。

  「人都會覺得自己親近的人自己的子女沒有錯,是最好的。」她說道。

  謝柔清看著她笑了笑。

  「不一定。」她說道。

  是啊,不一定,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認為自己的子女是對的,是不會犯錯的,比如母親就從來都認為但凡有事就都是自己的錯,不管是跟姐妹們爭執了還是姐姐落水。

  謝柔嘉念頭閃過,不過這是自己親身所經歷所以才有的感觸,但謝柔清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驚訝的看著謝柔清,也是這個意思嗎?

  謝柔清。

  謝柔嘉心裡默念了這個名字。

  不管是前世還是當下,她跟謝柔清都沒什麼來往,甚至前世裡自從姐姐死了後,就沒有謝柔清的記憶了,好歹她還知道謝瑤遠嫁了,謝柔淑早亡了。

  或許是因為謝瑤和謝柔淑跟姐姐關係最親近,所以當自己假充的姐姐的時候也會多關注一些吧。

  謝柔清雖然也跟在姐姐身邊,到底不如那兩個人親近吧。

  謝柔嘉亂亂的閃過念頭。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和自己的子女親近的。」她說道,垂下了視線。

  對於母親來說,自己是個要時時刻刻防備的敵人吧。

  「所以說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絕對。」謝柔清說道。

  對,沒有絕對的事,好壞福禍總是相依的,你這樣看是禍,那樣看也許就是福。

  比如姐姐還是落水了,她依舊被家人厭棄了,但卻讓她不再厭棄自己了。

  謝柔嘉笑了點點頭。

  「對。」她說道。

  二人相對一刻,突然好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謝柔嘉看到站在一旁跑來跑去端飯菜的水英。

  「你吃過飯了嗎?」她便問道。

  謝柔清哦了聲。

  「我在老夫人那裡吃過了。」她說道,「我走了。」

  說罷就轉身果然邁步走了。

  謝柔嘉倒有些怔怔,看著她很快走遠了。

  「所以,她找我到底什麼事?」她說道。

  江鈴拿著幹淨衣衫走過來。

  「不知道,她既然不說那就是沒事了。」她說道,「小姐快去洗洗,現在天冷了,別著涼了。」

  謝柔嘉哦了聲不再問,接過衣衫進了一旁的木屋,嘩啦的水聲旋即響起。

  謝柔清在路上走的氣喘吁吁,明明天氣已經涼了,她卻出了一身汗,停下腳看過去,謝老夫人的宅院還看不到。

  「小姐你累了吧,歇歇吧。」丫頭擔心的說道。

  小姐身子有些胖,這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遠呢,累壞了吧。

  「不累。」謝柔清說道,擦了擦汗,繼續邁步。

  饒是如此她們回到謝大夫人的宅院已經不早了。

  看著謝柔清氣喘吁吁疲憊的樣子,僕婦們很驚訝。

  「三小姐,您不是去邵家少爺那裡了嗎?沒有坐車嗎?」

  謝柔清沒有和她們多說,含糊應了聲,由丫頭服侍著洗漱更衣,出來後飯菜已經送來了。

  「老夫人用完飯了嗎?」她問道。

  她記得在家裡謝老夫人因為飲酒,一日三餐很不正常,所以也不能按習慣的時間點去問安。

  僕婦聞言笑了。

  「老夫人早就吃過飯了,不過三小姐不用去問安了。」她們說道。

  所以作息還是顛倒的嗎?

  「……老夫人已經去礦上了。」僕婦接著說道。

  礦上啊。

  今天又去了嗎?

  昨天她來的時候就說去礦上了,看來老夫人果然是常常去礦上了。

  謝柔清默然一刻。

  「那我去礦上見老夫人吧。」她說道。

  看著一輛馬車駛來,先下來幾個丫頭僕婦,礦上的守衛就明白了。

  「又來了一個女的。」他們低聲說道,「有了老夫人,礦上的女人來的越來越多了。」

  謝柔清走進礦山時也是一臉的震撼。

  丫頭僕婦倒有些害怕,紛紛用手帕掩著口鼻,腳下也小心翼翼。

  「你怎麼過來了?」謝老夫人坐在涼棚下,看著她問道。

  謝柔清跟老夫人施禮,丫頭們搬過一個樹根做的凳子。

  「你試試,在家沒坐過這個吧。」謝老夫人笑道。

  兩個丫頭忙將手帕鋪上去,才讓謝柔清坐下。

  「老夫人,我有件事要和你說。」謝柔清開口說道。

  謝老夫人看她一眼,有些意外。

  「哦,這麼說你不是來給我請安的?」她說道。

  謝柔清點點頭。

  「不是。」她說道。

  站在一旁的謝柔清的丫頭忍不住暗暗的戳自己家的小姐一下。

  不管是不是,話可不能這樣說。

  小姐雖然不喜歡說好聽話,但也不是這樣沒眼色沒規矩沒禮貌啊。

  謝老夫人哈哈笑了。

  「這就是了,我說你和我x常也不親近,在家還不請安呢,哪有巴巴的這麼遠跑來探望我的。」她說道。

  二老爺家的丫頭僕婦臉都白了。

  「老夫人,不,不是的。」她們忙結結巴巴的要解釋。

  謝老夫人抬手打斷她們。

  「有話就說吧。」她對謝柔清說道。

  謝柔清點點頭。

  「有人去給大夫人說,老夫人來礦上了。」她說道,「大夫人很生氣。」

  此言一出,不僅二老爺家的丫頭僕婦差點背過氣,就連謝老夫人的丫頭都白了臉。

  我的乖乖咚!三小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老夫人!」

  謝柔清的丫頭僕婦噗通就跪下了,渾身亂戰。

  而謝老夫人的丫頭們則也反應過來,慌忙驅趕四周的人。

  這話可不能讓別人聽到!

  很快涼棚下就剩下謝老夫人和謝柔清,以及四個跪在地上抖的如同篩糠的下人。

  謝老夫人坐直了身子,看著謝柔清。

  「她生氣?」她沒有暴怒也沒有愕然,神情依舊,含笑問道,「她為什麼生氣?」

  「因為大夫人認為是我表哥故意蠱惑老夫人您來這裡的,而我表哥又一直被認為是為了柔嘉小姐才來這裡的,所以,大家都認為,您是還是被柔嘉小姐蠱惑了。」謝柔清說道,「所以,大夫人很生氣。」

  說話清清楚楚,沒有半點欲言又止也沒有生氣憤怒惶恐難過。

  謝老夫人看著她再次笑了。

  「原來如此啊。」她點點頭,「這麼說,你是為了你表哥才來見我的?」

  謝柔清點點頭。

  「是,我不想我表哥被誤會而遷怒。」她說道。

  謝老夫人有些好奇。

  「你怎麼就肯定認為你表哥沒有蠱惑我?」她問道。

  「因為老夫人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難道需要被人蠱惑嗎?就算是有人提議過,那也是老夫人您喜歡才會去做,所以,老夫人做的事都是自己想要做的事,與別人無關。」謝柔清說道。

  謝老夫人看著她哈哈笑了。

  「真沒想到,你一個小孩子都能明白我,而我生養的女兒卻把我當傻瓜。」她說道。

  這話讓地上跪著的丫頭僕婦魂飛魄散。

  「老夫人老夫人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們小姐不是這個….」她們掙紮著紛紛要說話,卻張口又不知道說什麼。

  「話都說的這樣清楚了,還有什麼要說的?」謝老夫人打斷她們,看著謝柔清淡淡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啊,三小姐對著老夫人告大夫人狀的事真是再清楚不過,還有什麼可說的。

  丫頭僕婦們轉頭看著謝柔清,心裡一片冰涼絕望。

  謝柔清站起來施禮應聲是。

  「那我回去了,多謝老夫人。」她說道,說罷轉身便走。

  回去了?

  我的小姐,做出這樣的事,家你還能回嗎?

  我的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不是就是來郁山看看老夫人看看表少爺嗎?

  怎麼這一看,看的家也許都要回不去了呢?

  丫頭僕婦們神情呆滯。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5-5-16 06:27 PM

第三十章 問驚

  謝柔清到家的時候天剛剛黑,邵氏的僕婦親自來門口接。

  「三小姐累壞了吧?」她們貼心的說道。

  謝柔清含笑搖頭。

  「不累。」她說道。

  門下的燈籠照得她精神奕奕,看起來倒真的沒有疲憊。

  自己家這個小姐為人爽快,從來不嬌氣,尤其去郁山又是她自己高興的事,人要是開心了,可不就不覺得累了。

  僕婦笑著點頭。

  「三小姐不累,夫人因為擔心小姐可累壞了。」她們笑道,「小姐快進去見夫人吧。」

  謝柔清點點頭向邵氏的院子邁步。

  「三小姐。」緊跟在她身後的僕婦忍不住喊了聲。

  謝柔清停下腳看向她們。

  兩個僕婦兩個丫頭面色慘白欲言又止。

  「你們累了下去歇著吧。」謝柔清說道,說罷繼續邁步而去。

  邵氏的僕婦看著她們四個。

  「黃媽媽,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她笑道,挽住黃媽媽的胳膊,哎呦一聲,「你還在發抖啊?」

  她有些驚訝又很疑惑。

  「你這是怎麼了?不會在山裡吹了風受寒病了吧?」

  要是風寒病了倒好,不過是病,養幾天就又好了。

  黃媽媽心裡苦笑。

  可是現在三小姐做出這樣的事,必然是要惹怒大夫人,在謝家惹怒大夫人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就算是二老爺和二夫人疼愛三小姐這件事上也無法回護的。

  想想柔嘉小姐是為什麼被驅逐,就是因為挑戰了大小姐的地位,這可是大夫人捧在手心裡養大的親女兒啊,說驅逐就驅逐了,隔了一個房頭的晚輩侄女,更算不上什麼了。

  三小姐要是受了罰,她們這些跟隨三小姐的下人也就慘了。

  這是命,命一旦定下了就不是養幾天就能再好了。

  黃媽媽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黃媽媽。」邵氏的僕婦神情凝重起來,「你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郁山出什麼事了?」

  ………………………………………………

  「我能出什麼事,母親你真是多慮了。」室內謝柔清說道,放下手裡的茶,「我都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邵氏被逗笑了。

  「是啊我們柔清就要十三歲了。」她笑道,「真是個大人了。」

  對於母親的調侃謝柔清沒有說話。

  「你見了你表哥,說他了沒?」邵氏又接著問道。

  前日謝柔清突然不上學跑回來說要去郁山,她本是不同意的,覺得邵銘清真是惹禍精,再也不要和他有來往。

  但謝柔清堅持要去,說不能憑著別人說就認了表哥的錯,邵氏被鬧的沒辦法了只得讓她去,不過不是探望邵銘清,而是訓斥。

  「你告訴他,別仗著他父親寵他就做些不知所謂的事,讓他別忘了他姓邵,不姓謝。」她叮囑道。

  聽到邵氏問這個,謝柔清搖搖頭。

  「沒有。」她說道。

  沒有?邵氏愣了下。

  「沒有見到他嗎?」她問道。

  「我見到了。」謝柔清說道,「但是表哥說他沒有做這件事。」

  邵氏皺眉又嗤笑。

  「你表哥那個滑頭,他說的話你怎麼能信?」她說道。

  謝柔清搖搖頭。

  「是,也不能只聽他說什麼,所以我又去問了老夫人了。」她說道,「老夫人也說沒有。」

  邵氏再次嗤笑。

  「老夫人說沒有,老夫人說沒有就……」她說道,嗤笑聲還未落下,臉便驟然僵硬,餘下的話也似乎被卡在了喉嚨裡,聲音變的磕巴乾澀。

  「….老,老夫人….老夫人說…說什麼?」

  「老夫人說不是表哥讓她去礦上的。」謝柔清認真答道,「是老夫人自己要去的。」

  邵氏呆呆的看著女兒。

  「老夫人說自己要去的…」她重複一遍。

  不,不,重點不是這個!

  她猛地站了起來。

  「老夫人為什麼要和你說這個?」她顫聲道。

  「因為我和老夫人說這個了。」謝柔清說道。

  邵氏看著她,覺得有些恍惚。

  「你和老夫人說什麼?」她呆呆問道。

  「我說大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去礦山,認為是我表哥引老夫人去的,所以很不高興……」謝柔清說道。

  話沒說完,邵氏就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我對老夫人說….大夫人得知了….大夫人很生氣……

  邵氏只覺得身子發抖,搖搖欲墜。

  「來人,來人,快叫二老爺來!快叫二老爺來!」她尖聲喊道,伸手扶住桌子。

  邵氏的屋子裡湧進來很多人,又有很多人湧出來。

  「退下退下。」幾個僕婦面色沉沉的擺手低聲說道。

  院子裡侍立的丫頭僕婦頓時如潮水般退去。

  屋子裡燈光明亮,但因為此時站著跪著很多人投下長長短短的陰影讓視線裡變的有些昏昏。

  「她只是這麼說的嗎?」

  盤坐在羅漢床上的二老爺看著地下跪著的僕婦沉聲問道,雖然他的身上還帶著酒氣,但臉上聲音裡半點醉意也沒了。

  「父親,我只是說…」站在一旁的謝柔清要開口。

  「你給我閉嘴!」二老爺喝道。

  「現在不要聽你說,我不要再聽你說。」靠在床上面色慘白的邵氏也跟著尖聲喊道。

  謝柔清便不說話了,地下的僕婦丫頭咚咚叩頭。

  「是,二老爺,三小姐就是這樣說的,說不是來給老夫人問安的。」僕婦哽咽說道。

  邵氏便又激動起來。

  「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蠢話!」她說道,「就算她真不是請安去,也不能這樣說啊。」

  二老爺卻搖了搖頭。

  「不,這話說的很對。」他說道,「大伯母其實更喜歡這樣直來直去,你要是說來請安,她還不信呢。」

  邵氏氣結。

  真是古怪的謝家女人,所以家裡的女孩子們也都古古怪。

  「還有呢?」二老爺繼續問道。

  「然後三小姐就和老夫人說了大夫人得知老夫人被蠱惑很生氣,但她覺得表哥不會做這種事,因為她認為老夫人做事不會是受人蠱惑,而是自己真的喜歡,她不想表哥被人遷怒誤會。」僕婦哽咽說道。

  「所以她就讓老夫人和大夫人互相遷怒誤會?」邵氏尖聲喝道。

  二老爺抬手制止她。

  「這些還不算什麼大事。」他說道,看著那僕婦,「那老夫人說什麼?」

   是啊,那些都不算什麼大事,接下來老夫人說什麼才是大事。

  僕婦身子發抖,俯身在地。

  「老夫人說沒想到,一個小孩子都能明白她,而她生養的女兒卻把她當傻瓜。」

  被生養的女兒當傻瓜……

  屋子裡一片寂靜,連氣的大口大口喘氣的邵氏都沒了聲音,她呆呆的看著僕婦,然後眼一閉,人就向後倒去。

  「夫人!」

  屋子裡頓時又亂了起來。

  夜色沉沉,夾道上有人提著燈籠急匆匆的走來,結束了一天的差事說笑著走回自己家去的幾個婦人看到了便停下腳。

  「這不是二夫人身邊的媽媽嗎?」為首的婦人看著來人笑道,「這麼晚了做什麼去?」

  這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候,但卻讓這個婦人身子一抖,頭也垂了下去。

  「沒,沒什麼,我,我回家去一趟。」她說道,聲音有些慌亂,不待這些婦人再說話,又想到什麼,「哦姐姐們,我又想起來了,有件二夫人交待的事我忘了,我得回去叮囑她們一下。」

  她說罷匆匆施禮,轉身就沿著來路走了。

  幾個婦人愕然。

  「她這是干什麼?」一個說道,「怎麼見了我們就跑了?我們是鬼嗎?」

  這話又讓大家笑起來。

  「姐姐在大夫人跟前當差,說一不二的,可不是讓人害怕嘛。」有人打趣道。

  讓人害怕可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也不是誰想讓人害怕就能的。

  這婦人帶著幾分矜持笑了。

  「那不做虧心事,見到鬼也沒什麼可怕的。」她伸手撫了撫鬢角說道,看向二夫人的宅院所在,皺眉,「二夫人那邊是出什麼事了嗎?」

  大家都笑了,推著她走。

  「能出什麼事,有大夫人在,什麼事也不是事,再說也不用理會,真要有事,明日就知道了。」她們說道,「快走快走,說什麼今晚也要贏回老本,你可別脫滑。」

  也是,能有什麼大事,不過是些內宅碎事,婦人便丟開了念頭,笑著跟著大家走開了。

  笑聲腳步聲在巷子裡再也聽不到了,拐角裡才冒出適才那個婦人,燈籠也不敢點亮摸著黑一溜小跑的過去了。

  家裡養著的大夫被請來的時候,邵氏院子裡的幾個僕婦已經等著不耐煩了。

  「怎麼這麼慢!」她們低聲斥責道,現在也不是追究的時候,忙打起來簾子讓大夫進去了。

  等送走了大夫吃過藥已經半夜了,邵氏的院子裡依舊亮著燈。

  「把燈滅了,讓人看到了,肯定要猜到出事了!」邵氏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院子裡的燈,又說道,急急的要起身。

  兩個丫頭忙攔住她,一個忙跑出去。

  「熄燈熄燈。」

  院子裡的燈火逐一熄滅,夜色濃濃鋪蓋下來,躺在暗影裡的邵氏才覺得稍微能喘口氣了,但看到一旁站著的謝柔清,頓時又連聲咳嗽。

  「你,你你…」她伸手指著謝柔清說了幾聲你,似乎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眉頭一豎,看向二老爺,聲音恨恨,「老爺,這都是邵銘清引誘咱們清兒做的這事啊!咱們清兒也是被騙了。」

  看,果然是吧。

  謝柔清心裡嘆口氣,又忍不住笑了笑。

  「母親,你要維護我,也沒必要誣陷別人啊。」她說道。

  「你給我閉嘴!」邵氏喝道,「你還有臉說!你怎麼就鬼迷了心竅聽那小賤種的話!」

  小賤種!

  謝柔清面色頓變。

  邵銘清的生母是個煙花行的人,因此他也免不了被人背後嘲笑,但由於邵大老爺對邵銘清的寵愛維護,打殺過兩個私下嘲笑邵銘清的下人後,這種話便沒人再說。

  沒人說,不代表大家都不這麼認為了。

  看看,連母親心裡也是這樣認為的呢。

  「母親,表哥是舅舅的親生兒子,你這是罵舅舅是賤人嗎?」她說道。

  邵氏大怒。

  「你還敢頂嘴!」她喝道。

  二老爺啪的拍了桌子,屋子裡安靜下來。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不想著怎麼周全,只想著推卸責任,有什麼用。」二老爺皺眉說道,「你以為在大夫人跟前把過錯推給邵銘清,柔清就沒事了嗎?」

  大夫人那種人……當然不會。

  邵氏心涼。

  「那怎麼辦啊?」她流淚說道,一面要急急的下床,「我還是現在就去給大夫人認錯吧,看在是小孩子受人蠱惑又不懂事的面子上,寬恕這一次。」

  二老爺搖搖頭。

  「還是再等等。」他說道。

  「等?」邵氏急道,「等大夫人從別人口中知道,那就完了!」

  二老爺來回走了幾步。

  「這件事只有清兒和老夫人知道。」他說道,「老夫人不說,誰又會知道?」

  邵氏看著他有些不解。

  「老夫人不會說嗎?」她問道。

  二老爺沉吟一刻,看向謝柔清。

  謝柔清一直安安靜靜的站著,沒有吵鬧沒有哭訴,只有被打斷了幾次說話,但被打斷了她也就不說了。

  自己這個女兒,膽子還挺大。

  二老爺心裡有些小得意,但又意識到這不是得意的時候,他忙收正了神情。

  「我覺得老夫人不會立刻來說的。」他說道,「畢竟清兒才和她說了,她就來興師問罪,這豈不是讓清兒難堪,清兒到底是個小孩子,老夫人到底是長輩。」

  「長輩?她以前做的事也沒多少像長輩的。」邵氏說道。

  「就算不是長輩,她到底也是個大人了,難道因為別人說了幾句話,就跑來和自己的女兒大吵大鬧嗎?」二老爺說道,「就是要鬧,也得打聽打聽,也得緩兩天。」

  這樣嗎?邵氏依舊不安。

  「我明天去見見老夫人。」二老爺說道,「我會和她好好的說這件事的。」

  邵氏鬆了口氣。

  「你可一定要和老夫人好好說。」她說道,又起身,「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別去。」二老爺搖頭,「你去了免不得哭哭啼啼,反而惹老夫人不耐煩,老夫人最煩別人在她跟前哭,說是在要挾她。」

  他看了看天色。

  「好了,事情就先這樣了,趕快歇息一下,明早我就走。」

  哪裡還睡的著,邵氏嘆口氣,看到一旁的謝柔清。

  「你給我呆在屋子裡,沒我允許,不許出來!」她喝道。

  一夜無眠。

  按照邵氏的心意,天不亮就要二老爺坐車去郁山,但二老爺覺得這樣急惶惶的反而讓人懷疑,所以等吃了早飯,又見了幾個管事說了生意的事,才帶著一個小廝趕著車不緊不慢的出了門。

  邵氏心裡稍安,轉身向謝大夫人的院子走去,剛邁進門就看到好些丫頭都站在院子裡,看到二夫人來了,她們悄聲的問好施禮。

  這是有客?

  邵氏有些驚訝,這麼早?

  「誰來了?」她隨意的問道,一面邁上台階。

  「老夫人回來了。」丫頭說道。

  話音才落,就見邵氏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虧得丫頭手快忙扶住。

  「二夫人…」她驚訝說道。

  邵氏已經反手抓住她。

  「你說誰回來了?」她駭然問道。

  丫頭還沒答話,屋子裡傳來說話聲。

  「我吃好了。」謝老夫人的聲音傳來。

  「母親,你怎麼半夜走路?」謝大夫人皺眉說道,「這太危險了。」

  謝老夫人嗯了聲,拿過手帕擦嘴。

  「請個大夫來給我看看。」她說道。

  大夫?

  謝大夫人一驚。

  一大早謝老夫人就突然回來,還是悄悄的誰也沒驚動就進了門,莫非是病了?祠堂大宅那邊隨行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嗎?

  「母親,你,病了嗎?」她急道。

  「還不知道。」謝老夫人說道 「所以讓你叫大夫來看看,看看我是不是老糊塗了?」

  老糊塗?

  謝大夫人愣了下。

  謝老夫人放下手帕,看著謝大夫人。

  「要是大夫說我沒事,那就讓他給你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糊塗了。」她說道。

  完了!

  站在廊下的邵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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