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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關 -【錦衣夜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8 04:43 AM     標題: 月關 -【錦衣夜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椰子乾 於 2012-9-11 09:31 PM 編輯


【小說書名】:錦衣夜行

【小說作者】:月關

【作者簡介】:

中文名:魏立軍
筆名:月關
出生日期:1972年
民族:漢
職業:業余作家,網絡寫手


【內容簡介】:


 紀綱,你丫再折騰,哥把你弄去鑄永樂大鐘。刻上你的名字?不用刻了,你會連皮帶骨融到鐘裡面,從此你就是永樂大鐘,永樂大鐘就成了你!
  唐賽兒!不要把白蓮教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教給小盆友嘛,會跟你學壞的.小盆友,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讓娜‧達克!聖……聖女貞……貞……,賽兒,我不是叫你。嘿嘿,小讓娜,來大叔帶你去看鯨魚。不是不是,大叔教你偷樑換柱、瞞天過海、金蟬脫殼……
  有神馬用?當然有用,你為什麼要放羊、擠羊奶、織羊毛襪子呢?對滴,大叔教你的本事也是為了生存。
  靖難削藩,遷都修典,五征蒙古,七下南洋,我無處不在,卻無人知道我在。
  乾坤入袖,錦衣夜行,低調!低調才是王道。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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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8 04:44 AM

第一卷 第001章 溪上何人品玉簫

  正值盛夏,太陽像火爐般烘烤著山東青州府的大地。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豪雨,雲河鎮裡的低窪處有很多積水,可是在烈日的肆虐之下,雨水很快就曬乾了,積水之後的地面濕潤泥濘,再受烈日一曬,便裂開捲起一塊塊巴掌大小的土皮,光著腚的娃娃們赤著雙腳在裡邊跑來跑去,把土皮一塊塊揭起來,當瓦片摞摞起來過家家用。

  天氣太熱,除了這些興致勃勃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除非要下地,否則都在門前屋後的陰涼地兒裡乘涼避暑,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就算是濃蔭如蓋的大柳樹在這鬼天氣裡也是一樣無精打彩的,柳枝毫無生氣地耷拉著,只有藏在樹叢中的知了沒完沒了地聒噪,叫的人昏昏欲睡。

  到了黃昏時候,燥熱的感覺才漸漸散去。夕陽西下,餘暉似霧,放眼望去一片煙紅,雲河鎮照月灣一帶此時尤其顯得清涼一些,因為這裡有彌河支流形成的一個水灣,大約有五六畝的面積,灣中遍植荷花,四下里儘是柳樹和桑椹樹,是個消暑納涼的所在。

  不過村裡人可不敢到這兒來避暑納涼,因為這兒是青州楊家的別業私產。水灣裡荷花長得很旺盛,滿灣的荷葉一片碧綠,遠遠的有一葉小舟正行於其間,小舟過處,荷葉迎之避開,一縷簫音清如梵唱,隨著那分開的荷葉逸向四面八方。

  暮歸的老農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手中牽一截繩頭,慢吞吞地從遠處田埂上走過,繩子拖著一條瘦骨嶙峋的老牛,牛脊上坐著一個梳著衝天辮的小娃娃,小娃娃正自得其樂地玩著爺爺的斗笠。更遠處,車輪大的紅日已經半沒於天涯。

  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聽到簫音,老漢向水灣這邊張望了一眼。湖上碧荷叢叢,小船完全隱在荷花叢中,只能隱約看見一位身著素白色輕袍,頭戴平定四方巾的年輕公子坐在船頭怡然吹簫,在他身旁還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美人兒,一襲春衫,輕腰欲折,只可惜她是面朝那位公子站立的,無法看見她的模樣,只見到一頭青絲,挽個慵懶的美人髻,烏鴉鴉的秀髮上斜插一枝步搖,襯得秀頸頎長,身段兒說不盡的風流,惹人無限遐思。

  一看這副模樣,老漢就曉得這是楊家主人攜家眷從青州府到鄉下來避暑了。老漢是個本份老實的農夫,見人家船上有女眷,再看未免失禮,這豪門大戶可不是他這鄉野村夫招惹得起的,老漢忙低了頭,加快腳步往前趕,不遠處,鎮子上空已飄起了一道道炊煙。

  清音梵唱般的簫聲方停,婉轉嬌媚的菱歌又起,天邊那輪紅日便在這簫與歌的轉換間漸漸沒於地平線下。

  今天的確是楊家主人到鄉下別莊避暑遊玩來了。楊家的主人姓楊名旭,字文軒,今年剛及弱冠。

  楊家在青州本來只算得一個中等殷實的人家。四年前楊家老主人楊炳坤病逝的時候,把興步維艱的的家當一股腦兒交到了他年僅十六歲的獨生子楊旭手中。旁人都以為楊家要從此敗落了,楊旭接手家業的頭一年確也沒有顯出什麼本事來,漫說是開拓,就是守成也嫌不足。

  可是誰知從第二年起,這楊旭便有如神助一般,不管是經商種地養馬開礦,簡直是無往而不利,家中迅速置辦起了店舖、作坊、田地、馬場……,財富像滾雪團一般暴增,如今已躋身青州十大豪門之列了。

  三年孝期剛過,楊文軒楊公子又參加府學,一舉考中了諸生(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又有一份偌大的家業,楊旭公子馬上就成了青州府最炙手可熱的未婚青年,也不知有多少縉紳人家眼巴巴地盯著他,想把這位楊公子招為自己的女婿,媒人蜂擁上門,把楊家的門檻都踏平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可惜了,楊府肖管事卻對媒人們說:「抱歉的很,我家少爺自幼便由老爺作主,在應天府老家那邊訂下一門親事了,我家少爺早晚是要回鄉成親的,正所謂富不易妻,貴不易交,易號再娶的事,我家少爺是不做的,諸位一番好意,老肖代少爺謝過了,抱歉,抱歉……」

  既然名草有主,此事自然休提。可也怪,這位楊家少爺已至弱冠之年,又已功成名就,說起來也到了成家的年齡了。如今三年守孝之期已過,再無任何障礙,可是卻從不見他張羅著回鄉娶親,甚至對應天府老家有些什麼親人都諱莫如深。除了打理自家生意之外,這位楊公子便與三五知交好友到處浪蕩,遊戲風塵,騎快馬、喝烈酒,逛最高檔的青樓,找最漂亮的女人,一年功夫下來就博了個尋花問柳的壞名聲。

  楊文軒雖然在外面風流倜儻,卻從來不往家裡領女人,如今他攜女子到自家別莊避暑,這還是頭一回,顯見這個女子是極討他的歡心了。

  小舟在距岸約一丈處停下,岸上斜生的一株老柳枝幹探向湖面,將萬千柳條輕垂於舟上,晚風漸起,柳枝婆娑,楊大少爺赤著雙腳,盤膝坐在船頭,手中提一桿釣桿,悠然自若,而那美人兒就在艙中忙碌起來,生起炭爐,做起晚餐。

  切成薄片味道清香的嫩藕是從水灣裡撈上來的,活蹦亂跳的蝦子是從河邊柳樹下的根須窩子裡掏出來的,至於肥雞嫩羊還有老酒,也都是自己莊子裡養的釀的,另有一盤洗得黑瑪瑙似的桑椹,看的人饞涎欲滴,這新鮮的桑椹就采自灣邊所生的桑椹樹,細細數來,現在就差公子爺再釣一尾肥魚上來下酒那便功德圓滿了,所有的食物,都是自家所產,極具野趣野味。

  星光開始閃爍的時候,喧囂了一天的知了也累了,湖面上靜謐下來。楊大少爺與那美人兒推杯換盞,自得其樂,時不時的那美人兒還輕舒玉臂,咯咯嬌笑著環住楊大少爺的脖子,親親熱熱地與他來一個香豔的「皮杯兒」。

  只可惜這是楊家的別業私產,外人不敢在這裡遊蕩,家僕小廝們也早早識趣地避開了去,有幸見此一幕的唯有那瞪大雙眼,伏在荷葉上使勁鼓著肚皮的幾隻蛤蟆。

  當天邊一輪弦月斜斜挑起的時候,小舟裡杯籌交錯、暱聲笑語都消失了,倒是隱隱傳出些「啾啾唧唧」的聲音。

  楊旭解衣寬袍,袒腹仰臥,左手釣桿垂在湖面,右手提著一隻酒壺,望一眼滿天星斗,飲一口自釀的美酒,怡然自樂。

  「香唇吹徹梅花曲,我願身為碧玉簫……,呵呵……呵呵……」

  美人兒那滑滑嫩嫩的俏臉正埋在他股間,雲鬢花顏頻動,花枝輝耀步搖。檀口雀舌吞吞吐葉,吮弄之間弄得他魂消魄蕩,欲仙欲死,身下那葉小舟受力之下,也是浮浮沉沉的,蕩起幾多令人遐思的漣漪。

  這個名喚聽香的美人兒當真不錯,生就一副如花似玉的俏模樣,做得一手讚不絕口的美味佳餚,服侍人的本領更是了得,若非如此,前幾日往泰州府去時,楊公子也不會花了兩百貫寶鈔的高價把她買下,即便以楊公子慣入花叢的風流本事,也禁受不起聽香的唇舌撥弄,他的雙腿漸漸繃直,腳趾彎起,呼吸也急促起來。

  魚兒咬鉤了,夜色朦朧,看不見魚漂兒沉入水中,可那魚線繃得筆直,手上驟然受力,卻是能感覺到的。不過此時楊旭已臻極樂境界,哪裡還有餘遐去理會咬鉤的肥魚,他悶哼一聲,忽然丟了酒囊,酒水汩汩地灑向甲板時,他的手已已緊緊抓住聽香的頭髮,把她頭上的步搖碰落,在船舷上一磕,「咚」地一聲掉入水中,一頭秀髮頓時如瀑布般披落。

  恰在此時,「潑啦」一聲,波分浪裂,小舟一側的水中突然竄出一道人影。那人一按船舷,帶著一身水飛快地躍上船頭,穩穩地踞蹲在船舷上,彷彿一隻大號的青蛙,小船兒受重,向他那個方向猛地一沉,可他的雙足緊緊扣住船舷,竟是一動不動。

  聽香身子一歪,「哎呀」一聲叫喚,就在這時,那人右手一揚,手中一道寒光一閃,恰如天邊那輪弦月一般,一道清寒幽冷的光芒「噗」地一聲便刺進了楊旭的心口。

  「嗯」楊旭悶哼一聲,尚未驚叫出聲,那人推臂一送,雙腿一彈,便立即倒縱入水,速度快如電光火石一般,從上船到入水,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電光火石,自始至終都沒讓人看清他的模樣。人不見了,唯有水紋劇烈的震盪著,搖碎了一灣月亮。

  楊旭眸中帶著驚恐和難以置信的光芒,那光漸漸散去,本來緊握魚桿的左手也無力地垂在船舷,五指一鬆,咬鉤的肥魚便拖著那釣桿急急逃走了。

  披頭散髮的聽香姑娘臉色蒼白,神情有些呆滯,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濡濕的嘴唇,一股腥甜的味道便慢慢滲到她的口中,那是剛剛濺到她臉上的鮮血。聽香身子猛地一顫,一聲淒厲、驚恐的尖叫便奪唇而出:「啊……啊……救命啊……」

  受叫聲驚嚇,一隻隻蛙兒敏捷地從荷葉上躍入水中,「卟嗵卟嗵」聲四起。

  岸上不遠處有一幢房屋,窗櫺上還映著燈光,隨著聽香的驚叫,那燈光迅速移開,然後門扉吱呀一聲響,有人舉著燈盞快步走了出來,站在灣堤上揚聲問道:「公子,公子?聽香姑娘,出了什麼事?」

  「公……公子他……殺……殺人啦……」

  聽香滿口牙齒捉對兒打架,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卻說的顛三倒四,不清不楚。

  岸邊那人聞言一驚,急忙丟了燈盞,縱身一躍,隔著一丈多遠的距離,他竟然「嗵」地一聲飛掠上船,準確地落在船梢,壓得那小船兒一陣劇烈的搖晃,聽香趕緊抓住船舷,連尖叫也忘了。

  那躍上船來的人青衣小帽打扮,正是楊旭的貼身伴當張十三,他急急俯身,就著滿天的星光月色仔細一看,一顆心登時涼了。他不是頭一回見到死人,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得楊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絕無復活的可能,他的臉色頓時變的一片鐵青。

  「死了?楊旭竟然死了!三年苦心栽培,大計剛剛有點希望,他竟然死了?」

  張十三雙手發抖,心亂如麻,胸中一股憤懣,恨不得仰天長嘯,才發洩得出心頭這股惡氣。他忽地轉向聽香,狠狠地盯著她,殺氣騰騰地問道:「凶手是誰,如何刺殺了公子,快說!」

  聽香姑娘指著水面,顫聲道:「不……不知道,那人……那人一下子從水裡跳出來,就……就殺了公子,然後又……又跳進水裡不見了,奴家……奴家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看清……」

  剛剛說到這兒,一陣風來吹得荷葉亂動,好像有人在底下輕輕搖動荷莖似的,聽香姑娘一見,只道是那刺客去而復返,嚇得再度尖叫起來:「啊!救命啊,他……他又來啦,救命……」

  「住嘴!」

  張十三怒極,反手一掌,一個清脆的耳光便扇在她的臉上,把聽香的半邊臉龐都打木了。聽香是楊旭的女人,可從來沒想過他的跟班小廝敢掌摑自己,不禁又是害怕又是驚詫,一時呆在那裡,尖叫便也停了。

  「怎麼辦?這可如何是好?」

  張十三扼緊雙腕,還沒有拿定主意,就見遠處有幾盞燈籠晃動,原來是別莊中的下人隱約聽到了呼喊聲,只當是自家莊院裡遇到了偷雞摸狗的小賊,便打著燈籠,提著叉子糞鏟一類的農具,向這邊尋了過來,一路上還大呼小叫的。

  張十三牙根一咬,心中暗道:「楊文軒一死,我們數年心血便盡皆化為烏有了,這個責任我一個人可擔不起。我暫且隱瞞死訊,先行離開此地,尋來他們再共商對策吧。」

  主意既定,眼見燈火越來越近,張十三便對聽香低聲說道:「公子離奇遇刺,船上卻只有你一人,你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少爺是被人所刺,誰會信你?這場官司打到官府裡,你便休想脫身了。」

  聽香哭道:「十三郎,真的不關奴家的事啊,奴家當時正在……正在……」

  張十三厲聲道:「閉嘴,公子是何等人物,人命關天的大事,老爺們急著給府學和合城士紳們一個交待,誰會在乎你一個小女子冤是不冤?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一旦進了衙門,你縱然清白如水,老爺們也有得是法子讓你乖乖認罪。你若不想吃官司,便聽我吩咐,由我作主,莫要胡亂聲張。」

  「是是是,奴家……奴家聽你的,都聽你的。」聽香是個青樓裡養大的姑娘,只懂得服侍人的把戲,哪曾見過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只駭得她六神無主,受張十三一嚇,立即答應下來。

  這時那幾個莊中佃僕趕到岸邊,向船上喊道:「公子爺,出了什麼事,可是有賊闖進了咱家麼?」

  「沒什麼事……」

  張十三沉住了氣,漫聲說道:「公子爺吃醉了酒,險些跌落水中,所以驚得聽香姑娘尖叫起來。」

  那岸上的佃戶家僕們都知道自家公子爺風流嗜酒的毛病,張十三又是少爺親近之人,他說出來的話自然無人不信,當下便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地道:「既然公子爺無事,我等便退下了。」

  張十三目光微微一閃,說道:「且慢,我剛剛收到城裡傳來的消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急需公子爺趕回去處理,公子如今酩酊大醉,難以起身,你們來的正好,去把公子的馬車趕到水邊來,我和聽香姑娘要扶公子馬上回城。」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雲河鎮楊府別莊的大門洞開,張十三駕著馬車疾馳而出,迅速投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8 04:44 AM

第002章 鞘藏寒氣繡春刀

  青州府外南陽河畔,有一戶酒家。這家店既賣酒,也賣茶。

  酒家的店面極小,掌櫃、廚子和店小二都是店主劉旭一人,平時除了不遠處那座村莊的百姓們會來沽點酒,就靠南陽河上往來的客船上臨時下來歇腳的客人和打漁的漁夫們來照應,所以生意非常冷清,這店主也無心經營,時常收了酒旗茶幡茶去尋些別的生計,過往船隻和左近居民都習慣了,一見門前桿上沒了酒旗茶幡,便也不再過來。

  今天這家小酒店似乎就已打烊了,門前那根細竿子上光禿禿的,可你要是走近了,就會發現茶幡酒旗雖然收了,門板卻未全部安上,起碼還留了兩塊門板的縫隙來通風換氣。店裡面靜靜地坐了幾個人。

  四個人圍桌而坐,背門而坐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一身青衣,那服飾打扮,根本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廝家僕,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唇薄眼細,臉色陰沉的白中透青,看著有些怕人,正是青州府楊家大少爺楊旭的貼身伴當張十三。

  在他左手邊端坐的是一個魁梧的大漢,這人穿一襲圓領皂衣,年約三旬,頜下一部粗髯,根根粗如鋼針,生得是濃眉闊口,頗具英武之氣,他的神情很冷,既沒有蹙額嗔目,也沒有咆哮如雷,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一股殺氣便從他身上靜靜地散發出來。

  張十三右手邊卻是一個胖子,這胖子四十多歲,大腹便便,圓臉肥腮,若是剃了頭髮,再換身僧衣,恐怕就會有我佛弟子把他當成「彌勒真彌勒,化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的布袋和尚,還以為他老人家又來遊戲人間了。

  這個胖子穿著一身團花交領的員外衫,頭戴折角紗巾,衫是上好的棉布,卻非絲羅,看來他家中雖然有錢,卻只是個純粹的商賈,既非士,也非農,所以沒資格穿綢緞錦衣。如今是洪武皇爺坐龍庭,上下尊卑的界限分明著呢,誰敢僭越了規矩?

  就在前兩年,江南那邊發生過一件事,有十幾個平民家的少年,因為家中富裕,買得起皮靴,所以都穿了靴子顯擺,跑到街頭去踢鍵,結果被巡街公人抓個正著。那時皇帝老爺剛剛下詔:庶民、商賈、技藝、步軍、雜職人等一律不許穿靴。有人頂風作案,自然要嚴懲不貸。最後十幾個倒霉蛋都被砍了雙腳。

  有鑑於此,青州府雖然有點天高皇帝遠的意思,可是家裡有錢卻沒資格穿華服錦衣的商人老爺們,也只好在家裡穿穿錦衣絲羅抖抖威風,一旦出門的話,外面多少是要罩上一件布衫的,夾著尾巴做人至少太太平平,誰也不敢公然招搖,直接挑釁大明洪武皇帝的威嚴。

  這胖子眉毛很淡,天生一雙笑眼,那雙笑眼的眼角此時正在不斷地抽搐,額頭鬢角也在不斷地淌著汗,肥胖的手裡緊緊抓著一塊潔白的手帕,不時地擦擦額頭腮邊流下的汗水。

  張十三對面坐著的,就是這家小酒店的店主劉旭了,劉掌櫃的生就一副老實憨厚的相貌,穿一身青粗布的直掇,襟角掖在腰帶裡,兩隻袖子挽著,露出板板整整的一截裡襯,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一臉苦大仇深,好像坐在他旁邊的這三個人都是吃霸王餐的食客。

  皂衣大漢是青州知府衙門的一個檢校,名叫馮西輝。檢校是官,雖說比九品官還低一些,只是個不入流沒有品的小官,可那也畢竟是官,平民百姓見了他是要唱個肥喏,尊稱一聲大人的。

  圓臉胖子姓安,名叫安立桐,是青州安氏綢緞莊的掌櫃,經常往江南一帶去採買絲綢,再運到北方來販賣,家境殷實、身為一方富賈,腰纏萬貫,在官場上他一個純粹的商人固然屁都不是,可他家裡有錢,平民百姓們見了他,就得巴結著喚一聲員外老爺。

  天很熱,店裡的氣氛卻冷的可怕,四個人都陰沉著臉色,一言不發,壓抑的令人窒息。過了許久,安員外才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楊旭死了,咱們的差事算是辦砸了,現在該怎麼辦?大家都這麼悶著不說話,也不是個事兒呀,馮總旗,咱們這裡邊您的官兒最大,您得給大傢伙兒拿個主意才成啊!」

  馮檢校的嘴唇動了動,絲絲的好像在冒涼氣兒,好半天才幽幽地道:「拿主意?拿什麼主意?四年前,你我四人奉命離開應天府,潛入這青州城,足足耗費了四年的時間,把僉事大人能夠動用的全部財力、物力和人脈都用上了,這才把楊旭扶持起來。上個月,本官剛剛給僉事大人遞了消息,說楊旭已成為齊王心腹,大人可以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行動了,誰曾想……,誰曾想就他媽這麼一轉眼的功夫!」

  馮檢校狠狠一捶桌子,茶杯一齊跳了起來,馮檢校這才恨聲道:「楊旭讓人宰了,消息一旦傳到僉事大人耳中,我們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幾位,羅大人的手段你們是曉得的,若不想落得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那就自我了斷,尋個痛快吧。」

  想起京裡面那位大人殺人不見血的厲害手段,幾個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劉掌櫃喘了半天粗氣,咬牙切齒地道:「真他娘的,哪底是哪個烏龜王八,殺誰不好,偏偏殺了楊文軒,楊文軒一個身世清白的諸生,又不是什麼江湖人物,他能得罪了誰,竟然莫名其妙就……,啊!大人,你說會不會……是咱們的身份暴露了?」

  張十三一聲冷笑,對這位年長他近一倍的同僚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是人頭豬腦麼!我們行事如此隱秘,怎麼可能被人察覺?退一步說,如果我們真的暴露了身份,誰會對我們不利呢?唯有齊王,可若是齊王下的手,他需要用行刺的手段?他會只殺楊旭?

  就算我錦衣衛最風光的時候,在王爺們眼裡有幾斤份量?應天府五軍營的那兩位指揮大人是怎麼死的你忘記了麼?他們就因為衝撞了一位進京朝覲的王爺儀仗,就被王爺使人當街活活打死,結果怎麼著了?這位王爺不過是被皇上訓斥幾句了事。

  除了造反,根本就沒有能加諸於藩王身上的罪過,真就是有什麼惹了眾怒的罪行,那也是王爺犯錯,長史代罪,除非是謀逆大罪,否則普天之下誰動得了皇子?如果楊旭之死真是齊王授意,齊王要殺我們就像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用得著這般藏頭匿尾?」

  安員外搓著手,憂心忡忡地道:「眼下追究楊旭的死因有什麼用處,重要的是,我們該如何向羅大人交待啊……」

  張十三冷冷地道:「楊文軒一死,我便抹去了船上的痕跡,用車子把他載來此地,消息此刻還未張揚開來,我連城都不進,而是把諸位約在此地相會,就是想要大家一起來商量對策,我……是沒有辦法可想的。」

  安員外臉色蒼白地轉向馮檢校,說道:「馮大人,你看……要不咱們把這裡的情形向大人如實說明?楊旭之死完全是一個意外,罪不在你我,咱們是無辜的,眼下又是大人用人之際,說不定……說不定大人會放過你我呢。」

  張十三又是一聲冷笑:「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羅大人幾時這般心慈面軟過了,應天那邊現在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錦衣衛現在處境何等艱難,想要翻身,依賴的就是咱們了。四年前,大人還能給咱們提供一些幫助,幫咱們扶持一個楊文軒出來,現在,大人已不可能再給予我們任何幫助了,大人的全部希望都葬送在咱們手裡,你還指望大人會饒恕你嗎?」

  安員外汗流的更急了。

  張十三在這四個人中地位有些特殊。四人中以馮檢校為首,但要說到與應天府那位羅大人的關係,張十三才是羅大人的心腹,因此除了面對馮檢校時他還能保持幾分尊敬,對其他兩人卻是呼來喝去,絲毫不假辭色。安員外和劉旭早已習慣了他的跋扈。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道:「店家,在下捕了幾尾鮮魚,不知店家這裡收嗎,在下的價錢很公道,比起魚鋪子裡來可要便宜多了。」

  劉掌櫃正在心煩意亂之中,揮手便嚷:「去去去,老子今兒不開張,酒幡茶旗都收了,你看不見?」

  他一面罵一面抬頭,待他看清店外那人模樣,整個身子頓時一震,就像遭了雷擊似的僵在那兒不動了,馮檢校三人察覺他的神情有異,立即扭頭向門口望去,這一看,三個人也是大吃一驚。

  楊旭!

  那個昨夜死掉,現在正藏在後院馬車中,因為天氣太熱屍體都已要發臭的楊旭,居然一副叫化子裝扮,活生生地站在店門口,手裡提著一串大小不一的魚,用柳枝穿著魚鰓,看起來那都是剛捕來的鮮魚,魚尾偶爾還會有氣無力地擺動幾下。

  他的頭髮蓬亂鬆散,胡亂挽一個髻,橫插一截樹枝作簪,身上披一條破破爛爛的短褐,下襬處殘破的如絲如縷,下身則是一條變了顏色的燈籠褲,用草繩兒胡亂系在腰間,小腿上打著綁腿,腳下是一雙破草鞋,露著髒兮兮的腳趾頭。

  驚魂稍定,四人才發現這人與楊旭還是有著些許不同的,首先這人的舉止氣度與那風流倜儻、年少多金的楊公子相去甚遠,不過這倒關係不大,就算是皇帝老子穿一身叫化子行頭往街角一站,手裡托著破碗,也絕不會再有那九五至尊的威風氣派,很大程度上,這是衣裝的問題。但是此人比楊旭結實一些,膚色也要比楊旭黑的多,另外就是一些無法確切說出的因素,完全是一種感覺,一種陌生的感覺。

  馮檢校四個人用「找碴」一般挑剔的眼光仔細地審視他,甄別著這這叫化子與楊旭的區別,發現二人的區別實在是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們已經見過了楊旭死的不能再死的屍體,真要以為這人根本就是楊旭稍作打扮,特意扮成了叫花子來戲弄他們。

  今天沒開店,窗都關著,只在店門口敞著兩扇門,所以室內光線很暗,那人看不清店中人的神情,店中四人卻能把他看的清清楚楚。這個人雖是一身寒酸,可是五官相貌卻與楊旭一般無二,如果讓他換去這一身乞丐行頭,再好生打扮一下,可不就是那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風流公子楊旭麼?

  馮檢校和張十三的目光相繼亮了起來。

  那人站在門外,看不清店中眾人的神情,卻能感覺到他們正在怪異地打量自己。他那來歷不明的身份在這對戶籍人口控制最嚴格的時代對他來說是一個最重大的威脅,為了避免麻煩,他一路行來連城都很少進,要不也不至於混成這般形象,此時察覺情形有異,立即提高了他的警覺,他打個哈哈道:「店家若是不買,我自離開便是,何必這麼大的火氣呢,打擾了。」說罷提了魚就走。

  安員外喘了口大氣,驚嘆道:「你們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人竟與楊旭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要不是楊旭的屍體就在後面車子裡,咱們幾個剛剛還親自驗看過的,我真要以為是楊旭活過來了!唉,為什麼這短命的乞丐不死,不該死的楊旭卻死了呢?」

  安員外長吁短嘆著,馮檢校和張十三已慢慢扭過頭去,用一種看白癡似的目光看著他,安員外被他們看的有點發毛,他摸摸自己的鼻尖,訕訕地問道:「呃……我……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張十三挪揄道:「安立桐,我以前只覺得你蠢,卻沒想到你比豬還蠢。」

  安員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我又怎麼啦?」

  馮檢校對劉掌櫃沉聲吩咐道:「你跟上去,盯住他,看他何處落腳!」

  劉掌櫃點點頭,先返回內間,片刻功夫竟提了把刀出來,馮檢校皺眉道:「跟蹤一個叫化子,還需要帶刀?這把刀亮出來,一旦落入有心人眼中,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禍事?放下!」劉掌櫃訕訕地放下刀,閃身出了店門。

  安員外這才反應過來,驚叫道:「啊!我明白了,大人,莫非……莫非你想用這乞丐魚目混珠?」

  張十三刻薄地道:「老安吶,我方才說錯了,其實你比豬,還是要聰明那麼一點點的。」

  馮檢校卻沒有說話,而是拿起了擱在面前的那柄刀。這是一柄狹長略彎的刀,輕便靈巧,易於近身搏鬥,緬懷地看著這把刀,馮檢校的目光漸漸熱切起來。他拇指一按卡簧,利刃嗆啷一聲彈出半尺,馮檢校的指肚輕輕拭過鋒利的刀鋒,喃喃自語道:「繡春刀啊繡春刀,要到幾時你的威風才能重現人間?」

  一刀在手,一股無形的殺氣已沖霄而起,漫過了南陽河畔的一草一木、一水一山。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8 04:45 AM

第003章 妍若春花人如草

  安員外被張十三損得臉色漲紅如豬血,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期期不語。

  張十三思忖片刻,又擔心地道:「大人,楊旭此人交遊廣闊,朋友眾多;他是青州富紳,府中管事、下人也不少;齊王府裡也有許多人認識他,就連齊王也和他見過面。若是讓他做楊文軒的替身,在什麼場合露上一面,說上幾句話,那倒不難,可是若讓一個叫花子頂替楊文軒這樣的富家公子,時間長達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恐怕婢為夫人,終不似真。」

  馮檢校嘆道:「你縱不提,我又豈會不知,只是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麼?死馬當作活馬醫,總得試一試吧。十三郎,若與大人論起親疏遠近,我不及你,如果大人追究起來,或會對你網開一面,而我們……,我們都有父母妻兒,但有一線生機,總是不想放過的,大家共事一場,還望十三郎念在你我兄弟情誼,慨施援手。」

  張十三微顯猶豫之色,馮檢校貼近了他的耳朵,低聲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了,如果此人真能取而代之,便是你我手中一個傀儡,到那時,楊家的萬貫家產……」

  張十三心中怦然一動,不由點了點頭,低低應道:「十三縱受上寵,事敗怕也難逃懲罰,你我本該同舟共濟,十三但憑大人吩咐就是。」

  馮檢校喜道:「如此就好,十三郎平日一直跟在楊旭身邊,對他的脾氣秉性、談吐舉止、喜好興趣、來往交遊再清楚不過,如何才能讓此人搖身一變成為楊旭,這點鐵成金之人非十三郎莫屬。」

  說到這裡,馮檢校看了眼憨態可掬的那尊「佛」,眉頭微微一皺,若非這幾年他們的勢力江河日下,人手嚴重匱乏,如此大事,怎麼也不會派這麼一個其蠢如豬的傢伙來,此人毫無用處,反倒成了累贅,馮檢校放心不下地囑咐道:「安立桐,此事關乎你我身家性命,十三郎若有所需時,你當全力配合,尤其是你的嘴巴要管嚴一點,萬萬不可對任何人洩露分毫,記得了麼?」

  安員外點頭如小雞啄米:「卑職明白,卑職明白。」

  張十三目光一閃,低低說道:「大人,除了你我四人,還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馮檢校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他默然片刻,淡淡地道:「那就讓她去死吧!」

  安員外聽了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又開始不停地擦汗……

  ※※※※※※※※※※※※※※※※※※※※※※※※※※※※※※※※※

  酒店內院的一間房屋內,聽香姑娘瑟縮著身子坐在炕頭,身子都僵了也不敢動上一動,炕裡面就是楊文軒的屍體,她不敢挪動身子。昨夜那人還是一位風流倜儻的溫柔男子,水上盪舟、荷中吹簫、柳下垂釣、在滿天星光月色裡與她恩愛纏綿……

  她才被公子買回來不足半個月,本以為終身有靠了,可誰知……

  聽香沒有想過去報官,她害怕。張十三說的那番話她一直牢牢地記在心頭,從小到大,她學的都是如何取悅男人的本領,其他的一概無知。她也沒有想過要逃走,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逃走,不知道逃走之後又能去哪裡,她的人生就像一根纖弱的藤,根本離不開男人這棵樹。

  她當然更不懂張十三為什麼要隱匿主人遇刺的消息,並且偷偷把她帶到這家城外小店裡來,看起來他和這裡的店家還很熟悉。她只是猜測……,或許十三郎擔心楊公子的去世,他這個伴當的地位也將不保,楊府裡主事的人一直是肖管事,十三郎和肖管事向來面和心不和,他唯一的倚賴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楊文軒。

  所以……十三郎隱匿消息,或許是想卷帶一筆財帛遠走他鄉,那麼他留下自己的原因也就呼之慾出了,聽香知道自己有多美,對男人有多大的誘惑力。

  那麼,我以後就要做十三郎的女人了?

  十三郎自然不及楊公子的風流倜儻,人品俊雅,也沒有公子的萬貫家產和秀才功名,不過……不過若是他肯善待於我,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只是一個侍妾,公子死了,就算我不會因為這場官司身陷囹圄,唯一的結局也只有被轉賣掉,誰知那時花.落.誰家呢。

  正胡思亂想著,門吱呀一聲開了,聽香身子一抖,這才看清進來的人是張十三。

  「十三郎……」聽香趕緊挪身下地,怯怯地叫,語氣有些討好的味道。

  「嗯!」

  張十三點點頭,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長發委地、雙腕如藕、眉如遠山、眸如點漆,陽光透過窗紙濾入,映在她的身上,身姿婀娜,肌膚如玉,果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尤其是她那楚楚可憐、溫婉順從的神情,更是叫人油然生起呵護之念。

  她正是花一般的年紀,誰是那護花的人呢?

  張十三微笑著,很溫柔地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了個萬全的法子,走吧,到店裡吃點東西,我再細細說與你聽。」

  「是!」聽香細細地應著,張十三這麼一說,她更加肯定了自己方才的判斷,芳心不免稍定,提起裙裾,輕輕隨在張十三身後,溫順一如隨在公子身後時。

  一出房門,微風起,撩起了她一頭青絲。

  聽香這才醒覺自己還是披頭散髮的模樣,這副模樣未免不美,她忙放慢了腳步,輕輕挽起自己的秀髮,她希望儘量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讓她的男人看著賞心悅目。

  這麼快就想著去討好另一個男人,並不是因為她對楊公子無情,她只是很清楚,她不配談情,也沒人和她談情,男人要的只是她的身子,所謂情、愛,對她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只是一種奢望。她只有這妖嬈的身子和一張漂亮的面孔,她給男人快樂,從男人那裡獲得生存的權利,僅此而已。

  張十三感覺到她的腳步放慢了,停身回頭,恰看見她舉手挽髮的動作,於是向她笑了笑,笑容和煦而溫柔。聽香被他看到自己的舉動,覺得被他看破了自己心意,不免有些害羞,於是輕輕地垂下了頭,但是挽髮的動作卻加快了。

  男人通常沒什麼耐性的,一個好女人不該讓男人等她,這是院子裡的媽媽從小就對她耳提面命的話。

  然而就在她低頭的剎那,張十三的眼神忽然變了,變得像蛇的雙瞳般冷血、殘忍。

  含羞低頭的聽香並沒有看到,即便看到了又能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張十三一步閃到聽香的面前,猛地攥住了她剛剛挽起的頭髮。屋簷下有一口大水缸,張十三便把手中那一蓬青絲向水缸裡按下去……

  「啊!」只是一聲短促的驚叫,聽香的頭便被埋進水裡。

  「為什麼?」

  聽香滿心的惶惑和驚恐,她想尖叫、她想求饒、她想問個清楚,可她一句話也沒機會說出來,只要一張嘴,水就會灌進她的嘴巴。

  張十三臉上始終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那冷漠而平淡的眼神,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在他手底掙紮著的生命,水濺到了他的臉上,他仍一動不動,攥住聽香頭髮的手卻越來越用力,用力地向水下按去。

  許久許久,聽香的掙扎終於停止了,軟軟地趴在缸口,一動不動。

  張十三慢慢放開手,聽香纖柔的腰身半折在缸口,上半身完全倒在缸裡面,頭面埋在水裡,偶爾還有幾個氣泡冒上來,水面上鋪滿了她烏黑的秀髮,就像一蓬旺盛的水草……

  妍若春花,人賤如草。

  ※※※※※※※※※※※※※※※※※※※※※※※※※※※※※

  叫花子回到他臨時寄身的那座龍王廟,把捕來的魚隨手掛在陰涼處,頹然坐倒在一蓬雜草上。陽光從廟頂上的破洞裡照下來,照著他襤褸的衣裳。環顧四周,廟門半倒,神像盤剝,蛛網處處,這就是他這今天的宿處了,輕輕嘆息一聲,他枕著手臂仰面躺了下去……

  他叫夏潯,他本來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年前的那個夏天,準確地說,應該是六百多年後的某個夏天,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警校學生。

  那天,警察找到了他,希望他能為警方做臥底。因為警方抓住了一個毒販,而這個毒販剛剛通過中間人聯繫到了一夥南方人,對方答應幫他搞一批貨,雙方還沒有見過面,只通過中間人瞭解了一些彼此的情況,於是警察想找一個體形、長相、年紀與那毒販相仿的人冒名頂替,以便人髒並獲。

  他答應了!

  警校不包分配,如果這次臥底任務完成的漂亮,他將順利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這對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人來說是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為了這次行動,他查閱了大量資料,還去監獄裡跟被捕的毒販們學習他們的談吐、黑話,瞭解他們的生活習慣,警方還找來一位催眠師教給他「自我催眠術」,讓他給自己「洗腦」,從心底裡接受即將扮演的毒販角色。一切準備就緒,南方毒販來了。

  雙方開始了長達半個多月的智鬥生活,夏潯每天都得想辦法讓他們信任自己,他和這些人砍價商談、陪這些人花天酒地,與他們一起出入聲色場所,漸漸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可惜,在最後一次試探中,他失敗了。那一次,毒販們突然翻臉,以刀相逼,說是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夏潯的辦案經驗還是太少了,他沒有看出對方只是在詐他,一時沉不住氣動手反抗,結果功虧一簣暴露了身份。經過一番浴血廝殺,他逃到了大街上,好心人打電話叫了120,救護車風風火火地趕來了,結果夏潯被撞飛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撞飛起來的身子就這麼消失在空中,當他清醒過來時,就已身在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湖州南潯小葉村了,時至今日,他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原本所在的世界一些非主流的報刊雜誌上,為他留下了這樣一筆記載:繼英國諾福克第一旅一千多名官兵離奇失蹤,加拿大安基柯寧村村民集體失蹤,以及日本木下先生親眼目睹的豐田轎車消失案,還有莫斯科地鐵乘客與列車員神奇消失事件之後,世界上又發生了一起眾目睽睽之下的離奇消失案……

  ※※※※※※※※※※※※※※※※※※※※※※※※※※※

  若非夏潯醒過來後還穿著與大明百姓完全不同的服裝,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過去二十年的生命經歷完全就是一場荒唐的夢。他出現的地方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這是一家墮戶村,也就是賤民村。大明人戶以籍為定,分為軍、民、匠、灶,而賤民位列四民之外,夏潯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社會階層。

  其實賤民自古就有,商賈、皂隸、優伶、奴僕、娼妓、乞丐都是賤民,然而賤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賈、皂隸、優伶雖位列賤民,其實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財富、社會關係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還要強得多,但是賤民中最卑賤者,卻是真正的掙紮在社會最底層。

  這樣的賤民,大多是因為戰爭而被貶為賤民的人,他所在的這個村子裡的人,就是賤民中的賤民,他們都是元末義軍領袖張士誠的部屬。張士誠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好人,他不奸險,能容人,他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減免賦稅,江浙一帶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門巨賈全都支持他。

  正因如此,張士誠與朱元璋交戰失利後困守孤城,儘管城中糧盡,一隻老鼠都能賣出百餘文的高價,皮靴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飢了,可城中百姓仍願與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歷時十月,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軍民一心,全力死守,給朱元璋的軍隊造成了重大損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後,憤而將城中軍民盡皆貶成了賤民。

  賤民不許讀書識字,不許務農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換代,賤民的身份也不會改變,從古到今,每一位開國皇帝坐了天下,都不會赦免前朝遺留下來的賤民,因為他們已經髒了。

  只有在這樣的地方,在這個社會最底層百姓的聚居群落當中,才沒有人去追問夏潯的身份來歷,沒有人去計較他有沒有路引戶證。可他不想過如此低賤的生活,賤民們可以從事最卑賤的工作,他連身份都沒有,就算是做最卑賤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沒有路引戶證,他哪裡都去不了,客棧不允許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賈不收他做夥計,匠人不收他做學徒……,唯一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盜賊。

  還有第三條路嗎?

  本來是沒有的。

  但是夏潯想到了……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8 11:06 AM

第004章 再作馮婦

  在小葉兒村,夏潯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來養傷。

  在此期間,他儘可能地從救他回來胡大叔和村人們那裡瞭解著有關這個時代的一切信息,包括坐臥行走、言談舉止,等到他的傷養好,一舉一動和這個時代的人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的時候,他告別了自己的恩人,信心十足地進城去了。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他沒有身份,在明初像他這樣的黑戶,比我國六七十年代找工作沒有戶口本、出門沒有介紹信還要困難,他寸步難行,好幾次還因為行跡比較可疑,險些被巡檢捕快們當成流民、逃犯弄進大牢裡去,無可奈何之下,他又回到了小葉兒村。

  小葉村的百姓對自己的賤民身份大多都已麻木不仁了,但是也有人不甘於這種身份,救他一命的胡大叔就是其中一個。胡大叔名叫胡九六,曾經是張士誠麾下的一員將領,他無法忍受世世代代永遠不變的卑賤身份,更無法接受自己乃至自己的子孫連做一個農夫都成為奢望,只能從事打魚、捕蛙、賣湯、吹糖人等小手藝,妻女則只能做媒婆、做奴婢、甚至從事皮肉生涯,所以他一生不娶,寧願胡家絕後。

  夏潯返回小葉村,幫著胡大叔打漁捕蛙維持生計,一老一少相依為命。胡大叔沒有親人,把他當成親兒子一般看待,從胡九六那裡,夏潯不但學到了一身高明的水裡功夫,還學到了胡九六當年縱橫沙場的殺人功夫。夏潯並不甘心終老於此,他從只有自己才瞭解的一些將要發生的歷史事件中,終於找到了一條出路,為此他耐心地準備了很久,當他準備告別胡大叔,再次去闖一闖這個世界時,積病成癆的胡九六卻病倒了。

  胡大叔是一個無依無靠的老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這種時候夏潯無論如何不能棄之而去,他留下了,照料著胡大叔的生活,直到半年後胡大叔溘然病故。夏潯以孝子身份,為胡大叔辦了喪事。

  曾經的胡大將軍,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只有荒郊野外的一坯黃土,祭拜了胡大叔之後,夏潯連村子也沒回,就直接踏上了征程,正如他當初來的時候一樣,消失的無聲無息。

  他一路往北走,風餐露宿,歷盡艱辛,打聽著道路往北平府走,因為那裡有一位燕王,名叫朱棣。夏潯知道,有一天這位燕王會以靖難的名義起兵,並且最終成為永樂大帝。

  他還知道,永樂大帝雖然同他老爹洪武皇帝一樣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侍候的老闆,不過這位老闆有個長處,比起歷史上許多開國明君包括他老爹朱元璋都強上許多的長處:他不干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

  對敵人,朱棣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冷酷無情,但是對自己人,他卻優渥有加,恩寵不盡,哪怕你在他還未成就大業之前便已死了,他也會記著你的功勞,把封賞還報在你的家人、你的後代身上。河間王張玉、東平王朱能、金鄉侯王真、榮國公姚廣孝……,以大功得以侑享廟廷,子孫終大明一朝榮寵不減的靖難功臣世家比比皆是。

  這樣的皇帝,古往今來屈指可數,只有秦始皇嬴政、唐太宗李世民和這位永樂大帝朱棣三個人而已。即便以心地仁厚的宋太祖趙匡胤,手裡雖未染上自家功臣的鮮血,其胸襟氣魄比起這三個人來也要遜色半籌。既然如此,何不去投燕王呢?

  這是夏潯想到的,真正融入這個世界,並且活出滋味來的唯一辦法:

  一旦戰火燃起,大軍過處,地方政權一片糜爛,那時誰還會去查證他的身份來歷?如果他能在這個時候投軍入伍,自然也就漂白了身份,那時為自己杜撰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就不必擔心會被人識破。可這機會是不是一定能抓住,抓住了是否就真的能改變他的命運,他沒有把握。

  他記不清朱元璋還有幾年好活,也記不清朱棣於何時起兵。他明白,如果提前趕到北平,他是無法入伍當兵的,難道他要一直在北平做乞丐等機會?天知道會不會不等朱棣起兵,他就在某個冬天凍斃街頭了。就算他順利捱到了朱棣起兵,是否就一定能投軍入伍呢?入伍之後,是否能夠活到靖難功成的那一天呢?燕王的靖難之戰打得可並不輕鬆啊,好多次連朱棣本人都險些死在戰場上,燕王麾下勇冠三軍的大將張玉就是戰死沙場的,更遑論那些本來就是炮灰的士卒了,他夏潯何德何能,就一定能逢兇化吉?

  越接近目的地,這些考慮就不可避免地浮上心頭,夏潯正心事重重地想著,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他驚詫地睜開眼睛,馬上就看到面前站了四個人,一個官、一個小廝、一個員外、一個小販……

  夏潯腹肌攸地收緊,想要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可他馬上看到了四個人散開、包圍的身法動作,除了那個胖胖的員外,其餘三人身手靈活、腳下沉穩,都有一身好武功,夏潯立刻警覺地散去了力道,他的表情和身體做出的反應,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壯漢。

  ※※※※※※※※※※※※※※※※※※※※※※※※※※※※※

  「姓名?」

  「夏潯。」

  「年齡?」

  「22歲。」

  「籍貫?」

  「湖州南潯小葉兒村。」

  「操持何業?」

  「草民藉屬賤民,隨父胡九六捕蛙捉魚,偶爾也幫閒作工。」

  馮西輝一身公服,又是四人之首,自然由他主審。此處雖是一座小酒店,馮檢校往那兒一坐,倒也頗有大老爺坐堂問案的氣派。

  張十三忽然插嘴問道:「南潯鎮?我聽說那裡土壤肥沃,水渠縱橫,稻米生得甚好,當地人家都是種水稻的,是麼?」

  夏潯老老實實地答道:「南潯的確宜種水稻,只是種桑養蠶,布匹絲綢,獲利比種田高出十倍不止,所以我們那裡家家戶戶都種桑養蠶,糧食麼,其實種的不多。」

  張十三又道:「我聽說湖州的鐵佛塔前些日子遭了雷擊,焚燬大半,可有此事?」

  夏潯有些疑惑地道:「草民只聽說湖州有鐵佛寺,飛英塔,沒……沒聽說過什麼鐵佛塔呀,遭沒遭雷擊,草民更不曉得,雖說草民自幼就生長在湖州,卻還從未進過湖州城呢。」

  張十三與馮西輝碰了個眼色,抿起嘴不說話了。夏潯一面小心應付著,心裡也在暗暗揣測著這四個人把自己帶到小酒店來的目的:「這四個人的組合也未免太古怪了些。一個是衙門裡的官、一個是富富態態的員外、一個是滿面滄桑的掌櫃,還有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這樣的四個人,不可能是剪徑的強盜,而我如今身無分文,比叫花子還慘,他們抓我來做什麼?事非尋常必有妖……」

  馮檢校見他有問必答,十分乖巧,不禁滿意地笑了笑,他拿起安員外剛剛寫就的一份狀紙扔下去,說道:「夏潯,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夏潯並不接狀紙,只是俯首道:「回大老爺的話,草民不識字。」

  字是繁體的,其實大部分繁體字夏潯都認識,偶爾有幾個不認識的字,聯繫上下文的意思他也能看下來,但是以他現在的身份是不應該識字的,所以他連片刻的猶豫或者接狀紙的動作都沒有。臥底訓練條款自我保護類第一款第八條:你的行為舉止應符合你所使用的身份,僅僅改變外表是不夠的,必須從內心變成你將要扮演的角色,能瞞過你自己,才能瞞過別人。這些條款夏潯早已倒背如流,上一次臥底失敗的血的經驗,更把這一切深深地鐫刻在他的腦海中。

  馮檢校本就不認為他應該認識字,遂嘿然一笑,說道:「這是一張狀子,是這位小哥兒替他家主人鳴冤告狀的。」

  夏潯怯然道:「是,只是……不知大人把這狀子給草民看,是……什麼意思?」

  馮檢校淡淡地道:「你不清楚?或許等你見過了他家主人的屍首,你就會明白了。」

  劉旭和張十三臨時客串了衙役,把楊文軒的屍首抬了出來,夏潯見到楊文軒的時候,真的是大吃一驚。在那個時代聲訊傳播遠不及後代,兩個長相完全一模一樣的人,是當時是很難得的經歷,見了的確夠讓人驚奇的,夏潯卻不然,雖說若是路遇一個長得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會叫人有種新奇的感覺,卻還不致於讓他大驚小怪,可這與他形貌相同的人若是一具屍體,那麼他想不吃驚也不成了。

  馮檢校沉聲道:「這一位乃是我青州楊文軒楊公子,是一位有功名的諸生,你這刁民見他與你形貌一般,頓生歹意,意欲殺人冒充,以便詐取錢財,是以將他殺死,這位小哥兒就是苦主,那位安員外和劉掌櫃就是目擊證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冤枉!草民冤枉!」

  夏潯又驚又怒,大聲喊冤,馮檢校卻哈哈大笑:「夏潯,你縱然不認,此事也是鐵證如山,一旦報官,你是有死無生!螻蟻尚且貪生,本官料你不願走這條死路,本官還為你安排了一條生路,你可想知道麼?」

  夏潯悄悄抬起的膝蓋又不著痕跡地落了回去,雙臂卻仍暗蓄著力道,懵然問道:「不知大老爺說的是……什麼生路?」

  馮檢校沉聲道:「關於此人的身份,本官並沒有誑你,這個人的確是我青州府的富紳,名喚楊旭字文軒,他意外被人刺死,而他對本官是有大用的,本官見你與他形貌一般無二,有意讓你冒名頂替,替本官做事,你答應麼?」

  張十三道:「這可是富貴天降啊,只要你一點頭,不但沒有殺身之禍,從此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一步登天,成為人上之人,這樣的好機會,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我……」

  夏潯有些畏懼地看了眼那具屍體,馮檢校笑道:「你不必擔心,本官並非歹人,不會讓你做些作姦犯科的事情,實話對你說吧,我們四人,包括這死去的楊文軒公子,其實都是欽命上差!」

  夏潯愕然道:「欽命上差?」

  馮檢校道:「不錯,劉旭,亮出你的官身和腰牌,叫他看個清楚!」

  早已做好準備的劉旭稱喏一聲,立即寬去外袍隨手棄於一邊,裡邊露出的赫然是大紅的官衣,盤蟒飛魚、腰繫鸞帶,鸞帶上又掛一塊腰牌,他從懷裡取出一頂烏紗,撐開了端端正正往頭上一戴,平庸、平凡、貌不驚人的小店掌櫃,剎那之間竟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夏潯茫然地道:「不知老爺這是……哪個衙門的差官?」

  心底裡他卻是暗吃一驚:「錦衣衛?胡大叔不是說錦衣衛已經被洪武皇帝裁撤了嗎?」

  ※※※※※※※※※※※※※※※※※※※※※※※※※※※※※※

  「那不過是無知小民以訛傳訛罷了。」

  馮檢校曬然道:「朝會、巡幸,鹵簿儀仗,侍從扈行,還有宮中宿衛的分番入直。朝日、夕月、耕藉、視牲時皇上身邊的護衛,所有這一切,是由天武將軍(天武將軍就是大漢將軍,主要職責是把守午門以及充作殿廷衛士,多由功臣子弟組成。永樂年間才改稱大漢將軍)、校尉和力士來完成的,而天武將軍、校尉和力士,皆隸屬於錦衣衛,裁撤?難道皇上不需要鹵簿儀仗、不需要侍衛當值了麼?」

  夏潯訥訥地道:「是,是,草民……草民是聽爹爹說的……」

  馮檢校道:「民間倒是有這種傳言,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洪武二十年的時候,皇上當眾焚燬了我錦衣衛的刑具,不許我錦衣衛再以酷法刑訊,洪武二十六年的時候,皇上又下詔,內外刑案不得入錦衣衛,大小鹹經法司,我錦衣衛不再擁有詔獄之特權。表面上看,我錦衣衛原有的侍衛、緝捕、刑獄之職權,只剩下侍衛儀鸞這一項了,這麼說起來,也可以說是名存而實亡了。其實麼……嘿嘿!」

  張十三接口道:「其實只是因為文武百官對我錦衣衛多有忌憚,為安百官之心,我們錦衣衛奉皇命化明為暗了。其實緝查反叛仍然是我錦衣衛的重要職責,我等奉命潛赴青州,是因為我們收到一些涉嫌謀反的消息,此事牽涉到齊王府的一些人,皇上令我錦衣衛專司查辦此案。楊旭就是我們安排接近齊王府的人,他三年前就已秘密加入我錦衣衛。正因有我錦衣衛暗中相助,他的生意才做得風生水起,從而受到齊王的青睞,為齊王府打理生意。」

  馮檢校見夏潯一臉茫然,又解釋道:「經商是賤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要經商也得先有田地,坐定了良民的身份,經商只能算是他捎帶著的副業,否則就要劃入賤籍了。而鳳子龍孫、天皇貴胄,更是絕不能沾染這些行當。若是藩王經商,傳揚出去豈不是丟盡了皇家的臉面?所以需要一個看起來和王府全不相干的人替王爺主持生意,王爺的店舖作坊都要掛靠到這個人的名下,以他的名義去經營。楊文軒有這個身份,就能掌握齊王府的許多機密,可惜……我們用了三年的心血,才讓楊文軒順利成為齊王府的心腹,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機密……」

  張十三道:「明白了?若非楊文軒意外身亡,這天大的好處怎麼會落在你的頭上?馮總旗垂青於你,有意送你一份富貴前程,你還不痛快答應,囉嗦些什麼?」

  「他會相信麼?」劉掌櫃和安員外對視了一眼,心中暗道:「縱然這說法有什麼漏洞,也不是他一個沒見識的鄉下小子發現得了的吧?」

  馮檢校道:「你若答應,今後便是我錦衣衛的人了,不但可以做官,還可受用楊家的萬貫傢俬。這兩條路,一生一死、一貴一賤,你如何選擇?」

  昏暗的小店中一時靜謐下來,過了許久,夏潯才道:「是,草民答應,草民願為大人效力。」

  張十三微微一笑,俯身將那供狀撿了起來:「既然答應,那就簽字畫押吧!」

  夏潯大驚道:「草民已答應為大人效命,為何……為何還要簽……簽這個東西?」

  張十三冷哼道:「等你辦成了這件差事,馮總旗向上頭為你敘功請獎,你才算是我錦衣衛的人,如果你首鼠兩端、心懷異志,這張狀紙就是你的追魂令了,明白了麼?」

  夏潯聽了不免有些遲疑,張十三陰惻惻地道:「怎麼?莫非你要選死路!」

  夏潯猶豫半晌,問道:「草民……草民若為大人效力,真的……可以脫卻賤籍,加入錦衣衛麼?」

  張十三又露出了面對聽香姑娘時那溫柔可親、和煦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當然,總旗大人親口答應了你的話,還會有假麼?」

  夏潯把牙一咬,重重一點頭道:「好!我簽!」

  看著夏潯俯首畫押,馮西輝與張十三臉上詭譎的笑容一閃即沒。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19 11:36 PM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5-21 09:07 PM 編輯

第一卷 第005章 山寨楊旭
   
    馬車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顛簸著,車中只有夏潯和張十三兩個人。

    車是楊家車場自己造的一輛馬轎車,很寬敞,松木的車廂,帶著精緻鏤刻的壁板,車廂裡有張很大很舒服的軟榻,還有幾張錦墩和一張小桌子,兩側的壁板下半截造有夾層,裡邊可以盛放沿途解悶用的樂器、棋牌,或者美酒、蜜餞,車子四壁都懸掛著輕幔,車窗位置則使用了織的比較稀疏的竹簾。

    車子前後有四個魁梧的大漢,俱都一身騎裝,胯下配馬。 尋常的大戶人家,縱然有錢,也沒奢侈到連家僕護院一類的人物也配馬匹的,不過楊家有這個便利條件,自從朝廷允許民營馬場之後,陸續有人開始嘗試開辦馬場,楊家在益州就開了一家馬場。

    四個護院腰間都佩了狹鋒單刀。 對於刀具,朝廷是允許佩帶的,畢竟朝廷也不希望路途不靖時,良民百姓受到傷害,不過佩把刀可以,弓箭長矛一類的東西你最好不要帶在身上,就連當收藏品也不可以,除非你想給自己弄個試圖造反的罪名。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卸石棚寨,那兒有楊家年初的時候剛設立的一個採石場。

    張十三隨著車子微微搖晃著身子,說道:“你若此時出現在青州城,不需半日功夫,就會原形畢露,所以,我們得找個藉口先離開青州。卸石棚寨的採石場年初才剛剛成立,齊王要重建王府,所需的石料全部由這家採石場供應,你是採石場的東主,因為石材是供應王府的,因而放心不下趕去主持大局,這個理由也還說的過去。”

    “是!”

    “採石場那邊的幾個管事都是僱傭的當地人,對楊文軒這個東家並不熟悉,你要瞞過他們很容易。不過,採石場畢竟不是楊家經營的主要產業,不需要東家一直守在那兒,所以我們在那裡只能住上十天半月的。這些天裡,我會把楊文軒的癖好、性情、脾氣、言談、舉止,包括他交往的朋友、府中親近的管事下人,遠遠近近各方面的關係,全都告訴你,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楊旭的一切,以達以假亂真之效。”

    “是!”

    “齊王身份尊貴,你能蒙他接見的機會不大,有什麼事王爺自會讓王府內司管事太監與你商量,如果管事太監和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你盡可含糊下來,等回來以後再與我商議,就算王爺親自見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只要你能瞞得過家人和朋友,要過齊王那一關是很容易的。”

    夏潯吃驚地道:“什麼?還要和王爺打交道?”

    夏潯的表情緊張起來:“咱們……咱們……,這……謀反之事,不會……與齊王有關吧?”

    見他畏怯的神情,張十三不禁暗暗擔心:“這個小子是個沒有見識的鄉下人,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兒想必也不過是裡正戶長一類的人物,哪裡見過貴人?我們告訴他是奉皇命而來,若見其他人物,足以壯其膽,可若讓他知道我們要對付的人是一位王爺,恐怕這小子就像那十二歲殺人的勇士秦舞陽,一見齊王就要唬得面無人色,縱然他的言行扮的再像,豈不惹人生疑?沒見過大世面的勇士,到了王侯面前也很難淡定自若的。”

    想到這裡,便微笑安撫道:“荒唐,怎麼會與齊王有關呢?齊王是當今皇上的兒子,皇子會造皇上的反嗎?”

    夏潯一臉不信地道:“若與齊王不相干,那……那大人們奉聖旨而來,只要說與王爺知道,一同緝拿叛賊也就是了,何必……何必還要如此隱秘,連王爺都蒙在鼓裡?”

    張十三被他氣笑了,暗道:“這個刁民雖無甚麼大見識,人倒不傻,這也不錯,若他蠢成安立桐那副模樣,老子就算拿出十成的力氣來教他,怕他也不堪造就。”

    想到這裡,張十三心中一動,忽地想到一個絕妙的理由,便道:“你要知道,這意圖造反的人,可能是在教的人,也可能是王府屬官。白蓮教的人慣於隱匿身份,依附豪門,暗行不軌之事;而王府屬官呢,王爺們有兵有錢,權柄極重。如果有些膽大妄為的王府官想以從龍之功而求一世富貴,效仿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故事,因此圖謀不軌,先行謀反之實,再迫藩王就範,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目前證據不足,這些還只是我們的猜測,如果我們大張旗鼓赴王府查案,最後卻查證不實,豈不傷了皇上與齊王之間的父子親情? 又或者我們消息有誤,這蓄意謀反者與王府並無切實關係,我們這般冒冒失失赴王府查辦,豈不打草驚蛇? ”

    夏潯鼓起勇氣道:“那麼,讓王爺為之保密,暗中協助,不就成了麼?縣衙的差官老爺們到我們村子裡來緝捕盜賊時,就是先通知戶長,暗中協助的。”

    張十三眉尖一挑,沉聲道:“造反大案,與差官捕盜能相同麼?你雖居於鄉下,孤陋寡聞,也該聽說過潭王**的事吧?造反一事,誰知道王爺寵信的人或他親眷好友是否牽涉其中、牽連多深,事情沒有查明之前若讓齊王知曉,一旦王爺憂懼過甚,重蹈潭王舊轍,誰敢承擔責任?”

    幾年前,潭王朱梓的大舅哥寧夏指揮於琥被人告發是胡惟庸叛黨,潭王朱梓為此惶恐不已,朱元璋聽說後遣使慰問兒子,​​還特意召他回京覲見,誰知朱梓卻以為父皇是想召他回京問罪,憂懼之下竟然**而死,因為朱梓無子,他的封國也就此撤消了。

    這件事轟動天下,朝廷為此還特意發了邸報,將這件事情的詳細情形源源本本告諭天下,以致普天之下無人不知,聽張十三的說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皇上在查辦齊王府謀反案時才慎之又慎,擔心處理不好會把齊王這個兒子也給“嚇死”,因此錦衣衛們才格外小心。

    好說歹說,總算把夏潯安撫下來,張十三長長地出了口氣,舉起斟滿葡萄酒的銀杯,微笑道:“要喝點嗎?”

    夏潯搖頭道:“我不渴。”

    張十三拿起夾子,從銀盤中夾了幾塊晶瑩剔透的冰塊,放進自己的杯子,輕輕搖了搖,聽著那叮叮噹當的悅耳響聲,輕輕呷一口美酒,慢條斯理地道:“你應該喝一點的,楊旭最愛喝的酒有兩種,一種是冰鎮的葡萄酒,一種是自家釀的老酒,這就是其中之一。”

    “是!”

    夏潯從善如流,忙也斟一杯酒,學著張十三的樣子,放幾塊冰進去,輕輕搖晃著,看著那紅的酒液白的冰塊在銀杯中蕩漾出迷人的色彩,然後輕輕抿了一口。

    張十三見他學的似模似樣,不禁莞爾一笑,又道:“這楊文軒是應天府江寧人氏,在那邊,楊家有一個龐大的家族,不過那邊的事情你知道一點就成了,不需要理會太多,這裡是不會有人向你打聽那邊的事情的,而且,楊文軒的父親之所以到青州來,就是因為當年和家族起了衝突,這才憤而離鄉,他們父子二人都不喜歡聽人談起家鄉的事情,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向你問起故鄉的事,你也大可做出不快的神情避而不談,再說,楊文軒離開江寧時才六歲,本也記不住多少故鄉的事情。”

    張十三說著,拿起一柄小錘,輕輕敲著銀盤中盛的一塊方冰。 那冰是從軟榻下面取出來的,軟榻下面是一口箱子,裡邊碼滿了冰塊,用厚厚的棉被隔溫,一路上冰塊既可降低車廂中的溫度,又可以飲用,一舉兩得。 豪門富紳是很會享受的,很多人家府上建有冰窖,冬季儲藏,夏季取用,雪用以烹茶,冰用以鎮酒,既有情調,又能彰顯出豪門大戶的奢華排場。

    “楊文軒幼年時在家鄉已經由父母作主定下了一門親事,不過關於他這位未過門的娘子,詳細情形我並不知道。楊文軒從不願向人談起故鄉的任何事,包括他的這門親事向來也是語焉不詳,如果有人問起,你也可以含糊過去,無須理會。”

    “楊文軒府上有位肖管事,是楊文軒最信任的人,他是當年陪著楊家老爺從江南老家過來的唯一的僕人,對楊家一向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楊文軒就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前兩年楊文軒守孝期間,有些生意楊上的事不方便拋頭露面,也是由他經手的。

    肖管事有一個女兒,年方十四,名叫肖荻,雖是僕傭的身份,楊文軒卻一直待她情同兄妹,楊文軒在家的時候,都是由她照料起居飲食的。 楊府裡最熟悉楊文軒的人,就是這對父女了。 為安全起見,等你回府之後,要盡快找個由頭,把這對父女遠遠地貶離出去,以免被他們看出虛實。 ”

    “是!”夏潯學著張十三的動作,優雅地呷一口酒,慢慢品嚐著,輕輕頷首答應。

    “楊文軒的父親是四年前病逝的,他的父親叫楊炳坤,享年五十有四,當時楊文軒年僅十六歲,守孝期滿三年後,於去年考入府學,成為青州的一個生員……”

    張十三說著,目光剛剛看向冰盤,夏潯馬上識趣地拿起夾子,給他杯中填了幾塊碎冰。 張十三輕輕搖晃著杯中的美酒,臉上露出了愜意的笑容。

    以前他是不可能有這種待遇的,楊旭是正式加入錦衣衛的軍官,有告命官身,自從他去年考中諸生,得了功名,身價更是看漲,張十三和楊旭雖是同僚,但是不管公開的身份,還是秘密的身份,他在楊旭面前總要低人一頭,而現在,“楊旭”卻得乖乖任他擺佈,怎不令人揚眉吐氣?

    ※※※※※※※※※※※※※※※※※※※※※※※※※※※※※※※※※

    耳畔傳來一陣湍急的流水聲,張十三輕輕挑起窗簾,向外邊望了一眼。 只見一條大河水流湍急,河水清澈,正浩浩蕩盪地流向遠方,陽光照在水面上,鱗鱗一片。

    張十三揚聲問道:“到固水河了麼?”

    車把式在外面答應一聲,張十三便道:“過了河把車趕到樹蔭下去,公子要歇息一下。”

    夏潯低聲問道:“不是急著趕去卸石棚寨麼,怎麼還要在這兒停下?”

    張十三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車子過了橋,車把式便把車趕到河旁的樹蔭下,張十三走出車廂,對車把式和四個護院吩咐道:“你們去林中吃點乾糧,歇息一下吧,天氣炎熱,公子和聽香姑娘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消消暑氣。”

    幾個人答應一聲,便向遠處走去,東家要在河邊洗漱一番沒關係,可是既然還有女眷,下人就得避開了。 天氣炎熱,女子衣著薄透,不宜被別人看見。 河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中很是涼快,五個人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林蔭中了。

    見他們已經走遠,張十三又回到車中,夏潯驚訝地道:“聽香姑娘?這車上除了你我,哪裡還有什麼姑娘。”

    張十三詭譎地一笑,說道:“你讓開一些,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

    張十三走過去,一把掀開舖在榻上的軟墊和竹蓆,露出下​​邊盛冰的箱子,再掀開箱蓋,裡面是厚厚的一層棉被,夏潯知道棉被下邊就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冰塊,在路上他已經享用過這冰鎮葡萄美酒的滋味了。 掀開棉被,下面果然是晶瑩透亮的冰,儘管封的嚴實,此時也已有些融化了。

    夏潯看到這裡,突然明白了些什麼,想起這一路上他喝下的冰鎮葡萄美酒,他的喉頭突然收緊,有種作嘔的感覺。

    張十三把棉被拿出來鋪開,再把冰塊一塊塊擺上去,兩層冰塊搬下來,下邊又是一層棉被,再掀開,赫然出現一個蜷曲著身子的少女來。

    箱中的少女臉上帶著一種異樣的蒼白,冰塊融化後在她臉上凝成了一顆顆細小的水珠,她的小嘴微微地張著,那雙本該很嫵媚的眼睛驚恐地張大,眼神直勾勾的,看得夏潯一陣毛骨怵然。

    “這是楊文軒的女人,只是他買回來的一個女人,很漂亮吧?楊文軒性好漁色,除了留連於花街柳巷,他在青州還另有女人,也許是一個、也許是幾個,也許是未嫁的名門閨秀、也許是羅敷有夫的閨中少婦。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只是這樣隱秘的事,就連我也不知其詳了……

    說到這兒,張十三忽然覺得有些反常,一個鄉下人突然見到這樣一具屍體,是不是表現得太冷靜了些? 毫無預兆地,他突然扭過頭去……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0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5-21 09:07 PM 編輯

第一卷 第006章 卸石棚寨
   
    張十三一回頭,就見夏潯臉色蒼白,牙關緊咬,雙腿也在微微發抖,要不是他正扶著壁板,恐怕已經跌坐在地了。 原來他不是不怕,只是在苦撐著,不由暗笑自己多疑,這才悠然說道:“死人無知無識,有什麼好怕的?真正可怕的事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熱水一瓢瓢地澆到人身上是什麼滋味嗎,他會發出淒厲如惡鬼般的慘叫,就算過了三天三夜,你的耳邊還會不斷迴響著他那恐怖的聲音,不管你是醒著還是睡了。 沸水澆在身上,再用鐵刷子把那爛肉一層層的刷下來,和著血水,直到他露出森森的白骨,那景象就像地獄一般。

    還有勾腸,那是一種很有趣的刑罰呢,你需用一隻鐵鉤,還需要懂得很高明的技巧,才能把人的腸子從下體鉤出來,犯人被綁在那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他會覺得肚子裡漸漸的空了,肚皮一點點地癟掉……

    不過我並不喜歡這麼複雜的刑罰,我十三歲襲父職入錦衣衛,效命於蔣瓛指揮使大人麾下,後來……,其實越簡單的刑罰使用起來才越爽快,我對人犯用刑時,只需要一根鐵釬子,先插到爐中燒得通紅,然後把犯人扒光綁在刑床上,什麼花樣都不需要,就只是把那根燒紅的鐵棍,往人犯身上多肉的地方狠狠一捅,鐵釬子應聲而入,他無法掙扎,但是他身上每一塊肉都在拼命地跳動,他會用盡全力,發出淒厲的慘叫,青煙在傷口處升騰而起,血水和著油脂從傷口裡面汩汩流出,嘿嘿……”

    張十三神經質地笑了兩聲:“我們錦衣衛分南鎮和北鎮,北鎮對外,南鎮對內,對犯了法的、不聽話的那些錦衣衛人員,南鎮撫司的刑法花樣和北鎮撫司一樣的精彩……,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聽我吩咐,就是有功無過,不會有機會享受到錦衣衛的大刑的。”

    夏潯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但是迅即恢復了平靜。

    張十三把屍體抱出來,若無其事地道:“這個女人叫聽香,是楊文軒花了兩百貫鈔從泰安州的翠煙樓買回來的,楊文軒遇刺時,她就在旁邊,是目睹一切的人,所以我把她宰了。'楊文軒'既然安然無恙,那麼聽香死了就得有個說得出去的理由,所以我把她帶到了這裡……”

    屍體被兩人抬到了波濤滾滾的固水河邊,張十三不放心地睨了夏潯一眼,問道:“方才教你的,都記住了?”

    夏潯重重地點了點頭,張十三笑了:“很好,機靈一點,依計行事。”

    他返身走出兩步,忽又想起了什麼,回首問道:“你懂得水性吧?”

    江南人少有不識水性的,何況初次相見時,夏潯手中就提著一串徒手捉來的魚,所以對這一點夏潯並不隱瞞,坦然答道:“懂,我的水性很好,可以徒手捉魚。”

    張十三微微搖頭道:“可楊旭不懂水性,完全就是一個旱鴨子,這一點你千萬要記住,落水後不要露出什麼破綻,從今天起,在熟悉楊文軒的人面前,你都要注意,你不懂水性。”

    “是!”

    張十三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會騎馬麼?”

    夏潯搖了搖頭,張十三苦笑道:“楊旭卻懂得騎馬,而且騎術非常好,看來到了卸石山之後,你又多了一項需要學習的東西。”

    夏潯目送著張十三的身影遠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叢林裡,才在聽香的屍體旁蹲下來。

    他輕輕扶起聽香的頭顱,女孩的頸子軟軟的,肌膚觸處一片冰涼,即便已成為一具屍體,她那美麗的容顏和動人的身體仍然對男人有著相當大的吸引力,可以想見她活著的時候,該是一個何等迷人的尤物。

    夏浔輕輕歎了口氣:“聽香姑娘,投胎的時候好好看個清楚……下一世找個好人家吧……”

    他輕輕抹了下聽香姑娘的眼皮,可是那雙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夏潯凝視著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半晌之後,才低聲說道:“姑娘命苦,我也命苦,你我可謂是同病相憐,我知道姑娘死不瞑目,如果你在天有靈的話,請你保佑我。”

    他的手又一次輕輕抹下去,也不知是聽香姑娘僵硬的肌膚已開始融化鬆馳,還是冥冥中她那不甘的靈魂真的聽懂了夏潯的這句話,那雙望而令人心悸的眼睛,終於合上了。

    夏潯托起她的屍身輕輕推到河裡,看著她浮浮沉沉地飄向遠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這才寬去衣袍,只著一條犢鼻褲跳到水里,他把自己浸得全身濕透,抹一把臉上的水痕,突然放聲大呼起來:“救命!救命啊……”

    ※※※※※※※※※※※※※※※※※※※※※※※※※※※※※※

    沿河下去兩里處有一個林家莊,林家莊的地保叫林五斗。

    在水里撲騰掙扎著的夏潯被闖訊趕來的張十三等人拖上來,然後一行人迅速趕到林家莊,在鄉人的帶領下找到了地保,向他說明自己帶著女眷路經此地,河邊乘涼時,侍妾不慎失足落水的經過,請地保攜助搜救,並奉送五貫寶鈔的謝禮。

    見夏潯出手如此闊綽,林老漢眉開眼笑,馬上收了五貫寶鈔,敲鑼打鼓地喚出一村老少全體出動,沿河向下尋去。 過了一個多時辰,村中百姓在水勢較緩、河水較淺的一處河岔子口,找到了被一塊嶙峋的怪石勾住了衣角的聽香屍體。

    聽香是夏潯花了兩百貫寶鈔從青樓買回來的侍妾,生死本就不會引起多少人關注,再加上有地保和眾多的村民證明她是溺水而亡,所以縣衙裡派來的公差只簡單做了個記錄,聽香之死便順理成章地定性為一樁很尋常的失足溺水案了。

    民不舉官不究本就是自古相循的道理,何況如果在自己轄區內出了案子,即便隨後破獲,也要落一個轄區不靖的考評,對縣尊大人以後的升遷是很不利的,既然眾口一詞都說是失足落水溺斃,那自然就是溺水而亡了。

    張十三買了口薄棺,盛斂了聽香的屍體,又花錢請當地村民隨意把她埋在了左近的青山叢中,一行人便繼續上路了,一條人命去的好不輕鬆。

    傍晚,他們趕到了卸石棚寨。

    卸石棚寨在卸石山北山嶺下,而夏潯的採石場則建在東嶺下,距寨子不過十多里的路程。

    卸石山重岩疊嶂,峰巒滄翠,山連山山靠山山山不斷,嶺挨嶺嶺靠嶺嶺嶺相連,山勢險峻,極難攀登。

    這裡最多的天然資源就是石頭。

    楊旭年初的時候在這裡興建採石廠,並非是一時心血來潮,其根本原因就是因為齊王要重建王府。 齊王就藩青州才十四年,照理說王府本就是新建的,用不著修繕的,更談不上重建,可齊王朱榑自打去了一趟北平回來,就起了重建王府的心思。

    藩王與藩王之間,秉持著“王不見王”的政策,除非入朝覲見,皇室一大家子團聚的時候,否則一般是沒有機會見面的,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奉有皇命的時候。 齊王朱榑曾經奉旨率兵從山東出發,配合燕王朱棣討伐北元,因此有機會進入北平,看到了四哥朱棣的燕王府。

    燕王府是在元朝大都的皇宮基礎上建成的,規模宏大,氣勢威嚴,在大明所有藩王中,燕王府最為恢宏壯觀,朱老七一見四哥的王府,就像鄉下老財頭一回進城,見到城中大戶家的氣派,頓時就眼熱起來,等他回到青州再看自己的王府,頗有一點玉皇大帝的靈宵寶殿和土地廟的差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當時已受到他重用的楊旭在馮總旗的授意下,趁機蠱惑他重建齊王府,齊王本已意動,又受楊旭攛掇,便向皇帝請旨重建王府。 朱元璋先以朝廷用度緊張為由拒絕了,並且寫信告誡兒子貪如烈焰,不遏則燎原;欲如洪水,不遏則滔天。 井底之泉雖不盈滿,卻能每日汲用,貪奢無度,必然四海不靖,身為皇子更要蓄養德性,以為天下表率。 ”

    齊王朱榑是極剛愎的人,一旦拿定主意,九牛不回。 見了父皇的書信他毫不動搖,立即回信大訴苦水,講他王府人口眾多,而建在龍興寺舊址上的齊王府又是如何的簡陋狹小,居住如何不便,並保證朝廷撥款不必一次性給付,他可以先用自己的俸祿墊付用度等等,言辭乖巧懇切之極。

    朱元璋嚴於律己,也嚴於律人,他自己是個極其儉樸的人,就算做了皇帝,各方面的用度從不捨得鋪張,對官員們也是如此要求,可是對兒子,他卻有著大多數老人的通病,寵溺疼愛,見兒子說的可憐,心裡也有點發酸,於是就答應下來。

    建王府需要大量的石料,楊文軒近水樓台,便把這生意攬了過來,可他若由別處購買石料,再運抵青州,那花銷實在不小,他能賺到的利潤也就不多了,因此打聽到卸石山多石材之後,楊旭乾脆自己投資在這裡建起了一家石料場。

    夏潯趕到石料場的時候​​,山坡下已經堆積了大量的石材,碼放的整整齊齊,這是近期就要運往青州的。 懸崖上、山坡上,還有許多**著黑黝黝上身的人仍在作工。 管事老王帶了七八個工頭站在山腳下迎接,一見夏潯到了,立即呲著一口黃板牙迎了上來,長揖到地,殷勤地道:“小的等見過東家。”

    夏潯讓張十三搭了把手,從車上跳下來,向山上掃了一眼,微笑道:“起來吧,你們很勤快啊,將近黃昏,還在做事。”

    王管事點頭哈腰地道:“應該的,應該的,東家如此信任,小的敢不效力?東家這邊請,您的住處已經打掃乾淨了,請。”

    夏潯此來卸石山,主要目的是給自己找一個暫時避免回青州的理由,同時要在這段時間裡,在這裡做好冒充楊文軒的種種準備,可是他既然是打著巡視採石場的幌子來的,對這裡的工程進度就不能不聞不問,所以剛一用過晚膳,他便立即接見了採石廠的大小管事。

    夏潯趕到的時候已是黃昏之後,用過膳後天色已經全黑了,但廳中的燈火併不明亮,並且油燈有意放在靠近管事們的位置上,夏潯坐在光線黯淡的上座,向管事們詢問著採石場的近來的生產情況:“王管事,場子裡第一批石料,可是都要供給齊王府使用的,絕對耽擱不得,現在採石的進度怎麼樣,人手夠用麼?”

    王管事忙站起來,恭聲道:“東家放心,現在工人們已經做順了手,開山採石的速度比年初的時候足足提高了兩成。人手也是夠用的,這兩個月場里至少又招攬了百十個壯勞力,按照東家的吩咐,都是每個人一天一百文工錢,工錢優厚,自然也就不會有人愛惜力氣了。再說,還有工頭們看著呢,真有那偷姦耍滑的,一旦發現,馬上就打發滾蛋。”

    “是啊是啊,東家儘管放心,咱們採石場絕對誤不了王府開工的事兒,王管事盡心,兄弟夥兒也都賣著力氣呢。”

    王管事一說,眾工頭就七嘴八舌地應和。

    說起來,楊文軒確實是個出手大方的東家,他這採石場,每個工人一天是一百文的工錢,很公道,也很厚道。 要知道那時候一位正七品的縣令,一年的俸祿折合白銀也才45兩,而衙門裡一個馬夫一年的薪資是40兩,大約相當於後世三萬元人民幣,與縣太爺差不多。

    只不過縣令的45兩是淨收入,他的住房、出行、隨員、衣食花費都是由朝廷支付和補貼的,馬夫沒有這些待遇罷了。 朱元璋是窮孩子出身,最恨貪官污吏,在他看來,做官不是為了發財,公務員和老百姓的收入差距不應該有天淵之別。

    楊文軒這家採石場的工人做事雖然辛苦,但是一天一百文錢,勞作一年的總收入與衙門裡的“司機師傅”其實相差無幾,這樣優厚的待遇,對那些莊稼漢們來說,當然是個很值得珍惜的機會,管事工頭們只要不虛應其事,管理嚴格一點,為了保住這個飯碗,工人們的確不可能有偷姦耍滑的人。

    張十三卻馬上聽出了問題,插口道:“王管事,我記得你們寨子裡的青壯勞力並不多吧?年初開場的時候,公子出一天一百文工錢的高價招工,你們寨子裡能用的人手全來了,也沒那麼多的人應工,怎麼現在突然就多了百十號壯勞力呢?你可不要假公濟私,把你那些三親六故、老弱病殘的親戚朋友全安排進來,要是讓我查出你們出人不出工或者吃空額,耽擱了公子爺的大事,哼!”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1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5-21 09:07 PM 編輯

第一卷 第007章 你要變白
   
    王管事一聽張十三的話不禁叫屈道:“十三郎,瞧你這話說的,我哪敢吶。明兒一早你到山頭下瞧瞧去,在咱這兒乾活的,個頂個兒的都是倍兒棒的農家壯漢。”

    “那人手自何而來?”

    “實不相瞞,咱們寨子里人口的確有限,可是前不久朝廷剛從淮西遷來幾十戶人家安置在咱們這兒,人手自然就足了。”

    一聽是新遷的移民,夏潯和張十三這才恍然大悟。 從大明開國到現在,近三十年來,朝廷已陸續從山西、河北、安徽、江蘇、四川等地往山東移民十多次了。 沒辦法,元朝末年的時候,天災不斷,山東是重災區,等到朱元璋北伐驅逐北元時,山東又是主戰場,天災**使得當地人口銳減,土地大量荒蕪。

    朱元璋開國之後,便想以移民政策迅速改變山東地區人口蕭條的狀況,然而漢人對故土最為迷戀,年老的講究的是落葉歸根,年輕的講究的是父母在不遠遊,要他們遷居難如登天,他們寧可在家鄉討飯,也不願背井離鄉,朱皇帝無奈,只能強制移民,好歹把這移民政策堅持了下來。

    青州不是移民的重點安置區,但是外來人口也不少,如今正是夏天,此時遷來的移民已經錯過了節氣,雖然分了田地,今年至少是沒什麼好種的了,夏潯的這家採石場,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打工賺錢貼補家用的機會,無形中倒是幫了官府的大忙,有利於移民的穩定。

    當然啦,等到明天開春的時候,還是會有許多人辭工回家種地的,打工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家的那三畝地叫人心裡頭踏實。 不過等到那時候這家採石場也未必還需要這麼多人手,像齊王府這樣一下子需要海量石材的人家可不多。

    夏潯同這些工頭管事有的沒的閒聊了一陣,張十三便向夏潯遞個眼色,站起來道:“好啦,公子一路上乏得很,你們都回去吧,公子這次來,會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的,休身養性,避避暑氣,你們呢,多賣點力氣,好好做工,公子自然不會短了你們的好處。”

    等他們退出去之後,夏潯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興奮地道:“十三郎,我瞞過他們了,可沒一個人看出我的破綻!”

    張十三一盆冷水噹頭潑下:“不要高興的太早,這些人只見過楊旭一次,若連他們都能看出破綻,你還有什麼用處?早些歇了吧,明日五更起床,開始訓練。”

    “吱呀”一聲,門扉開而復合,張十三出去了,夏潯微微一笑,如迦葉拈花。

    ※※※※※※※※※※※※※※※※※※※※※※※※※※※※※※※※

    五更天,天色未明,張十三就鬼魅般出現在夏潯床頭。

    於是刷牙洗臉、梳頭更衣,然後與張十三一起離開採石場,頂著晨曦到卸石山下那片荒草原上練習馬術。 辰時二刻,他們回來了,因為初學馬術還沒有掌握技術要領的夏潯累得腰酸背痛、通體是汗。

    院子裡,幾個住在採石場裡的管事已把自家婆娘打發來給東家做早餐,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 鄉下婆子做不了精緻的菜餚,但是至少份量管夠,熬的金澄澄的小米粥兒,蒸得熱氣騰騰的白麵饃饃,噴香的炒雞蛋都是論盆裝的……,院子裡住著六個大男人呢,個個都是飯量奇大的年紀。

    夏潯卻沒有忙著用餐,而是到了後院開始沐浴,一身大汗可不舒服。 院子裡的人都懂得規矩,未得傳喚許可,沒有人敢擅自闖進來。 後院裡有兩口大水缸,就在廊下,那時節家家戶戶幾乎都有這樣的水缸,一則取水方便,二則一旦發生火情,可以就近用水撲滅。

    夏潯就站在水缸邊,只穿一條犢鼻褲,拿著大木盆往身上澆水。 一盆水澆下,水珠活潑地飛濺,那一身小麥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身材健美、細腰乍背,曲線流暢,肌肉賁張的臂膀、結實的胸肌以及六塊腹肌,無不顯示著一個男人的陽剛之美。

    張十三抱著雙臂站在滴水簷下,目光在夏潯身上逡巡著,一向挑剔的眼神難得地露出一絲欣賞的味道:“看不出,你的身子竟是這般結實。嗯,很不錯啊……”

    夏潯的身體其實原本沒有這麼強壯,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他知道自己一無所恃,反而比以前更加註重身體鍛煉,現代的健身方法,再加上隨著胡六九學習武藝、練習水性,運動量比以前在警校時還強上十倍,雖說在小葉兒村的日子過得很苦,可小葉兒村地處江南,他又是以捕魚捉蛙為業,小魚小蝦、黃蟮青蛙一類的東西管夠的吃,營養也跟得上,現在的身材極其出色。

    夏潯自豪地道:“鄉下日子苦,什麼活兒都乾,所以我這身板兒壯得像牛,不是跟十三郎你吹牛,我捕魚的時候穿得少,有那大姑娘小媳婦兒打我邊上過,都會忍不住偷偷地瞧,看的兩眼發亮呢。”

    張十三笑罵道:“說你胖還真喘上啦,快點沐浴,然後用餐,飯後開始向你交代有關楊文軒的事情。”

    “是了是了,”夏潯也笑,又是一盆水從頭頂上澆了下去。

    上午,後院濃蔭如蓋的大樹下,張十三向夏潯詳細交代著有關楊文軒的一切,院中擺著矮幾,幾上有茶,還有紙墨筆硯,時不時的張十三還要鋪開紙張,提筆繪一副肖像,讓夏潯仔細記清所繪之人的模樣。

    能被繪以肖像辨識的自然都是與楊文軒關係密切的人,包括楊府中親近的管事、下人、往來的朋友、生意場上的伙伴、以及齊王府中的要人。 學累了,兩人便站起來,在張十三的指點下模仿楊文軒的言談舉止、表情動作,以及待人接物的常用說辭。

    作為一個出色的錦衣秘諜,張十三是一個稱職的老師,而夏潯的接受模仿能力也很強,事情能否成功,對張十三來說性命攸關,對夏潯來說意義更加重大,所以兩個人一個教一個學都很認真,只是為了不引起張十三的疑心,夏潯一開始並沒有表現出太高的悟性,直到兩天以後,才漸漸進入角色。

    “出事了,出事了,有人被滾石碾傷了!”

    當遠處傳來一陣驚呼的時候,王管事大呼小叫地跑進了院子,對聞訊從後院裡趕出來的夏潯說道。

    “傷了幾個人?傷勢如何?”夏潯和張十三跟著王管事一面往外走,一面問道。

    王管事一面走一面說,原來工人們在山坡上採石,一個工人手中的大錘被有砸中鋼釬,反而砸在了扶釬的工人手上,那兩人都是新遷來的移民之一,還沒做幾天工,也是技藝生疏,才有此劫。 那工人一隻手掌被砸的傷勢頗重,活兒一時半晌是乾不了了,說不得還要拿些錢給他養傷,王管事一路連呼晦氣。

    夏潯趕去看時,那人的同鄉已經把那個叫馬致遠的傷者扶下山坡做了簡單的包紮,夏潯對他好言安撫了一番,叫王管事多支了一個月的工錢給他,又叫他的同鄉先把他送回家去養傷,同時吩咐下去,新招來的工人對採石還不熟悉,叫他們先從搬運和對石料的後期加工開始做起。 見東家如此厚道,那些工人都感激不盡,千恩萬謝一番之後,那砸傷了自己夥伴的工人替馬致遠領了工錢,和另一個同鄉陪著那人回寨子去了。

    “馬四哥,真對不住,是兄弟不小心……”那惹禍的漢子歉疚地道。

    “噯,都是一家兄弟,說這些幹什麼,你又不是有意的。”那受傷的漢子強忍痛楚,拍拍他肩膀安慰地笑道,轉首又問另一個人:“掌教被遷到了哪裡,可打聽到了麼?”

    另一個漢子搖頭道:“還沒有,咱們被遷入山東後,就分到了各府各縣,唐掌教一家現在何處,一時還打聽不到。”

    馬四哥嘆了口氣,說道:“若找不到掌教,咱們這一壇的兄弟怕是要散了,正好,趁著手掌受傷在家歇養的機會,我出去轉轉,打聽一下掌教的下落。家裡面……”

    那兩個漢子異口同聲地道:“四哥放心,家裡面我們會照料的。”

    夏潯和張十三並不知道發生在自家採石場的這段小故事,兩個人的心思都撲在如何盡快進入楊旭這個角色上了。

    ※※※※※※※※※※※※※※※※※※※※※※※※※※※※

    這天午後,忽然下起了暴雨,天地一片蒼茫。

    站在廳裡望出去,滴水簷下的雨水密如珠簾,連廳外十步遠的地方都看不清楚,工人們都到懸崖山洞下躲雨去了,夏潯和張十三也從後院裡搬進了大廳,繼續模仿著楊旭。

    夏潯此時的穿著打扮乃至發式,都已和真正的楊旭一模一樣,就連他的舉止動作和口音語氣,也都模仿的維妙維肖。

    本來口音和語言是相貌之外冒充一個人最難的地方,因為舉止神態有些不妥要遮掩過去還是很容易的,你可以說最近身體不好、心情不好……,你可以找出一堆理由為自己不同於以往的表現找出理由,可是你明明是個粗嗓門,總不可能因為摔了一跤就變成細嗓子了吧? 又或者你明明說的是一口閩南話,得了兩天熱傷風,再一張嘴就變成山東方言了,誰信吶?

    幸好夏潯除了長相與楊旭相像外,聲線也差不多,張十三雖不懂口技,無法惟妙惟肖地學楊旭說話,卻能指點他,經過多次調整模仿,在聲音方面,已經十分神似,如果只聽其聲,特別熟悉的人或許還會有點陌生,可是如果先見了他的容貌,先入為主之下,就很難發現破綻了。

    至於語言方面,邀天之幸,楊文軒楊公子說的並不是山東方言,而是當今天下最流行的風陽官話。 官話就是官方規定的普通話,普通百姓對官話當然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們祖祖輩輩說什麼方言,子子孫孫也還說什麼方言,根本不在乎這南腔北調外鄉人是否聽得懂,他們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家門十里之外的。

    可是想要入仕做官的人就必須得會說普通話了,要不然就算你考中了進士,由於語言障礙,也絕對沒有外放做官的可能,委委曲曲地做個窮京官,以後升遷的機會也小之又小,故而讀書的學子、大戶人家的公子們,都要從小學習鳳陽官話,楊文軒說的就是一口標準的鳳陽官話。

    夏潯本來就是江淮一帶的人,有鳳陽話的基礎,他在大街上喊一句“我滴個孩來,燈背掉咯,烏鼻照眼的,快點走蓋!”,字正腔圓的,立馬就得有鳳陽人上前認老鄉。 此時的鳳陽話和幾百年後雖然略有不同,可他已經在在鳳陽官話最普及的江南地區生活了一年,故而毫無問題。

    張十三很欣慰,夏潯的口音沒有問題、語言沒有問題、衣著打扮沒有題、舉止儀態也沒有問題,只要他能正式進入楊旭的生活圈子後,也能像現在一般神態從容,那… …還有什麼問題?

    張十三臉上慢慢綻起了滿意的笑容,可是笑容剛一展開,他就發現了一個一直以來被他忽略了的重要問題,臉色登時難看起來。 ……

    這個問題他剛見到夏潯的時候就看出來了,當時他險些以為楊文軒真的死而復生了,就是因為這個明顯的不同,才開始注意到兩人之間更多的區別。 這個明顯的不同,就是夏潯的皮膚,夏潯常常袒胸露膊在陽光下勞作,皮膚比一向養尊處優的楊大少爺可要黑多了,這個問題本來是最明顯的,卻因為太過明顯,天天都看得到,反而成了燈下黑,被他給忽略了。

    夏潯忽然發覺張十三的神情有異,立即停下動作,虛心地討教道:“有哪裡不對麼?”

    張十三蹙起眉頭道:“皮膚,你的膚色,比夏潯黑一些。”

    夏潯想了想道:“如果說成我這十多天一直在外面奔波走動,受到烈日曝曬呢?”

    張十三搖頭道:“這倒是個理由,可是僅僅十幾天的曝曬,皮膚不可能到了這種程度,有些太明顯了​​,如果你的皮膚​​能夠再白一些、再細膩一些,這個理由倒是能夠搪塞過去……”

    夏潯的臉色也難看起來:“那怎麼辦?”

    張十三沉吟良久,忽地一拍額頭,奔到桌後攤開一張白紙,提筆研墨急急寫了起來,夏潯好奇地過去一看,卻見張十三並不是在繪圖,而是在寫字,夏潯如今扮的是個目不識丁的睜眼瞎,雖然他很想知道張十三在寫什麼,卻也不好繼續看下去,只好走到一邊等待。

    張十三寫完了信,便到廊下高聲呼喚,片刻功夫,住在廂房的一個護院便沿著門廊急急走了過來,張十三把信交給他,吩咐道:“這是公子給安氏綢緞莊安員外的一封書信,你立即趕回青州,把它親手交給安員外,取了安員外的回信之後再回來,沿途不許稍有耽擱。”

    那護院看了眼夏潯,夏潯點點頭,那護衛立即把信揣進懷中,返身離去,片刻之後,他就披了蓑衣,戴上竹笠,牽馬備鞍,冒著瓢潑大雨匆匆上路了。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2 08:22 PM

第008章 青蘿院‧白姑娘
  
  青州城裡艷陽高照。因為頭一天下過大雨,今兒太陽一出來,便弄得霧氣蒸騰,天氣尤其顯得悶熱,這樣的天氣對安員外這種大胖子來說最是難熬,安員外恨不得剝了自己的皮,整個人都泡進井水裡才覺快意。

  午後,蟬聲如織,安家後院的樹蔭下鋪了一張涼蓆,安胖子穿著件汗衫,露著兩大膀子肥肉,躺在竹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兩個打扇的小丫環跪坐在一旁,揮汗如雨地扇著扇子,那風扇在身上也不覺清涼,反而讓他更是煩躁。

  心靜才能涼,安員外的心一點都不凈。

  安員外後悔啊,悔不該當初鬼迷了心竅,要死要活地加入什麼錦衣衛。

  安員外家是世襲的錦衣衛軍戶,但是他爹的錦衣衛身份由他哥哥繼承了,他是次子,是軍戶余丁,只能自尋出路,於是他就藉著哥哥的勢力做起了買賣,別看他大哥的官兒不大,但是那幾年正是錦衣衛如日中天的時候,只要是錦衣衛,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力士,在應天皇城也是螃蟹一般橫著走。

  在兄長的照拂下,安立桐做綢緞生意日進斗金,當真賺得是缽滿盆滿,可他錢賺的再多,終究是個沒身份的商賈,考功名的話,他的學問又不夠用,眼看著錦衣衛威風八面,自己只因為比大哥晚生了幾年,就沒了這樣的機會,安員外眼熱不已,他也想弄個官身,便使了錢央大哥去為他疏通,最後終於如願以償,被錄取為錦衣校尉。

  可惜了,他的運氣實在不好,剛剛做了校尉,錦衣衛的權柄便被大幅削減,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清水衙門,而且他還有一個商人身份,之所以被錄取,是因為他適合做錦衣衛的暗樁,既便錦衣衛正得勢,也輪不到他穿上飛魚服,配上繡春刀,去應天府大街上抖威風。

  哭天不應,叫地不靈啊,本來就夠倒霉了,最後又被派到青州來,利用商人身份在這開了家商號,為羅僉事秘密辦差。如今楊旭被人刺殺了,那個叫夏潯的鄉下小子真能冒充得了楊旭麼?要是弄不好洩露了身份,就是抄家砍頭的罪過,好好的富家翁不做,偏要做錦衣衛,這是何苦來哉?

  安員外越想越煩悶,就在這時,老家人領著一個頭戴竹笠的的青衣漢子向他走來:「老爺,這位是楊旭公子府上的家人,有一封書信,要交予老爺。」

  「楊旭?」

  安員外好像見了鬼似的,騰地一下坐了起來,隨即才意識到這個楊旭就是那個夏潯。他匆匆接過書信拆開看了一遍,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老家人試探著喚道:「老爺……」

  安員外擺擺手,有氣無力地道:「備車,更衣,老爺我要出去。」

  楊家護院陪笑道:「安員外,我家公子還等著您的回信兒呢。」

  安員外沒好氣地嚷道:「廢話,你以為老爺我大熱天的跑出去幹嗎?還不就是為了你家公子交託的事麼!你好生在我家門房裡候著吧。」

  ※※※※※※※※※※※※※※※※※※※※※※※※

  明朝,京官三品以上方許乘轎,在京四品以下和外地官員只許騎馬,不許坐轎。制度總要漸漸流於形式,明初時候制度還是執行的很嚴格的,放牛娃朱重八比老虎還兇,安員外不敢惹那個麻煩,他叫人備了驢車,又從帳房取了些錢,便出門去了。

  「青蘿」是青州最大的一家妓坊,這家妓坊是民營的,而教坊司是官營的,民營妓坊和教坊司共同構成了大明娼妓業的主體,至於半掩門兒的窯姐暗娼們,那是官府嚴厲打擊的,並不屬於合法範疇,因此不在其內。

  教坊司的優伶娼妓、樂師龜公們一旦落籍,便再也不可變更身份,裡邊的娼優來源一是靠母親為娼,女兒接替;二是犯人家眷被發配於此,由於來源有限,而且質量欠佳,所以生意一般。

  而民營妓坊從業棄業相對自由,可以從民間吸收大量新鮮血液,因此較之教坊司的生意興隆的多,安員外是這「青蘿院」的老主顧,只是進入夏季之後天氣過於炎熱,安員外沒有尋花問柳的興致,有一陣子沒來了。

  這個季節,尤其是白天,青樓生意清淡,門前車馬冷落,不見幾個客人,那龜公閒極無聊,眼角糊著兩灘眼屎,躲在門樓底下正「奄奄一息」的納涼,驢車在妓院門口停好後,安員外就挪動著肥胖的身子艱難地下了車,他氣喘吁吁地登上臺階,一見那龜公還在夢周公,便沒好氣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哎約,有客上門吶,大爺裡邊請。」

  龜公還沒睜眼就習慣性地扯開喉嚨叫了起來,安員外哼了一聲,拔腿就往裡走,那龜公睜開眼,只看到一個肥碩的背影,好生偉岸。

  青蘿院的老鴇馮媽媽聽到喊聲急忙迎了出來,這位馮媽媽年紀並不甚大,如今不過三十五六歲年紀,身段皮膚保養得宜,再加上打扮合體,猶如雙十許人的一位佳麗,容顏打扮、風情氣質,看不出一點風塵之色。

  一見安員外,馮媽媽便巧笑嫣然地喚道:「安員外,您老可有日子沒來啦,女兒們都掛念的很呢,快著快著,大熱的天兒,員外快請裡邊坐,人呢?趕快死過來一個,給安老爺上杯好茶。」

  一個小廝飛快地跑過來,麻利地給安員外斟上一杯涼茶,安員外把他肥碩的屁股費勁地擠進椅子,揮著手道:「行了行了,這地方爺也不是頭一回來,少說那些沒用的屁話,趕緊的,趕緊把你們……你們院子裡……咕咚咕咚……」話沒說完,一杯涼茶便飲牛似的下了肚。

  馮媽媽輕搖紈扇,掩口笑道:「員外今兒怎麼這般猴急呀,不知員外想要哪位姑娘服侍您呢,要不然奴家把咱院子俊俏的姑娘們都叫出來,讓員外您看看?這些日子,咱青蘿院可是新來了幾位姑娘,個個都生得千嬌百媚……」

  安員外把茶杯一頓,打斷她的話道:「不要不要,老爺我只要你們院子裡皮膚生得最白最好的姑娘,有沒有?」

  馮媽媽訝然道:「皮膚最白最好的?」

  「對,最白的,誰的皮膚最白,就叫誰來。」

  馮媽媽驚笑道:「皮膚好的,自然是有,咱們青蘿院的姑娘哪個不是生得水靈靈的,不過要說長得最白的嘛,就數袖兒姑娘了,可袖兒……在我青蘿院裡可不算是第一品的紅姑娘呀。」

  安員外一鎚定音:「就是她了。」

  ※※※※※※※※※※※※※※※※※※

  「員外,裡邊請。」

  袖兒姑娘歡喜不勝地挽了安員外,凱旋一般進了自己閨房。雙手在背後把房門輕輕一掩,水汪汪的媚眼兒向他溜溜兒的一瞟,貝齒輕噬著豐滿的下唇,春情上臉,媚意撩人。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她這番做作,安大老爺全沒看到,一進屋安員外就直奔茶壺去了。

  其實袖兒姑娘生得一點也不醜,肌膚白嫩,俊眉靚眼,只是她的眉毛過於濃重了些,而那時候的女子以眉細為美,講究的是眉若遠山,袖兒姑娘忍著痛楚拔眉修飾,可是她的眉毛卻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般,拔來拔去,拔得芳草萋萋,眉毛沒有細下來,反而不及原來耐看。

  另外就是袖兒姑娘的身材稍顯豐腴,那一隻肥臀珠圓玉潤,曲線怒突,要是擱在鄉下,這種姑娘的體態正是旺夫宜子的好模樣,老太太們選兒媳婦兒可稀罕著呢,不過在這種只為露水姻緣的地方,便遠不及嬌軀纖纖如月的姑娘們受歡迎了。

  如今這季節,院子裡的生意清淡的很,就連紅姑娘們都沒多少客人登門,安員外卻點名要她服侍,袖兒姑娘大感風光,一路招搖過市地擺足了威風,一俟進了自己房間,她順手掩好房門,正琢磨著施展她的風流手段,最好把這安員外迷得神魂顛倒,從此以後成為她的熟客,安員外灌了個水飽,已在桌後坐定了身子,話也不說,順手就從袖中摸出一摞寶鈔拍在了桌子上。

  這時節通行的貨幣還是大明寶鈔,朝廷不許用銀兩交易的,不然一旦被抓住那就是砍頭的罪過,好在寶鈔貶值是明朝中後期的事,現在大明寶鈔還是實打實的貨幣,袖兒姑娘俊眼一脧,見那摞寶鈔都是一貫面額,至少有十張,不由得大喜過望,十貫寶鈔的纏頭之資,就算青蘿院裡最紅的姑娘也不過就是這身價了。

  袖兒姑娘心中歡喜,更起奉迎之心,便把腰肢一扭,乾脆膩到了安員外的懷裡去,嬌滴滴地道:「員外若是想玩些點香笞臀的花樣兒,奴家也受得的,只是還求員外憐惜著些,莫要真個傷了奴的身子。」

  安員外瞪眼道:「無緣無故的,我傷你身子做甚?」

  袖兒還以為他有些什麼怪癖,想玩些鞭笞粉臀呀,乳上點香呀一類的把戲,又擔心紅牌姑娘們不肯答應,這才花了紅姑娘的身價卻找上了自己,聽他這麼一說,袖兒姑娘放下心來,心中更是歡喜,便道:「既然如此,那員外是想玩些什麼花樣呢,若是要水道尋幽、旱道訪奇,奴家定也奉陪,一定讓員外滿意就是。」

  安員外又是一怔:「什麼水道旱道?」

  袖兒拉著他的手曖昧地按向自己臀後,吃吃笑道:「咱大明的爺們兒出來風流,若不前後並進,開一番水陸道場,怎算得上是風流場上的豪傑,脂粉叢中的騷客呢?員外爺好壞,明明是歡場上的常客,還要與奴家裝佯兒。」

  安員外倒是知道兔爺兒雌伏的把戲,不過他一向不好此道,自然也就不知道青樓裡的比喻,這時醒悟過來不禁好氣又好笑,他抽回手來,板起胖臉,說道:「大熱的天兒,別膩在爺懷裡,對面好生坐著去,老爺我今兒到青蘿院可不是找姑娘來了。」

  「啊?」

  袖兒一怔,訝然道:「員外不為尋歡作樂,卻是為何而來?」

  安員外正氣凜然地道:「只為姑娘膚白如雪,青蘿院中堪稱第一,老爺我想知道,你用什麼法子保養的?」

  ※※※※※※※※※※※※※※※※※※※※※※※※※※※※※※※

  一燈如豆,昏黃的光輝撒滿房間。

  一扇屏風,將寢室一分為二,燈就放在內室的床頭,燈光把房中人的剪影清晰地映在了屏風上。

  那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一個赤裸的男人,他的肩寬腰窄,肌肉健碩,身材堅實有型,臂膀粗壯有力,健美的彷彿一尊古希臘戰神的雕塑……

  他微微一側身,兩塊碩大而飽滿的胸肌便鮮明地映在屏風上,鼓鼓有型。

  腰收如束,再往下去,是渾圓翹挺、健碩性感的臀部,接著是一雙筆直強壯的大腿……

  然後,又一個身影出現了,從身形看,也是一個男人。他彎下腰,從矮幾上的一隻圓盆裡剜了一灘什麼東西,似乎是粘稠的液體,滴滴嗒嗒的,他把那液體塗抹在掌心裡,走到那個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後,兩隻手掌輕輕地貼到了他的背上,緩緩地、緩緩地向下滑去……

  太詭異了!這一幕真他娘的太基情澎湃了!

  自認為心中坦蕩、霽月光風的夏潯也不由打一冷戰,下意識地收緊了那六塊條理分明的腹肌,大腿上的條狀肌也繃了起來,於是……臀部更翹了。

  張十三站在他的身後,雙手平抵在他的背上,沿著他堅韌而光滑的背肌緩慢地移動著,手掌的力道非常均勻,他很有耐心地移動著手掌,不斷地按摩著,直到夏潯的後背呈現出淡淡的紅色,雙手才沿著削腰滑下,然後他便收了手,走到墻角的水盆邊,用皂角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洗起來。

  夏潯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赤裸裸一絲不掛,健美的身體發出黃澄澄、油亮亮的光……

  自從那個護院帶著一封信和一大堆東西從青州回來以後,夏潯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又多了一項,美容。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2 08:23 PM

第009章 趕鴨上架
  
  信是由安員外回覆的,內容卻是由青蘿院的袖兒姑娘執筆的,至於隨信帶回來的一堆瓶瓶罐罐,卻是安員外咬牙切齒、肉痛無比地附贈的。從那天起,夏潯就像一個愛潔愛美的婦人,每日精心保養皮膚,風雨不輟。

  每天天不亮,他就要起床,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隆而重之地進行沐浴,沐浴用的水是乳白色的淘米水。到了中午,他還要再洗一遍,這一次沐浴的用水是一桶淡青色的綠茶茶水。到了晚上更加麻煩,他先要用黃酒和蛋清攪拌均習了當成沐浴液,細細地塗遍全身,就這樣赤條條的在房間裡至少待上一個時辰,然後再用綠茶水洗凈全身。

  等他上床的時候,還要用嫩黃瓜片貼面,一天下來,其細緻繁瑣,實在比一位除了美容實在無事可做的閨秀千金還要講究。最叫人不自在的,就是塗抹那以黃酒和蛋清為原料做成的沐浴液時,他無法塗抹自己的後背,只能由張十三代勞。

  雖說塗抹部位僅限於後背,可是被一個大男人這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肌膚,還要脫得赤條條的,夏潯很不適應,尤其是張十三……,夏潯總覺得他對健碩的肌肉非常感興趣,王管事的女兒是個清秀可愛的小村姑,再加上活潑可愛,身材發育良好,每次來採石場,都是男子漢們注目的對象,小姑娘對東家這位伴當很有那麼一點意思,每次來都是十三郎長十三郎短的,而張十三皮笑肉不笑的,連多看她一眼都懶得。

  少年慕艾,對女色無視到這種地步本來就有點反常了,反而自己每次袒露身體沐浴的時候,他那雙變得特別明亮的眼睛總是在自己身上逡巡,尤其是為自己塗抹「沐浴液」時,他似乎特別的有興趣,很專注、很有耐心,也不知道他是有某種不良嗜好,還是因為從少年時起就在錦衣衛詔獄用刑,心理有些扭曲,把他的身體幻想成了用刑對象,總之,每次被張十三那雙手軟綿綿地搭上身子,他就渾身不自在。

  不過這些護理方法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夏潯的膚色一天天白皙起來,當然,這只是相對於以前的他自己而言。膚色的變化,再加上他越來越是天衣無縫的舉止言行,就算是以張十三那般挑剔的眼光,也很難找出什麼毛病了。

  缺陷自然還是有的,比如說楊旭是個秀才,吟詩作賦的本領夏潯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應付,就算他不扮睜眼瞎,他也不可能具有楊旭那樣的文化底蘊。所謂背上三百首唐詩,熟記一百副對子,就能在真正的文人面前充才子,讓他對你頂禮膜拜,那只是天方夜譚罷了。

  文人的文化修養是滲透到他生活的各個層面的,寫一封書信、說幾句酒令、賞一副字畫……,每一件事都需要你有相當深厚的文化素養,需要你即席發揮,那是沒有常規定例的文化交流,絕不是會背幾首詞、幾副對子就能應付得了的,沒名氣還罷了,你若敢用一首膾炙人口的名言妙對來揚名,只會敗露的更快。

  好在楊旭考中生員之後,一心經營家業,已無心向學,他交往的人,大多是生意場上的夥伴,再不然就是一些性喜聲色犬馬的紈褲子弟,需要他賣弄文采的場面並不多,如果真碰到這樣的場合,也只好搪塞過去,你不願作賦吟詩,旁人也不能強迫你,背幾句詩詞來自曝其短的蠢事就不必了。

  ※※※※※※※※※※※※※※※※※※※※※※※※※※※

  張十三凈了手,用毛巾擦乾,回到桌邊坐下,端起一杯茶,用茶蓋輕輕撥著水面上的茶葉,諄諄教誨道:「我告訴你的所有事情,都要牢記於心,不過你要記住,我告訴你的,僅僅是我所知道的關於楊旭的事情,楊旭接觸的人、知道的事情,並不僅限於此。

  我的公開身份只是楊旭身邊的一個伴當,所以有許多場合我是不能在場的,你隨時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人物和狀況,我無法及時給你提點,你只能隨機應變。對了,還記得我和你提過,楊旭可能有女人?我說的女人,自然不是花街柳巷的女人,而是他尋歡偷情的事情。她們與楊文軒有肌膚之親,對他身體的瞭解恐怕……,你若遇到的話,很難說會不會露餡。」

  夏潯窘道:「如果真的碰上了這樣的女子,我可以尋些藉口不再與她來往,這樣不就成了?」

  張十三沉吟片刻,搖頭道:「我說與你知道,是希望你有所準備,莫等事到臨頭倉惶失措,反而被人識破了身份。我覺得你該再尋一個新歡,這樣拋棄舊愛也就有了藉口。不過具體情形還須見機行事,若那女子是已婚的婦人倒也罷了,若是未婚的女子麼,便不可一概而論,說不得你還要虛與委蛇,應付下去。」

  夏潯奇道:「這和已婚未婚有什麼關係?」

  張十三道:「當然有關係,已婚的婦人不管是識破了你的身份,亦或是以為你移情別戀心生怨恨,大多都不敢張揚的,可若是未婚的女子麼,一旦被她以為你變了心,乾脆橫下心來張揚開去,嘿嘿……,你既無官身又未成親,那便麻煩上門了。」

  夏潯更加不懂,茫然道:「這和做不做官,有沒有成親又有什麼關係?」

  張十三道:「當然有關係。你莫看當官的威風八面,似乎可以為所欲為,其實不然,這做官的品性道德如何,是朝廷最為重視的,雖說許多做官的品性並不好,照樣高官得做,可那是在暗裡,這些醜事一旦擺在臺面上那就不行了。

  有官身的人若是與人通姦,不光要受到朝廷的嚴厲法辦,就算被人動私刑殺了,官府也不管,死了也白死,朝廷要的就是嚴厲懲處,以儆傚尤。可普通百姓若犯了此罪,處罰卻寬容的多,大多是打一頓板子,再判罰兩年勞役了事,這勞役還可以用錢抵償。

  這還沒有完,若是當事人男未婚、女未嫁的,審理官員還要責成雙方必須結成夫妻,若有一方不肯答應的,此人便終身不得再婚,這是常例。你有功名有恆產,又兼年輕英俊,本是女子們稱心如意的郎君,一旦那女子以為你移情別戀,乾脆把心一橫,拼著名節盡失張揚開來,結果如何,你該知道了?」

  一顆冷汗從夏潯鬢邊悄悄滑落:「我……只想要他的身份和財產,他的女人……就不必了吧……」

  ※※※※※※※※※※※※※※※※※※※※※※※※※※※※※※

  傍晚,彩霞滿天。

  遠山、河流、綠樹、碧草,還有那蜿蜒遠去的道路,全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很久以前,這裡是大片的良田,隨著天災人禍,人口日漸稀少,許多田地都荒蕪了。要把一塊荒土整理成田園並不容易,可要讓它重新變成荒地卻很簡單。

  不過現在遷往山東的人口越來越多,大明也正日漸走向興盛,雖然如今他們策馬的這片地方還是一片荒原,相信再過兩年,這裡蓬勃的野草就會變成齊齊整整的莊稼。

  夏潯和張十三頭戴遮陽帽,各騎一匹棗紅馬,在荒原上時而緩緩而行,時而揮鞭疾馳,雖說現在雖還談不上有什麼高明的技巧,不過他的馬術已經似模似樣了。

  張十三策馬隨在他的身畔,大聲說道:「對,就是這樣,左右手握韁時,留出的韁繩一定要始終保持同等長度,挺胸直腰,韁繩握緊在拳心裡,打浪的動作再放鬆一些,你的身子要隨著馬身的起伏,雙腳自然做出一站一坐的動作,好,速度再快一些。」

  夏潯全神貫注地操縱著駿馬,張十三策騎相隨,突然問道:「齊王世子叫什麼?」

  夏潯張口便答:「朱賢廷。」

  「次子與四子呢?」

  「次子樂安郡王朱賢志,四子平原郡王朱賢赫。」

  「齊王此人如何?」

  「齊王知軍事,通武略,向以兵家自許。性情剛烈而驕橫,喜歡招攬江湖豪傑和方士異人……」

  夏潯侃侃而談,從容自若。

  不得不說,錦衣衛的確是個非常了得的組織,他們不僅組織嚴密,而且有著極高的辦事效率和大量的專業人士,不管是臥底刺探還是蒐集情報,他們都有許多人才。張十三為了讓他冒充楊文軒,準備之充份詳盡,較之當初警方安排夏潯臥底時也不遑稍讓。

  後人最津津樂道的是錦衣衛的權勢熏天和飛揚跋扈,卻很少注意到曾經有一些錦衣衛秘諜奉命在異域他鄉、在任何危險艱苦的地方地方數十年如一日地潛伏下去,是多麼的堅忍,付出了多少犧牲,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在整個大明期間,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潛入北方草原、朝鮮、日本、安南……,對異族情報蒐集的桌越表現,為朝廷決策提供了多少貢獻。這把鋒利的尖刀如果用對了地方,其實是大有作為的。

  「世子與諸子幾歲誥封,王府有幾衛兵馬,拜謁齊王時禮儀如何?」

  「世子、諸子,十歲誥封,嫡長子立為王世子,授金冊金印,諸子封郡王,授銀冊銀寶,世子冠服等制同一品官,郡王冠服等制同二品官。齊王府有三衛護軍,共計九千九百人,軍籍隸屬兵部,直接受王爺指揮,不受地方轄制。親王一切規制,僅遜皇帝一等,公侯大臣及以下人等拜謁親王,皆須伏地跪見。」

  張十三欣然道:「夏潯,你的記性很好,答的一字不錯。」

  夏潯恍若未聞,仍是策馬前行,張十三哈哈大笑道:「楊文軒,你過關了!」

  夏潯這才回頭抱拳道:「這都是大人教導的好。」

  張十三笑了笑,又搖搖頭:「到底好不好,不是我說了算,而是要看你能否瞞過整個青州,讓人們認定你就是楊文軒。明天,我們就得趕回去了。」

  夏潯吃驚地道:「這麼快?」

  張十三道:「再過幾天就是齊王的壽誕,你是齊王門下,無論如何都要去賀壽的。你得回去,實地熟悉一下了,如果連楊旭的家人和朋友這一關都過不去的話,你又怎能登得了王侯之門?」

  他吸了口氣,望著遠方薄薄的暮色,喃喃地道:「是騾子是馬,也該拉出來遛遛了……」

  ※※※※※※※※※※※※※※※※※※※※※※※※※※※

  青州古城,西連岱岳,東瞰滄溟,南對三山聯翠、障城如屏畫,北有二水繞流、抱城如隁月。名山大川,遍佈四境,文物古蹟,俯首皆是。

  做為古九州之一的青州,自兩漢以來,一直就是山東地面上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貿易中心,直到前幾年,朱皇帝下令把山東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移治濟南,才從此確立了濟南在山東的至高地位。

  但是青州仍然設有布政分司和都指揮分司,千餘年來積累沉澱的歷史地位,不是短短幾年就能削弱的,何況這裡還有一位藩王。目前山東地面上有兩位藩王,一位是朱元璋第十子,封為魯王,就藩兗州府,另一位就是皇七子齊王,就藩青州府。

  夏潯此時已進了城,回程不比去時,車子四面的壁板遮幔已經撤去,只留下遮陽的頂蓋,夏潯端坐車內,冠戴巾袍,車馬一動,四面通風,頗有點春秋時候士大夫出門時的風範。

  一進城門,市面上就繁華起來,街道兩旁店舖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鋪著平整的青石板的大街,車輪輾上去軲轆轆直響,四個護衛分作兩組,兩個趕到前面開路,兩個隨行於車後,楊家車行的車把式熟悉通往公子府邸的道路,不消吩咐,便趕著馬車向楊宅趕去。

  夏潯以前偶爾也進過城,那時他只能貼著路邊走,雙眼只顧尋找著可能施捨幾文錢一碗飯的善人,許多人看向他時,目光都充滿了厭棄的意味,而現在他高車駟馬,冠帶錦衣,端坐於車上,前後有僕從拱衛,路人紛紛走避,看向他的目光都是仰視的,充滿了敬畏和羨慕,令他頗為感慨。

  「既然來了,我就要好好地活著,這個機會是上天賜給我的,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抓住,誰想奪走都不行!」

  夏潯的目光突然落在張十三的身上,楊家,到了。
作者: akset    時間: 2011-5-23 02: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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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8 07:37 AM

第011章 天黑請閉眼
  
  楊文軒是一個很懂得享受的人,不管是對飲食、穿著、住宿、女人,還是沐浴,都非常講究。夏潯從他的住處、從他曾經坐過的車子,從聽香姑娘的容貌,還有眼前的這間浴室,就可以看出幾分端倪。

  這是一間專門的浴室,設在後院花圃之中,一室獨立,周圍芳草淒淒,鮮花怒放,風景優美,馨香撲鼻。四下里遠處綠蔭下才是供人行走的迴廊,有石子小道通向這裡,浴室前方不遠處是一座五角小亭,亭內設有石桌木凳,亭旁又植有幾叢修竹。若是沐浴之後,神清氣爽,著輕衣、捧香茗,在這亭中一坐,靜賞四季之花,實在是愜意的很。

  沐浴房中很潔凈,設施也齊全,內間外間都以青磚漫地,外間是灶間,可以直接燒水,夏天倒不甚重要,冬天的時候可以隨時續熱,那就方便多了。內間有暖墻,還砌了一個五尺長六尺寬的池子,底下埋有陶制地漏和陶制排水管道,浴水可以直接排出,因此這間房子的地基打得比較高,浴池一角則是衣架和盛放洗浴用具的箱格。

  幾個家人清潔浴池的,擔水燒水的,都在那兒忙活著,小荻也不例外,先去取了少爺換洗的內外衣褲回來,又挽起袖子幫著他們忙活。小丫頭幹活捨得賣力氣,赤著一雙藕臂張羅,天氣熱,不一會兒粉額上便膩出了細汗,一綹烏黑的秀髮搭在臉頰上,紅撲撲的健康可愛。

  她先服侍夏潯寬了外衣,然後伏在池邊去試水溫,柳腰輕折,紅色的薄裙貼在身上,小屁股的輪廓呈現出來,有種桃的圓潤和曲線,她的心理,明顯還沒到在意男女之防的時候,又或者,在她心理並未把自家少爺當成該防的人麼?

  夏潯心裡怦然一動:「糟糕,關於沐浴……,張十三沒說那麼多啊,她不是要陪我沐浴吧?好像有人考證過這方面的習俗啊,似乎大戶人家的侍女,要陪男主人沐浴的,擢文的人義正辭嚴地抨擊著封建社會的腐朽,字裡行間透露著他的羨慕和猥瑣,那些心理陽萎的偽君子。要是這般嬌俏可愛的小侍女穿著半透明的貼身褻衣,哥有一年不近女色了哇……」

  「好啦少爺,水溫正合適。」

  小荻姑娘直起腰,轉身衝他甜笑,看著她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以及她那尚未發育完全的稚嫩身體,夏潯心中的犯罪感油然而升,精神立即得到了昇華:「堅決不可以!她還小呢,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幹出拔苗助長的事呢?面對這樣一個天真可愛的未成年美少女,我就算不做聖人,也要做一個有良知的人啊。有良知才有未來……」

  夏潯咳嗽一聲,故意板起面孔,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嘴臉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少爺自己會沐浴的。」

  小荻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笑:「你有毛病吧?當然你自己洗,有手有腳的,你不自己洗,難道還要人家給你洗呀?真是的,我出去啦,你洗完了叫我!」說罷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和幾個下人跑到外面五角小亭裡,嘰嘰呱呱地擺龍門陣去了。

  夏潯碰了一鼻子灰,他短暫地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偉大情操,便訕訕地寬去小衣邁進了水裡。

  因為這些天他一天要洗幾遍澡,身上潔凈的很,所以這個熱水澡洗得很快。沐浴完畢,渾身清爽,夏潯穿上小衣後揚聲呼喚,小荻才跑回來,給他梳髮盤髻,束衣冠帶。

  夏潯換了件粉色纏枝蓮暗花緞的道袍,長發挽一個道髻,再汲一雙柔軟的蒲草織的很精緻的草履,一步三搖地出了浴室。

  站在五角亭前,望著園中優美的景象,他似乎找到了那麼一點楊家主人的感覺,可是一想起張十三那般藏在背後支配著自己的錦衣秘諜,他的臉色又微微地沉了下來……

  ※※※※※※※※※※※※※※※※※※※※※※※

  晚膳非常豐盛,楊府裡唯一有資格陪少爺一起吃飯的人就是小荻,這是她從小就有的特權,楊氏父子對肖氏父女的確是以一家人相待的。可是此刻小荻坐在夏潯下首,卻像個受氣的小女奴,她手裡捧著一個比她巴掌還要小一些的飯碗,挾一片薄薄的苦瓜,扒一小口米飯,再苦著臉望一眼自己面前那盤誘人的雞翅,悄悄嚥一口唾沫……

  難怪她話突然變少了,原來是……

  夏潯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忍不住說道:「想吃就吃啊,又沒人擋著你。」

  「不要……」

  小荻依依不捨地向雞翅行注目禮:「人家正在減肥,吃多了就瘦不下來了。」

  夏潯笑道:「你也不算很肥啊,減的什麼肥,你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東西才行。」

  「不算很肥?那就是真的有點肥了?」

  小荻馬上抓住了他的語病,她狠狠地挾了幾筷子青菜放到自己碗裡,又悲憤地望了一眼燒得色香味俱佳的雞翅膀,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記恨人家小時候笑話你是個小胖子的事,你想報仇哇,少做春秋大夢了,你看著吧,我一定能瘦下來,哼哼!」說著她便眼不見為凈地跑了出去。

  夏潯持箸輕笑,他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地方了,也喜歡肖荻這個小姑娘,這裡不止有優渥的物質生活,還有溫馨的家的感覺,如果他真能取代楊文軒,從此生活在這裡,享受這樣的生活,那麼莫名其妙地被投放到這個本不屬於自己的時空,也不是那般叫人難以接受的吧……

  可惜,美夢總是容易醒的。獨自一人享用了豐盛的晚餐,家人又奉上一杯香茗,夏潯手捧茶杯,翹著二郎腿剛剛坐到椅上,一聲憤怒的、極具穿透力的怒吼聲便傳進了他的耳朵。

  毫無疑問,能用一張櫻桃小嘴,發出大嘴怪一般的恐怖聲浪的,放眼整個楊府,除了自己的貼身丫頭小荻還能有誰?夏潯不禁有點好奇:這個小丫頭又怎麼了?

  天井裡搭著架子,架子上藤秧攀爬,遮蔭蔽日,這是個夏日乘涼的好地方。一串串還未成熟的葡萄沉甸甸地懸在架子上。葡萄架下,小荻和張十三對面而立,張十三一臉不屑的冷笑,而小荻則氣唬唬的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要不是有兩個丫環死命地拉著她,她就要用那尖尖的指甲去撓張十三的臉了。

  夏潯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出了什麼事,你們在吵什麼?」夏潯板起臉道。

  小荻一見他便告狀道:「少爺,人家可沒招惹他,我好端端地在這兒坐著,是他自己不小心,冒冒失失地撞上來,撞灑了人家的酸梅湯,只不過濺到他衣襟上一些,他就一把打翻了人家的碗,還說我……說我……」

  張十三背負雙手,淡淡地道:「我說的難道不對?少爺寬待下人那是少爺的事,可下人要有下人的覺悟,窖裡的藏冰也是你能享用的?滿世界的打聽打聽去,哪戶人家的婢子替主人管著東西,未經主人允許就敢擅自取用的。」

  小荻面孔漲紅,怒道:「我不是……我不是……」

  張十三曬然道:「你不是甚麼?難道你不是楊府的奴婢,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楊府的大小姐了?」

  小荻氣極,大聲道:「我取用窖冰怎麼了?少爺從來都不說我的,幾時輪到你來管?你到楊家才幾天,我從小就跟著少爺的,要管我也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張十三氣定神閒,他眼皮一抹,轉向夏潯,沉聲道:「少爺,咱楊家的家業越來越大,府裡的下人僕役們也會越來越多,有些事情是該立下規矩了,要不然以後下人們一個個都目無主上,那還得了?無規矩不成方圓,肖荻擅取藏冰自己受用,目無尊卑壞了規矩,少爺不該再縱容她。」

  肖荻有恃無恐,楊文軒雖是她的少爺,在她心中實在如同她的親哥哥一般,她才不信自己哥哥會聽了這個大混蛋的話處罰他。夏潯看了眼張十三,張十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陰鷲的眼神裡隱隱透出一股殺氣。

  夏潯明白了,張十三在借題發揮。在卸石棚寨時他就說過,肖氏父女是對楊文軒最忠心的人,也是最熟悉楊文軒的人,為安全計,要找個藉口疏遠他們。眼下就是張十三在給他製造機會了,大戶豪門裡,下人們因為一句話而得寵失寵,尋常事也。

  「少爺!」小荻氣憤地叫。

  夏潯的目光從張十三臉上垂落,落到他腳下那碗酸梅湯上。碗打碎了,酸梅湯淌了一地,地面上有幾塊晶瑩的冰塊,因為染了酸梅汁,在燈光下發出血紅妖異的光,看著那幾塊染了血似的冰塊,夏潯彷彿看到了一具淒艷的女屍在冰裡邊掙扎、吶喊,他的心裡攸然一寒。

  「少爺!」

  張十三也冷冷地叫了一聲,夏潯嘆了口氣,緩緩道:「小荻,把冰窖的鑰匙交給我。」

  「甚麼?」

  小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訝地看著夏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夏潯的臉冷下來,語氣也更冷:「以後,你不必再管著府裡的冰窖了。」

  小荻的鼻翅急促地翕動了幾下,霧氣迅速氤氳了她的雙眼。她強忍怒氣從腰間解下鑰匙,往夏潯面前狠狠一摔,轉身就跑開了。

  張十三趁機道:「少爺你看,她可有一點下人的規矩?主弱則奴強,要是人人都學她……」

  夏潯沒接話碴兒,他彎腰把鑰匙撿起,舉步向前走去。

  張十三大怒,只是眼前還有幾個下人在,實是不宜發作,他只得強壓怒氣,快步追了上去。

  ※※※※※※※※※※※※※※※※※※※※※※※

  「為什麼不利用這個機會,把她貶離內宅?」

  一俟四下無人,張十三立即怒聲質問道:「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白白放過?混帳東西,你還真當自己是楊文軒了。」

  夏潯一如往常的態度,恭謹馴服地辯解道:「十三郎,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楊文軒對她父女一向極為寵信,我若突然翻臉,豈不令人可疑?再者說,要把他們趕走,是怕他們看破我的身份,眼下來看,他們父女對我並沒有起疑心,咱們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十三郎,你也說,府中的大小事務乃至楊旭名下的各種生意,平素都是由肖管事打理的,我……我現在對這楊府裡的一屋一舍、一草一木尚且不熟悉,如果貿然把他們父女趕走,各種事情我又撿不起來,豈不耽誤了十三郎和馮大人的正事麼?」

  他陪著笑道:「所以,小人斗膽,沒有遵從十三郎的意思,如果十三郎覺得不妥,那麼想找個罪名還不容易麼,小人一定盡快把他們父女打發出去就是了。」

  張十三臉上陰晴不定,半晌之後忽地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膠,似笑非笑地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的確是我心急了些,那就暫時留著他們吧,明天肖敬堂會向你匯報帳目,你盡快瞭解仔細,然後把生意上的事情逐漸轉移到我的手中,等咱們掌握了楊家生意的全部底細,再也用不著他們的時候……」

  夏潯忙道:「那時再按十三郎吩咐,把他們遠遠地打發開去。」

  張十三滿意地一笑:「走吧,我帶你前前後後的走一遭,先把這一屋一舍、一草一木都認個清楚……」

  夜色深沉,夏潯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了,如果這時屋裡的燈光亮起,你就會發現,他依然穿得整整齊齊。

  「做為臥底,不要把你的倚仗放在你的同僚身上,要知道,犯罪份子也懂得反偵察,也會注意你的蛛絲馬跡,如果你頻繁地與自己人接觸,那麼你早晚有暴露的一天。當你成為臥底之後,警方對你最好的保護,其實是不提供任何保護;最安全的措施,就是不採取任何措施;所以你要學會如何自救,你要儘可能地利用你身邊可資利用的一切資源,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去達到你的目的!草木土石,皆可殺人!」

  夏潯突然坐了起來,自腰間摸出一枚鑰匙,就著清冷的月光,靜靜地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肅殺起來。手合攏,攥緊了鑰匙,夏潯抬頭望向窗外,窗外有一輪明月,皎潔無暇。

  夏潯深吸一口氣,輕輕一縱身,就像一隻貍貓似的翻到了窗外。

  窗外月朦朧,夜行人無蹤。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8 07:38 AM

第012章 夜行非一人

  「爹,咱們回江南老家去吧。」小荻抹著眼淚,抽抽噎噎地道。

  肖管事「噼嚦啪啦」地撥著算盤珠子,頭也不抬地問道:「又怎麼啦?」

  小荻委曲地道:「那個討人嫌的張十三欺侮我也就罷了,現在就連少爺也……也幫著他欺侮我,咱們辭工回老家吧,少爺現在有了出息,不稀罕咱們了。」

  肖管事呵呵一笑,順手抄下一個數字,這才放開算盤,走向自己的寶貝女兒,笑咪咪地道:「少爺會欺侮你?爹信你的話才怪,一天到晚沒大沒小的不成規矩,少爺寵著你不說,還請了西席教你讀書,你說哪家的奴婢丫頭有這福氣,丫環身子小姐命,還不知足啊?」

  「就是他,就是他欺侮我。」

  肖荻哽嚥著把事情說了一遍,肖管事聽了眼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捻著鬍鬚沉吟半晌,輕輕嘆息道:「女兒啊,你也不要覺得太委曲啦,不管那張十三是何居心,可這番話畢竟是沒有錯的,說到底,你終究是個丫環,少爺有少爺的難處,他也不容易啊,你現在長大了,要懂事,不要老給少爺添亂……」

  肖荻不敢置信地道:「什麼?爹你也幫他說話?」

  她把眼淚一抹,風風火火地站起來:「我不跟爹說了,我去找娘,娘最疼我……」

  「站住!」

  肖管事把女兒按回椅上,眼珠轉了轉,忽然換了一副笑臉,坐在女兒旁邊,拉住她的手,微笑道:「小荻啊,你也知道,咱們家少爺比老爺能耐大,這幾年咱們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已經成了青州城裡有名的富豪。去年少爺又中了功名,說不定呀,以後還能考舉人、中進士,做大官兒……

  你想想看,以後咱楊家得是個啥模樣兒?到那時候,家裡面僕從如雲,深宅大院的,少了規矩能成麼?就算那張十三不找你的麻煩,你以後還能像現在似的無拘無束?不能恃寵而驕啊。我看吶,等少爺成了親,少夫人一進門兒,咱這宅子裡頭有了主事的人,你就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沒大沒小的了,少爺再疼你,還能親過少夫人去?」

  肖荻眨眨眼,不吱聲了。

  肖管事又語重心長地道:「小荻呀,現在比不得你小時候了,少爺的地位越來越高,規矩自然越來越大。以後有了夫人,再生了小少爺小小姐,你還能一直這樣?那時你和翠雲丫頭她們有什麼兩樣?想要少爺疼你、在乎你,你就得照爹和娘跟你說的那樣,努力去做少爺的女人……」

  小荻嘟起了小嘴兒:「爹,你又來了。少爺一直當我是妹妹的,我也當少爺是親哥哥啊,做少爺的女人?」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猛地打了個冷戰:「想想都不自在,人家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肖管事不以為然地道:「什麼哥哥妹子的,那算什麼問題。你看那些窮人家,從小把女兒許給別人當童養媳,女人比丈夫大上十幾歲的都有,夫妻沒圓房前,那拖著兩管鼻涕的小丈夫把老婆當姐姐甚至當親娘看待的不也大有人在麼,最後還不是做了夫妻。」

  肖管事捻著鬍鬚笑咪咪地道:「少爺現在當你是妹子,等你和少爺好上,將來再生了娃兒,還能當你是妹子?」

  小荻又是一個哆嗦,忙不迭地拍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窘態嗔道:「爹,你說什麼啊,還要和少爺生孩子!聽起來好怪的,爹你別說了,人家身上越來越冷。」

  肖管事怒道:「你這個臭丫頭,都是少爺把你慣壞了,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說門親了,明兒我就讓你娘去給你說門親事,嫁得遠了爹還不放心,你看咱們府上的大牛怎麼樣,要不然就二楞子?」

  小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爹都找的什麼人吶,人家不喜歡他們。」

  肖管事瞪起眼道:「高不成低不就的,你想找什麼人吶?也就少爺不把你當下人,擱在外面,以咱家的身份,你還想嫁個多麼中意你的好人家?嫁別人你看不上,少爺呢,你又不喜歡……」

  小荻撅嘴道:「誰說我不喜歡少爺啦,可我不是那種喜歡啊。」

  肖管事摸摸腦袋,迷惑地道:「那種喜歡,哪種喜歡?」

  小荻茫然道:「我說不上來,不過……不過就是不是那種喜歡啊。」

  她乜了父親一眼,大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爹幹嘛非要讓我嫁給少爺啊,是不是因為……少爺有錢有勢,所以老爹你……,哼!」

  肖管事怒道:「放屁!你老子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又道:「爹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就你一個女兒,就算是掙回座金山來,我給誰呀?爹還不是為你打算。其實爹和你娘原來也沒有這個想法,別說少爺在應天府老家自幼就定了親事的,就算沒有,青州城裡多少大戶人家都想跟咱們楊家攀親呢,你比得過人家的千金小姐?少爺要娶親,怎麼也輪不到你的。

  自打去年秋闈少爺得了功名,有了納妾的資格,爹才起了這份心思,爹是想,以咱家的出身,要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不容易啊,少爺的人品、才華那都沒說的,尤其難得的是和你從小青梅竹馬,好得蜜裡調油,你要真跟了少爺,少爺能不疼你、能給你氣受麼?」

  他摸摸女兒的頭,慈祥地道:「那張十三仗著少爺的寵愛,的確霸道了些。可爹不信,在少爺眼裡,那張十三比你爹還有份量,爹要替你出氣,容易的很。但爹不能那麼做,因為張十三不管什麼用心,說的總是道理,就算少爺不在乎,許你在家裡隨便怎樣,可少爺都二十歲了,要成親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等楊家有了女主人還能容你這樣?現在開始學規矩些,以後就少些是非。

  爹是真想給自己女兒找個終身的好依靠哇,唉!其實你和少爺從小就在一塊兒,一直跟親兄妹似的,爹哪會看不出來?你當少爺是哥哥,少爺也當你是妹子,爹心裡明鏡兒似的。爹存了這份心思之後,也只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才在少爺面前說你的好話,爹就想著,萬一哪天少爺開了竅,真的喜歡你了呢?要真有那一天,就是你的福份。你得空兒好好想想爹的話,要是你實在沒那個意思,爹也不會勉強你的,隨緣吧……」

  ※※※※※※※※※※※※※※※※※※※※※※※※

  馮西輝的住處比較偏僻,左右沒有什麼人家。他的住處是租來的,宅院並不大,一幢三間的瓦房,中間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間內室,前邊帶個小院子。就算是俸祿最優厚的宋朝時期,絕大部分官員也是在任上自己買房或租房住的,馮西輝的公開身份只是知府衙門裡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住處自然不能奢移,他的真正身份是見不得光的,住的偏僻些才安全。

  夜色深沉,一道人影輕盈地翻過馮西輝家的院墻,在右邊臥室的窗子上輕輕叩了幾下。片刻之後,燈亮了,一個魁梧的身影拿起油燈,慢慢向堂屋走去。起了門栓,打開房門,外面那道人影一閃而入,掌燈人探頭向月光如水的院子裡看了一眼,又將房門重新關上。

  須臾,臥室中燈光重又亮起,兩個人據桌對坐下來,坐在馮西輝對面的,赫然正是張十三。馮西輝為張十三斟了杯涼茶,向前輕輕一推,微微蹙眉道:「怎麼此時過來,那神秘刺客還沒有消息,務必得保證他的安全才是。」

  張十三道:「外宅安排了護院,夏潯也沒有住在楊文軒以前慣住的寢室,以那刺客手段,不會冒失動手的。再說,『楊文軒』今日回府的消息恐怕他還不知道,如果他一直輟著我們,知道我們的一切行蹤,早在卸石棚寨時他就該動手了。」

  馮西輝沉聲道:「小心無大錯,從明天起,你務必時時守在他的身邊。」

  張十三陰陰一笑道:「總旗放心,就算沒有你的吩咐,我也會對他看緊一些,這個小子,有些不好擺佈呢。」

  馮西輝動容道:「怎麼,有什麼不順利?被人識破馬腳了?」

  張十三道:「那倒沒有,只有肖管事剛見到他時曾微露異色,不過也沒看出什麼,其他人更沒問題了。」

  馮西輝微笑道:「那就好,他既能瞞過楊府下人,要騙過別人的把握就更大了。」

  張十三冷冷地道:「瞞過別人的把握是大了,但是這小子的脾氣也漸長了。自打回到青州,進了楊府,這小子就有些飄飄然了,若非顧全大局,今晚我真想讓他嘗嘗我張某刑訊犯人時的手段!」

  馮西輝蹙眉道:「怎麼說?」

  「今晚我故意向肖管事的女兒找碴,給他製造機會,可他居然不肯照辦。」張十三把今晚發生在楊府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馮西輝聽罷呵呵笑道:「一個賤民,一朝春風得意,到了這錦繡之城,入了那富貴人家,忘乎所以、得意忘形才是人之常情,你無需在意,他越是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楊旭,那麼扮的就會越像,與我們的大事是有利無害的。」

  張十三蹙眉道:「不過……,他不驅逐肖氏父女,咱們的事就不好辦了。楊家的帳務一直掌握在肖管事手中,這個姓肖的對楊旭又是忠心耿耿,有他在,咱們想把楊家的財產轉移到咱們名下是辦不到的,就算讓夏潯下令,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姓肖的也不會聽從,而且還會生起疑心,說不定會以為咱們脅迫了他家主人。」

  馮西輝道:「急什麼,沉住氣,眼下先辦好大人的事,你還怕那小子能跳出咱們的手掌心不成?」

  張十三想了想,展顏笑道:「大人說的是,是我心急了些。」

  馮西輝沉聲道:「楊家的萬貫傢俬不會長了腿跑掉的,夏潯只是我們手中的一個傀儡,就憑他那張供狀,他就得乖乖聽憑我們擺佈,要把楊家的財產弄過來,隨時都可以。不過要是把大人的差事辦砸了,有錢掙也沒命花,懂麼?」

  張十道苦笑道:「當然懂,可是我們在青州已經待了這麼久,我都快要忘了應天府是什麼樣子了,也不知大人何時才會動手。」

  馮西輝神秘地一笑,壓低聲音道:「應天府已經來人了。」

  張十三大吃一驚:「已經來人了?他在哪裡,對咱們有什麼交待?」

  馮西輝搖頭道:「還沒有,他是通過咱們錦衣衛的聯絡方式通知我的,只告訴我他已經到了,要我隨時聽候他的指示。至於此人姓甚名誰、身在何處,我目前還一無所知。」

  張十三是羅僉事的親信,羅僉事派了人來,沒有與他取得聯絡,他心中已經有些不舒服,又見那人藏頭露尾,如此詭秘,不覺抱怨道:「怎麼搞的這般神秘,難道僉事大人派來的人連咱們也信不過?」

  馮西輝道:「不能這麼說,如此大事,謹慎一些是應該的。」

  他喟然一嘆,感慨地道:「相當初,我錦衣衛威風八面,縱橫天下,何等威風?可惜,毛驤、蔣瓛兩位大人先後橫死,皇上又撤消了我錦衣衛緝捕、刑訊、論罪的權力,自此我錦衣衛一蹶不振,本來是永無出頭之日了,幸虧……幸虧還有僉事大人在。」

  說到這裡,張十三臉上也露出激動的神情:「是啊,我錦衣衛當初還是御用拱衛司的時候,就派遣出了大量的密諜,以後陸續增加,這些密諜又發展了許多人員,他們現在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只有在任的錦衣衛指揮使和羅僉事知道,就算皇帝陛下也不知其詳。

  毛驤蔣瓛兩位指揮使大人身遭橫禍,先後暴斃,許多機密都來不及交待,也幸虧如此,唯一掌握秘諜名單的人便只剩下僉事大人了,僉事大人手中還掌握著這支秘密力量,重振錦衣衛才有了一線希望。」

  馮西輝沉聲道:「正是,毛驤指揮使因辦理胡惟庸謀反案而起,蔣瓛指揮使因辦理藍玉謀反案而起,錦衣衛兩度輝煌,與此莫不相關。說穿了,咱們錦衣衛就是皇上手裡的一把刀,皇上若不想殺人,咱們這把刀就沒有出鞘之日,我錦衣衛要想東山再起,就得皇上再起殺心。僉事大人既然派了人來,就說明快要動手了。只要咱們多給齊王炮製些造反的證據,時機得宜時,僉事大人發動那些暗諜秘探們把聲勢造大,咱們就一定能東山再起。」

  張十三的臉龐漲紅起來:「雖說咱們已給齊王下了許多套兒,不過若以此為柄,恐怕還不足以致其死地,皇上殺人眼都不眨,但是對皇子們的疼愛,卻已到了寵溺無加的地步啊。」

  馮西輝微微一笑:「放心吧,僉事大人算無遺策,一定還有後著的。何況,僉事大人本就沒有寄望於皇上會對齊王殿下痛下毒手,齊王做事再荒唐,皇上也不會相信齊王會造反,僉事大人其實是把寶押在……」

  他的身形微微前傾,盯著張十三的眼睛,輕輕吐出三個字:「皇、太、孫……身上!」

  張十三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道:「難道……皇上已經……」

  馮西輝豎指於唇,張十三立即噤口,馮西輝微微垂下眼簾,淡淡地道:「皇上春秋已高,近來每多疾病,社稷為重,國柞第一,有些事,是要未雨綢繆的……」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8 07:39 AM

第013章 獵人與陷阱

  夜深了,池塘邊蛙聲一片,草叢中金鐘兒、叫哥哥和紡織娘唧唧合鳴。

  肖荻雙手抱膝,背倚垂柳,靜靜地坐在池塘邊。老爹不是頭一回對她說這種話了,記得還是少爺考中秀才的時候,老爹開心的喝醉了,她扶著踉踉蹌蹌的老爹回到家,爹爹和娘說著少爺得了功名的事,又是哭又是笑,說著說著,忽然就提到了她。

  那一次,她是當醉話聽的,可誰知老爹醒後並沒忘了這事,可爹向她說了幾回,她只當笑話聽,爹爹見說不動他,才開始打少爺的主意,從少爺那邊下手,可她仍然不以為然,在她心裡,少爺是哥哥,一輩子是哥哥。然而,今天少爺迥異於常的態度,深深地刺激了她,使她頭一回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

  她喜歡少爺,從小就和少爺最親。小時候,少爺總是牽著她的手一起出去玩,少爺為了她和欺負她的男孩子們打群架;少爺讀書的時候,她就在少爺身邊和泥巴,等少爺讀書睡著了,她就拿毛筆給少爺塗個花貓臉,少爺也不惱;樹上的果子熟了的時候,她饞得慌,少爺就為她爬上樹摘下來,那時少爺很胖,真難為他怎麼爬上去的。記得那時候她正在換牙,少爺就一口一口地把果皮啃干凈了再喂給她吃。

  少爺,真的很疼她……

  難道長大了,又因為她不是少爺的親妹妹,他們就必須得疏遠了?想想以後少爺對她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好,等到府上有了女主人,還會把她從少爺身邊趕走,她的心裡就很難過,但是,一定要做少爺的女人,才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嗎?

  「可他是哥哥啊……」

  小荻身上的雞皮疙瘩又冒出來了,她抱緊雙臂,羞窘的紅暈卻一絲絲地爬上了她的臉。

  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小荻立刻警覺起來,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片刻,忽地探頭看去,就見一條人影在竹林中一閃,小荻詫異地瞪大眼睛再次看去,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只有一片淡淡疏疏的竹影,哪裡有人?

  「眼花了?不可能啊,我的眼神好著呢,難不成有賊,鬼鬼祟祟的想偷我們家的東西?」

  一想到這兒,小荻立即化身為忠心耿耿的護家犬,躡著腳步追了上去。

  夏潯悄悄摸到西跨院兒裡,這個院落很冷清,並沒有人住。院子裡幾間老屋是放置雜物的地方,地下冰窖的入口就在進院向左第一幢屋子的房山頭上。

  夏潯謹慎地四下望瞭望,對府裡頭的一切都瞭如指掌,閉著眼睛也能走幾個來回的小荻姑娘早已知機藏到了院角的陰影下。方才看身影,她就認出這人似乎是自家少爺,所以才沒有叫喊招人,此時夏潯扭頭回望,小荻藉著月光看清了他的模樣,果然是少爺,小荻不由暗吃一驚:「奇怪,深更半夜的,少爺偷偷摸摸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院中一片寂靜,夏潯看看四下無人,便蹲下身子輕輕打開窖蓋上的鐵鎖。自懷中摸出火摺子和蠟燭,掀開蓋子鑽了進去……

  「少爺好詭異啊!」

  小荻的雞皮疙瘩又冒了出來……

  ※※※※※※※※※※※※※※※※※※※※※※※※※※

  天剛亮,夏潯就醒了。

  在卸石棚寨的那些日子,由於張十三隨時都會幽靈般出現在他身邊,胡大叔教給他的拳腳刀法固然不敢演練,就連只在房間裡就可以完成的健身運動也停止了。昨夜張十三已交待過今日無需早起,而且現在回了楊府,他也不再可以隨意進出主人的住處,夏潯這才重新運動起來,因為間斷了十餘天,仰臥起坐、俯臥撐、單腿蹲起等一系列動作全部做完,居然感覺有些吃力。

  肖管事昨夜就得到少爺吩咐,要他一早叫自己起床,眼看時辰快到了,肖管事正要上前敲門,就見夏潯從屋裡走了出來。

  「肖叔早。」一見肖管事,夏潯便微微一笑。

  肖敬堂欠身道:「少爺早,呵呵,少爺起的可真是早,老肖正要喚少爺起身呢。我這就去叫小荻來侍候少爺更衣。」

  小荻昨夜睡的很晚,看了少爺夜入冰窖的詭異舉動後,這位好奇寶寶回到自己的住處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少爺鬼鬼祟祟溜進自己家冰窖的用意。一個人在臥室想了好半天也沒有半點頭緒,這才沉沉睡去。此時小荻姑娘睡的正覺香甜,迷迷糊糊的就被老爹揪了起來。

  夏潯刷牙洗漱,清理了頭面,剛剛在凳上坐下,就聽到一陣「踢嗒踢嗒」的聲音,小荻汲著一雙蒲草鞋子,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她的臉蛋上還帶著一抹剛剛睡醒的潮紅,那一頭秀髮也只鬆鬆的挽著,她的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窄袖短襦,腰間繫一條松江布的同色褲子,肥大的褲腳在她足踝下曳了好幾攏,蓋住了那雙秀氣的小腳丫,只露出兩排臥蠶似的腳趾頭。

  夏潯見她進來,便回頭向她笑了笑,小荻很自然地向他回了一個笑臉,笑完了才省起他昨晚很對不住自己,現在應該生氣,應該很生氣的,於是她立即縱起了小臉,把下巴向上揚起,一臉的不屑一顧。

  夏潯咳嗽一聲,問道:「怎麼,還在生少爺的氣?」

  小荻唬著臉哼了一聲。

  「今兒起個大早,一會兒要上街去。」

  「關我什麼事?」小荻在喉嚨裡嘟囔了一句,推了他一把,讓他坐正了身子,然後拿過牛角梳子開始給他梳理頭髮。

  夏潯繼續道:「齊王要過壽啦,得上街去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奇而貴重的禮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

  小荻撇嘴道:「少爺身邊不是有十三郎那麼稱心的伴當麼,人家可不跟去討人嫌。」

  夏潯嘖了一聲道:「那就可惜了,我還以為你喜歡跟少爺一起去逛街呢,心裡還琢磨著,要是碰上有啥你喜歡的,就給你買回來。」

  小荻道:「不希罕。」

  夏潯笑道:「好啦,如果今兒少爺不讓十三跟著,你去不去呀?」

  小荻酸溜溜地道:「人家可不像少爺那麼清閒,人家是下人,下人要有下人的規矩,灑掃庭院打掃房間呀,清理花圃澆水剪枝呀,有好多事情要做的,哪有閒功夫誑街,下人嘛,要謹守本份的!」

  夏潯有些好笑地從纖毫可鑑的銅鏡中看著她,小荻現在還是一副很標準的少女身材,胸前只微微賁起了兩道玲瓏的曲線,她的胸頸肌膚極是腴潤,連渾圓的香肩也肉呼呼的,帶著一種可愛的嬰兒肥。嬰兒肥?夏潯心中忽然一動,計上心來。

  夏潯咳嗽一聲,說道:「不去就算啦,那我自己出去走走。我聽說坊間最近新出了個什麼東西,據說那玩意吃了以後,可以細腰身,塑臉蛋,讓女孩子該瘦的地方瘦,該胖的地方胖,顯得特別的苗條可愛,嗯,那東西叫什麼來著……」

  小荻手裡的牛角梳子頓了一下,張嘴想要發問,忽地醒覺他在逗自己說話,於是又堅決閉上,不過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

  夏潯自顧自地說道:「聽說那些東西不但可以讓人的身材變得秾纖合度,婀娜多姿,還能讓人的肌膚變得白裡透紅,吹彈得破,什麼趙飛燕呀,楊玉環呀,全都用過這些東西。」

  小荻的眸子開始發光

  夏潯像個誘騙小美眉的怪叔叔,很耐心地繼續引誘她:「而且用了這些東西以後,就再也不用餓肚子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怎麼吃也不會讓自己變胖,那些東西都是什麼來著,咦?明明就掛在嘴邊上,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我要是看見了,說不定就想起來了,不過我一個大男人,也用不上那些東西,大熱的天兒,沒人陪著哪有興致到處走啊。」

  小荻急了,趕緊道:「咳!嗯……咳咳!」

  夏潯笑著問道:「怎麼,傷風了?」

  小荻期期艾艾地道:「要是……要是少爺真想讓人家陪著,那……那人家就陪少爺出去走走吧。」

  夏潯奇道:「咦,你不是還有許多事要做嗎?」

  小荻暈著臉,忸怩道:「那個啊……,呃……,其實花圃也不用天天剪枝澆水的……」

  夏潯故意問道:「那庭院呢?房間呢?」

  小荻恨不得一把掐死他,卻只能言不由衷地道:「灑掃庭院打掃房間,人家毛手毛腳的,翠雲姐姐總說我越幫越忙呢,不如跟著少爺出去,給少爺撐個傘啊,拿點東西什麼的,這些活還是干得了的。爹常說,手腳要勤快,要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夏潯赫赫地笑了起來。

  ※※※※※※※※※※※※※※※※※※※※※※※※※※※※※※

  「少爺,一大早的這是上哪兒去?」

  一見夏潯帶著小荻向外走,肖管事趕緊迎上來問道。

  夏潯搖著摺扇,很瀟灑地道:「哦,我帶小荻出去隨便逛逛。」

  肖管事道:「少爺,你還沒用早餐……」

  夏潯道:「我和小荻在外邊隨便吃點就好了,趁著早上涼快,走啦走啦。」

  肖管事眼睜睜地看著兩人走遠,忽然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是什麼狀況?好事情啊!莫非昨晚那番話,女兒終於開竊了?還是說……少爺開竅了,又或者……兩個人一起開竅了?不好說啊,還記得,當初剛認識孩她娘的時候,兩個人誰也看不上誰,整天吵架拌嘴的,忽然有那麼一天,看著彼此的眼神,就有些與往常不同了。愛這東西啊,是很玄妙的……

  夏潯沒讓小蘿莉失望。他把「青蘿院」袖兒姑娘的美白秘笈全盤傳授給了小荻,所說的減肥秘方也是出自袖兒姑娘之手。

  當初因為安員外出手很大方,又說這方子是用來給自己女兒用的,袖兒姑娘也不知道安員外有沒有女兒,只看他那身材,估計他那寶貝女兒不只是膚色較黑那麼簡單。她在青蘿院也不是被人寵著慣著的紅姑娘,不免生起同病相憐之意,所以把她知道的美白方子合盤托出,還把她掌握的減肥方子也一併抄了上去,比如荷葉茶、冬瓜粥一類的藥膳。

  這些調理方子的確有瘦身效果,袖兒姑娘自己也在用,只是天生體質問題,在她身上體現的並不明顯。可這些方子卻是很有效果的,由於美容方子不是當時學醫的重點,所以藥店裡的坐堂郎中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知道,而對普通百姓們來說,在那個訊息交流極為低下的那個年代,他們對這方面的信息更難有所瞭解。也只有在最重視美容,並且一代代持之以恆地對美容進行研究、開發、完善、積累的青樓妓坊裡,美容知識才能發揚光大。

  所以袖兒姑娘抄給安員外的這些方子,小荻平時即便有心打聽,也是無處與聞的,一俟得到這方子,真讓她如獲至寶。夏潯倒也沒有騙她,因為小荻的嬰兒肥根本不是問題,用這方子叫她改善一下飲食結構也就成了,省得她無端餓著自己。她本來就活潑好動,日常的體力運動也不少,等她年紀到了,凹凸有致的身材自然就出來了。

  兩個人在外邊先吃了早餐,然後東遊西逛地採購完了,又在外面吃過午飯這才回來,一進府門,夏潯立即說道:「這一趟走得我一身是汗,你把東西先放回去,然後安排浴房,我要馬上洗個澡。」

  小荻得到了最想要的減肥美容方子,少爺還很大方地給她買回了許多配料、食材,小妮子心裡已經認定這是少爺在變相地向她道歉,對夏潯的些許怨氣早已煙消雲散了,聽了吩咐,她開開心心地答應一聲,便抱著東西往自己的住處跑去。

  小荻剛一離開,夏潯臉上懶洋洋的神情立刻不見了,他警覺地四下掃視了一眼,黑亮的眸子就像一頭剛剛發現了獵物的豹子,銳利而危險。

  庭院深深,一片寂寂,惟有蟬鳴。

  此時剛過了晌午,正是太陽最熱的時候,也是剛剛用過午膳的人最睏倦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人大多不會在烈日下走動,而是在房間裡消食。同時楊家的下人又不是很多,所以在這個時間院子里根本沒有人走動,這正是夏潯選擇這個時間回來的目的。

  一見四下無人,夏潯立即快走幾步,很快閃入雜草叢生的西跨院兒,等到小荻姑娘放下東西,喚了幾個侍候沐浴的下人趕到後院花圃中時,夏潯已經穩穩當當地等在那裡。

  一切就緒,現在就等著獵物主動踏進他設好的陷阱了!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8 07:40 AM

第014章 十三入彀
  
  浴室中霧氣氤氳,夏潯全身浸在水裡,頭枕在池邊,臉上蒙著一塊毛巾,其情其狀,十分悠閒。他的呼吸綿綿長長,那兩塊健壯寬厚、稜角分明的胸大肌,就像鐵鑄的一般,許久許久才會微微起伏一下,看起來似乎已經睡著了。

  忽然,房門咣噹一聲響,張十三已沉著臉站到了他的面前,張十三那雙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緊盯著夏潯的雙眼閃爍著憤怒的火焰,他快要氣瘋了。

  昨天他就告訴夏潯今晨不用早起,等用過了早餐,他會帶夏潯再熟悉一下府中的人事,下午陪他去楊家經營的幾處店舖裡走走,想不到夏潯竟然再一次自作主張,一大早的就去給齊王尋摸什麼禮物,還讓肖荻陪他出去,自己卻全不知情,這個小子到底想幹什麼?

  「他是個傀儡,僅僅是個傀儡而已!不客氣地說,就連楊文軒,其實也是一個傀儡,是一個在最後關頭可以用來犧牲的人。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對楊文軒需要保持尊敬,可夏潯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卑賤如螻蟻的東西,竟然一再挑戰我的耐心!昨天我已放過他一次,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得寸進尺!」

  憤怒讓張十三不克自持,他一直忍著怒氣等夏潯回府,他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他。

  夏潯慢慢拉下臉上的毛巾,一見是他,立即露出欣然的笑意:「十三郎。」

  張十三陰沉著臉色道:「今天上午,你去了哪裡?」

  夏潯忙道:「喔,剛到這兒,有些興奮,想睡也睡不著,起早了,忽然想起近日要去齊王府祝壽的,隨口問了小荻幾句,聽她說,青州有幾家古玩珠寶店很有名氣,我想……十三郎這些天也很累了,一大早的不便麻煩你,就讓她帶著去街上隨意走了走,不過我也沒擅自做主買什麼東西,說不得還要回來和你商量……」

  張十三怒道:「誰允許你擅自出去的?為什麼不經過我的允許!」

  夏潯一怔,看他滿臉怒色,不禁微怯道:「因為……因為十三郎教過我……,想要扮得像,就要把自己真的當成此間主人,唯有如此才能扮得天衣無縫,所以我就……就吩咐小荻帶我……」

  「混帳!你還敢強辭多理?我既然在府上,你有任何事就應該先請示我,我不同意,你敢自作主張?夏潯,你不要當了兩天楊文軒就得意忘形,記住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個卑賤的小民,老子能把你捧起來,就可以把你打下去,老子若要整治你,有的是手段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潯惶然道:「十三郎莫要生氣,我……我……」

  張十三怒不可遏地道:「滾出來!」

  夏潯慌忙自池中站起,一步邁了出來。

  「穿上衣服!」

  夏潯慌忙奔向妝匣衣架,掀開衣匣,拿出一塊厚大的浴巾,張十三怒氣衝衝地跟過去,陰冷地道:「從現在起,除非我不在,你才可以隨機應變。只要我在,事無大小,均須請示,再敢自作主張,老子讓你……」

  剛剛說到這兒,夏潯寬厚的肩頭微微一沉,陡然轉身,右手探出,一道雪亮的寒光筆直地刺向他的咽喉。

  張十三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夏潯竟然向他動手,竟敢向他動手,竟有能耐向他動手!

  措手不及之下,張十三立即倒身後仰,足如鑄鐵、身挺似板、斜起若橋,一式妙到毫巔的「鐵板橋」,堪堪地避過了這凌厲無匹的一刺。本來,「鐵板橋」是躲避暗器和刀槍劍戟的極高明的一種手法,一旦無暇縱身而起或左右閃避時,這就是救命的身法。

  這一式餘力未盡,尚有後著,待敵人回撤兵器再施攻擊時,他便可彈腿縱離,脫身丈外,予以反擊。然而他這一招「鐵板橋」雖然避得妙到毫巔,夏潯卻根本沒有撤回兵器的動作,眼看他向前刺出的手臂已經力盡,手中那道白芒緊貼著張十三的鼻尖刺過去了,可他藉著前衝之勢手臂只是微微向上一揚,手腕一翻,向下一挫。

  「噗!」

  張十三雙腿彈動,身子剛剛離地,夏潯攸然一揚的手臂業已同時沉下,「噗」地一聲,一件尖銳的利器便貫入了他的胸腹之間。原來夏潯所持的利器非刀非劍,竟是兩端帶刃的一件怪兵器,他的手握的並不是劍柄,而是這件利器的中間部分,是以只是手腕一翻,立即可以改刺為插,搶得剎那先機。

  只這剎那,勝負已分。

  張十三悶哼一聲,身子跌向地面,驚駭之下就要張嘴大呼,夏潯便在此時和身撲了上來。

  為了製造這一刻的機會、為了製造這一擊的必中,夏潯已不知做過多少種設想,早已成竹在胸。這一擊干凈俐落,一擊必中,而張十三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同樣各有應對預案。這一記抱摔,兩人重重落在地上,張十三的驚呼窒在了喉中,他只覺得刺入身體的那件利器吃這一摔,外露的部分竟然斷成幾截,叮叮噹噹地散落各處。

  只是他現在被夏潯用一種很巧妙的擒拿手法緊緊扼住,不但身子動彈不得,就連他的喉嚨也被夏潯的手肘緊緊扼住,呼吸都困難,更不要說呼喊了,那奇怪的兵器到底是什麼,直到現在,他仍是一無所知。

  夏潯的臉色也有些發白,呼吸極其粗重,他赤裸的胸口緊貼著張十三的胸口,張十三可以聽得到從他胸腔裡傳來的急驟有力的心跳聲。

  夏潯很緊張,第一次殺人,不管多麼大膽的人,總是難免要緊張的。可也正因為緊張,所以本來就力氣極大的他,此時更顯得力大無窮,張十三空有一身武功,肺腑受傷,又被他結結實實地壓在地上,既不能喊,又不能動,一招之間已是完全受制於人。

  張十三的雙眼瞪得大大的,他根本就想不通,夏潯為什麼要殺他?夏潯怎麼就敢殺他?

  ※※※※※※※※※※※※※※※※※※※※※※※※※※※※※※※

  兩個人一仰一臥,片刻之後,夏潯發白的臉色就恢復了沐後正常的紅潤,呼吸也流暢起來,而張十三本來又驚又怒脹紅如血的臉龐卻已開始發白……

  夏潯的神情迅速平靜下來,他看著張十三那雙揉和著痛楚、驚訝、駭懼和不敢置信的目光,慢慢地抬起了一隻手,那是緊握著兇器,抵在張十三傷口處的手。

  那隻手先還有些顫抖,但是很快就變得極其穩定,他的手掌上有一灘血,血是淺黑色的,沿著他的掌緣正緩慢地滴落下去,夏潯看著那血,忽然笑了……

  張十三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過這樣的笑容,那種輕鬆淡定的笑容、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洞察一切的精明、還有暗蘊著智慧的神彩,依稀之中,他覺得見過這樣的笑容,他在僉事大人的臉上,也見過這樣的笑容。

  「十三郎,血是黑色的,那就是說,你的肝臟被刺破了,肝臟被刺破,就算你躺著一動不動,按緊了傷口阻止失血,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柱香的時間,神仙都救不得你了,如果你還想掙扎的話,死的只會更快。」

  張十三眼神黯淡下來,他知道夏潯說的是實話。他十三歲就在錦衣衛詔獄裡當差,他曾經用許多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過犯人,直到對這一切感到厭倦,開始反樸歸真,用最簡單地方法用刑。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人會比他更瞭解人體的內外結構,他知道夏潯沒有說謊,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就算把全天下所有的神醫都找來,他也完了。

  但他不甘心這麼死去,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沒有理由啊!殺了我,對他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還有馮總旗他們在,難道他還妄想擺脫錦衣衛?再者說,一個鄉下小民,有堂堂錦衣衛做靠山有什麼不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鋌而走險,必欲致己於死地?

  張十三身上已開始一陣陣的發冷,他眼中蘊含著的種種情感,不管是憤怒、恐懼,還是驚訝,都一點點地散去,唯有疑惑,讓他死不瞑目的疑惑,越來越是濃郁。

  「你很奇怪,我為什麼要殺你,對不對?」

  夏潯微笑著問,張十三的目光馬上變了,變成一種近乎於哀求的渴望。是的,他想知道夏潯為什麼要殺他,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如果帶著這種疑惑死去,他真的會死不瞑目。

  夏潯本沒有任何理由殺他的,想想看,他只是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人,離開錦衣衛的扶持,他怎麼可能冒充楊文軒,而且一直安然冒充下去?再者說,就算殺了自己,他怎麼擺脫錦衣衛的控制?一個小民敢與錦衣衛對抗麼?更何況錦衣衛手中還掌握著他親自畫押的供狀,他乖乖聽命於己,才是他可能的唯一出路啊!

  「我本來沒有理由殺你的,因為我無法在你們的幫助下冒充楊文軒,一直冒充楊文軒;因為你們手中掌握著可以隨時讓我掉腦袋的東西;因為你們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來青州辦案的,欽差大臣,生殺予奪,就算我是真的楊文軒,也沒有能力擺脫你們;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只有依附你們,討你們的歡心,受你們的賞賜,這是你的看法,對麼?」

  是的,這正是張十三百思不得其解的。

  殺人需要動機,夏潯的動機是什麼?除掉一切知情人,徹底冒充楊文軒?他瘋了麼,這其中有多少風險,夏潯怎麼可能有膽量去冒這個險?他們是奉了皇帝旨意而來的,是堂堂正正的有司衙門,一俟案情查明論功行賞下來,給他夏潯一個身份是很容易的,誰會不相信朝廷官員的許諾呢,這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想法麼,為什麼他會動手殺人?

  還有,他那干凈俐落的殺人手法,他能根據血液的顏色判斷傷勢所在的本領,他刺殺錦衣衛官校後迅速平凈下來的神情,無論哪一樣都不像那個懵懂單純、膽小怯懦的鄉下人。他到底是誰,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夏潯冷靜地道:「原因很簡單,我不相信你們的鬼話,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們對我撒了很多謊,對我包藏了很大的禍心。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們對我不懷好意,聽你的話,跟你們走,我最後的下場將和聽香姑娘一樣慘。我為什麼不反抗?在南陽河畔的那家小店裡,我答應為你們效力的時候,在我簽字畫押的時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殺掉你們!」

  「不,我相信你們是真正的錦衣衛。」

  夏潯看著張十三疑惑的眼神,好像懂得讀心術似的,給他做著解答。

  「我當然不會懷疑劉掌櫃的官衣和腰牌是假的,這世上可以有強盜、也可以有騙子,但是不會有哪一夥強盜或者騙子,會異想天開的去冒充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錦衣衛,而且你們有官有商,有權有錢,卻甘冒奇險,用這樣不可告人的身份去圖謀一位藩王?

  我不相信的是:我不相信你們是奉旨而來,我不相信你們是來查緝依附王府謀反的白蓮教徒或王府官,我不相信你們事成之後會留我性命,還招攬我加入錦衣衛……,你們謊言重重,破綻也是重重,這些謊話或許騙得了別人,但是騙不了我夏潯!」

  「馮西輝說錦衣衛並沒有被裁撤,我相信!聽他一解說,我就知道確實是我們小民不瞭解朝廷中的事情,誤把削權當成了裁撤。但是馮西輝說錦衣衛並沒有被削去緝捕和詔獄之權,僅僅是化明為暗了,我不相信!」

  「這個破綻,可以說是馮總旗自作聰明暴露的,第二個破綻,則是因為你的自作聰明才暴露的。而第三個破綻……,則是因為你們一起的自作聰明才暴露的,你想不想知道因為什麼?」

  當然想,張十三已經想的快要想瘋了。

  夏潯很可惡的微笑道:「可你就要死了,而我的故事卻很長,我有耐心講,你卻沒有時間聽了。」

  張十三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他又要被氣瘋了。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8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蝶柔 於 2011-5-28 11:29 PM 編輯

第015章 剝絲抽繭欲化蝶
  
  如果能夠依附於錦衣衛,對夏潯來說,也不失為一條光明的出路。

  但是馮總旗一開口,夏潯就知道他在說謊,說謊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謊言隱藏著多大的秘密,如果這秘密不是他能承受的,一個不被允許知其底細卻又不得不參與其秘的人能有什麼下場?滅口而矣!

  錦衣衛之前,差可與之比擬的類似組織只有漢武帝時的詔獄,那時候詔獄二十六所,羈押郡守、九卿等高官數百人,殃及十餘萬人,司隸校尉招搖過市,見者無不色變。但這詔獄並沒有貫穿漢朝始終,後世人知之者甚少,而錦衣衛則不然,就算很不熟悉明朝歷史的人,又有誰沒聽說過他們。

  朱元璋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用重刑,也知道何時該收斂重刑,他利用錦衣衛把野心勃勃如宰相胡惟庸者、貪官污吏如駙馬歐陽倫者、驕橫狂妄如大將藍玉者,乃至他認為對朱明天下有著重大威脅的權臣勳戚們殺個精光之後,就說:「吾當亂世刑不得不重,子孫們治平世,刑自當輕。」錦衣衛這頭猛虎從此被他關進了籠子。

  依照馮總旗的說法,錦衣衛並沒有被削權,僅僅是皇上因百官不安才讓他們化明為暗,這是朱元璋的風格嗎?且不說朱元璋的我行我素、雷厲風行,任何一個皇帝,在涉及皇權與謀反的問題上,又豈會使用如此軟弱的手段,派幾條小魚小蝦偷偷摸摸地來搞偵察,甚至不得不大費周章地拉攏一個當地士紳來接近目標?這樣荒唐的鬼話也只有一個真正的目不識丁的鄉下人才會相信。

  在後世史料中,從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削奪錦衣衛大權,一直到永樂大帝重振錦衣衛,這段期間有關錦衣衛的記載是一片空白。如果錦衣衛真的是化明為暗,他們仍然擁有極大的權力,並且仍在暗中進行種種活動,就算行事隱秘,當世無人知曉,也不可能在後世得以公開的明朝檔案資料中沒有一丁半點的記載。

  因此,夏潯得出結論:馮檢校對他們的來歷說的不盡不實,他們在青州的活動未必是合法的,更不可能是奉了聖旨。

  緊接著,在去卸石棚寨的路上,張十三為了安夏潯之心,又誑他說此案並不涉及齊王,皇上之所以要秘密從事,是因為潭王朱梓因為舅哥謀反的事,怕受到牽連懲罰而**。皇上擔心齊王朱榑步其八弟後塵,所以才吩咐錦衣衛秘密從事。

  這一來,夏潯對他們的目的,也產生了深深的疑慮。因為好巧不巧的,他恰巧知道潭王自‧焚絕不是因為他的大舅哥謀反,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潭王的真正死因,諸王未必就不知道,朱元璋更是一定不會相信他自己公佈的那番鬼話。

  關於漳王朱梓之死,在官方說法中,是因為他的大舅哥於琥被人告發是宰相胡惟庸一黨,潭王因此憂懼自盡。民間則另有一種說法,說朱梓的母親也就是當今皇上的定妃娘娘,原本是陳友諒的皇后達蘭,達蘭有孕之後,才成為朱元璋的妃子,朱梓其實是天完帝國皇帝陳友諒的遺腹子,潭王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想要造反,皇帝派兵緝拿,朱梓不甘兵敗受辱,這才自‧焚而死。

  整個故事編得有鼻子有言,連達妃暗中囑咐兒子為父報仇,朱梓積薪焚宮,大火起時如何於火中痛罵都情節都繪聲繪色,如臨其境。真難為了那些相信的百姓,就沒有一個想起來這些細節旁人是怎麼知道的?

  朱元璋的定妃達蘭的確是陳友諒的皇后,早在朱元璋制訂的《大誥》裡,就曾向天下臣民親口承認過此事,他說:「朕在天下尚未平定時,攻城略地,與群雄並驅十四年,在軍中從未妄奪一個婦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後,因惱怒陳友諒屢屢起兵相犯,故奪其妾而歸。」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這個謠言頗具迷惑性,老百姓們並不瞭解這些皇子們的具體年齡以及他們具體由哪位皇妃所生,很多人信以為真,就算不信,他們也樂於傳播。人們都有獵奇心理,越是荒誕不經的東西越有生命力,所以這種不靠譜的謠言傳的也就越邪乎。

  其實朱梓是在陳友諒身故之後又過了六七年才出生的,出生時間根本對不上,更何況他上邊還有個同胞哥哥,他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就是現如今就藩青州的齊王朱榑,陳友諒如果真有遺腹子,那也應該是他哥哥齊王而不是他潭王。

  正因為潭王的兩個版本的死因存在著正史和野史兩個版本,所以後世的史學家們曾經對其進行過一番考證。研究結果令人大吃一驚:潭王是陳友諒遺腹子的這個謠言固然不可信,官方公佈的死因同樣是站不住腳的!

  夏潯對八卦、獵奇的新聞很感興趣,他當年恰巧看到過這篇分析文章,並且記住了那位學者考證的主要內容。

  那位學者在文中先列舉了他的理由,按照那位學者的說法,朱元璋固然心狠手辣,可那是對別人,對自己的兒子他卻是非常袒護與寬容的,這從明初諸王的飛揚跋扈就可見一斑。

  潭王的大舅哥被人告發是胡惟庸一黨時,胡惟庸和主要涉案官員已經死了十年了,他那位大舅哥於琥在案發時不過是個寧夏衛指揮的小官兒,十年前他還未和潭王攀親戚時官職更小,這樣一個小官夠資格參與胡惟庸造反?參予了的話又能有什麼重大反跡?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的親生兒子會因為大舅子是叛黨就嚇到自殺?別忘了宰相李善長就是因為胡惟庸案垮臺的,李善長被列為胡黨重犯,全家七十多口只活下來四個人,這四個人就是李善長的次子李祺和媳婦還有他們所生的兩個孩子。

  原因是李家這個媳婦是朱元璋的女兒,所以朱元璋把自己的姑爺和兩個外孫都給赦免了。姑爺他親爹是叛黨重犯,姑爺都可以免罪,親生兒子他大舅哥是叛黨,朱元璋又能把自己的兒子怎麼樣?何至於把一位親王嚇得倉惶自殺?

  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那位學者對大量的明朝官方案牘、地方府志等歷史資料進行了廣泛蒐集,結果被他發現了一個重大事實,那就是潭王自‧焚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四月初一,而當時他的大舅哥於琥還沒有案發,也就是說潭王朱梓因為大舅哥是胡黨而恐懼自‧焚的時候,他那位大舅哥仍然好端端地在寧夏當指揮使,此時還沒人告發他呢。

  這就奇怪了,大舅哥還沒出事,他的妹夫潭王老兄興高采烈的自‧焚個什麼勁兒?

  這個最大的破綻,卻因為當時的通訊條件和新聞傳播效率,而被時人忽略了。官方不向你通報具體資料,你就無法掌握具體情況,這樣一來官方在通報這兩起案件時有意地含糊了兩起案件的具體發案時間,結果就連當時的人也大多看不出問題。

  有資格掌握到潭王自‧焚前後的這些情報資料的人本來就非常少,這非常少的一部人中有興趣把這些資料綜合起來進行一番分析並且看出其中蹊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剩下這少之又少的人又無一不是在朝廷中樞任職的官員,誰會活的不耐煩了把這些疑點向外張揚?因此潭王之死的官方說法不但瞞過了無數百姓,就是許多官吏士紳也都信以為真。

  但是那位學者在查閱了大量檔案、府志後,卻發現了這個不容質疑的矛盾,當然,對於潭王朱梓的真正死因,那位學者並沒有考證出來,只說這樁疑案的真正事實,只能長埋於浩翰歷史當中了,但是他從情和理兩方面做出的分析,完全推翻了明朝官方公佈的答案,夏潯走的是從警之路,他分析問題比較理性,因此堅定地支持這位學者的考證。

  其實在那位學者的考證文章中,還提及了告發於琥謀反的人身份的蹊蹺,以及供詞的漏洞百出,只是這已不在獵奇範圍之內,夏潯也沒細看。遺憾的是張十三已奄奄一息,夏潯沒有把他發覺的這些問題一一與之對證,否則,或許他會從張十三口中,揭開那個千古之謎。

  因為,潭王真正的死因,張十三恰恰是那少之又少的知情者之一。

  是的,潭王的確不是因為他大舅哥牽涉到胡惟庸謀反案中而憂懼自殺的,他自殺的真正原因是穢亂宮廷。

  潭王朱梓溫文爾雅,相貌英俊,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在藩國內也很少有飛揚跋扈,滋擾地方的舉動,所以名聲極好,但是此人卻有一點毛病,那就是風流好色。作為一個藩王,嗜好女色原也沒有什麼,只要他想,有的是絕色佳人讓他受用,問題是這個風流種子色膽包天,連宮裡的女人也敢勾搭。

  潭王未曾就藩前就與不少宮女結下了孽緣,就藩後這位情種對她們仍然思念不已,所以常借朝覲之機回京與她們廝混,因為事機不密漸漸洩露了風聲,被錦衣衛偵得,密呈於天子。宮女們從理論上來說都是皇帝的預備妃子,如此大逆不道之舉,對極為重視封建禮法秩序的朱元璋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行,震怒之下,朱元璋下令,命錦衣衛密宣朱梓回京。

  朱梓對自己犯下的罪過心知肚明,他情知一旦到京對證根本就是辯無可辯,到那時就算不死,也得被他老子發配鳳陽,一輩子幽禁於鳳陽高墻之內,無奈之下這才一死了之。

  錦衣衛本來是想把潭王弄回京去,由皇帝發落的,誰知道他搶先一步自殺了,而且死得如此轟轟烈烈,鬧得全天下都知道有一位親王自‧焚了。這一來總得給大家一個理由吧?而皇子與宮女合奸的醜聞又實在上不了臺面,無奈之下,主持其事的那位羅大人便絞盡腦汁,把朱梓之死和胡惟庸案穿鑿附會地掛上了鉤。

  也就是說,潭王的那個大舅哥於琥是個冤枉透頂的倒霉蛋,他的所謂參與謀反,根本就是錦衣衛為了皇家臉面,亡羊補牢之下的犧牲品。並不是他涉嫌謀反嚇死了大舅哥潭王,而是他的妹夫潭王**,所以他才成了胡惟庸的同案犯。

  朝廷把他抓起來後,馬上宣佈他是叛黨,並炮製了人證和供詞,卻不公開他案發的時間,只說是因他之死嚇死了潭王,於琥的名氣太小,朝廷這麼說,大家也就這麼信了,沒人去研究他被告發的經過和理由是否經得起推敲,也沒人去印證潭王自‧焚的時候,這位遠在寧夏的於指揮是否已經被抓起來。這件事就此了結,知情者寥寥,且沒人敢說出自己的疑問,張十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湖州鄉下的一個睜眼瞎,居然知道此案的真相。

  馮總旗四人的來歷未必合法,目的更談不上光明正大,而他們強迫夏潯在那份殺人供狀上籤字畫押的事,更是一個大大的敗筆,正是這件事,在當時就已促使夏潯下了決心:不為其傀儡,必殺之。

  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是堂堂的錦衣衛,他們是奉聖出京,他們查辦的是謀反大案,這樣一群欽差大人,要控制一個像夏潯這樣的人需要讓他留下把柄嗎?用上這樣下作的手段,只能說明他們的身份和行為是見不得光的,更說明他們對夏潯的所有允諾都是空中樓閣。

  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夏潯,不管他們圖謀的事情是成功還是失敗,夏潯的結局只有一個:像那位不幸地知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掉的聽香姑娘一樣,成為錦衣衛滅口的對象,這些視人命如草芥的錦衣衛可不是開善堂的,會留著他的性命。

  畫蛇添足,莫過於此。

  於是,夏潯殺人反擊的計劃從那時候便開始籌劃了。他知道,辦砸了差事的小職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補救的辦法時,是不會把真相說給上司知道的,這是人之常情。而且在後來的交往中,張十三他們還隱隱露出了覬覦楊家財產的想法,他們既然對楊家的財產動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就更不會把夏潯的真實身份告訴其他人。

  所以,夏潯只要殺掉這四個人,就能死中求活,並且極有可能真正取代楊文軒,獲得最豐厚的回報。

  要殺掉四個人,那麼就不能在把他們全部殺掉之前讓他們對自己產生懷疑,這樣他需要充分自由的活動空間,所以夏潯選擇了一俟被楊家的人認可身份,馬上就動手除掉如附骨之疽般的張十三。

  他是身家清白的士紳,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外面亭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證明他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他正在洗澡,他身上沒有兇器。所以官府絕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馮總旗更不會懷疑他,因為他剛到楊府,所有的人證都不可能是他的同黨,如果馮總旗不太健忘的話,還會聯想起不久前發生在雲河鎮的那樁謀殺案……」

  張十三死了,自始至終,他也沒弄明白夏潯到底是怎麼看破他們陰謀的,和那位聽香姑娘一樣,黃泉路上,十三郎注定了做一隻糊塗鬼。

  夏潯跳起來開始冷靜地佈置現場,衣匣、衣架、地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最短時間內佈置完畢,以他專業的眼光又檢查一遍,確認沒有破綻之後,夏潯抓了衣架在手,長長地吸了口氣,用稍稍遜色於小荻姑娘的大嗓門放聲大呼起來:「救命!救命啊……」

  此時,張十三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兒,眼神渙散,還沒死透……

  夏潯揮舞著衣架,像一隻驚慌的兔子,上躥下跳地同空氣中看不見的敵人拚命搏鬥著:「我的冒險,開始了!」

  險惡重重,步步殺機,一旦成功,卻能成為人上之人,這個豐厚的回報值得他冒險。

  現在冒險剛剛開始,夏潯心中那份激動絲毫不亞於他第一次爬上女朋友的床……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5-29 12:15 AM

第016章 小喇叭開始廣播啦

  「知了……,知了……」

  誰也不知道知了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反正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一點也不知道的大牛和翠雲被它叫得昏昏欲睡。一到夏天,蟬鳴聲就此起彼伏、連綿不斷,不要說這樣在班房裡已經坐了大半個時辰,就算正走在路上的行人聽到這叫聲也會如受催眠,上眼皮跟下眼皮不斷地打架呢。

  不過小荻卻精神的很,身處青州府衙二堂的候審班房,她覺得特別的清涼,這個地方終年不見天日,就算是在炎炎夏日,也是涼風習習。

  候審班房裡除了幾張條凳之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劉大娘是第一個被提審的證人,剩下小荻、翠雲和大牛三個案發現場的目擊證人坐在凳子上,只能呆呆地看著前邊的柵欄。這裡邊是不許說話的,柵欄外邊站著兩個拄著風火棍的衙役,班房裡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小荻到了這種地方一點也不怕生,她進了班房後先是好奇地東張西望一番,好奇之後便開始無聊,於是就去找翠雲姐聊天,結果她剛說了兩句就被差大哥喝止了,於是退而求其次要大牛哥講笑話給她聽,當然再度被差大哥厲聲喝止,小荻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神遊太虛。

  「少爺膽子還真是小啊,又跳又叫的,看我以後不用這件事來笑話他。不過……說起來也怪不得少爺害怕呢,張十三死掉的模樣太嚇人了,少爺是個讀書人,知書達禮,文質彬彬,從來也沒見過這個,怎麼能不害怕呢。不過倒是沒看出來,少爺的身體那麼好看吶,嘻嘻……」

  小荻的眼睛慢慢向下彎,嘴角慢慢地向上翹起來:「小時候,少爺胖得像個球,爬樹的時候跟大狗熊差不多,好笨好笨的,可他現在的模樣……,他的肩膀好寬、胸膛好厚,胳膊比我的大腿都粗,大腿比我的腰肢都粗,還有他的那兒……」

  錯亂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少爺赤裸的身體、揮舞的衣架、壯碩的胸肌,還有那驚鴻一瞥間看到的隨著他的跳躍,活蹦亂跳的一串大「葡萄」……

  小荻丫頭突然面紅耳赤,她趕緊閉上眼,然後心虛地睜開一隻,偷偷睨了眼坐在一邊的翠雲姐姐,見她兩眼前視,有點緊張,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表情變化,這才放下心來。

  雖說一直服侍少爺的飲食起居,可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少爺赤裸的樣子,那充滿了陽剛之美的男性身軀,在她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她頭一晚認真思考過老爹對她說過的話,這種強烈的衝擊頓時在她心底蕩漾起了層層漣漪,少爺的形象在她心裡開始模糊起來,一會兒是可敬可愛的哥哥,一會兒又變成一個讓她臉熱心跳的男人,這種感覺讓她有點害怕。

  她不願再想這種讓人人心驚肉跳的東西,念頭立即轉開,納罕地想:「奇怪,少爺那麼好的人,是誰要殺他呢?這次幸虧十三郎了,雖然一直很討厭他,這麼看起來,他這人還不算太壞,至少忠心可嘉,要不是他拚死保護少爺,少爺就要被人殺死了。不過要是我在,我也會豁出命去保護少爺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她的念頭又轉到昨夜少爺那古怪的行為上來,她一直想不通,少爺深更半夜的一個人跑到冰窖裡去幹什麼呢,好久都不見他出來,總不會是偷冰吃吧?到底是為什麼呢?

  正想著,外邊高喊一聲:「肖荻,出來,聽候老爺垂詢。」

  小荻「啊呀」一聲,趕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

  審訊房裡,推官老爺趙溪沫大人正襟危坐,正在仔細詢問著小荻姑娘:「肖姑娘,從你們所在的那座五角亭子,可以看清浴室外部的周邊情形嗎?」

  「當然啦,浴室在花圃裡,周圍隔著十七八步才有迴廊,中間都是低矮的青草和花叢,藏不住人呀。哦!也不對,坐在亭子裡就不行了,我們那座小亭子左邊種著幾叢竹子,我們坐在亭子裡聊天,浴房右半邊的花圃能看清,左半邊因為有竹叢擋著,就看不大清楚了。」

  「唔,這麼說,兇手如果潛入你們府中,從左側迴廊下撲到浴房,撞開窗子衝進去行兇,殺人後再循原路退走,只要行動快捷,你們是來不及發現他了?」

  這時候門扉一響,馮檢校輕輕走了進來。檢校這個官的職能有點相當於辦公室主任,兼管案牘公文,所以有資格在場,同時府衙迎來送往的事務也都歸他管,所以他和各位官佐都很熟悉,這位趙推官和他私交甚篤,因此他大模大樣走進來,只向趙推官點了點頭,便在筆錄官一旁站定。

  小荻對趙推官很認真地說道:「是啊,少爺洗完澡會叫我的,他沒叫,我為什麼要盯著浴房看啊,我和劉大娘、翠雲姐還有大牛哥當時正坐在亭子裡聊天呢。不過兇手不用撞開窗子呀,因為我家少爺喜歡沐浴的,冬天也常常去浴房泡熱水澡,所以窗子都不用窗格,而是裝的密密實實的木板窗子,冬天封死免得寒氣侵入,夏天則完全打開,只要一跳就進去了。」

  「嗯,窗子打開,你們坐在亭子裡,能看到浴房裡面的情形嗎?」

  小荻道:「浴房為了排水方便,地基築的比較高,坐在亭子裡是看不到浴房中情形的,就算站著……我們往浴房裡看什麼呀?」

  趙推官摸摸鼻子:「唔,那你把張十三出現在後院,直到進入浴房前後的情況仔細說一遍,不許有任何疏漏。」

  小荻爽快地道:「行,當時少爺已經進浴房有一陣子了,我們正在亭子裡聊天,十三郎忽然走過來,問我們說:『少爺正在沐浴嗎?』」

  推官大人忽道:「等等,剛剛劉氏婦人說,這張十三走來時面色不愉,似懷怒氣,是麼?」

  馮西輝聽到這裡,目中精光一閃,立即盯緊了小荻,小荻撇了撇嘴道:「是啊,張十三仗著少爺的寵信目高於頂,府裡上上下下的人,他誰都看不上,走路時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怪討人嫌的,昨兒晚上,他故意找我的碴教訓人家……」

  小荻把她昨晚用冰塊鎮酸梅湯喝,與張十三拌嘴爭吵的事說了一遍,小荻說的聲情並茂,詳細異常,但是這種主人家的僕從間互相挑釁爭寵的事實屬尋常,推官大人聽得好生無趣,只好不斷地舉杯喝茶。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小荻還在滔滔不絕:「……後來爹也說我,說我不太懂事,我是從小跟著少爺的人,應該給府上新來的下人們打個樣兒,要不然大家都學我,你也拿點東西,我也亂用東西,還不亂了府上的規矩?我就琢磨,爹爹說的有道理,我應該幫著少爺,不讓少爺操心才對,所以我就不生氣了……」

  推官大人放下茶杯,無可奈何地扶住額頭,小荻還在講:「今天早上我給少爺梳頭,少爺看我還在生氣,就故意逗我說話。其實人家脾氣很好,當時已經不生氣了,可是昨天人家剛剛發了脾氣,要是少爺都不哄我一下我就不生氣了,那多不好意思,我就不理他……」

  兩旁柱著水火棍站立的衙役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好像在默哀般地忍笑,肖荻繼續講:「其實少爺對我一直都很好的,他見我還在生氣,就想辦法哄我開心,說要帶我上街去玩,還買東西送我,人家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是少爺在向我陪罪呢……」

  「咳!說重點,說說張十三為什麼面色不愉就好!」

  「是,大老爺,人家這就說到了。十三郎以為經過昨天那事兒,少爺已經不疼我了,結果少爺還是對我好,他知道了能不吃醋嗎?他走進亭子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問劉大娘和翠雲姐說:『少爺正在沐浴嗎?』他不看我,我稀罕看他嗎?我就故意和大牛哥說話兒,也不去理他,然後他就去浴房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我就聽見少爺在裡面好大聲地喊:『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就跳起來……」

  推官大人忽然來了精神,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追問道:「等等,從張十三進入浴房,到你們少爺大聲呼救,期間有多長時間,你再說一遍。」

  小荻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一盞茶,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因為當時大牛哥正在給我講笑話,他說有一個人家裡窮,連名字都沒有,後來就入贅到了一個傻大姐的家,從那以後別人就都喊他姐夫。有一次,他跟人打官司,請人寫狀子,人家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就說我叫姐夫……」

  衙役們的頭更低了,下巴已經快要抵到自己胸口了,趙推官也有些忍無可忍了,但是小荻這姑娘長得甜,那副小模樣兒誰見了都不煩,推官大人家裡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小女兒,所以平時最寵愛這個小女兒。趙家小小姐跟肖荻現在差不多大的年紀,趙大人見賢思齊、愛屋及烏,又不忍擺出官威來呵斥她,只好支起雙肘,以手撫額,作痛苦不堪狀。

  小荻繪聲繪色地道:「狀子遞到衙門裡去,縣太爺升堂就喊:『傳姐夫上堂!』於是當差的公爺們就一起喊:『請姑老爺上堂!』,縣太爺生氣了,就說:『你們這班混帳東西,什麼姑老爺!』公爺們就說:『老爺,您的姐夫不就是我們的姑老爺嗎?』

  左右衙役們拄著水火棍,一個個臉紅肚子鼓,跟正在運氣的蛤‧蟆似的,錄案書記官肩膀聳動,手裡那支筆在空中亂顫就是落不下去,推官大人抬起頭,無可奈何地道:「你是說,張十三來問你們少爺是不是正在沐浴,你故意和你大牛哥說話不理他,然後他就走向沐浴房,這時你大牛哥開始給你講笑話聽,等你聽完了這個笑話,就聽到你家少爺在大喊救命了,是不是?」

  小荻驚奇地道:「是啊!原來老爺已經知道了呀,早知道你知道了,我就不用講這麼仔細了。」

  「咣當」一聲,旁邊一個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掉到了地上,他趕緊扶著帽子彎腰拾起,向趙推官抱歉地欠欠身。

  推官大人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平靜了官容,沉聲道:「好,肖姑娘,說下面,說下面,聽到呼救聲之後你又如何了?這些地方一定要說仔細,不可有半點疏漏,要不然,一旦因為你有所隱瞞而錯過了真兇,肖姑娘,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小荻點頭道:「哦!聽到喊救命,我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就一起跑過去,呼啦一下子就衝進了浴房,然後我們就看到少爺手裡掄著衣架,像瘋了似的又蹦又跳,地上有一大灘血,緊接著我們就看到十三郎飄在浴池裡,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們就嚇得叫起來,和少爺一起又蹦又跳……」

  「等等!」

  推官大人雙手扶案,身子微微前傾,專注地道:「這裡要說的仔細一些,房間裡當時有沒有兇手的影子?有沒有遺落什麼兵器,你們少爺當時是什麼模樣,可曾穿戴整齊?」

  小荻眨眨眼道:「兇手已經跑啦,怎麼可能還在,他要還在,我們一定打死他。少爺嘛,少爺正在沐浴,怎麼可能穿衣服呢……」

  推官大人目光一凝,追問道:「當真?身無寸縷,一絲不掛?」

  小荻小臉有些發紅:「嗯!是……是吧……」

  「不要是吧!此處不可含糊,說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是!」

  「嗯,那他的頭髮呢,是束起來的還是披散著的。」

  「人家還沒給少爺梳頭呢,當然是披頭散髮的。」

  「嗯……,明白了。說下面,說下面,下面怎樣了?」

  小荻遲疑了一下,害羞地低下頭,捻著自己的衣角,忸忸怩怩地道:「大老爺,人家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呢,下面……下面實在不好意思跟你說……」

  「哈哈哈……」滿堂的公人再也忍不住了,俱都捧腹大笑。

  推官大人脹紅著臉龐,頰肉一抽一抽的運了半天氣,才頹然揮手道:「你……下……下去吧。」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5-29 11:12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6-3 11:08 A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17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翠雲姑娘,你們少爺可有什麼仇人?”

  “回老爺的話,我們少爺知書達禮,和善鄉鄰,為人處事,安份守己,從不曾聽說我家少爺與人結怨……”

  換了翠雲丫頭上來,趙推官振作精神,繼續訊問起來,馮西輝則在一旁暗自思量:“從這幾個楊府僕人交待的情況來看,從張十三進入浴房,直到夏潯高呼救命,期間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隨後下人們趕到浴房,此時房中已一片狼籍,衣衫浴具拋灑一地,他們趕緊去取了衣衫來給楊文軒換上,又把護院家人都叫來團團守住了他。

  隨即有人報官,正在街頭巡弋的張、王兩位巡檢聞訊趕去斟察現場,又著人回府衙報訊調人過去,整個過程中楊文軒沒有離開過,浴室中也一直沒有斷過人。捕快們趕去後,對浴房和整個後院花圃都已仔細搜索過,一根針也不可能藏起,若有兇器,不可能藏于浴房中或都隨手拋出窗外棄於園圃之中。

  這樣的話,夏潯就沒有什麼嫌疑了。他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死一個人,又穿好衣服整理停當跳出窗子,到遠處藏妥兇器,再返回現場脫光衣服,重新扮成入浴假像。當時在場的人非常多,這些楊府的奴僕都是雇傭來的,並未與楊家簽立賣身契約,沒可能為了家主的一樁殺人命案眾口一辭地給予掩飾,何況夏潯剛到楊府,沒有人可以信任,他也沒有膽子把性命攸關的如此大事託付給任何人。”

  其實馮西輝自始至終就不相信夏潯會是兇手,只是出於職業本能,對任何有條件成為兇手的人,他都要先在心中進行一番排查。現在推測夏潯有沒有嫌疑,只是一種職業習慣。

  夏潯沒有嫌疑,他心中真中懷疑的對象便浮現出來:太棘手了,那個刺客竟然陰魂不散,再次出手,此次既然失敗,他什麼時候會再來,這個人……倒底是誰?

  思來想去,沒有半點眉目,他搖搖頭,舉步離開了審訊室。

  趕到殮房,與兩位候在那兒的巡檢官簡單交談片刻後,忤作已檢驗完畢,直起腰來說道:“死者是被一柄利器刺中胸腹之間而死的,部位找得非常精准,只是一擊便刺穿了死者的肝臟,連脾臟也受了傷。從死者身上的創口來看,外闊而內窄,創口平滑,逐步收縮,小的推測,兇器應該是椎一類的兵器,長度至少有一尺過半。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幾道輕微的擦痕,應該是搏鬥中留下的,其它的就沒有什麼發現了。”

  馮檢校看著那白麻的斂布慢慢遮住張十三大睜的雙眼,心中暗凜:“好犀利好準確的殺人手法。楊文軒是這樣死的,張十三又是這樣死的,楊文軒倒也罷了,他的拳腳功夫有限的很,可張十三一身武功還算不錯,雖在措手不及又兼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可如此容易被人殺掉,這刺客的身手也算是相當了得了。”

  上次楊文軒遇刺後,他曾暗中調查過,卻沒有發現什麼眉目,想不到“楊文軒”剛一回城,兇手又如附骨之疽般追來,摸著根根如刺的鬍子,種種疑竇湧上心頭:“楊文軒死後,我們並未公開死訊,兇手不覺奇怪麼?‘楊文軒’趕去卸石棚的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一定打聽得到,為什麼刺客沒有趕去探查究竟,或者再度行刺?如果說他認定楊文軒已死,懷疑官府在布下圈套,又或者有人李代桃僵,為什麼‘楊文軒’剛剛回城,他還未得機會確認這些疑問,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出手了?”

  馮西輝再如何機警,又怎麼可能把夏潯自導自演的行刺事件,在那位真正的刺客身上找到合理的原因。

  ※※※※※※※※※※※※※※※※※※※※※※※※※※

  簽押房內,州判董浩天董大人滿面堆笑地給夏潯續著茶水,很耐心地聽著他慷慨激昂兼語無倫次的控訴。

  這個苦主可不是平頭百姓,他有功名在身,而且是青州府裡有名的士紳,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歹徒手執利刃登堂入室啊,哪個豪紳士子不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對象。治安如此惡劣,這可是犯眾怒的事,一旦‘楊文軒’發動士林和商界朋友群起抗議,那事情就鬧大了。

  當官的想要幹出些政績,想要收稅派糧攤徭役,就絕對離不開地方士紳們的支持,若是讓整個士紳階層為之不滿,不管你是破家令尹還是強項令,都得灰頭土臉乖乖滾蛋,在地方上,除非是正處於戰爭狀態,需要強行動用朝廷武力貫徹政令,否則這些地方士紳的能量比官府要大的多。

  夏潯又驚又怒、不依不饒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入我府邸公開行兇,虧得十三郎捨命救主,晚生在府學裡又練過一些拳腳射禦的粗淺功夫,這才僥倖逃得一命。凶徒如此猖狂,大人可一定得為晚生作主才行啊。”

  董判官忙道:“楊公子,請放寬心,如此凶頑,我青州府是絕不會放過的,本官一定會把他緝拿歸案,還你一個公道。公子最近有沒有與人結怨,對那兇手可有熟悉的感覺?”

  夏潯搖頭道:“沒有,晚生對那刺客並無印象,也不曾與人結怨。晚生當時正在沐浴,張伴當進來向晚生稟報一些家事,就在這時,兇手躍窗而入,穿一身青衣,面蒙青巾,使一柄烏亮的鐵錐,晚生唬得動彈不得,幸虧張伴當反應快,立即沖上去與那歹徒搏鬥起來。

  十三郎赤手空拳,被那凶徒一錐刺中了胸口,可十三郎垂死反擊,一拳似也打斷了那凶徒的肋骨,兇手悶哼一聲,在地上跌了個跟頭,晚生這才反應過來,慌忙跳出浴池,抓住衣架揮舞自保,同時大聲呼救。見晚生府上家人護院頃刻便至,小生又揮舞著衣架讓他近身不得,那兇手便從窗中遁出,逃之夭夭了。”

  “嗯……”州判大人眉頭微鎖,撚著鬍鬚沉吟不語。

  夏潯睨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放到鼻下,低低嗅著茶香,腦海中飛快地回想了一遍:人證、物證、作案動機,各個方面都沒有問題,從昨夜的秘密準備,到今早帶小荻逛街激怒張十三,從而誘他主動送上門來的全部過程,也沒有任何漏洞,於是心中更加坦然。

  一個衙役悄悄走進來,在州判大人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顯然是在彙報推官大人那邊的審理情況,董大人點點頭,揮手摒退了那衙役,對夏潯道:“楊公子,對尊府家人的詢問已經結束了,現在他們正在衙門口兒候著,公子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案情有什麼進展,本官會隨時通知你。”

  “好,希望州判大人早日抓到兇手,晚生告辭。”

  “嗯……”州判大人又囑咐道:“本官自然會全力緝拿兇手,只是在此期間,公子出入還須注意安全,多帶護院家丁,本官也會讓巡捕差役們在尊府附近加強巡查的。”

  “晚生曉得,告辭。”

  州判大人送到門外,一抬頭看見馮西輝正在側廊下站著,便道:“馮檢校,代本官送送楊公子。”

  夏潯和馮西輝並肩出了二堂,繞過大堂,漫步經過月臺,眼看前方就是四梁八柱,五檁四椽的儀門,中間這段甬道上再無他人,夏潯立即塌了肩膀,苦臉哀求道: “馮大人,求您開恩放草民離去吧,草民怎知這楊旭在家中坐著都會有歹人殺上門來,草民實在不敢奉應這樁差使,討飯過活好歹性命可保哇,大人開恩……”

  “住嘴!”

  馮西輝聲色俱厲地喝住了他,匆匆掃了眼左右,低喝道:“現在後悔,晚了!別忘了,你親筆畫押的狀子還在本官手上,如果你不聽本官吩咐,本官隨時可以把你送上法場。想從一個賤民變成我錦衣校尉,一點風險也不擔,可能嗎?”

  夏潯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了,馮西輝又放緩了聲音道:“你不用害怕,州判和推官兩位大人都極為重視此案,一定會調集精明能幹的捕快認真緝拿兇手的,那歹人沒有得手,又已驚動官府,必然蜇伏起來不敢妄動,你眼下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夏潯苦著臉道:“就算眼下沒有危險,那……以後呢?”

  馮西輝斥道:“你當捕快們都是吃乾飯的?這不是正在緝拿真凶麼,你回去後,府中多聘護院家丁,儘量不要出門,夜晚更換宿處,儘量保障自己的安全。”

  夏潯道:“不出門?我也想啊,但是可能嗎?楊少爺關著門躲在家裡做生意?齊王的壽宴去不去?朋友們迎來送往的時候去不去……”

  “好啦好啦,不要訴苦啦。出門多帶保鏢護院也就是了,那刺客為人機警,看他手段,都是未慮勝先慮敗,事先找好退路才動手,他敢在大庭光眾之下動手?要想做大事、成大功、享大富貴,豈有不冒風險的,你做乞丐,就算能活一千年,可有機會享用一日這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多少人幹盡了殺頭的買賣,也賺不來這般好事,不值得你一搏麼?有什麼好抱怨的,真是爛泥塗不上牆!”

  “呃……,是!小……小的知道了!”夏潯囁嚅地道。

  馮西輝展顏道:“這樣才對,你回去吧。張十三已死,以後有什麼事,你直接稟報於我,藉著你遇刺的事,我這身份接近你,倒也有了合適的理由。”

  “是!那……那小的告辭了。”

  夏潯提著袍裾拾階而下,在府門外站定了身子,轉身又向馮西輝抱拳拱手,朗聲道:“大人留下,晚生告退!”

  “公子慢走。”馮西輝停住腳步,也拱了拱手。

  早已候在外面的肖管事一見少爺出來,趕緊帶著小荻、翠雲、劉婆子和大牛等一干下人趕著馬車迎上前來。

  “走,回家!”

  夏潯袍襟一撩,車中坐定,把這個家字咬得特別重,環顧馬車左右,僕從謹隨,唯獨少了張十三那個厭物,夏潯心中一陣輕鬆,現在總算有了一點當家作主的感覺。

  馬車起動,他又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馮西輝仍然站在丹墀之上,見他回頭,向他微微一笑。夏潯扭過頭來,眸中泛起一抹陰翳:“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

  興沖沖車中坐定的小荻姑娘屁股剛挨著凳子,便迫不及待地同少爺哥哥分享起她的感受來:“少爺,人家這輩子還是頭一回進班房呢,嘻嘻,裡邊真好玩,那班房裡什麼都沒有,和人家想的完全不一樣,討厭的是,差大哥還不許人家說話……”

  “咦?少爺,你怎麼閉上眼睛了?還在害怕嗎,別擔心,小荻會保護少爺的。”

  夏潯想笑,又忍住,搖搖頭道:“沒有。”

  “那是倦了?不喜歡小荻說話?少爺不喜歡,那人家就不說了。”

  夏潯睜開眼睛,摸摸她的頭,微笑道:“人常說,上輩子你是個什麼人,這輩子就會反過來,你呀,上輩子一定是個小啞巴,還是少爺我害你做了小啞巴的,所以上天把你打發來,這輩子把上輩子沒說完的話都說給少爺聽。呵呵,你說吧,少爺喜歡聽。”

  小荻趕緊捂上了嘴巴:“人家不要說了,說的太多的話,那人家下輩子不是又要做啞巴了?”

  “哈哈,不說就不說,那少爺睡一會兒。”夏潯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往座榻上一仰,閉目小憩。

  小荻:“……,咳……,少爺啊,人家還以為公堂就像說書的形容的森羅寶殿呢,有油鍋、有鍘刀、釘棒、轆轤……,可是一點都不像,那些差大哥和官老爺都很和氣的,人家一上堂,他們就笑個不停,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後來吧……”

  ※※※※※※※※※※※※※※※※※※※※※※※※※※※

  楊府門前,一個頭戴竹笠的跛足人一瘸一拐地走過。竹笠低低壓在眉際,只能看見他的半邊臉,頰似刀削,頜下胡茬鐵青。

  跛足人貼著路邊,走的非常緩慢,他在路邊喘息著停下,手扶竹笠的時候,目光飛快地向街這邊掃了一眼。兩個捕快正按著腰刀慢悠悠地踱過來,看到外鄉人或是孔武有力的男人時,目光便格外警覺,顯然因為楊府發生的刺殺案,官府已加強了這條街尤其是楊府附近的巡邏。

  跛足人微微低頭,唇角輕輕一勾,露出一抹陰狠冷削的意味。

  對楊文軒的生與死,他一直感到很困惑,他不相信自己會失手,在雲河鎮那一刀,他清楚地知道一定會要了楊文軒的命,可是楊府居然沒有傳出楊文軒的死訊,府中上下一切都很平靜。當小姐得知楊文軒沒有死,而是去了卸石棚寨的時候,他還非常肯定地告訴小姐,這一定是楊家或者官府布的局,安撫小姐要沉住氣,莫要落入官府布下的圈套。

  可是十多天后,楊文軒回來了,居然活蹦亂跳地回來了,莫要說死,就連受過傷的樣子都沒有。

  撫著小姐掌摑過他的臉頰,臉上不疼,但是痛在心裡。他無法容忍小姐會認為他怯懦怕死,根本沒有下手,卻誑說殺死了楊文軒。小姐就是他心中的神,他不能讓自己的神懷疑自己的忠誠,他會證明自己的忠心,一定會!

  眼見那楊文軒生龍活虎的樣子,連他都恍惚地覺得自己那一刀的確失手了,可是反復思量,不能啊!難道是楊家夥同官府找了一個人冒名頂替?目的何在呢?就為了誘我再次出手?可是哪有那麼巧的事,楊文軒剛死,馬上就找得到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

  小姐說要沉住氣,要查明這個人的真偽,在此之前不可輕舉妄動。可他不這麼想,小姐扇了他一記耳光!小姐罵他是懦夫!小姐說他是個無能的廢物!他受不了小姐對他鄙夷輕蔑的目光。

  他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想不通楊文軒死而復生的關鍵,那他乾脆就不去想了:“既然你活了,我再殺你一次便是!”多麼簡單?不聰明的人想法總是很直接、很簡單,而直接、簡單的辦法,卻通常總是最有效的辦法。

  可他還沒有下手,居然有人搶在他前面出手了,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傢伙沒有殺掉楊文軒這個正主兒,卻幹掉了他的一個貼身伴當,以致打草驚蛇,害得他也沒機會出手了,真是個其蠢如豬的同行啊。

  不過沒有關係,總能等到機會的,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楊文軒,這一次,他要把楊文軒的人頭提回去,給小姐當面看個清楚,向小姐證明他“二把刀”的清白!

  不過,在動手之前,他一定要慎之又慎。他不怕死,只要小姐吩咐一聲,就算讓他去殺皇帝,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闖進金鑾殿,可他不能給小姐惹來半點麻煩,必須得幹得乾淨俐落,不留絲毫後患!

  兩個巡捕似乎注意到了他,開始向他望過來,跛子機警地轉過身,踱到路的熟食店,要了半斤豬頭肉,兩個豬耳朵,店家把豬頭肉和豬耳朵細細地切片切絲,淋上麻油,又使荷葉包了,麻繩一系,跛子提在手中,便一瘸一拐地向遠處走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5-30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6-3 11:08 A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18章 在行動

  夏潯回到楊府時,楊家門前已是車水馬龍,賓客如雲。有些是青州士紳或者府學的同窗,得到消息後備了禮物上門探望,脫不開身的就讓家人持拜貼來見,邀他赴宴,為他擺酒壓驚,還有許多是楊家店鋪作坊的大掌櫃二掌櫃們,一個個擔心東家狀況,急吼吼地趕來探詢究竟。

  夏潯一見這麼多生面孔,登時有點頭暈,就連熟面孔一時也認不出了,好在人多有人多的好處,他不需要一個個去對付,這些朋友每個人也說不上幾句話,再加上楊大少爺剛剛遇刺,驚恐之下神色也好、言行也罷,即便有些生疏、有些不自然,也無人以為奇怪。

  好不容易把客人們都對付走了,夏潯已累得筋疲力盡,到了晚上,肖管事又給他換了住處,四個護院縮小了警衛圈,只照顧他所在的小院子,府中男丁女僕人人備了梆子、鐵盆、木棍、鋼叉一類或呼救、或搏鬥的武器,鬧哄哄的又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安排完畢,讓這位大少爺得以休息。

  天亮了,柔和的光線透過窗子映到房中,夏潯張開眼睛剛要坐起,看見室內有些陌生,不由得一驚,剛要縱身跳起,才想起又換了住處,這才放鬆了身體,重又躺回枕上:“要做這楊文軒,佔用他的身法,繼承他的財產,還真不容易啊……”

  夏潯苦笑著歎息一聲:“附骨之疽已經被清除了,可來自錦衣衛的威脅並未就此罷休,眼下的緊張局面雖然是自己造成的,可那真正的刺客,難保未在暗中伺機行動,要對付的人還多著呢,生命危險隨時會有,步步驚險,殺機重重啊!”

  其實自從簽下狀紙,答應為錦衣衛效力那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輕鬆過了。馮總旗他們明顯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對自己雖然滿口許喏,打得卻是卸磨殺驢的主意。他只能裝傻充愣,時刻小心自己的一舉一動,在錦衣衛面前,他的言行舉止要符合一個不讀書少見識的鄉下人模樣,在其他人面前則要符合那位青州諸生、巨富豪紳的楊旭模樣,雙重的偽裝,讓他如臨深淵、如履寒冰。

  但他甘之若飴。

  他在小葉兒村時,雖然貧窮,卻過得很輕鬆,然而這種輕鬆,是以卑賤的社會地位、貧窮困苦的生活,永遠沒有未來的灰暗為代價的。那樣的日子即便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意義?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它的長度,而在於它的寬度和厚度,所以他離開了,他要去投燕王,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知道這條路變數極大,兇險也極大,能不能如願投軍?有沒有命活到朱棣成功的那一天?是不是朱棣成功就意味著他也成功?理智地想想,並不是燕王做了皇帝,他的士兵就個個雞犬升天的。

  更何況刀槍無眼,從來沒有哪一路神仙向他保證,會保佑他遇難不死,逢凶化吉,大富大貴,一生太平。這三年來,他吃過苦、挨過餓、得過重病,還有一次差點溺水而亡,他早已拋棄了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已經明白,他意外來到這個時空,只是天地間某些偶然因素恰巧匯合在一起時創造的一個奇跡,並不意味著從此之後會有滿天神佛庇佑,他只是一介肉體凡胎,一切都得靠自己,今天他還活著,也許明天就會死掉,沒有人知道他來過,活過。

  因此,當這個危險係數比跟著燕王造反要小,成功後的回報卻實實在在的機會出現以後,他立即緊緊抓住了。從那天起,他就決定做一個雙面間諜,為錦衣衛臥底的同時,為自己的未來臥一回底。

  殺掉張十三只是他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馮總旗、安員外和劉旭這三個人都得死,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把柄被人攥在手裡,縱然錦衣玉食,也會寢食難安,何況這四個人對他根本不懷好意,經歷過一番生死的夏潯比任何時候都明白這個道理,婦人之仁,他不會去做。

  只是殺張十三容易,殺馮總旗就難了。殺他之前,要確定他沒有把自己的真正身份讓更多人知道;要先確認那份狀紙的所在;要想辦法在殺掉他之後不讓剩下的兩個人懷疑自己,或者乾脆布一個更大的局,把這三個人一起除掉;還有那個刺客,沒有千日防賊的,得把他引出來……

  千頭萬緒,困難好象很多啊……

  夏潯挑了挑眉頭:“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愛拼才會贏!那就較量一番吧!”

  “少爺……”

  一見夏潯從房中出來,一身整齊,早已候在那裡的肖管事立即向他欠身施禮,肖敬堂從來都是這樣,並不因為少爺敬他一聲“肖叔”,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肖叔。”夏潯臉上露出了笑容,對這個忠誠、本份的老家人,他的敬意是發自內心的。

  “少爺,老肖核計了一晚上,咱們府上的護院還是太少,人手有限、本事也有限,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你看咱家是不是再聘幾個武師回來?”

  夏潯道:“成,這事肖叔去辦吧。”

  “是,咱青州地面上,有三家武館,聲勢最大的就是彭家武館,彭家武館教出來的弟子雖說聘金貴了些,卻都是些真把式,我想,寧可多花些錢,少爺的安危重要啊。”

  夏潯點頭道:“好,就去彭家武館請些人來吧。”

  肖管事恭謹地道:“那一會兒早餐之後,我就去走一趟,我去喚小荻起來,侍候少爺更衣。”

  “等一下。”夏潯喚住了他:“肖叔,我離開這些天,有哪些客人送過拜貼請貼,你去拿來,我要看看。還有,親自登門,未留貼子的,儘量想想,莫要疏漏了哪個,一會兒也都說給我聽聽。”

  肖管事訝然道:“少爺這是要……”

  夏潯微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

  青州城南雲門山,山中有一石罅,深不可測,夏秋之季常有霧氣從此蒸騰而出,猶如白雲冉冉升空,蔚為奇觀,故而雲門山山雖不高,卻有千仞之勢,成為魯中一座名山。天下名山多有石窟雕佛,少有道家石像,可是雲門山上卻有這麼一處道家石像,雕的是北宋初年道家大聖扶搖子陳摶的一尊臥像。

  當地人說:“摸摸陳摶頭,一輩子不發愁,摸摸陳摶腚,一輩子不生病”。於是陳摶老祖的頭和屁股現在都已變得鋥光發亮,仿佛玉做的一般了。馮西輝現在就站在陳摶的臥像前面,長著厚厚老繭的虎口輕輕撫過陳摶老祖已被摸得如玉般潤澤的石雕道髻。

  洞中陰冷昏暗,石像後面的洞窟深處,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馮總旗,你來的很準時啊。”

  馮西輝攸然抬頭,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正貼著石洞內壁站著,便退後一步,抱拳道:“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那人沙啞著嗓子道:“你不必問我名姓,也不必知道我的身份,我奉大人之命而來,今後負責指揮你們的行動。”

  馮西輝道:“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沉聲道:“不日齊王大壽,京裡會派賀使來。這位賀使會帶來一個令齊王很不開心的消息,由於朝廷今年的用度緊張,戶部本該撥給齊王建王府的款子得拖些時日了。”

  馮西輝並未發問,只是靜靜地聽著,那人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齊王此人,性浮誇、喜炫耀,他大壽之期,諸王都有賀使來,眾目之下,若齊王府因之停建,以齊王性情,必引為大恥,所以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確保王府能繼續施工。你可授意楊旭,伺機向齊王獻上三計。”

  “請講!”

  洞中人將羅僉事所授三計一一敘述了一遍,又道:“大人仔細研究過齊王的性情為人,這三計,以齊王之驕縱狂妄,又兼好大喜功的性子,只要弄得到錢,他是不會避忌的。”

  馮西輝道:“下官遵命。”

  洞中人“嗯”了一聲,突然又問:“張十三,是怎麼死的?”

  馮西輝並不意外,楊文軒遇刺的事兒已經傳遍青州城,這位特使雖然剛到沒幾天,但是只要他有心,一定能打聽到的,當下馮西輝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一遍,略一猶豫之後,他又把楊旭在雲河鎮別莊遇刺的事也說了出來,只不過沒有說楊旭當場便已身死,只說是刺客誤殺了楊旭的侍妾聽香。

  洞中人聽罷沉吟片刻道:“我等所謀,全要著落在這個楊文軒身上,此人萬萬不可有所閃失。”

  馮西輝心道:“楊文軒……早已閃失的不能再閃失了。”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漫說他正打著公私兩便,謀奪楊旭家產的主意,就算沒有這點私心,他也不想說出現在的楊文軒是個冒牌貨,這樣的話將來一旦謀事不成,他還能脫了干係,由這洞中人承擔責任,不然他也難辭其咎。

  馮西輝小心地答道:“兇手一直只是針對楊文軒一人,應該是楊文軒結下的私仇無疑,不過此人倒底什麼來路,我們現在還無法確定。楊文軒的生意店鋪不少,又替王府經營著諸多生意,要讓他躲在府中不出來,恐怕不成,我已囑咐他多聘保鏢護院,以策安全。”

  洞中人沉聲道:“據你所言……,那刺客身手極其高明,普通的護院家丁,能護得了他的安全麼?大人命你等前來,耗費數年時光,才扶植起這麼一個成為齊王心腹的人,你明知有人對他不利,還要這般輕描淡寫,如果他真的被人刺死了,你來承擔這個責任嗎?”

  馮西輝一呆,微怒道:“大人,非是卑職不想保護他的安全,實在是卑職手中沒有可用的人手啊,落翅的鳳凰不如雞,我們現在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朝廷的勢力不敢借用,還要千方百計躲著地方官府的耳目。下官手下,只剩下劉旭和安立桐兩個人,劉旭只是個跑腿兒的小角色,安立桐更是不堪一用。如今張十三遇刺,卑職身邊再無得力人手,卑職又有什麼辦法可想。”

  那人陰惻惻地道:“馮西輝,你不用向我訴苦,你的日子再苦,苦得過大人麼?大人苦苦支撐大局,已是舉步維艱,派不出人手幫你了,楊旭此人對我們十分重要,你身在青州多年,難道就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法子保證他的安全麼?”

  馮西輝無奈地道:“大人,上面不支派人手,卑職如何衛護他的安全?雖說楊旭是青州有名的士紳,可衙門裡也不可能派出三班衙役住到他的府上去,自古以來,從無此例。難道要卑職辭了府衙裡的差使,毛遂自薦去楊府做他的伴當?”

  洞中人冷笑道:“馮總旗,若非你才堪一用,大人怎會把你派到青州來,如今不過遇到這麼點事情,你除了抱怨便一計難出?著實令人失望!”

  馮西輝惱了,反唇相譏道:“難道大人您有什麼妙計不成?”

  洞中人慢吞吞地道:“我這裡,倒的確有一個法子。”

  馮西輝眉頭一挑,只聽洞中人道:“你手中無人可用,難道不會借勢而為麼?”

  馮西輝惑然道:“借勢?如何借勢,下官能借什麼人的勢?”

  洞中人道:“楊旭如今有三重身份,錦衣衛、開封士紳、齊王門客。你手中沒有人手可用,不能保障他的安全,何不利用齊王之勢達到目的呢?”

  馮西輝道:“齊王雖倚重於他,卻也不至於派出三護衛的兵馬來保護他吧?”

  洞中人道:“楊旭在齊王心中當然沒有這個份量,問題是,你知道,我知道,州府衙門的人卻不知道。這一點難道不能利用?能借勢時借勢,不能借勢時造勢,欺上瞞下、無而生有,以虛為實,由誑而真,本是你們這般人平日裡敲詐勒索,假公濟私的慣用手段,怎麼離開應天府才四年功夫,你便把這些手段忘得幹乾淨了?”

  馮西輝“啊啊”幾聲,心中霍然領悟,也顧不得這人的譏諷語氣,欣然躬身道:“是了,卑職受教,多謝大人指點,卑職知道怎麼做了。”

  洞中人道:“知道就好,你儘快去安排。以後有什麼事需要通知我時,可在城南玉皇廟前留下暗記,我自然會找機會與你相見。”

  “是,卑職告退。”

  馮西輝興沖沖地離開陳摶洞,在山中隨意轉悠著,思索著如何造勢借勢以達目的,在摩崖石刻下轉悠了半晌,才往下山主道行去,堪堪走近,就見山上一群遊人下來。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說說笑笑正往山下行去,看那排場,應該是上山遊覽的官宦人家,頭前兩個人,一個穿著大紅的僧袍,帶戒疤的光頭在陽光下鋥明哇亮,乃是一個僧人,另一個大袖公服,腰系絲絛,頭戴網巾,年約六旬,精神瞿爍,看他氣度雍容,舉止威嚴,必是一位官人。

  馮西輝心道:“那和尚應該是山下大雲寺的人了,既然穿著大紅袈裟,不是方丈也該是首座了,這樣尊貴的身份親自陪同那客人游山,在我青州也只有知府、同知等寥寥幾位大人才夠這個資格,這幾位大人我都是認得的,那位大袖公服的官人可陌生的很,他是誰?”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5-31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6-3 11:07 A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19章 人人有故事

  那一行人下了山便進了大雲寺,此時正是午膳時間,看來這位施主除了地位很高還捐獻了很多香油錢,要不然大雲寺不會派高僧接待,陪他們遊山玩水,還安排素齋款待。

  馮檢校無暇理會那人身份,他下了山便立即快馬趕回府衙去見趙推官,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剛剛發現”的夏潯替齊王經營生意的身份告訴了趙推官,推心置腹地道:“大人,一旦這楊文軒真有個三長兩短,不要說青州士紳會為之鼓噪,齊王爺那裡怕是更會大大不滿,到那時,就算青州士紳的不滿上面還抗得住,齊王爺只消說一句話,我青州府治下不力,匪盜橫行的罪名卻一定會壓下來,到那時恐怕知府大人都要丟了烏紗帽,大人您……又會受到何等處置呢?”

  推官相當於公安局長,職責所在,治內若是出了重大刑事案件,鬧得民怨沸騰,再有齊王這樣的大人物施壓,結果當然可以想見,趙推官不由瞿然變色,驚道:“那楊文軒竟是齊王的人?這可怎麼辦,兇手藝高膽大、行蹤詭秘,我們迄今毫無線索,恐怕一時半晌是捉不住他的,萬一他再次對楊文軒下手……,不成,我得馬上把這事稟報于知府大人和州判大人。”

  “大人且慢!”

  馮檢校連忙攔住他,說道:“大人,您把此事報與府尊和州判大人,固然是應該的,可是這刑名之事,您才是主管,一旦兩位大人獲悉楊文軒的身份,為了推脫責任,必然把這事兒全部推到您的身上,說不定還要正式行文,黑紙白字,留一個憑據。如何保障他的安全,最後還不是要著落在大人您的身上?到那時大人又該怎麼對府尊和州判大人說?府尊大人、州判大人肯與大人共擔道義麼?”

  趙推官咬牙道:“那對老狐狸肯接招才怪,他們一旦獲悉此事,只會把事情全部推到本官頭上,而且一定會明文下發,把場面做得滴水不漏,若是楊文軒出了事,嘿!他們正好推個乾淨。”

  說到這裡,趙推官仿佛已看到一頂黑漆漆的鐵鍋向自己當頭罩來,不禁悲觀地道:“楊文軒是有功名有身份的士紳,有他自己的正當營生,我總不能叫他整日龜縮在府上不出來吧?可他縱有功名,也不過是一介百姓,本官又不能抽調刀頭捕快們去貼身保護他,有違律法制度不說,傳揚開去旁人還道我收了楊家甚麼好處,無端惹一身腥,這……這可如何是好?”

  馮檢校道:“巡檢捕快為國執法,當然不能禦於私人,不過,咱們無法出面,可以找人幫忙啊。”

  趙推官臉皮子一動,一把扯住他道:“老馮,莫非你已有了好主意,若有主意快快說來,不要再打啞謎了,我這汗都急下來了。”

  馮檢校笑笑,對他低聲說出一番話來,趙推官聽得雙眼一亮,把大腿一拍,叫道:“著哇,我怎麼沒想起來,若論消息之靈通,爪牙之眾多,我青州府也比不得他們家,對!逼他們出手幫忙,只要有他們相助,不但可以保護楊文軒安全,還能迫使他們全力協助本官緝拿兇手,一舉兩得,果然妙計!”

  趙推官捏著下巴略一沉吟片刻,拍案道:“去,馬上調十個捕快、十個快手,隨本官走一趟。”

  馮西輝吃了一驚道:“帶這麼多人,動靜是不是鬧得太大了些?”

  堂堂青州府的推官大人帶人辦案,只帶二十個人,真的多麼?那倒不然,問題是趙推官實際上帶的不是二十個人,而是近二百人。

  青州府一共只有六十名捕快、六十名快手,當然,這是指有編制的“經制正役”,而一個正役外出公幹,要帶兩個副役,每個副役又要帶上他的“幫手”和“夥計”,這樣算來,一個捕快公幹,實際上出去的人接近十個。所以趙推官調了二十個人,實際上就是兩百人,這樣龐大的隊伍招搖過市,在承平年代的確罕見。

  趙推官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馮西輝頓時領悟,心道:“娘的,這些官兒們一個個花花腸子比我錦衣衛還多。”當下一拍額頭,便去調人了。

  趙推官想要的正是這種效果,他已經不打算把楊文軒是齊王門下的事情告訴府台和判官兩位大人了,而且自己也要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姿態,不然的話,一旦楊文軒遇刺,頭頂上那兩位大人分功諉過,他更加被動。而他今日招搖過市,儘量把動靜鬧大,來日一旦楊文軒真有個三長兩短,他至少可以搬出今日之事,說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來保證楊文軒的安全,可知州大人和判官大人做什麼了?

  這點心思,馮西輝被他乜了一眼,已是心領神會。

  青州府的六十名捕快、六十名快手,平時在府衙待命的只有三分之一,趙推官一聲令下,便從中調出了一半,這些人動作雖快,但是要匯齊他們的副役、幫手、夥計,卻著實地費了番功夫,大半個時辰後,人馬才到齊,趙推官一身官袍,出衙上馬,威風凜凜地帶著兩百號手下浩浩蕩蕩而去……

  ※※※※※※※※※※※※※※※※※※※※※※※※※※※※

  夏潯聽肖管事向他彙報了這些天登門拜訪或者打聽過他消息的人,暗暗記在心裡,之後便讓肖管事去彭家武館,自己則拿過那摞拜貼、請柬,逐一翻閱,進行篩選。

  這些大多是來往比較密切的人,有些人張十三曾詳細地向他介紹過,有些不太熟悉的,那也沒有關係,身邊還有個小喇叭呢。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詢問技巧,夏潯就能從她那裡得到許多對自己有用的資料,比如這個人的身份、和自己關係的遠近,大致有些什麼往來或恩怨。當然,小荻的敘述中還挾雜著許多家長里短,阿貓阿狗的消息,自動過濾就是了。

  最後夏潯從中挑出了三個最有嫌疑的人:林北夏、庚薪、江之卿。

  夏潯選出的這三個懷疑對象,都有作案動機,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林家當鋪的林北夏。

  林家當鋪現在已經改了名字,叫“林楊當鋪”,因為楊文軒現在也是這家當鋪的掌櫃,占著一少半的股份。

  楊文軒能入股林家當鋪,起因是前年的時候林家當鋪起了一場大火,那場火燒毀了林家的一間典當品倉庫,庫裡有許多活當物品,其中不乏珍貴之物。失火的消息傳開後,在林家當鋪典當過的客人都拿著當票來贖回原物,就算是本來沒錢贖回典當品的人也借了錢鐵了心的要贖回。

  因為典當行的規矩,活當物品在一定期限內,允許典當者贖回。所以活當物品在未過期之前,典當行是不能進行處置的。現在林掌櫃拿不出原物,就得高價賠償,那些典當東西的人也缺德,哪怕只典當了一件棉襖的,你現在拿出三件棉襖的價錢來賠償他也不幹,硬說他家那棉襖是他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留著是個念想,用後世的話來說就叫記念意義,這無形價值可就大了,人家不要錢只要原物,你能如何?

  這些典當的人把林掌櫃的擠兌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上吊的心都有了,這時候楊文軒登門造訪了,據楊文軒說,在齊王府和青州知府衙門,他都有一定的人脈關係,他可以幫林掌櫃的解決這個難題,條件是要讓他入股,成為林家當鋪的東家之一。

  就這樣,“林家當鋪”變成了“林楊當鋪”。

  如今楊文軒財勢越來越大,得了功名之後在士林和官場也有了一定的地位,漸漸形成以客壓主之勢,再這麼下去,“林楊當鋪”就得變成“楊林當鋪”,最後變成“楊家當鋪”。

  應天楊家在青州這一支就只剩下楊文軒一人,把他殺掉的話,楊氏家族從應天趕來接收這一房的全部財產時,必然要發賣各種不動產的,那樣的話,林家祖上傳下來的這家當鋪,仍然能夠掌握在林北夏手中。丟了祖產的人是敗家子兒,死了都沒臉入祖墳的,對林北夏來說,這個風險無疑值得一冒。

  庚薪,“生春堂藥鋪”的大掌櫃。“生春堂藥鋪”是青州的大藥材商,在益都、臨朐、臨淄都有分號,店主姓孫,庚薪是入贅孫家做的上門女婿,所以他現在的正式姓名,前邊還應該冠上一個孫字,叫做孫庚薪。

  老庚和楊文軒本來只是泛泛之交,兩人之所以成為朋友,其實也是有故事的。主要原因是去年初的時候,孫家商號進了一批假藥,病人吃了假藥鬧出了人命,藥鋪一時陷入危機,店號資金周轉不開,便以房產、店鋪為質,向夏潯貸了一大筆錢。

  當然啦,林家當鋪也罷,生春堂藥鋪也罷,先後發生的這兩件事都是馮檢校他們在暗中搞的鬼,楊文軒才成了林家當鋪和生春堂藥鋪的“及時雨”。試想馮總旗他們不過是一群精於破壞卻不懂建設的人,你還指望他們有什麼好法子來扶持楊文軒呢?

  這些內因夏潯都聽張十三說過,夏潯之所以把庚員外列為嫌疑人,是因為楊文軒對生春堂藥鋪原也沒懷什麼好意,當初放貸的目的,就是想吞併這家藥鋪,如今還貸的期限早已過了,楊文軒已多次催促還款,夏潯懷疑楊文軒很可能已經向庚員外透露過一旦無法還款就要入股的打算,這樣的話庚員外鋌而走險就有了理由。

  殺掉債主雖然賴不了帳,但是楊家在青州只剩下這麼一個當家主事的人了,如果他死了,楊家本族得到消息再派人過來處理,各種事務處理完畢,怎麼也能拖個一年半載,說不定生春堂藥鋪資金緊張的危機就解決了。但有一線希望,狗急跳牆,買兇殺人也未必不可能。

  至於江之卿,則是一家綢緞莊的掌櫃,夏潯曾幫助安員外與他競爭過生意,此外,“瀟湘館”的依依姑娘掛牌梳櫳的時候,兩人還曾為了奪得依依姑娘的頭籌而揮金鬥富,最後楊文軒勝出,所以兩人頗有積怨。只是相對於以上兩人,此人買兇殺人的可能,要小了許多。

  將這三人整理出來之後,夏潯暗暗決定,第一個,先查林北夏,憑他學來的刑偵知識以及察言觀色的本領,如果此人是幕後真凶,一定能查出些蛛絲馬跡。

  ※※※※※※※※※※※※※※※※※※※※※※※※※※※※※※

  夏潯正在篩選著犯罪嫌疑人的時候,趙推官和馮檢校帶著巡捕快手近兩百號人手招搖過市,已直奔西城而去。一路上許多百姓好奇追趕,直到他們出了西城,看熱鬧的人才失望而歸。

  青州西去十裡有一座莊子,莊主姓彭,彭家開著車行、船行、騾馬行,還控制著青州的牙行、開著武館,青州地面上的城狐社鼠、潑皮無賴都唯彭家馬首是瞻,可謂財雄勢大。不過彭家經營這些生意,黑白兩道都有涉及,雖然有錢有勢,也只能歸於豪霸之流,同楊文軒這樣高貴的縉紳階級不可同日而語。

  大隊人馬往彭家一走,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趕腳的、種地的、河泡子里拉網捕魚的,很多地方百姓都和彭家有密切關係,眼見趙推官和馮檢校一身官服,胯下騎馬,後邊跟著近兩百號佩刀提棍的衙役,威風凜凜,浩浩蕩蕩,消息已飛快地傳報到了彭家莊。

  彭家的管事二爺彭萬里聽說之後大吃一驚,立即飛身直奔後宅,去見自己的祖父彭太公。彭老太爺已是百歲高齡的老人,人雖老而精神瞿爍,意氣如雲,背雖微駝卻仍顯高大,身材魁梧,看起來十分的健朗。

  老太公穿著一件對襟汗褂,下身著一條黑色功夫褲,腳下一雙黑布面的布鞋,手中轉著一對鋥亮的子母鐵膽,正在穿後院而過的溪流前垂釣,背倚垂柳,悠閒自若。

  彭萬里急急趕到,揮手摒退侍候著的下人,對彭老爺子低低說了幾句話,彭太公臉色微微一變,手中轉動的鐵膽頓時滯住:“來了多少官兵,共有幾路人馬?”

  彭萬里道:“太公,來的大約有兩百名捕快,由趙推官領著。”

  “咣當咣當……”

  彭太公手中的鐵膽又飛快地轉動起來:“只有捕快……,沒有衛所官兵?”

  “沒有。”

  “只有一路捕快,沒有四面合圍?”

  “沒有。”

  彭太公手中的鐵膽速度變得輕快起來,兩枚鐵膽在掌心裡滴溜溜轉得飛快,彼此間卻沒有一絲碰撞,無聲無息。他輕輕一笑,泰然道:“我知道了,你到前莊去接待一下吧,看看這位推官大人親自出馬,倒底有什麼麻煩找上門來。”

  彭萬里急道:“老祖宗,要我說,您還是先做些準備才是,有備無患呐,萬一他們真是奔著咱們來的……”

  “不可能!”

  彭太公傲然一笑,道:“幾隻阿貓阿狗,就來捉我彭和尚?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了咱們家的底細,青州衛的官兵早就傾巢出動了,就算是齊王,也要帶著他那三衛兵馬親自趕來,把老夫這宅子圍得鐵桶一般那才放心!你去做事吧,既無千軍萬馬來,老夫穩做釣魚臺!”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6-3 11:07 A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20章 把魚交給貓

     “哎呀,趙大人,稀客,稀客啊。”

     彭家大開府門,彭萬里好象根本沒看到那殺氣騰騰的二百皂隸,驚喜萬分地迎向前去:“啊!馮檢校也在,您二位這是因何而來啊,這大熱的天兒,快快快,快請下馬,請至莊中小坐。”

     彭家的生意遍及黑白兩道,少不了衙門的關照,所以判官、推官、巡檢、捕頭這些人彭家都要時常打點一番,因此彭萬里和趙推官、馮檢校都很熟悉,平時兩位大人見了他也是有說有笑的,這時卻擺著一副公事公辦的冷面孔,陰沉得有些嚇人,彭萬里不禁心裡打鼓。

     幸好,他這句試探性的話還是發生了作用,趙溪沫冷哼一聲,撩袍下馬,沉聲道:“頭前帶路,裡邊說話。”

     彭萬里聽了,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裡,看來並不是那件要命的大事發了,否則的話趙推官大人早就下令拿人抄莊了,又豈會自蹈死地,進去和他說的勞什子閒話兒。

     心中既安,彭萬里不禁暗自惱恨:“每年老子把你們當明王一樣供著,三牲六果樣樣不缺,逢年過節殷勤致致,一有事情你們翻臉比翻書還快,狗丵娘養的混帳東西!”

     彭萬里腹誹不已,面上卻不敢稍有不恭,他一面暗暗打著手勢,示意府中家人撤去戒備,一面親自引領兩位大人登堂入室,巡捕快手們進了莊院,自在柳蔭下候命,趙推官和馮檢校昂首挺胸,按刀直入,到了堂上傲然一坐,倒像他們才是此間主人。

     彭萬里著人獻上香茗,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今日公幹,不知為何事而來?”

     趙推官面沉似水,冷笑一聲道:“彭萬里,你家的生意做的不小啊,車行、船行、騾馬行、牙行、客棧、武館……,山東河北,河南江淮,彭字的旗號響亮的很呐。”

     彭萬里陪笑道:“這都是各位大人關照,我彭家做事也還勤勉,生意才紅火。”

     “紅火?那本官就再給你添一把火!”趙推官說罷“砰!”地一拍桌子,茶杯茶盤都跳了起來:“彭萬里,你的禍事發了。”

     彭萬里大吃一驚,倒退兩步,失聲道:“推官大人,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趙推官一躍而起,手指頭點到了他的鼻子上:“青州士紳楊旭楊公子,于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入府行剌,你可知曉?”

     “這個,小民略知一二,不過此事與小民……”

     趙推官冷笑道:“消息果然靈通!你彭家做著車船店腳牙的生意,黑白兩道都有來往,你敢說事事規矩?不過念在你彭家一向還算乖巧,修橋補路、捐學助殘,從不落人後,約束著手下也很少在家門口兒惹是非,府台大人和判官大人關照下來,本官對你們多有照拂,偶有小過也不追究……”

     彭萬里趕緊道:“是,大人們關愛彭家,我彭家上下一向是感銘於心的。”

     趙推官臉一沉,喝道:“你送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禮尚往來,才是道理。如今楊公子遇刺,青州士紳群情洶洶,莫不驚恐,本官還要與你客氣嗎?”

     彭萬里叫屈道:“推官大人,楊公子遇刺,與我彭家有何相干啊,此事……”

     “怎麼與你不相干!”趙推官嗓門比他還大,咆哮道:“青州的城狐社鼠、潑皮無賴,唯你彭家馬首是瞻,此事難道不真?車船店腳牙,你彭家都占全了,南來的北往的江湖豪傑,可有一個能逃得出你彭家的眼線?就算楊公子遇刺不是你彭家所為,必然也是得到了你們的縱容和幫助,你不是主謀,也是同犯!”

     “大人呐,捉姦捉雙,捉賊拿髒,無憑無據的……”

     “你要證據是吧?”趙推官聲色俱厲:“本官就是來找證據的!本官懷疑你窩藏兇手,參與謀害本城士紳,要搜你的莊園。還有,你彭家名下車行、船行、騾馬行、客店、武館,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有重大嫌疑,從即日起必須全部停止經營,本官要逐一排查,直到找出兇手為止!”

     彭家和楊文軒遇刺或許沒什麼關係,但是如果對彭家的嘍羅、客人、朋友逐個進行排查,其中有案底在身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一定大有人在,所以趙推官有恃無恐,根本不怕把事鬧大。

“什麼?”彭萬里一聽臉都灰了:“推官大人,楊旭公子的名號,小民也只是聽說過,楊公子是書香門第,而我彭家是草莽人家,兩家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向來沒什麼往來的,說起生意來,我們兩家也沒衝突,哪來的恩怨,我彭家怎麼就有嫌疑了?這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嗎!”

     趙推官咄咄逼人地道:“你這是在指責本官濫用國法、殃及無辜了?”

     彭萬里忍氣吞聲地道:“小民不敢,只是……”

     馮檢校呵呵一笑,從旁打圓場道:“彭兄,實話對你說吧,這件案子真是非同小可啊,就算是知府大人和同知、州判幾位大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推官大人要嚴查此案,幾位大人都是支持的。其實推官大人也不是懷疑你彭家是兇手同謀,但你彭家經營的生意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來來往往,你敢保證沒有為非作歹之徒隱匿其中?”

     彭萬里他面帶苦色地道:“大人,這可就強人所難了,我彭家的生意十分廣泛,來往的客人、夥計下人沒有成千上萬,哪能個個知根知底……”

     “這就是了,我也明白,你彭二爺為人四海,交遊廣闊,縱然兇手真的在你彭家的產業下查出來,也未必就是你們的人,話雖這麼說,想不做遭殃的池魚,誰來證明你的清白?府台大人限期緝拿兇手歸案,推官大人難呐,你要想讓推官大人高抬貴手,總得讓推官大人過得去才成吧?”

     彭萬里聽出他話中有話,連忙說道:“這個好說,若是推官大人有什麼吩咐,小民自當盡力,只是不知大人需要我們彭家做些什麼?”

     趙推官沒說話,只是哼了一聲,重又坐回椅上,把二郎腿一翹,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

     馮檢校微微一笑,一攀彭萬里的手臂,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這第一嘛,你彭家經營著車船店腳牙各色生意,又控制著青州的城狐社鼠,耳目之眾,無人能及,若想摘清嫌疑,你們就該發動你們掌握的力量,攜助官府查緝形跡可疑者。”

     彭萬里松了口氣,連忙道:“這個容易,小民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馮檢校道:“另一件事,更加重要。兇手一時抓不到問題倒不大,重要的是楊旭不能再遇刺了,如果在他報官之後還是被刺客幹掉了,各位大人如何向闔城父老交待?可那楊旭不能整日藏在家裡,他要出門的話,自古以來又沒有官府派捕快巡檢整日隨侍保護於民的道理,且不說他有沒有這個資格,僅此一舉,也要盡顯官府無能。”

     彭萬里道:“這也容易,我彭家開著武館,調些人手過去保護他不就成了?”

     馮檢校呵呵笑道:“彭二爺怎麼就不明白呢?那楊公子既是府學的諸生,又是本地的士紳,朋友眾多,迎來送往、酒席宴請的場合少不了,要是他身邊時刻跟著七八個虎視眈眈持槍拿棒的大漢跟著,豈不弄得滿城風雨?他這副樣子每出來一次,不就是在各位大人臉上扇一記大耳光,大人們都要顏面掃地了。再者,要論功夫,你彭家的五虎斷門刀是不傳外姓弟子的,武館裡的那些弟子們學的都是些什麼花拳繡腿,瞞得過普通百姓,卻瞞不過我馮某,他們濟得甚麼事?”

     彭萬里惑然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馮檢校道:“你彭家能縱橫黑白兩道,把那些城狐社鼠、潑皮混混調教的服服帖帖,固然是彭家財雄勢大,卻也離不開你彭家霸道絕倫的五虎斷門刀。據本官所知,那兇手一身藝業很是了得,尋常的護衛是保證不了楊公子安全的,同時為減小影響,護衛人數也不宜過多。所以……若是你彭家肯派一位得了家傳絕學的子弟去保護楊旭,相信府台大人和判官、推官大人都會承你彭家的情,你想,還會有人為難你彭家麼?”

     彭萬里期期艾艾地道:“檢校大人是說……,要我彭家……派子侄去做楊旭隨從,護他安全?這……怎麼可以!”

     “不可以?”趙推官把茶杯一頓,霍然站起,振臂高呼道:“來人啊,給我抄家,先抄了彭家莊,再封了彭家所有產業!”

     馮檢校笑吟吟地道:“彭二爺,這可是為知府大人分憂,為推官大人分憂啊,你再考慮考慮?”

     ※※※※※※※※※※※※※※※※※※※※※※※※※※※

     “什麼?要我彭家出人保護那個姓楊的小子?”

     彭太公聽了孫兒的稟報,驚詫地問道,彭萬里哭笑不得地道:“是,孫兒聽了也覺得不可思議,看起來趙推官真是被那刺客逼急了眼,否則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太公,你看咱們答不答應?”

     彭太公雙眼半睜半闔,手中一對鐵膽咣咣的轉動半晌,歎息一聲道:“罷了,那就派些人去吧。”

     彭萬里苦笑道:“可是,趙推官說,刺客一身藝業極其了得,為了確保楊旭的安全,須我彭家派出嫡傳弟子,如今大哥帶著咱彭家的子侄都在淮西一帶活動,留在府上的人,能得我彭家真傳的還能有誰?老的老,小的小,說不得,只好孫兒走一趟了。”

     彭太公皺眉道:“那怎麼成,你掌著偌大的產業,你走開了,難道要我老頭子去操持家務?再說,青州城裡不認識你的人能有幾個?彭家二爺扮成奴僕鞍前馬後地保護那姓楊的小子,傳揚出去豈不丟盡了我彭家的臉面?”

     彭萬里道:“可……就怕派去的人不濟事,誤了那個混帳楊旭的性命,真把那些狗官逼急了,難說不會拉咱們下水啊。孫兒曾見過那趙推官的身手,此人一身功夫十分了得,若想派些尋常弟子去應場面,是瞞不過他那雙眼睛的。”

     彭太公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祖孫倆相對無言。過了半晌,彭萬里雙眼一亮,突然說道:“太公,你看……讓梓棋去怎麼樣?”

     彭太公愕然道:“梓棋?胡鬧,她一個大姑娘家,那楊文旭卻是個有名的好色之徒,這不是把魚交給貓看著嗎?”

     彭萬里笑道:“魚?那他也得吃得下才成,楊旭那個花花公子,能把咱們家梓棋怎麼樣?”

     彭太公搖頭道:“那也不妥,讓一個女孩兒家拋頭露面,去陪伴那個聲名狼藉的紈絝公子,名聲都不要了嗎?將來讓她如何嫁人?”

     彭萬里道:“太公,讓梓棋易釵而牟冒充她哥哥不就行了,這對孌生兄妹形貌酷肖,沒有問題的。再說這孩子一身武功盡得太公您的真傳,女孩兒家又心細如發,讓她去保護那個公子哥兒一定能成。”

     彭太公又想了想,微微頷首道:“嗯,這樣的話……,去,把梓棋那丫頭給我叫來!”

     ※※※※※※※※※※※※※※※※※※

     肖管事辦事麻利的很,夏潯剛剛擬出了三個重點調查對象,肖管事已經從彭家武館一氣兒帶了四個教頭回來。四個武師魁梧有力、氣概不凡,一俟把他們領到府上,肖管事立刻去請公子,讓他親自來過目。

     夏潯聞訊,忙帶了小荻趕到客廳,一進客廳,夏潯頓時有種滿堂都是肌肉的感覺。這四個壯漢,俱都是諧美州長阿諾的超級肌肉男,天氣熱,四人的勁裝武服都是斜袒臂膀,頭系撫額,往客廳裡一坐,一股陽剛之氣便充斥於整個空間。

     肖管事笑容滿面地介紹道:“四位師傅,這就是我家少爺。少爺,這四位就是我從彭家武館請來的師傅,您看看,要是覺著合適,那就留下。”

     四個教頭一見雇主來了,忙也站起,齊齊抱拳,聲若洪鐘地道:“見過楊公子。”

     小荻咬著驢肉乾兒站在一邊兒,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他們,心中暗做一番比較,總覺得還是自家少爺的肌肉塊兒比較有嚼頭……唔,是有看頭。

     夏潯和顏一笑,說道:“四位師傅不用客氣,坐,坐,都請坐。”說著自在主位上坐了,笑吟吟地道:“我家管事想必已經把條件跟你們說過了,若得聘用,聘金方面你們不必擔心,一定非常優厚。不過,本公子請你們來,可比不得一般的看家護院,所以要冒昧地問一句,四位師傅都會些什麼本事啊。”

     這時候,趙推官帶著大隊人馬耀武揚威地回了衙門,馮檢校換過一身便服後,又單獨帶著一個唇紅齒白、眉眼俊俏的白袍少年出了府衙,二人各自乘馬,直奔楊府……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6-3 11:07 A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21章 滿堂西貝誰是真人

  夏潯一個四個武師那魁梧雄健的身體,心中就有些滿意,這四個武師的體能方面無疑是第一流的,但是技擊之道並不是身高力大就一定是高手,他原來精通擒拿搏擊訂,本來就懂得這個道理,自從隨胡九六大叔學習了真正的傳統技擊術後,對此的體會更高一層,因此想讓這四人露上一手,看看他們的功夫深淺。

  四個武師剛剛落座,聞言後,坐在左首的一條大漢騰地一下又站了起來,雙手抱拳道:“公子,在下袁澈,人送綽號袁大炮,在下最拿手的功夫是少林炮捶,正所謂 ‘少室正宗武之花,諸拳之王炮拳架;一招一式沖天塌,手足身步卷風沙;拳似發炮身如龍,趨避神速妖皆怕。’,在下這套炮拳出拳如炮,威力無比,在下可當堂演練一番,請公子看個清楚。”

  這袁澈豹頭環眼,虯髯如戟,胸口還有一撮護心毛,長得最是兇悍,猶如猛張飛一般,性情也真是直爽,說罷就腳步騰騰走到廳當中一站,陡地一聲大喝,左步跨出,雙手握拳,呼嘯一聲身形跟進,一個“金雞獨立”,乾淨俐落,虎虎生風。

  一個起手式站定,他便一招一式地演練開來,弓步砸肘、轉身掏拳、馬步右劈、左劈掛、虎抱頭……,每出一招,他必大喝一聲,聲如霹靂,拳似雷霆,滿眼都是他的拳影,滿耳都是他的暴喝,看得人心旌搖動,神眩目馳,小荻不覺有些害怕,下意識地避到了夏潯身邊,悄悄牽住了他的衣角。

  炮拳屬火,性烈,一觸即發,一點就炸,每招每式絕不拖泥帶水,束身就固排,展身就發手,招式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一套拳打下來,看得人眼花繚亂,這一套拳打完,袁大炮臉不紅、氣不喘,向夏潯雄糾糾地一抱拳,便得意洋洋地回了座位。

  左首第二位比袁大炮稍顯精幹的漢子也站起來,微笑抱拳道:“公子,在下冷無期,最拿手的功夫是五行拳,正所謂龍、虎、豹、鶴、蛇,龍拳練神,虎拳練骨,豹拳練力,鶴拳練精,蛇拳練氣,梅花盤步配七星,剛柔並濟意在形。請公子指教!”

  冷無期說罷,一聲虎嘯,屈指如爪,於是乎,大廳中龍騰虎躍、豹跳鶴翔,靈蛇吐信,劈崩鑽橫,剛柔並濟的五行拳便施展開來,這套拳法當真是賞心悅目,與袁大炮令人心悸的炮拳截然不同,看得肖管事和小荻眉飛色舞,夏潯坐在那兒,臉上卻很平靜,既看不出贊許,也看不出輕視。

  待冷師傅表演完畢,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周鵬周師傅就站了出來。這位周師傅練的是硬氣功,什麼金槍刺喉、頸彎鐵棍、排木擊背、掌斷青磚,一套硬氣功施演練起來看得人驚心動魄,夏潯看到這裡,才輕輕地點了點頭,但是臉上仍然沒有一點表情。

  第四位師傅叫雲萬里,雲師傅練的是鷹爪功,姿勢雄健,手眼犀利,身步靈活,發力剛爆。只見他屈指如爪,抓打拿掐、翻砸鎖靠、崩截攔掛,看得人目不暇接,而那腿下也是蹬彈撩踹,靈活多變。那一條身影鷂子一般漫空飛舞,如此寬敞的大廳竟似藏不下他的人影,四人之中當以此人聲勢最是赫目,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夏潯卻在此時,令人不易察地搖了搖頭,原本期待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

  雲師傅這一套鷹爪拳練到最後一招,一聲鷹吠,縱身躍起,右手五指扣住房梁,左臂展開,竟在空中擺出了一個雄鷹撲食的動作,頓時搏來一個滿堂彩。肖管事興沖沖地道:“少爺你看,這四位師傅的武功很高明吧?”

  夏潯抿了抿嘴唇,還沒想好怎麼說話,廳門口便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高明個屁!花拳繡腿,也來現眼,這是楊家的客廳,還是在走江湖賣藝的場子?”

  喝彩聲戛然而止,四個武師勃然大怒,一起向門口看去,就見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縮頭縮腦地站在門口,周師傅大喝道:“是你說話?”

  “不是我,不是我……”那家丁雙手連搖,還沒來得及辯白,後邊伸出一隻大手,推他像拂蒼蠅似的搡到了一邊,緊接著腳下一抬,升高一階,一個魁梧的大漢便顯出了身形,竟是馮檢校。

  馮檢校一身常服,可夏潯自然是認得他的,夏潯還來不及感到驚訝,馬上又看到馮檢校身旁又站過一人,這人是一個少年,少年身材頎長,頭系折上巾,齊眉勒一道黑色的抹額,穿一身白色繡綾短衫,腰間緊系一條衣帶,衫只及膝,衫下白綢的袴褲,褲腿系在鞋內,束縛得窄而貼身,襯得他那一雙渾圓修長的大腿結實有力,腿形筆直健美。

  再看他容貌,更是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一雙眸子澄澈如水,當真是翩翩美少年,佳色世上稀。這樣的俊俏男子,實是生平罕見。那美少年剪水雙眸向廳中飛快地一掃,便靜靜地垂了下去,長長的眼簾遮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喜慍神色。

  在他懷中抱著一柄闊刀,刀柄上鑲著一枚碩大的貓兒眼,他的身形只要稍有晃動,那貓兒眼便迷離出魅惑的光采,仿佛一隻鬼眼。

  夏潯正注目打量這美少年的時候,四個被激怒的武師已經怒氣衝衝地圍向馮檢校,袁大炮還以為這馮檢校是哪家武館的武師跑來踢館子搶生意,他踏前一步,大喝道:“這位兄台,你好大的口氣,那我袁某就來領教領教閣下的高招,接拳!”

  袁大炮一聲叱吒,一記“黑虎掏心”便直取馮檢校的中宮,夏潯坐在主位,堪堪被袁澈魁梧的身子擋住,也未看見馮檢校怎樣出手,就聽袁大炮哎呀一聲叫,一個壯碩的身子已倒摔出去,“蓬”地一聲撞在廳柱上,再滑落於地,震得屋頂承塵簌簌落下許多塵埃。

  馮西輝冷哼道:“拳勢看來威猛,可是架子拉的這麼大,力都發到底了,一點不留餘地,你連力出留三分的道理都不懂嗎?”

  “我來領教你的功夫!”

  周鵬與袁大炮同仇敵愾,馬步一蹲,雙掌壓至丹田,一口氣剛沉下去,馮檢校的拳頭就到了,拳擊肘撞、膝頂腳踹,如同狂風暴雨一般,打擊的位置更是咽喉、腦門、頸後、下陰、小腹、丹田……,無所不至,那一對缽大的拳頭拳拳入肉,力重如山。

  周鵬“哎哎”狂叫,雙手亂抓亂拍,在馮檢校猛烈的攻擊下沒有支撐多久便氣散功消,一頭僕倒在地,像被剁了頭的公雞,撲愣著雙臂,一時頭重腳輕,根本爬不起來。

  馮檢校拍拍雙手,又道:“你的硬氣功倒還像點樣子,可惜沒練到家,連防禦都沒練好,更不要說出手制人了,你這樣的功夫要來何用?刺客來時,你去以身擋刀麼?回去跟你師娘再練三五年吧。”

  “呀!”

  雲萬里見此情形,尖嘯一聲,一個大鵬展翅便向馮檢校淩空撲來,十指箕指直取面門,可是他快,馮西輝更快,雲萬里身子剛一騰空,馮檢校一個箭步,便搶在他身形落地之前撞到了他的身邊,雙掌一分架開他的雙爪,用右肩膀重重一扛,雲萬里便騰雲駕霧地飛了回去。

  馮西輝的神情十分不屑:“使得什麼鳥展翅,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動手的時候跳來跳去根本就是作死,身形一旦騰空,便退無可退,進無可變,輾轉騰挪,無從施展,你師傅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沒教過你?”

  練五形拳的冷無期眼見此人拳腳功夫看來平平無奇,舉手投足間卻打翻了自己的三個師兄弟,自知憑拳腳也難勝他,眼珠微微一轉,冷無期伸手取過擱在桌邊練刺喉的纓槍,“蓬”地抖出一個碗大的槍花,便向馮西輝當胸刺來。

  “嗆~~~~”

  一道白影風一般自馮西輝身邊卷過,激起了馮西輝鬢邊一縷頭髮,刀出鞘的冷厲嘯音還未停歇,“嚓”地一聲短促的鳴響,那刀又還了鞘,冷無期手中的槍頭叮噹一聲掉在地上,馮西輝鬢邊髮絲此時揚在空中,尚未飄落。

  冷無期端著半截短棍,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根本沒有看清那白衫武士是怎麼閃到自己身邊的,那白衫武士繞過馮西輝,拔刀、收刀只在刹那之前,簡直是快如閃電,妙到毫巔。四個武師都被他這淩厲無匹、快若披風的一刀給嚇住了,一個個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那抱刀而立的酷酷少年。

  馮西輝也微現驚容,他睨了眼白衫少年,臉上慢慢綻起了笑意:“彭公子,好快的刀法!”

  “啊!”

  冷無期聽馮西輝一說,本來驚疑不定的神情,此時卻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好象認出了這白衫少年的身份,驚叫一聲,手中短棍噹啷落地,手指白衣人,吃吃地叫道:“你你……你是……你是……”

  “功夫學不到家,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從哪兒來的,滾回那兒去!”

  白衣公子好象是個聲帶還未完全變音的少年,說話又脆又俏,四個武師驚愕地看他半晌,忽然一言不發,一齊向外大步走去,夏潯斂去眸中驚駭的神意,輕輕噓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

  其實他剛才就已看出問題了,所以才沒有跟著只能看看熱鬧的外行----肖管事父女一起叫好。他的擒拿格鬥功夫在警校時在全校也是數一數二的。在小葉兒村這一年,他又隨胡大叔學到了一身真正的殺人功夫,境界更上層樓,他明白,真正的技擊術是什麼。

  我們後世所見的那些翻轉騰挪、飄逸華麗的武術表演並不是真正的傳統武術,更像是雜耍。拳諺有雲:“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真正的功夫,其精華往往就在樸實的一拳一腳之中,五幾年轟動港澳臺,直接催生了新派武俠小說興起的白鶴拳弟子與太極拳弟子打擂比武一戰,蘊釀那麼久,不過十幾招便分出了高下,因為實戰攻擊,一招半式就足以分出勝負,那些練套路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難度高一點的廣播體操。

  所以剛才看了四人的表演,夏潯大失所望,但是馮西輝的身手卻把他驚到了。在卸石棚寨的時候,他曾見過張十三練武,那時夏潯還是一個“武術門外漢”,對張十三自然只有大拍馬屁的份兒,張十三雖是個十分自傲的人,對他那般肉麻的奉承也不禁有點臉紅,當時曾對他說過自己武功雖然不錯,可是比起馮總旗來還要遜色一些。

  他還借著興頭,談起馮總旗的武功,說馮總旗最擅長的是雙手刀法,而這種狂猛犀利的刀法,自宋朝崖山之戰以後,在中原已經近乎失傳,如今反在日本發揚光大,中原習武的人中,能練就一手高明的雙手刀法的人已寥若晨星,而馮總旗正是個中高手。

  夏潯當時自忖武功比張十三實際上要高出一籌,聽他語氣,本以為這馮總旗的武功與自己只在促伯之間,若是猝下殺手,還是很容易得手的,這時見了馮總旗的身手才知道錦衣衛果然藏龍臥虎,人家馮西輝的武功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不過……,有什麼關係呢?有道無術,術尚可求。有術無道,止於術。力不可及,還有智慧,智與力的較量,占上風的通常都是智,只要達到了目的,什麼手段並不重要。

  夏潯微笑著迎上前去:“文軒見過馮大人,這位公子是……”

  馮西輝道:“楊公子,這位是推官大人特意為你請來的一位貼身保鏢,他的身手,你方才已經見過了。來來來,本官給你們引見一下,這位是彭子期彭公子。彭公子,這位就是要請你保護的楊公子。楊公子,彭家的名號想必你也是聽說過的,這一次,為了你的安全,我們特意請動彭家,派來他們的嫡系子侄。彭家的五虎斷門刀大大有名,子期深得彭家刀法真傳,有他在,公子的安全可保無虞了。”

  “五虎斷門刀?”

  夏潯眉頭攸地一跳,這門刀法他聽說過,當然聽說過,五虎斷門刀太有名了!誰沒聽說過五虎斷門刀啊。在舊派武俠小說裡,這門武功還算蠻厲害的,可是在新派武俠小說乃至後來充斥于熒屏的武俠電影、武俠電視劇中,幾乎每一個英雄成長的道路上,都會把五虎斷門的傳人虐得死去活來,五虎斷門刀的傳人?那可是盡職盡責、無怨無悔的超級大龍套吖……

  夏潯連忙向這位對中國武俠小說、武俠電影做出過巨大貢獻的超級大龍套表示由衷的敬意:“原來是五虎斷門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大名!”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3 11:06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22章 很不舒服的彭大姑娘

  夏潯揖禮道:“原來是五虎斷刀門彭家弟子,久仰,久仰!”

  “久仰是多久?”

  “呃……,六七百年,算不算久……?”

  彭梓棋沒好氣地扭過頭去,對馮西輝道:“三個月?”

  馮檢校笑容可掬地道:“三個月!”

  “好!”

  彭梓棋點點頭,轉身走到一邊,大馬金刀地往椅上一坐,閉目不語了。

  夏潯詫異地問道:“什麼三個月?”

  馮檢校微笑道:“從今天起,彭公子就是你的貼身侍衛,為期三個月,當然,如果提前抓到兇手,彭公子便可提前離開。推官大人為了公子的安全可是煞費苦心呐。哦,我還有些話要對以子交待,可以與公子書房一敘麼。”

  “哦,請,這邊請。”夏潯微微一呆,忙肅手讓客,將馮西輝引入旁邊的小書房。

  金絲楠木的書桌靠椅,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壁上懸掛蘭花芝草圖,書房內一派清靜雅致。小荻乖巧地上了茶進來,用得是景德鎮燒制的上好元青花瓷器,然後又悄悄退出去,替他們掩上了房門。

  房門一關,夏潯立刻離開主位,坐到馮西輝對面,恭謹地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馮西輝的臉色嚴肅起來,微微傾身問道:“為齊王賀壽的禮物準備妥了麼?”

  夏潯沒想到他問的竟是這個問題,心頭一陣輕鬆,答道:“還沒有,我打算明天就去坊市間轉轉,找幾件合宜的壽禮。”

  馮西輝不大相信他的眼界,可是沒見到東西他也提不出什麼好的建議,便道:“嗯,這些事你可以問問肖管事,或者乾脆把他帶上,他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管事,這方面的眼力差不了。”

  夏潯點點頭,馮西輝又道:“修建齊王府的資金,三分之二由戶部撥款,可是今年戶部周轉有些困難,這筆款子暫時得停了。齊王很快就會聽到這個消息,以齊王的脾氣秉性,絕不肯就此偃旗息鼓,貽笑天下,他想弄錢,很有可能會找到你的頭上。”

  夏潯動容道:“建王府耗資巨大,我……該如何應對?”

  馮西輝微笑道:“我這裡有三個法子,數管齊下,可以讓齊王迅速積累龐大的財力,你也可以藉此更進一步,成為齊王倚為臂膀的心腹之人,對我們正在查緝的事情大為有利。”

  夏潯忙道:“大人請講。”

  馮西輝道:“這第一個法子麼,朝廷允許齊王擇地重建王府,卻沒有劃定具體範圍,這就是可資利用之處了,你可獻計與齊王,叫齊王擴充王府新址,這樣的話,周圍就要有幾百戶居民就要被遷離原址,而王府新址本來就選擇在青州富紳豪賈聚集之處,每一戶人家的府邸都巧盡心思,精心佈置,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和財富,絕對不會有人願意離開的,怎麼辦?破財消災唄。圈地範圍內的百姓可以花錢贖買,把自己的府邸贖回來。”

  夏潯心道:“這一招太缺德了,齊王這一來在青州可算是臭到家了,士紳百姓縱然不敢明言,背地裡也要戳爛他的脊樑骨。”

  馮西輝又道:“這第二計,就是請王爺利用王府特權,販賣牛皮、獸筋、熟鐵、生鐵都物資,這些物品是受到朝廷限制的重要物資,尋常人沒有門路,不敢犯禁經營這些東西,所以其利極大,如果齊王打起他的旗號販運這些貨物,沿路關卡的巡檢司誰敢查驗裡邊裝的是些什麼貨物?當然,如果大批貨物進出青州不太方便,可以讓王爺藉口地方不靖,用三護衛的兵馬接管城防,以利通行,只此一舉,便可財源滾滾。”

  他微微一笑,慫恿道:“當然,你也可以搭齊王這條大船,為自己謀些利益。”

  夏潯暗自吃驚:“這些物資之所以受到朝廷的管制,是因為這些東西既是民用物資,也是重要的軍用物資,它們隨時可以轉化為鎧甲、弓弩和兵器。馮西輝這麼做……”

  馮西輝不容他多想,又道:“這第三條麼,就是採礦。金銀礦俱是暴利,然民不敢采,如果齊王肯出頭,無須他出一文錢,必有豪紳巨賈願意合作,王爺坐吃幹股,就能賺得盆滿缽滿。此三計不只能夠解決齊王建王府的需要,還能源源不斷為齊王提供財力。

  當然,為了保密,也為了安全,採礦需要人手看著,齊王的三護衛人馬想要離開青州,那是很困難的,到時候你還可以藉機勸齊王招募些人手,建立一支護礦武裝……”

  馮總旗詭譎地一笑,沒有再說的更明白些。

  採礦?山東自戰國時期就有採金業,宋朝時期尤其繁榮,北起膠東,南至沂蒙,官辦民辦皆有,每年的採金量最盛時達到六萬兩黃金。而青州轄下的臨朐地區,正是金銀銅鐵等礦產蘊藏豐富的地區,只不過對於金銀礦,在明朝時候管制嚴厲,不許民營採辦,而現在馮西輝所售之計……”

  夏潯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您所說的辦法,要麼會激起民怨,要麼有違于國法,齊王爺肯聽從嗎?王爺要是一怒,小人擔心……”

  馮西輝夷然一笑,安慰道:“不必擔心,若是不知齊王為人秉性,我又怎麼會讓你以此計獻上,你儘管照辦便是。”

  夏潯又道:“大人,咱們可是奉旨查緝謀反叛逆的,若將這樣的辦法獻上,一旦朝廷追究起來……”

  馮西輝目光一厲,隨即轉為和煦的笑意:“呵呵,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啊,怪我沒有說清楚。這第一個辦法麼,的確是會激起民怨,不過不用這樣的辦法,那些反賊怎麼會把你當作同路人,從而拉你入夥呢?這只是一個手段。

  至於第二個、第三個辦法,你也無須擔心,朝廷現在無法撥付修建王府的費用,讓齊王爺自己籌措,這和官營金礦、官營生鐵熟鐵、獸筋牛皮,然後盈利稅賦上繳朝廷,朝廷再撥付齊王建府有什麼區別?只不過省了一道手續而已,這些都是皇上同意了的。比起查辦謀反大罪來,這些事算得了什麼。

  我們是在製造機會,讓那叛黨自己暴露罷了,以上種種,都是為了讓你引起那些叛的注意,他們覺得你可以利用,才會拉攏你入夥,如此我們才能摸清他們的底細,朝廷在布一個很大的局,詳細情形你不需要知道。”

  “……是。”

  馮西輝呷了口茶,又就其中細節及齊王可能問起的問題應予的答覆囑咐了一番,問道:“都記下了?”

  夏潯點頭道:“是,小人已經記下了。”

  馮西輝舉杯喝了口茶,挺身而起,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回去了,後天就是齊王大壽之期,你要早早做好準備。”

  兩人重新回到客廳時,那位彭公子仍然保持著方才坐下的姿勢,一點都沒有變化,小荻正在他身邊逡巡著,好奇地打量他的人、他的刀。

  夏潯送走馮檢校,回到客廳,看看那位俊得有點不像話的彭公子,暫時放下滿腹心事,對他笑道:“有勞公子了,今日初次見面,我叫廚下備桌酒席,咱們把酒言歡,容我稍盡地主之誼,如何?”

  彭子期站起來,懷中抱刀,邁著兩條修長的大腿,逕自走到一邊,把下巴一揚,斜視著大廳中並不存在的天空,淡淡地說道:“我只負責三個月內不讓你被人宰掉,時間一到,各奔東西,我彭梓棋和你楊文軒不會有什麼瓜葛,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用,所以你不用和我套近乎!”

  夏潯看著他那高高揚起的頭,目光又滑到那天鵝般頎長優雅的頸項上,他的脖子纖細白皙、喉頭平滑毫無突起,夏潯的目光微微一詫,隨即便微笑起來:“公子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似乎是我有什麼成見?說起來,在下與公子還是頭一次相見,應該沒有得罪過公子吧,公子這麼大的火氣,莫非是因為……這幾天有點不舒服?”

  這位彭公子顯然沒有聽懂夏潯的惡趣味,他仍然很傲驕地仰視45度角,看著那並不存在的天空,用毫不掩飾的厭惡口吻道:“只要你一看見你,我就會很不舒服。”

  “難道我是你大姨媽?”夏潯在喉嚨裡咕噥了一句。

  ※※※※※※※※※※※※※※※※※※※※※※※※※※※※

  楊文軒日常寢居之處,自從夏潯到來之後,這還是頭一次入住。回來的當晚,出於安全考慮,張十三安排他住在了另一套房間裡,第二天張十三“遇刺身亡”,緊張兮兮的肖管事放心不下,也把他安排在了別處,今天他這個楊家主人總算正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一向喜歡享受的楊大少爺住處如何錦繡繁華自不待言,房間還分內室和外室,外室與內室以屏風隔開,外室是夏潯起床活動的地方,偶爾也可會見私密貴客,但是此刻這外室卻改造成了另一間臥室,牆邊擺放了一張大床,鋪上了嶄新的背褥。

  夏潯笑吟吟地說道:“此處臨時改做寢居,未免簡陋了些,委曲彭公子了。“

  離床一丈遠,彭公子刀橫于膝,端坐墩上,腰桿兒挺得筆直,當他夏潯是空氣一般,仍然一言不發。

  小荻羨慕地插嘴道:“彭家哥哥,你的腰比我還細呢,能使得動這麼闊、這麼凶的刀嗎,你為什麼不用劍呢?你看牆上那柄劍,那是我家少爺的,我家少爺佩上劍時,青衫長劍,特別的好看。”

  彭梓棋看看她,冷冷的面孔柔和下來,回答道:“兵器的用處是殺人,不是用來看的。劍是兵中君子,攜之輕便,佩之神采,故而佩劍者多是文人書生。”

  她又瞥了眼夏潯,語含譏諷地道:“不過書生們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心只讀聖賢書,大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他們佩劍嘛,不過是附庸風雅,充當門面,或者用來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左右不過是個擺設,當不得真的。刀乃兵中之霸,行走江湖,霸氣第一,真正要殺人時,刀比劍要犀利的多,所以我用刀。”

  夏潯咳嗽一聲,接過話碴兒道:“小荻,其實兵中君子,兵中霸者神馬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彭家祖傳的就是刀法嘛,你不讓她用刀用什麼呢?”

  彭梓棋微微俯身,就像一隻可以隨時一躍而起的豹子,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很危險地眯了起來:“你持劍,我空手,三招之內,本公子把你打翻在地,要不要試試?”

  夏潯馬上拉住小荻的手,笑容可掬地道:“走走走,給少爺捶捶腿去。”自從偶嘗小荻的按摩功夫之後,夏潯就喜歡上了那對小粉拳。

  彭梓棋狠狠瞪了他一眼,暗罵一聲:“色鬼!”

  ※※※※※※※※※※※※※※※※※※※※※※※※※※※※※※

  夏潯高臥榻上,微眯雙眼,似乎十分愜意地享受著小獲的服侍,腦海裡卻在急急轉著念頭。

  有野心的將軍,如何維持自己的權力?

  養匪!

  武器大國如何賣出他們的武器?

  製造局部動亂。

  經費被大規模削減的中央情報局如何爭取更多的經費?

  炮製某國威脅論。

  綜合他所得到的各方面信息,結合古代的和現代的這些經驗,他已經得出了結論,捕捉到了錦衣衛的真正目的:他們在自救。

  他們為暴力而生,天下太平,就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朱元璋認為天下已經太平了,馬放南山,刀槍入庫,錦衣衛這把快刀都要生銹了,於是錦衣衛就要製造一起謀反案,讓皇帝重新感受到威脅,感覺到錦衣衛這個耳目鷹犬還有大用,唯有如此,錦衣衛才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這是在玩火!

  夏潯現在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往這兒一躺,還有個嬌俏可愛的小蘿莉在一旁服侍,他可沒興趣陪著這幫走投無路的錦衣衛去玩火。

  小蘿莉發話了:“張嘴!”

  夏潯乖乖把嘴張開,兩隻青蔥玉指拈了一隻剝好的荔枝遞到他的嘴裡,夏潯閉上嘴,繼續思考問題。小荻吮了吮滿是甜美汁水的手指,繼續剝下一個荔枝,兩個人各得其所。

  除掉馮西輝的計劃必須馬上提上日程了,本來夏潯還想尋找最妥當的機會再動手,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能再等了,不然自己在馮西輝的脅迫下,就得去充當把齊王引上斷頭臺的領路人。一旦身陷泥淖,再想抽身便難如登天了……

  外間裡,彭大小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覺得渾身彆扭,一雙耳朵總想聽聽里間有什麼狎戲曖昧的動靜,最後脫了靴子上榻盤膝入定,剛剛心平氣和了一些,房中突然傳出吱呀吱呀的床榻搖動聲,彭大小姐玉面飛紅,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殺氣騰騰……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4 11:18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2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吱呀……,吱呀……,呼~~,少爺,這樣舒服麼?”

  “嗯……很舒服,你再用力些。”

  “哎呀,少爺硬梆梆的的身子,人家累得腳都軟啦,你看我這一頭汗啊……”

  “還真是的呀,少爺只顧自己舒服了,呵呵,好吧,再來幾下,你就回去沖個涼好好歇歇吧。”

  “嗯嗯,少爺最好啦,嘻嘻……”

  “吱呀……,吱呀……”床榻的聲音響得更急了,少女的嬌喘聲也急促起來。

  “太噁心了!太無恥了!太混蛋了!這些所謂詩禮傳家的縉紳人家,果然是荒淫放蕩到了極點!這兒還有個外人呢,當我不存在嗎?”

  彭大小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伸手抓過鬼眼刀,便飄身撲向屏風後面。

  “嘎?”彭梓棋、夏潯和小荻同時停下動作,很驚奇地互相看著。

  小荻一對秀氣的小腳丫穿著一雙白襪子,在夏潯結實寬厚的脊背上又狠狠地踩兩下,抻過袖子拭了把汗水,奇怪地問道:“彭家哥哥,出什麼事了?”

  夏潯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一樣透著驚奇和困惑。

  彭梓棋頭髮梳成馬尾,拂在肩頭,保持著俯身前沖的姿勢,左腿弓,右腿繃,左手握緊刀鞘,右手握緊刀柄,拇指還按在卡簧上,看清房中的情形,她的眸子很慢很慢地轉了一圈,不動聲色地道:“唔……,我聽到房中有些動靜。”

  “哦!”

  “我還以為刺客闖了進來。”

  “喔。”

  “你們繼續,有事叫我!”

  彭大姑娘拍拍寶刀,順手一拋落在肩頭的馬尾,很瀟灑地轉身離去,一繞過屏風,就見一道人影“呼”地一聲撲向牆角的床榻。

  小荻摸摸後腦勺,納罕地道:“少爺,彭家哥哥怎麼有點怪怪的呀?”

  夏潯沉默了一會兒,“赫赫”地笑了起來。

  那洞悉其心的壞笑聲把彭大姑娘笑得面紅耳赤,恨不得從床上扒開一道地縫鑽進去。

  彭家的男人們都帶著些江湖氣,不太注意各種繁文縟節,與妻妾們白日歡好也不大避忌。彭梓棋年幼時和哥哥一樣淘氣,叔伯大爺的住處她經常隨意奔走玩耍,這樣的事情撞見過幾次,那時年幼不解其意,待到漸漸長大,卻已明白是怎麼回事,到後來家中來往的都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人物,她像個假小子似的混跡其中,對這些事更時有耳聞。

  楊文軒花名在外,是青州第一號風流浪子,那小俏婢在他面前又是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彭梓棋聽到異樣聲響,哪裡還能想到第二件事上去。“害我丟這麼大的臉,恨死那個混蛋了!”彭梓棋臉蛋發燙,恨恨地把壓在臉上的枕頭扔到了一邊。

  對楊文軒,她成見很深,可她不能不來。

  她的曾祖父彭太公,本名彭瑩玉,江湖人稱彭和尚,本是元末義軍領袖之一。

  當初韓山童、劉福通率先造了元朝的反,一時天下群雄紛紛響應,造反的主要力量就來自於白蓮教的重要分支——明教。當時明教分為南宗和北宗,河北韓家是北宗明教領袖,韓山童就是韓家的掌門人;南宗領袖則是淮西彭家,彭家之主當時就是彭瑩玉了。

  韓山童自樹一幟,彭瑩玉則擁戴徐壽輝建立了天完帝國。當時義軍四起,各路義軍都打著驅逐韃虜,反抗元朝暴政的名義,但是各路義軍之間卻並非友軍,相反,他們之間的戰爭異常激烈,彼此視為寇仇,更甚於對北元朝廷的敵視。

  為了打擊對手,擴充地盤,陳友諒,張士誠,朱元璋等人都曾暗中與北元朝廷暗通款曲,以謀求蒙古政權的支持。到後來朱元璋一家獨大,消滅了與他奪江山的各路義軍,這才揮軍北上,把北元朝廷趕回了大漠。而在此之前,天完帝國已經完蛋了,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等人也已先後死掉,只有彭瑩玉技高一籌,假死脫身。

  朱元璋很清楚彭瑩玉的底細,知道彭家的勢力在淮西一帶,立國之後,曾嚴厲打擊淮西地區的明教團體,防止彭家勢力死灰復燃,迫于無奈,彭瑩玉遠避山東。

  彭和尚早在舉事前,就在山東青州秘密建立了山門,由他的胞弟在此公開活動,表面上青州彭家和淮西彭家沒有半點關係。他假死之後,秘密轉移到青州,誰也不會想到早在彭瑩玉聲名鵲起之前,在青州就已存在的一個家族會和彭和尚扯上關係。

  到了今時今日,朱家已坐穩了江山,彭瑩玉這一代梟雄便打消了爭霸的野心,不過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他還是想保全的,這個基業,就是彭家在明教南宗中的地位和權力。

  雖然天下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明教就會率先有所行動,但那只是因為他們可以秘密結社,一旦天下有事很快就能串聯起來統一行動,所以白蓮教才成了造反專業戶。其實白蓮教下的各個支派並不是為了造反才存在的,幾百年來他們能綿延生存,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教義和宗旨,沒有造反土壤時,他們生存的意義就是傳播教義,發展勢力。

  明教並不是一個組織很嚴密的團體,也沒有一個統一的領袖,在這個秘密教派裡面,各個分支派系的壇主們各自開壇收徒,各有勢力範圍,權勢的大小要看他們招收的信徒多少,權力的傳承則是父傳子、子傳孫,實行家長式統治。

  彭和尚雖逃到了青州,彭家傳教的勢力基礎卻在淮西一帶,河北山東一帶是明教北宗的勢力範圍,他插不了手,一旦他插手北方教務,與北宗明爭暗鬥,很容易暴露身份,這苦心經營的老巢也有被朝廷拔掉的危險,他不能冒險,可他又不甘心就此失去彭氏家族在明教中的地位,從此破落下去,唯一的選擇只有繼續在淮西發展。

  因此,彭家廣開車馬行、船行,以公開合法的身份來往於淮西和山東,繼續傳教大業。本來彭家子侄眾多,平時並不需要把所有的子侄親信都派往淮西,只是最近淮西出了點事情,朝廷今年又向山東大舉移民,這一次的移民來自淮西,被劃定必須遷移的成千上萬戶人家中,有一戶人家姓唐,而這個姓唐的人是南宗明教一位很有勢力的壇主。

  唐家被劃為移民,迅速遷往山東,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沒有什麼準備,原本由唐家控制的勢力區域就形成了暫時的權力真空,明教南宗的幾位壇主都聞風而動,想要接收唐家的地盤,彭瑩玉自然也不肯放過這塊肥肉,所以這段時間彭家幾乎是傾巢出動,全部可用的人手都趕到淮西去了。

  結果,趙推官好死不死的偏在這時候逼上門來,彭和尚無奈,只好把這個自幼好武,一身武功比許多堂兄弟還要高明的重孫女彭梓棋易釵而牟,扮成她哥哥的身份打發來了。

  梓棋姑娘並不介意從大小姐變成女保鏢,相對于沉悶無聊的深閨少女生活,能有機會獨自出來走走,並且從事這麼驚險刺激的事情,她很喜歡。她不喜歡的是趙推官的下作手段,不喜歡的是她要保護的人竟然是楊旭這個有名的人渣,

  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她可以接受,男人娶妻納妾她也可以接受,因為她從小就是生活在這麼一個世界上,不說別人,彭家的男人就個個都是這副德性,她自從出手就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但是勾搭良家女子壞人名節,這就令人不恥了,這是天下人都該謹守的品德,江湖人物同樣不允許這樣的事情。

  別人或許不知道楊旭的醜事,但是青州城的城狐社鼠、雞鳴狗盜之輩,幾乎都屬於彭氏門下,楊旭幹的那些醜事瞞得過別人,又怎能瞞得過彭家?彭大小姐聽說過楊旭的一些風流韻事,叫她來保護這麼一個貨色,彭大小姐焉能不氣?可是為了彭家,她卻只能忍!

  “劈啪!”桌上燭花輕輕炸響,彭梓棋下意識地瞟了眼屏風後面:“那個小丫頭怎麼還不去睡覺,楊旭這個無良行子,不會要那俏婢侍寢吧?他要是真敢當著本姑娘的面胡天黑地,我不打得他媽都不認得他,我就不姓彭!”

  ※※※※※※※※※※※※※※※※※※※※※※※※※※※※

  天亮了,夏潯很舒服地抻了個懶腰,習慣性地一個鯉魚打挺跳到地上,雙腳剛一落地,忽地想起今時不同往日,屏風外面還睡了一個冒充男人的大姑娘,不禁吐了吐舌頭,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

  但是床鋪這吱呀一聲響,已經把彭姑娘驚醒了,彭姑娘沒好氣地翻了個身:“這個死人,晚上打呼,吵得人家好晚才睡著,早上又起這麼早,起來就起來吧,還要跳著下地,他是小孩子嗎?”

  彭姑娘雖是練武之人,但是起的卻並不早,那個時代的生活節奏很慢,很少有人早早起身,她恨恨地翻了個身,接著睡。

  屏風裡面,夏潯側耳聽了聽外面沒有什麼動靜,這才放下心來。他忽然覺得有個女扮男裝的俊俏丫頭給自己當保鏢,固然賞心悅目,可是一點個人空間都沒有,那滋味兒並不好受,他扮的是個紈絝子弟,如今拳腳功夫又沒法練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繼續做他的健身術。

  夏潯搖搖頭,開始鍛煉身體。

  “呼~~~呼~~~~呼~~~~”

  悠長渾厚的呼吸聲不斷傳出來,而且漸漸有加重的態勢,越不想聽越聽得清楚的彭姑娘忍無可忍了,她心浮氣躁地坐起身子:“這個傢伙又在搞什麼鬼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呼~~~呼~~~呼~~~”

  “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七……”

  夏潯一手貼臀,一手五指箕張據著地面,正在做著單手俯臥撐,忽然眼角人影一閃,抬頭一看,只見彭大小姐握著寶刀再度出現在門口,還是昨晚的造型,只不過穿得更少了點兒,頭髮也披散著。

  “咦?身材修長,凹凸有致,秀髮披肩,軟媚著人,還真是一個大美人兒呢!”夏潯抬起頭,一雙眼睛在她身上溜溜兒地一轉。

  那時節男人女人剛起床時都是長髮披肩的,彭姑娘可沒發覺自己現在有什麼不妥,她瞪著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看著光著膀子單手撐地的夏潯:“你在幹什麼?”

  “我?……在練臂力……”

  “練臂力幹什麼?”

  “我想,身體要是強壯一些,遇到凶徒歹人時,會安全一些。”

  “你不相信我能保護你?”

  “你能保護我一輩子?”

  彭姑娘閉上了嘴巴,一雙亮若晨星的大眼睛在夏潯寬厚結實的胸脯和肌肉隆賁的手臂上瞄了兩眼:“看不出,這個繡花枕頭的身材蠻好的呀,比我那些堂兄堂弟們一點不弱,似乎……還更耐看一些。”

  夏潯苦著臉道:“公子關心在下的安全,在下很是感激,不過……公子也不用像盯犯人似的這麼盯著我,雖說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可是……還是感到很不方便。”

  彭姑娘的俏臉板起來,凶巴巴地道:“有什麼不方便?”

  “很多事都不方便,比如說……咳咳,因為外屋有人,在下放個屁都得零揪,像剛過門的新媳婦兒似的,很不自在。”

  “啥意思?”彭姑娘歪著頭想想,忽然“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笑得還真好看,如銀瓶乍破,月在林梢!”

  夏潯雙眼一亮,剛想看個仔細,彭姑娘又板起了面孔:“你繼續,我出去!”

  身子嗖地一下消失在屏風口,夏潯剛剛沉下身去,那張漂亮的臉蛋緊繃著,又從屏風後面探了出來:“你既然這麼擔心那個刺客,就不要躲在房裡做縮頭烏龜,多出去走走,引他出手,早點把他幹掉,你不就安全了?”

  夏潯贊道:“好主意!公子一定會在旁邊保護我吧?”

  “那當然!”

  “如果刺客真的出現,公子一定能抓到他吧?”

  “那當然!”

  “如果……,公子一時失手,害我被刺客殺了呢?”

  彭大姑娘柳眉一挑:“那也沒關係,我不會替你傷心,但我會替你報仇。”

  “……謝謝。”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5 10:18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24章 三岔口

  用過早膳,夏潯果然帶著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女保鏢出門了,他的膽量倒令彭姑娘暗暗佩服,她還以為像楊文軒這樣耽於女色、浮浪無行的公子哥兒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根本不敢出門呢。

  兩人在最繁華熱鬧的南門大街上遊逛了一上午,在“富安居”,夏潯選訂了一套金絲楠木的壽屏,又在“盛世慶寶”精心挑選了一個翠玉雕刻的壽桃兒,這些都是為齊王賀壽準備的禮物。等到忙完這一切,已經接近正午,夏潯忙得額頭微微沁出汗來,一直抱著刀走在他左右的彭姑娘卻仍然是一副波瀾不起八風不動的模樣。

  兩人走出“盛世慶寶”,彭姑娘淡淡地問道:“現在去哪兒?”

  “林楊當鋪!咱們去那兒用午膳如何?”夏潯微笑著回答。

  林楊當鋪的大掌櫃林北夏是夏潯心中所列第一號嫌疑人,他早想去會會這個合夥人了,現在有了一個這麼剽悍的女保鏢,更是肆無忌憚,哪有不去拜訪拜訪的道理。

  彭梓棋哼了一聲道:“隨你,哪兒都成,只有花街柳巷除外,莫怪我有言在先,你若去那種地方廝混,卻要本公子給你保鏢護衛,想都別想!”

  夏潯壞笑道:“嘖嘖嘖,看不出,彭兄的家教這麼好啊,話說我有一朋友,當初頭一回邀他去青樓時,打死他都不肯,等他嘗過一回甜頭,每次都是他拉著我了,要不我請你一次?嘿嘿,請一次,以後次次換你請,這買賣很劃得來啊。”

  “無恥!”彭姑娘冷斥一聲。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鬥嘴,倒也不顯寂寞。

  “林楊當鋪”距此不遠,夏潯前兩天讓小荻帶著滿大街閒逛時已經認過了道路,此時二人安步當車,在林蔭下悠然前行,剛剛拐過一條街,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就見一行車隊飛快地趕來……

  十幾輛大車都是跑長途的貨車,每輛車都駕著雙騾,車子上堆著一口口的箱籠,用繩索捆得結結實實。車把式們揮舞著馬鞭,大聲吆喝,見這些人走的甚快,甚至揚起了灰塵,夏潯便在路邊站下,想等他們先過去,恰在此時,一個青衫書生騎著一頭毛驢從路邊小巷中鑽了出來。

  這書生手中舉著一件陶器,正在欣賞著,不提防那騾車快速如飛,直奔他而來,夏潯見此情景,忍不住高喝一聲:“小心!”

  那書生聞聲抬頭,眼見一輛騾車直奔他而來,想要閃避已措手不及,“哎呀”一聲,那驢子便被大黑騾子撞翻在地,書生跌了個滾地葫蘆,手中的陶器摔得粉碎,頭上的軟帽也掉在了地上。

  夏潯搖搖頭,上前撿起軟帽,又攙起那書生,和氣地問道:“兄台沒事吧?”

  那書生昏頭轉向地站起來,忙向夏潯作了一揖:“多謝兄台,小弟沒事。”

  夏潯將軟帽遞回,看這青年似乎比自己還小著兩歲,眉清目秀,很是耐看。

  坐在馬車上的軟袍公子看這書生摔得狼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一聽笑聲,這書生不禁勃然大怒,猛一轉身,一個箭步便躥到了車前,一伸手便扯住那大笑的公子手臂,喝道:“撞傷了人,打碎了我的漢代陶狗,居然還如此無理,給我下來!”

  那位公子措手不及,被他一把扯下了車子,不禁勃然大怒,揚手便是一拳,喝道:“好小子,吃我一拳!”

  書生沒想到這人理虧在先還敢動手,急忙一縱身跳開兩步,將袍裾往懷裡一掖就要還手,那公子一看這架勢,也把袍裾一掖,挽著袖子冷笑道:“怎麼著,想讓本公子教訓教訓你不成?”

  一見要打架,街頭百姓頓時來了興致,尤其是兩個書生打架,百姓們更是興致勃勃,呼啦啦便圍上了一大票人,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先生見兩個年輕的士子拉著架子要動手,不免眉頭深蹙,連連搖頭,歎道:“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啊。”

  老先生正大歎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當口兒,一個年輕後生急著上前觀戰,一時不察,大腳丫子踩到了老先生的腳背上,如今正是夏天,老先生穿了一雙黑緞面的百納底子布鞋,鞋面薄得很,被他一踩,腳趾痛不可當,那後生猶不知覺,還在翹腳兒觀戰,老先生不禁勃然大怒,掄起拐棍便沒頭沒腦地打將下去,聲若洪鐘地吼道:“小畜牲,好生沒有家教!”

  如此舉動登時把旁邊一個外省文人驚得目瞪口呆,他的本地朋友只好訕笑著解釋:“呃……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干雲……”

  夏潯皺了皺眉,說道:“這條路上行人甚多,車馬本該緩緩而行,可那隊車輛太沒規矩,鬧市縱馬,太不象話,這是誰家的車子?”

  彭梓棋幽幽地道:“那車是我們家的……”

  “呃……”夏潯從善如流,立即改口道:“我山東民風,向來豪放不羈、意氣干雲……”

  彭梓棋白了他一眼,哼道:“少拍馬屁,車是我們家的,人卻不是我們家的。”

  原來,這一行車隊是告老還鄉的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的搬家隊伍,朱大人和夫人、女兒,已乘輕車提前六七天就到了青州,大批行李輜重從南京到青州,先雇船再雇車,輾轉今日方才運到,車子雇的是彭家車行的車,押車人員除了彭家車行的夥計,還有朱大人的兩位公子和幾個家丁。

  聽說快到自家老宅了,朱家兩位公子興奮不已,不斷催促車把式加快速度,後來大公子乾脆搶過了馬鞭策馬疾馳,這才與那青衫書生撞在一起,雙方都是年輕氣盛的主兒,一言不合,便在街頭動起手來。

  要說書生打架,其實還是很有看頭的,因為明朝的府學所授六藝有射與禦,這射禦就是射箭和騎駕的本領。當時的府學裡這兩門學問還沒有流於形式,入府學讀書的秀才們有專門的武術教習,幾十斤的石鎖也能掄它十幾個上下,兩石力的硬弓也能開合如滿月地拉它兩回,所以雖說書生們並不精於此道,卻也粗通拳腳。

  朱二公子朱稚純一見哥哥與人動了手,立即上前相幫,兄弟兩個打一個,那位青衫書生可就吃了虧,夏潯見此情況,連忙上前勸和,伸手分開雙方,解勸道:“這位兄台,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青衫書生喘著粗氣道:“兄台,非是小弟不肯饒人,他的車撞傷了我,還摔碎了我的東西,不但不下馬賠罪,竟還縱聲大笑,我若就此息事寧人,旁人還道我崔元烈怕了他這鳥人,不成,我要與他們去官府理論一番。”

  朱稚厚不屑地道:“去官府?別說老子只是撞了你一跤,就算撞你個筋斷骨折,我爹一個手本送進知府衙門,也能保我兄弟倆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崔元烈氣的渾身發抖:“好,那咱們就到知府衙門裡說話,崔某倒要看看,你家老大人何等威風,知府大人敢不敢憑令尊一個手本就把你這狂徒放掉!”

  聽他口氣,似乎也很有背景,可是看他的服色還有那代步的工具,雖談不上寒酸,卻也不像是什麼豪門人物,朱家兩位公子是從京裡出來的人物,京裡公卿雲集,世面見得大,他們家雖不算什麼豪門世家,但是到了地方上卻不免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不過想想卻也確實,他爹是正五品的朝廷大員,與青州知府同一品級,而且還是京官,如今雖說致仕還鄉,青州的地方官員也不能不敬重照拂,這姓崔的小子能與他們比勢力?

  朱稚厚彈著指甲,懶洋洋地道:“不要光說不練,你要去府衙,那就痛快點兒,不要耽誤本少爺的功夫。”

  就在這時,一個少女喚道:“大哥二哥,你們又在路上生事!”

  夏潯和崔元烈齊齊扭頭,就見一位翠衣少女正向他們姍姍走來。這位姑娘正值二八妙齡,穿一襲水綠色的窄袖子連身衣裙,外套一件湖州真絲的對襟小坎肩,頭上梳著代表未出閣少女的三丫髻,雖不施脂粉而自具天香,顯得高貴而優雅。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家人,老家人一身青衣,微微佝僂著身子,不過面龐卻紅潤的很,特別的精神。

  姑娘向崔元烈盈盈一福身,歉然道:“這位公子,家兄莽撞,車駕衝撞了公子,還打碎了公子的東西,小女子這裡代家兄向公子賠罪,不知可曾撞傷了公子的身子,是否需要延醫問藥,摔碎的東西價值幾何,若是原物沒處買著,我朱家也要作價賠償的……”

  朱稚厚一聽忙道:“妹妹何必讓他,是他自己不好,突然從旁邊閃出來跌了一跤,有甚打緊,那地上陶片倒底是個什麼東西有誰證明,他說是古物便是……”

  話未說完,姑娘螓首微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向旁邊飛快地一努嘴兒,朱稚厚頓有所覺,順著妹妹目光一看,只見路口不知何時早已停了幾輛車子,中間那輛馬車簾子掀著,一位年近六旬的公服老者端坐車上,微微側頭看向這邊,臉上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怒氣。

  一見朱稚厚向他望來,老者陰沉著臉唰地一下放了竹簾,朱稚厚頓時起了一身燥汗:“壞了,怎麼爹爹也在這裡。”

  那老者正是他的父親,原戶部員外郎朱文浩,朱大人昨日帶著家眷往雲門山尋幽訪勝,在大雲寺首座空索禪師的陪同下遊覽了一番山間美景,捐贈了大筆的香油錢。今日則請空索大師陪他祭拜祖墳,做了一場大法事,此刻剛剛回城,就撞見兒子與人當街爭吵。

  朱大人讓老管家朱洞上前詢問了一下路人,得知事情經過後大為憤怒,他可不願意剛回故鄉,就給家鄉父老留下一個仗勢欺人的惡霸印象。朱大人自己不便出面,又怕老管家約束不得兩個兒子,便讓愛女上前解圍。朱大人這個女兒叫朱善碧,年紀雖小,卻比兩個哥哥通曉事理,說話行止也是大方得體。

  那崔元烈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一見這位姑娘年輕美麗、舉止優雅,說話又是這般客氣,一腔怒氣登時煙肖雲散,忙還禮道:“姑娘客氣了,說起來在下也有不是,若非在下冒冒失失的沖出來,便也不會與令兄衝撞了,些許小傷,不足掛齒。”

  朱姑娘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又往地上的陶器碎片一瞟,崔元烈趕緊道:“啊哈,那個麼……不過是一件尋常的陶器,摔碎了也不打緊……”

  “哈哈哈哈……”旁觀百姓方才都已聽說這是一件古物,如今見他在人家漂亮姑娘面前如此儒雅大度,不禁發出善意的笑聲,朱家小姐也曉得這位公子是因為對自己有好感,所以才不想追究,被眾人一笑,嫩臉也是一熱,抿了抿嘴兒便道:“公子身體無恙那是最好,不過打壞了東西總是要賠償的。管家……”

  老家人朱洞會意,忙踏前一步,躬身道:“不知公子這個陶罐兒作價幾何?”

  崔元烈把手連搖,說道:“不過是一口尋尋常常的陶罐,值不得幾文錢的,無需賠償,無需賠償………”

  夏潯笑道:“好啦,既然崔公子無意追究,我看這位姑娘也不必客氣了,這裡道路狹窄,大家聚在這兒談話,眾多路人圍觀,實在不太雅觀,區區一個罐兒,還是算了吧。”

  崔元烈松了口氣,連聲道:“兄台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姑娘看了夏潯一眼,微笑道:“這位公子是……”

  夏潯微施一禮,答道:“在下楊旭,字文軒,也是青州人氏。”

  姑娘向他福身施禮道:“見過楊公子。”

  老管家朱洞瞟了夏潯一眼,對朱善碧道:“小姐,兩位公子既然不想深究,依老奴看,小姐也就不要堅持了。”

  那位姑娘略一沉吟,展顏笑道:“既然如此,小女子謝過崔公子和楊公子了。”

  看著朱家車隊走出好遠,崔元烈還在抻著脖子發呆,眺望著姑娘的背影,他的腦海裡仍然不時閃現著朱家小姐那微微側首時膩脂般動人的瑤鼻、菱角般美好的唇瓣,還有那偶一回首間頸側幾縷柔順的青絲,一時竟想得癡了。

  夏潯在他眼前擺了擺手,促狹地笑道:“那位姑娘一走,好象把崔老弟的魂兒也一起帶走了。”

  崔元烈臉上一紅,訕訕地道:“文軒兄說笑了,小弟崔元烈,青州府西核桃園村人氏,方才多虧兄長相助,小弟才沒有吃大虧。”

  夏潯微笑道:“大家鄉里鄉親的,說一句公道話而已,舉手之勞,崔老弟不必客氣。”

  二人攀談幾句,性情頗為相投,互相都有了好感,只是崔元烈衣衫上蹭的都是灰土,站在街頭頗為不方便,所以崔元烈與他互通名姓,約定改日過府拜訪之後,便拱手作別。彭姑娘冷眼旁觀,嘴角微微翹了翹:“這傢伙,倒是個古道熱腸的人物,只是……女色方面實在不堪……”

  正尋思著,另一側路口又有一行車輛過來,頭前一輛車上端坐一個員外,游目四顧間,忽地看見了夏潯,登時臉色一變,連忙扭過頭去,舉袖遮面做咳嗽狀,以回避夏潯的視線。

  他這心虛的舉動馬上引起了夏潯的注意,注目一看,夏潯馬上記起了此人的身份,兇手嫌疑名單上的第二號人物:庚薪,庚員外!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6 12:52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25章 有古怪!

  遠遠一排車輛還未過來,微風便把一股濃鬱的藥材味兒傳播開來,頭前一輛車中,端坐一位員外,這位員外頭戴員外帽,身穿淺駝黃色的長衫,腳穿白布襪,蹬一雙圓壽字軋花的夫子履。看他年紀約有四旬,眉毛淡而細長,雙眼卻極有神,一張吃四方的大嘴下面是透出幾分福態的雙下巴,但是兩撇八字鬍又給他增添了幾分威嚴,使那稍稍發福的中年人身材並不顯臃腫。

  他正左顧右盼,忽然看見了夏潯,登時暗吃一驚,忙不迭扭過頭去,舉袖掩面,做咳嗽狀,希望能避過夏潯的視線。可是因為嗅到那藥材味兒時,夏潯已經向這邊望了一眼,這人若是坦然就坐,夏潯未必就能認出他來,因為夏潯雖然已經看過他的畫像,但是畢竟不比真正同此人交往過,那些資料是強行記在腦海中的,如非刻意去想,很難調用自如。

  但是這人一副心虛模樣,引起了夏潯的注意,他舉袖匆匆掩面的剎那,模樣已被夏潯看在眼裡,在張十三繪過的人物肖像中略一比照,夏潯便已記起了他的身份:“生春堂藥鋪”東家庚薪庚員外!

  “有古怪!”

  夏潯心中一動,立即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庚員外,好久不見啊。”

  一見夏潯迎上前來,車把式連忙勒住了騾子,那位員外避無可避,只好佯做才看見夏潯似的,放下袖子,又驚又喜地叫道:“楊公子!啊呀呀,這麼巧,哈哈哈,你我可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啦,楊公子這是往哪兒去呀?”說著就跳下車來,歡喜地迎向他。

  夏潯心中的疑慮登時又加重了幾分:“不會這麼幸運吧?我剛想查那刺客幕後主使,一下子就找到了元兇?不過……此人神情舉止如此反常,簡直就是在臉上寫明瞭‘我心裡有鬼’。他是我的第二號懷疑對象,既然在這裡遇上了,不妨先探探他的虛實。”

  想到這裡,夏潯便哈哈一笑道:“要不怎麼說巧呢,兄弟正想去貴府拜訪庚員外,庚員外風塵僕僕的,這是從哪兒回來呀?”

  這話沒有絲毫問題,可庚員外不知怎地,一聽這話臉色騰地一下漲得通紅,似乎怒不可遏,夏潯不由一詫,卻見庚員外遲疑片刻,怒氣漸漸壓下,沉沉應道:“哦,我……我去濟南府進一批藥材,忙活了十多天,這才剛剛回城,不想恰與公子在此相遇,實在是巧的很……”

  “去濟南府十多天?”

  夏潯眸中浮起一抹奇異的神采,微笑著說道:“那就奇怪了,前些天小弟不在府上,回來後看到了庚兄的拜貼,所以想去尊府拜唔的,那請貼日期……,我想想……唔,是九天之前,沒錯,就是九天前,九天前庚兄邀我過府飲宴,怎麼十多天前便去了濟南?”

  “是麼?”

  庚員外的臉色本來剛剛恢復正常,這一來騰地一下,立刻又變得漲紅如雞血,虧得他的臉色是紅色的而不是紫色的,要不然他這麼變來變去的變幻臉色,夏潯簡直要懷疑庚員外練過華山派絕學:紫霞神功了。

  夏潯心中更覺奇怪了:這位庚員外到底怎麼了?如果是謊言被我戳穿,他該驚慌失措才對,要不該就該強作鎮定,怎麼他兩次變臉,都是羞憤難當的神情,夏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庚兄,怎麼了?”

  “哦……”

  庚員外垂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慢慢抬起,眸中羞怒至極的神色已然隱去,皮笑肉不笑地打個哈哈道:“對對對,是九天前,你看我這記性,我是十多天前就打算去濟南進藥材的,原先沒核計要走那麼急,所以給公子下了貼子,請公子過府飲酒,誰知請柬剛剛送去,就接到信兒,說濟南有個大藥商,有批藥材急著出手,為兄圖個便宜,就匆匆離開了,哈哈,哈哈……”

  他嘴裡在笑,可那笑卻透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他雖強自壓抑,可是仍然看得出他的身子在不斷地哆嗦,看著他那有些神經質的的笑容和動作,夏潯心裡困惑更深了,他忽然微微一笑,一把攀住庚員外的手臂,很愉快地說道:“原來如此,既然如此,左右小弟今日無事,現在就去貴府叼擾一番如何?”

  “這個……,這個……”

  “怎麼,庚員外不歡迎?”

  “怎麼會呢,”庚員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強做笑臉道:“公子請,請……”

  夏潯回頭看了眼彭梓棋,笑道:“走吧。”

  彭梓棋一言不發,只是扭過頭去。夏潯發現她的態度在這剎那間,又變得像剛認識自己的時候一樣惡劣了,她的眼中分明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厭惡和鄙夷,奇怪,這丫頭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到更年期的年紀,就這般喜怒無常了麼。

  ※※※※※※※※※※※※※※※※※※※※※※※※※※

  孫府在南大街柳二胡同,府邸不小,前邊是藥鋪,後邊是本家的住處。

  到了孫府,庚員外吩咐管事下人卸車,把各種藥材搬進店裡去,店裡的掌櫃和夥計也都聞訊趕出來幫忙,庚員外則陪著夏潯往裡走,一進大堂,左右墻邊椅上各坐著一個老人,左邊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一見庚員外便站起身來,微笑著長長一揖:“員外回來了。”

  他又看了一眼夏潯,眼中閃過一抹古怪,卻也施了一禮:“啊哈,楊公子也來了。”

  右邊那個老者形容有些古怪,他披頭散發地坐在靠近房檐的位置,陽光斜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眼見本店東家進門,他仍大剌剌地坐在那兒,手中捧著一隻巴掌大的小茶壺,慢吞吞呷一口茶水,乜著眼睛瞟著夏潯,眸中帶著一抹冷冷的敵意。

  庚員外快步上前,向那老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父親,孩兒回來了。”

  原來此人是庚員外的父親,夏潯注目看去,見這老人與庚員外依稀有七分相肖,只是蒼老許多,人也削瘦得多。他沒有簪發,頭發披散著遮住了兩頰,這樣的打扮按那時候的說法屬於衣冠不整,示人與前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孫家藥店東家的尊翁,卻這般打扮,未免有些奇怪,可是看店裡其他人的反應,卻似習以為常。

  老人冷冷地瞥了庚員外一眼,說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員外,不是生春堂打雜的夥計,生春堂進了這麼多年的藥材了,只要挑老主顧交易,派個眼力好的掌櫃去,還能都進了假藥了?用得著你這個當家的事事親自奔走,一走就是十多天……”

  庚員外一聽“十多天”,頰肉便是微微一顫,他瞟了一眼夏潯,見夏潯似乎沒有注意,忙陪笑道:“是是,其實也沒幾天,孩兒還年輕,做事該勤快些的。”

  老人雙手重重一拍扶手,怒哼道:“勤快?一家之主去幹小夥計的活兒,這叫勤快?沒事做的時候多陪陪你媳婦兒,成親這麼多年了,連個屁也沒見你們生下來。整日價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廝混!以利交者,利盡則交疏;以勢交者,勢傾則交絕;以色交者,花落而愛渝;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交朋友要當心,別把一些不三不四的狗肉朋友往家裡領……”

  咦?這怪老頭兒說話還一套一套的,看樣子肚子裡有點墨水啊。

  他激憤捶椅的動作大了些,頭發向側微分,隱隱透出頰上似有刺字,模模糊糊的卻看不清刺的是什麼,夏潯心中一動,庚父……莫非是一名罪囚?如果是這樣,他披散頭發的奇怪模樣便有了合理的解釋了。旁邊彭梓棋聽那老人指桑罵槐,不禁輕輕咳嗽了兩聲,咳聲中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夏潯橫了她一眼,彭梓棋馬上揚起了下巴。

  庚員外被老子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忙應道:“是是是,父親教訓的是,孩兒受教了。孩兒陪楊公子去後面坐坐,回頭再與父親說話。”說著火燒屁股一般,拉起夏潯就走,庚父在後面重重地哼了一聲,低低咒罵一聲:“不成器的東西!不成器的東西,有辱祖宗門風啊!”

  彭梓棋站在一旁,沉默片刻,竟也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書房就在花廳裡邊,是外間的一個小套間。一般大戶人家的這種內宅會客之所,都是這樣的建築佈局,飲宴之中可以讓人用以暫時歇息,也可以主人寫封書信、處理帳簿,或者興致大發,與客人吟詩作賦,也可在此辦理,因此書房中有書桌和文房四寶,旁邊還有一張無需屏風隔斷開來的床榻。

  二人在書房中落坐後,下人立刻端了茶水進來,這家僕看著年紀已經不小了,四十多歲年紀,頜下胡茬青青,臉龐瘦削精幹,只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竟似跛了一足。

  “這庾員外是開善堂的麼?這樣的人也會留聘府上,還留在後宅端茶遞水?”

  夏潯好奇地看了那僕人一眼,只聽庚員外道:“大隱啊,去吩咐廚下,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宴,老爺要與楊公子飲樂一番。”

  “是,老爺!”那叫大隱的家僕又瞟了夏潯一眼,拖著他的殘腿一步步走了出去。

  “有古怪!”夏潯已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認為有古怪了,打從路上遇見庚員外,就處處透著詭異,庚員外、坐堂醫、庚翁、家僕大隱,這一家子人人都帶著幾分古怪,這倒底是怎麼回事了?

  夏潯一頭霧水,卻猜不透其中關鍵所在,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了一會茶沫兒,他忽然一抬頭,冷不防地對庚員外道:“庚兄這些天不在青州,想必還不知道小弟被人行刺的事吧?”

  庚員外怔了一怔,才大驚道:“什麼?你被人行刺?誰人膽大包天,竟敢入縉紳府第行刺主人?”

  夏潯一句話說完,便緊緊盯著他的神色,見他如此表現,不由也是一怔。

  自打見了孫府(前文說過,庚薪入贅孫府,改姓孫氏,所以孫家的店號、府邸仍然姓孫,而庚員外正式的稱呼也應該是孫庚薪孫員外),所有的人都透著古怪勁兒,夏潯心中的猜疑越來越深,直覺地感到,這個庚薪有著重大嫌疑,因此他單刀直入進行試探。前兩日他遇刺的事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如果庚員外真是殺他的幕後黑手,是不會把張十三被殺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的,對這樁案子他只會感到困惑。

  那麼他的表情,就應該只有驚而沒有慌,這驚又是早已心中有數的驚,哪怕他城府再深,臉上的驚容裝得出來,眸子卻絕不會因為受驚而略微收縮,這種由心理而致生理變化的細微處雖不足以判定庚員外是否幕後真兇,卻可以給夏潯的判斷提供相當大的幫助。

  但是夏潯失望了,庚員外的表情的確是一個乍聞此事的人才該有的表現。難道行刺之事真的與他無關?不對,也不一定,假設他確是幕後真兇,行事前為避嫌疑,公開張揚去了濟南,路上稍歇一晚,策劃雲河鎮謀殺案件,然後繼續上路,在濟南招搖多日,如今剛剛趕回青州,而且在此期間,此人十分的謹慎,為避嫌疑,完全不曾打聽過楊文軒遇刺後青州這邊的動靜,那麼他的確是“毫不知情”,他的嫌疑仍然不能擺脫。

  心中急急轉著念頭,夏潯又道:“是啊,也不知小弟得罪了什麼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府行刺,幸好我的伴當張十三忠心救主,那刺客殺死了十三郎,見已驚動了我府上的人,便逃之夭夭了。”

  庚員外驚道:“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入府行刺,這兇手……這兇手真是好大的膽子,賢弟沒有受傷吧?府上財物可有什麼損失?”

  夏潯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便搖搖頭道:“小弟倒是沒有受傷,府上的護院、下人很警覺,刺客逃得匆忙,也沒造成什麼財物損失,算了,不談這掃興事,明日就是齊王大壽,我等青州士紳都要前去拜壽的。不知庚兄可已做了準備?”

  庚員外道:“正是為了齊王大壽,愚兄才匆匆趕回,為齊王爺賀壽的禮物我已備妥了,賢弟業已做好準備了麼?”

  夏潯道:“小弟……”

  “老爺回來了?”

  夏潯剛剛開口,就聽外面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聲音,緊接著房門一開,幽香撲鼻,伴著那裙裾搖曳,環佩叮當,走進來個一個明麗動人的妖嬈婦人,這婦人一領玉色羅衫,一件水紅的紗裙,手執鵝扇,身姿娉婷,恍若仕女圖中的美人兒姍姍出現。

  “啊,夫人。”庚員外立即站起身,臉上浮起一抹古怪之極的神色。

  夏潯聽他們言語,知道這位婦人就是庚員外的夫人孫雪蓮孫小娘子了,忙也起身施禮:“文軒見過嫂夫人。”

  “呀,楊公子也在,公子少禮。”那美婦人嫣然一笑,使扇來扶,羅衫滑褪,腕上翠玉鐲子映著雪白纖細的皓腕,麗色驚艷。

  夏潯借那扇子的虛扶之力仰身站起,一看孫夫人正望向自己的眼睛,眼波欲流、欲語還羞,心裡“咯噔”一下子:“有古怪……”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7 12:5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26章 悲傷的庚員外

  看到那眼神,夏潯心中立即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可他定睛再看,卻見孫夫人嫻嫺靜靜地站在那兒,一臉端莊淑雅的表情,哪還有半點媚目欲流的風情,莫非自己看錯了?

  孫夫人淺淺笑道:“妾身聽說老爺回來了,在後宅候了片刻未見老爺的面兒,還道有什麼急事,因此趕來看看,卻不知老爺與楊公子做了一道。”

  庚員外不自然地笑笑,說道:“哦,這個……,為夫剛剛回城,路上恰好遇見楊老弟,彼此多日不見,所以邀他過府一敘,我已吩咐廚下備了酒宴,一會兒陪楊老弟喝上兩杯。”

  “哦!”孫夫人深深地瞥了夏潯一眼,說道:“既然如此,老爺且與公子敘話,奴家回後宅去了。”

  “嫂夫人慢走。”

  夏潯一揖到地,抬頭看時,孫夫人已轉身離去,看她年紀已有三旬上下,那身材倒是保養得宜,凹凸有致,悠然轉身時,纖腰盈盈軟軟,風擺柳枝一擺,搖曳生姿地去了。

  夏潯與庚員外重新落坐,種種疑竇千頭萬緒,一時無法理清,便暫且拋開,提起了貸給庚員外的那筆款子,這筆錢正是夏潯推論的庚員外的殺人動機:“庚兄啊,你我相交莫逆,本來商借于庚兄的那筆錢款,若是庚兄手頭一時太緊,小弟不該相催的,只是……小弟也難啊。你也知道,那貸出的錢款,並不都是小弟的本錢,寺廟僧舍啊、官宦士紳啊,手中有些閒錢,信任小弟,便都交予小弟經營生利,這要是久拖不還,小弟倒是容得兄長,可……小弟也只是過路財神,面上風光,身不由己啊……”

  庚薪一聽,面色登時發脹,吱唔道:“這個……,賢弟不是……不是說過可以寬限些時日麼,你也知道,自從……自從那次進了假藥,賠了很多錢財,現如今小號剛剛周轉過來,要是現在還錢,為兄勉強也拿得出,可這樣一來,為兄的各處店鋪生意連進藥的錢都沒有了,豈不坐等倒閉?賢弟怎麼忍心,上次賢弟不是答應寬限為兄到八月,介時先還三成嘛,怎麼又……”

  夏潯心中急轉:“原來楊文軒已答應寬限時日分期還款了?這樣的話,他一個正經商人,似乎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啊。”

  夏潯一面想著,一面苦笑道:“小弟這不也是從中作難麼?罷了,那……就依前議,等到了八月,這三成的本利,庚兄可不能再拖了啊!”

  庚薪神情一松,連聲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這時那跛足下人進來稟報,酒席已經備好,庚薪忙強作歡顏道:“賢弟,你我久別重逢,今日定要不醉無歸,請。”

  出了小書房,便是宴客廳。

  酒宴一開,夏潯便驚住了。這老庚真能喝啊,看他一直溫吞吞的性子,想不到見了酒簡直如鯨吞牛飲一般,酒到杯幹,豪氣萬分。夏潯是客人,可他勸夏潯飲酒,夏潯只是淺到轍止,並沒喝幾口,他這主人倒是無須人勸,一頓酒喝下來,不過大半個時辰,夏潯雙目仍然清明如故,庚員外卻已酩酊大醉,軟倒在桌上爬不起來了。

  若是這庚員外喝多了酒喜歡說話,夏潯倒是樂見其成,問題是這庚員外酒品甚好,酒一喝多便兩眼發直,一句話不說,往桌上一趴便呼嚕大作,連客人都不管了。見此情形,夏潯不禁哭笑不得,連忙走到廊下,恰見那跛足家僕正在修剪花枝,夏潯忙招手道:“你來,貴府老爺喝醉了酒了,快快扶他歇息去吧。”

  那跛足個人手上動作一停,緊接著似乎收手不及,“喀嚓”一聲,將一株花樹的主幹剪成了兩半,這才回過頭來,謙然一笑,應道:“是!”

  片刻功夫,幾個下人便趕到堂上來,孫夫人也聞訊從後院兒趕來,一見丈夫爛醉如泥的模樣,便沒好氣地嗔道:“這個沒出息的,一見了酒,饞蟲兒就勾起來了,客人未醉,他自己倒不省人事了,快些,把老爺攙起來。”

  說著,孫夫人便親自上前攙扶庚員外,夏潯與庚員外傍肩而坐,她這一靠近,恰見孫夫人細細腰身,大概是內衣裡穿了襴裙,所以妖嬈體態盡顯,那怒突椒乳,俯身間直欲裂衣而出,尤其是那透體幽香,夏潯雖然微微仰身閃避,仍是禁不住那誘人的香味兒撲鼻而來。

  細細品鑒,這還真是個韻味十足的美人兒,一頭秀髮梳得服服帖帖,淡淡蛾眉,淺淺紅唇,髮髻上插一枝翠玉的發簪,細膩的肌膚襯著精巧端莊的五官,容顏嫵媚、身姿婀娜,雖是一介商人婦,風姿韻味卻極是不凡,庚員外還真是好豔福。

  孫夫人攙起爛醉如泥的庚員外,交給兩個家人,囑咐道:“扶回去好生服侍著,喂些醒酒湯。”

  兩個家丁答應著,架了員外往後宅走,男主人離去,廳中只剩下夏潯和女主人,見此情況,夏潯忙也起身告辭:“嫂夫人,都是小弟的罪過,庚兄剛剛回府,就讓小弟灌了個酩酊大醉,實在是抱歉之至,還請嫂嫂恕過,天色將晚,小弟也該回去了,嫂嫂,告辭。”

  “慢著!”

  孫夫人側身跨出一步,堪堪堵在他的身前,那飽滿雙峰幾乎頂在夏潯身上,迫得他不得不退了一大步,才避開那對兇器。

  孫夫人向他盈盈一瞥,眼波透出狐一般的媚麗,那貝齒輕輕噬著紅唇,似笑非笑地道:“那死鬼醉了,可不正遂了你的心意麼,這裡又沒旁人,你還裝的什麼佯兒?”

  “呃?嫂嫂你……”

  “去你的。”

  孫夫人嬌啐,媚眼兒兒一丟,甜膩膩地道:“你這冤家,壞透了,人家假其名貼邀你前來時,你不知道跑到哪兒去風流快活,偏要選他在家時才來,你就這般喜歡讓他做個活王八麼?”

  夏潯冷汗直冒,吃吃地道:“嫂嫂……你……你……”

  “還叫人家嫂嫂!”

  孫夫人軟綿綿地欺進他的懷裡,一雙分外圓潤妖冶的纖纖玉手輕輕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胸上,羞答答地道:“你就喜歡叫人家嫂嫂,可人家偏喜歡你叫人家的閨名兒。”

  她仰起春意迷離的俏臉,柔聲呢喃道:“你喚人家蓮兒的時候,人家就會忘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我的身子,我的心,全都給了你,全都屬於你……”

  夏潯的手搭在那對鼓騰騰的玉峰上,只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毀了毀了,禍事來了!”

  ※※※※※※※※※※※※※※※※※※※※※※※※※※

  跛足家僕頭前引路,兩個家丁半架半抱著癱軟如泥的庚員外,到了後宅往榻上一放,一個家丁擦著汗笑道:“黎叔,要不要給員外喂些醒酒湯啊。”

  “滾你媽的!”

  那叫大隱的跛足人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黎大隱知道這家丁也只是在調侃罷了,楊公子與孫夫人之間的情事,旁人不知道,孫家後宅裡不知道的人卻是寥寥無幾,大家只瞞著員外、庚翁和小小姐幾個人罷了。夫人吩咐喂醒酒湯只是一句場面話,誰會當真?

  淡淡地看了眼庚員外,黎大隱冷冷地道:“讓這廢物睡去吧,不用管他。”

  孫府上下拿庚員外當回事兒的下人並不多,就算面上恭馴的,心中也滿是輕蔑,黎大隱是孫夫人的心腹,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庚員外甚至不敢使喚他,當然不把庚員外放在眼裡。

  幾個人離開房間,本來呼呼大睡的庚員外卻忽然張開了眼睛,悵悵望著屋頂承塵半晌,兩行濁淚忽然沿著眼角緩緩地淌了下來……

  他本是官宦人家子弟,他的父親是應天府龍江衛的倉大使,正九品的官員,主管倉儲軍糧,官雖不大,油水不少,家境本來殷厚富裕,那時,他風華正茂,還考中了諸生,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因為大肆貪汙盜賣軍糧,他爹案子發了,被朝廷嚴刑重處,挑斷腳筋,剔去膝蓋,還在臉上烙下了罪囚的印記。因為軍民匠灶都是世襲職業,他爹雖受嚴懲,卻仍是軍籍,只不過由倉大使貶成了看管倉糧收支的門子。可他爹受此嚴懲,居然拖著行動不便的身子繼續偷糧,結果被一位剛剛上任的倉官給發現了。

  這時庚父已是個小小的倉房皂隸,因為權柄有限,所以盜糧的數量極少,本無須上達天聽,只須打一頓板子也就了事,但是因為他有前科在身,所以耳報神一般的錦衣衛便把此案稟報了天子。朱元璋聽聞之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對左右大臣們怒不可遏地道:“朕知道,你們背後都譴責朕用刑至酷,朕用酷刑,本為警示世人,禁絕貪官,惠于百姓。可是你們看,朕用如此酷刑,此人肢體殘壞,形非命存,惡猶不已,仍賣官糧。人心不足,如此凶頑,朕還有什麼好辦法才能根治呢?”

  如果不貪汙,官員們就活不下去了麼?不,他們只是不能錦衣寶馬、揮霍無度罷了,卻絕不致於窮困潦倒,混成叫化子,官員自有官員的體面,朱元璋的俸祿雖不優渥,卻也絕不致於讓官員們一身寒酸,他只是對“做官便是為了發財”深惡痛絕罷了。

  千里做官只為財?他就是被逼得沒飯吃,才壯起膽子造反的,他希望他的子民不會流離失所,所以制訂了軍民匠灶的戶籍制度讓他們子子孫孫代代傳承;他希望他的子民們都有飯吃,所以制訂了比秦漢唐宋都要低薄的稅賦,並且與民約定永不加賦;他痛恨貪官汙吏,所以制定了最嚴厲的法律。他希望因此能江山永固,萬世傳承。

  他用的法子未必都是正確的,但是效果還是很大的,洪武一朝三十年,只占大明王朝三百年江山的十分之一,但是洪武朝的清官數量占了整個明王朝清官總數的三分之二。他的酷刑對百姓是福音,對貪官汙吏才是噩夢。對庚薪來說,就是一個噩夢,他的父親被削去了軍籍,他也被削去了功名永不敘用,父子倆被趕出應天府,任其自生自滅。

  生春堂藥鋪的孫老掌櫃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本已招贅的女婿病死了,便想再招個上門女婿。可孫家固然有錢,但孫家畢竟只是地位低賤的商賈人家,孫雪蓮又是一個孀居的婦人,肯入贅的大多是些不堪入目的二流子,結果選來選去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個中意的,直到庚薪出現。

  庚薪一表人才,又曾得過功名,雖說現在家境敗落,但是至少曾是官宦人家,又是得過功名的,削了功名不假,學識總還是在身上的,因此孫老掌櫃便想招他為婿,庚家兩父子正在走投無路的當口兒,很痛快地答應了,父子倆從此有了存身之所。

  但是在孫家,他並沒有什麼地位,孫夫人對他頤指氣使,繼女妙弋也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這麼多年下來,他忍氣吞聲,男兒氣概一點點的消沒,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了。不是麼?哪怕是明知自己娘子勾搭上了楊文軒,他的選擇是什麼?裝聾作啞而已。

  “今天,路上偶遇,楊文軒竟然當著我的面,大剌剌地說要去我府上“拜訪”,他要“拜訪”誰?欺人之甚莫過於此!甚至,當我說出已離開青州十多天的時候,楊文軒居然故意點出九天前收到我娘子的請柬來羞辱我,我還得……我還得忍氣吞聲地為楊旭圓謊,做王八做到我這個份兒上的,也算古今天下第一人了吧?

  “哈哈哈哈……”

  庚員外發出一陣似哭似笑的嗚咽:“那個混蛋,他當面羞辱我!我想殺了他,我真想殺了他,把他千刀萬剮啊!”庚員外捶著床榻,在心底裡咆哮,他也只敢在心底裡咆哮:“有人要刺殺他?那人是誰,怎麼就沒真個把他殺了,蒼天啊,你不開眼啊!“

  庚員外痛哭流涕地佝僂在床上,像受傷的野獸般喘息:“那對狗男女,現在應該滾作一團了吧?姦夫淫婦,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花廳裡,孫夫人往夏潯懷裡一偎,登時就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頭,一分一分的酥軟下來,那柔若無骨的身子蛇一般擠靠著夏潯的身上,一雙玉臂軟綿綿地環住了夏潯的的脖子,微閉嫵媚雙眸,仰起嬌豔紅唇,鼻息咻咻地道:“好人兒,還不抱人家進房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8 08:28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27章 個個都難纏

  夏潯暗暗叫苦,他沒想到楊旭的風流債居然應在這兒。他更沒想到這位孫夫人竟然如此大膽,在客廳中便敢向他邀歡求愛。

  不過想來倒也正常,那庚薪是入贅孫家的男人,既是入贅,孫家財產的支配權實際上就仍然掌握在孫夫人手上,孫府的奴僕下人實際上都是仰夫人鼻息過活,夫人要偷人,他們睜隻眼閉隻眼那都算不會來事兒的,聰明些的還要在庚員外出現的時候給夫人和她的情夫通風報信打打掩護,那才是有前途的好家丁。

  當然,這事是萬萬不能擺到臺面上來說的,真碰到那場合只要咳嗽一聲,高聲說句話兒,或者找個理由拖住員外就行了,夫人心知肚明,自會許你好處,若是很直接地在夫人面前擺出一副你的事情我全知道的嘴臉,那就悲劇了。

  這一瞬間,夏潯便想通了庚員外的神氣為什麼那麼古怪,坐堂郎中的眼神為什麼那麼詭異、庚父為什麼含沙射影,跛足家丁看自己的目光為什麼若有深意……,一切的一切,謎底只有一個:楊旭與孫夫人有私情。

  這事瞞得了外人,卻瞞不過孫府的人,只是由於孫夫人的大權獨攬,不止孫府上下要仰她鼻息過活,就算是庚氏父子也不例外,所以只能忍氣吞聲。難怪張十三不明詳情,他是楊旭的貼身伴當,額頭上貼了楊旭的標簽,誰那麼不開眼,去他面前說他主人的醜事?

  被這風情萬種的美人兒撩撥著,夏潯心中也不免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他是個很健壯的男人,兩性方面的自我約束也不是極為苛刻。他並不介意同美麗的女人發生一段露水姻緣,事實上他在做臥底的時候,同那些毒販出入聲色娛樂場所時,就在警方的默許下假戲真作過,但他絕不是一個色令智昏的男人。

  為了小頭丟了大頭,這筆買賣劃不來,再說遊戲風塵雖無傷大雅,孫夫人卻是羅敷有夫,若與她發生茍且,那就違背他的良知了。可他現在扮的是早與孫夫人有染的楊文軒,要如何擺脫她的糾纏?

  正猶豫間,孫夫人已春情難捺地把他拉向小書房,嬌滴滴地道:“冤家,還不來快活一番,要人家替你寬衣解帶麼?”

  夏潯把牙一咬,正要推開她,找些義正辭嚴的理由為“自己”結束與她的這段荒唐之戀,廳外忽地傳來一個孫府家人的聲音:“楊公子,貴府家人來我府上報訊,說貴府有要緊的事情,請公子馬上回去。”

  夏潯大喜,連忙從孫夫人身旁滑開,高聲應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說著向孫夫人如釋重負地道:“小弟家中本約了人商量事情,不想……,我得告辭了。”

  孫夫人雖大失所望,神態舉止卻迅速恢復了雍容典雅,她放開夏潯,鎮靜地掠了掠鬢邊淩亂的發絲,隨他走向廳外,一到廳口便站定身子,神情恬淡,微微福身,說道:“公子慢走,妾身不遠送了。小蘭,送一送楊公子。”

  看她此刻舉止神情,誰會相信她方才的百般嫵媚?

  候在廊下的一個丫環,就是孫夫人的貼身丫頭小蘭,本來規規矩矩站在壁角兒,一聽忙答應一聲,上前引了夏潯便向外走,二人剛剛一出院子,孫夫人的臉色便陰沉下來,黎大隱不知從何處突然鉆了出來,拖著殘腿緩緩挪到她的身邊,低聲問道:“小姐,可看出了端倪?”

  孫夫人臉上陰晴不定,久久沒有說話,黎大隱不敢催促,只在一旁垂手而立,偶爾閃目望向院外夏潯離去的地方,目中殺氣隱隱……

  ※※※※※※※※※※※※※※※※※※※※※※※※※※※※※

  一個嫵媚如春花絢爛、成熟似水蜜桃兒似的美人向你**,對男人來說是一件無比愜意的事吧?夏潯本來是這麼想的,卻從沒想過有一天這樣難得的艷遇會讓他膽戰心驚。他心有餘悸地隨著丫環小蘭向外疾走,堪堪走過花園兒的時候,就聽一個少女聲音遠遠喚道:“楊公子。”

  夏潯聞聲止步,扭頭看去,只見娉娉婷婷一個少女,身著一襲翠衣,俏生生地立在側廂院落的月亮門下,手中握著一卷書,向他歡快地招手,笑靨如花,十分動人。

  夏潯驚魂未定地想:“這又是哪個?”

  遲疑間,丫環小蘭已欠身施禮道:“小姐。”

  夏潯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孫妙弋,生春堂的大小姐了。”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向小蘭擺擺手,小蘭便退到了一邊。少女走到夏潯面前,素白如玉的手掌向他面前一伸,嫣然笑道:“楊公子好久不來我家,今天總算被我逮到了呢,公子答應借與奴家的話本兒呢?”

  夏潯愕然道:“什麼話本兒?”

  妙弋嗔道:“楊公子答應要把關漢卿的話本兒《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借奴家一閱的,怎麼自己反忘個幹幹凈凈?言之所以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為言?虧你楊公子還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呢,當真不是信人。”

  夏潯暗暗舒了口氣,打個哈哈道:“喔,抱歉的很,今日我本是要往別處去,路上巧遇令尊,這才過府一敘,隨身怎會帶著話本兒呢,哈哈,這樣吧,下次登門造訪的時候,我一定把那話本兒帶來,借與小姐一閱。”

  孫妙弋道:“那好吧,人家便信你一次,若再失言,小心食言而肥。喏,給你。”

  夏潯奇道:“這又是什麼?”

  孫妙弋道:“你向奴家借的《崔鶯鶯待月西廂記》啊,人家可不像你,聽說你到了我家,馬上便取了來,巴巴兒的給你送來,這可是奴家親手謄抄的話本兒,珍惜的很,你莫要給塗汙了。”

  “奶奶的,這楊文軒還是個有小資情調的浪蕩子!”

  夏潯摸摸鼻子,苦笑著去接話本兒,誰料甫一觸及話本兒,便覺一隻細細長長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裡輕輕一勾,夏潯一怔抬頭,就見孫大小姐眸中狡黠的神彩一閃,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細微聲音匆匆說道:“後天未時二刻,玉皇廟蠶神娘娘殿相見。”

  “啊?!”夏潯風中淩亂,當場石化。

  孫妙弋向他羞喜地一瞥,抽回手去,揚聲道:“公子可不要忘記答應了人家的事啊。”

  “楊旭啊,你倒底造了什麼孽!”夏潯欲哭無淚地望著姑娘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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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潯逃也似的離開孫府,一直到了大街上,才長長出了口氣,定定神向彭梓祺問道:“府中出了什麼事?”

  彭梓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我怎知道你們家裡出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

  夏潯一呆:“你不是說……”

  彭姑娘冷哼道:“我只是聽說庚員外酩酊大醉,估量你又要幹什麼喪天良的事兒,隨便找個藉口叫你出來!楊旭,你好歹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能不能少幹缺德事兒?”

  夏潯遲疑地道:“我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自己心裡有數!舉頭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你有財有勢、有名有貌,你想要什麼得不到?何必盡幹些違背天理人倫的事情。”

  夏潯有些恍然:“難道楊旭的事情她竟然知道?”

  他遲疑地問道:“你是說……”

  彭梓祺板著俏臉道:“我不想說,臟了我的嘴!”

  夏潯忽然笑了,向她長長一揖,感激涕零地道:“在下知昨日之非,悟今日之是,已然痛改前非了。”

  彭梓祺冷笑道:“哦?狗也改得了吃屎麼!”

  夏潯攤攤手,無奈地道:“浪子回頭金不換麼,你說是不是?”

  “呸!”彭姑娘調頭就走。

  夏潯抹了把臉,鬱悶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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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府一行,夏潯並沒有查清庚員外的底細,反倒發現了楊旭和孫府錯綜復雜的關系。這一來庚員外的嫌疑進一步加重了,還有比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更大的怨恨嗎?這無疑是一個能逼迫良民幹出買兇殺人勾當的強大理由。盡管心中百般不願再和孫府的人有任何瓜葛,可是為了探察真相,他必須得繼續虛與委蛇。

  只是這樣的來往,似乎比和張十三、馮總旗的來往更加叫人頭痛,想起妙弋姑娘與他約定的玉皇廟之會,夏潯就一身不自在。可他現在沒有時間繼續考慮這些事情了,因為齊王大壽之期已經到了,他得先去應付這個難纏的人物。

  齊王大壽,夏潯備了一份厚禮。做大生意的都要有強硬的後臺,漫說楊家替齊王打理著生意,從中撈得了不少好處,就算是只為維系與齊王的這層關系,也值得他奉以厚禮。

  四個家僕抬著那扇從“富安居”買來的屏風跟在他的車後,這扇屏風金絲楠木為座,上有鉆牙,用上好絲綢繪就“貓兒撲蝶圖”的壽屏,“貓”與“耄”(七十歲老人)同,“蝶”與“耋”(八十歲老人)同,寓意不凡,既不失華貴,又不顯奢侈,用料名貴,畫意吉祥,正宜給長輩尊者賀壽之用。

  還有家丁捧著從“盛世慶寶”買回來的那個碧玉壽桃兒,那桃兒上紅下白,再往下是翠瑩瑩的桃葉兒,看來栩栩如生。要是這桃兒紅、白、綠三個部分是一塊整玉雕琢出來的,那便是曠世之寶了,且不說可遇而不可求,就算世上真有這等寶物,傾盡他萬貫家私也是買不起的。

  這個玉壽桃兒三個顏色的部分是各取一方美玉,使能工巧匠雕刻完成後用上等的魚膠粘合而成,因為打摩製作的技巧極其高明,那微微的痕跡並不易察覺,用這樣一件別出心裁的玉桃兒呈給齊王,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件好東西。

  此外就是真金白銀了,粗略算下來,他這份壽禮的總價值大約值一千五百貫,這可是一份相當厚重的禮物了,換作其他士紳商賈,雖說是為齊王爺這樣的貴人祝壽,也不會大方到拿出一份價值一千五百貫的壽禮來。

  今天齊王大壽,京中派來了賀使,各路藩王派來了賀使,青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來了,布政使大人和都指揮使大人昨天就帶了屬官從吏自濟南府趕來,暫住在知府衙門,都為了今日齊王壽宴。這時候各路賀客紛紛上路,越到西城越顯擁擠。

  齊王府就建在青州西城的龍興寺舊址上,其規模比原來的龍興寺大不了多少,和燕王朱棣那座以元朝皇宮為基礎建造的王府比起來實有天壤之別,難怪他自打見識過了燕王府的氣派,就怎麼也看不上自己的王府,想盡心思要重建一座。

  夏潯攜帶禮物趕到齊王府的時候,只見門前車水馬龍,賀壽者摩肩接踵,進進出出熱鬧非凡。那進的自然是賀壽的,這樣的人物有當地在任和已卸任的高官、有地方名流、豪紳巨賈,還有各地藩王的使者、朝廷遣派的使臣等等,那出的就是只有資格送禮,但是沒有資格留下喝杯水酒的官員和士紳了。

  夏潯到了王府,門口自有禮官接迎,夏潯的禮單一送上去,那禮官便吃了一驚,抬頭看看後邊紅綢蓋著的漆盤,還有那披紅掛彩的一扇屏風,再加上一隻裝寶鈔的小匣子,那禮官擱下筆,對一個奔走使喚的小黃門低低耳語幾句,那小黃門立即飛奔而去。

  片刻功夫,一位穿著嶄新太監服,白麵無須的中年人便笑吟吟地迎了過來,這人是王府承奉司的右承奉舒桐,正七品的宦官,接待一些知府衙門的官員憑他這身份也足夠了,卻來迎接他一個只有諸生功名的紳士,彭梓祺不禁有些驚訝地瞥了夏潯一眼,實沒想到這個好色無行的小子在王府裡居然這麼有面子。

  明初的宦官雖有品秩、有薪俸,卻沒有什麼地位,這些宦官們都安份的很,並不敢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一見夏潯,舒公公便先向他打聲招呼,和氣地笑道:“楊公子來啦,這前殿裡雜亂的很,公子是貴賓,請隨咱家到偏殿裡就坐。”

  彭梓祺舉步就要跟進,正好見識見識王府模樣,不想舒公公卻伸手攔住,笑吟吟地道:“對不住,公子的下人,可不能進來。”

  彭梓祺柳眉一剔,狠狠地瞪了夏潯一眼。夏軒整日被她跟著,難得有點個人空間,聽舒公公一說,夏潯求之不得,連忙答應一聲,對彭梓祺道:“小期呀,你帶府上的家丁下人,找個陰涼地兒候著吧,本公子飲了酒自來尋你們。”說完也不看她臉色,便隨著舒公公走了進去。

  諸王體制,降天子一等。

  也就是說,王爺的儀仗排場,只比皇帝略遜一籌。齊王爺的壽宴之聲勢浩大、氣勢恢宏可想而知。王府典膳所負責壽宴的飲食,典儀所負責整個祝壽宴會的禮制程序,工正所負責整個王府披紅掛彩、裝飾打扮方面的事情,儀衛司則負責王府內外的安全警衛工作。

  此外還有司冠、司衣、司佩、司履、引禮舍人以及小太監、小宮女們穿梭往來,整個壽宴辦得紅紅火火,楊文軒被引進第二層院落的一處偏殿,這裡也安排了十幾桌酒宴,卻只有與王府關系比較密切的各界人士才有資格被延請於此。

  這些人中自然有不少是認得楊文軒的,所以夏潯十分謹慎,在他小心應付之下,一席酒吃下來到沒出什麼亂子。夏潯隨意應付著熟人,菜多吃,酒少喝,只顧填飽肚子,吃著吃著,他忽然發現殿中吃壽宴的人越來越少,放下筷子一看,只見剩下不多的人也在交頭接耳,神色詭秘,緊接著便紛紛起身告辭。

  夏潯不禁心生疑惑:“又他娘的出什麼事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9 08:35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28章 齊王壽

  夏潯側耳傾聽,隱約聽見什麼“掀了桌子啦”、“快走快走……”“布政使大人淋了一身酒菜”、“廢話,……還被扇了耳光呢……”、“走走走……”

  夏潯狐疑地左看右著,一個與他方才打過招呼的青州士紳從他身邊匆匆過去,小聲丟下一句話:“王爺惱了,掀了壽宴,快走啊……”

  “啊,杜兄……”

  夏潯剛想問個明白,那位杜兄已匆匆走了出去,夏潯略一轉念,忽地想起馮總旗說過的話,不由暗道:“不會吧?這齊王性情如此火爆?莫非他一聽說戶部停了他的建府錢款,竟然當著欽差賀使的面大鬧壽宴?”

  夏潯還真猜對了,只不過他沒想到齊王不止是當著欽差使節的面大鬧壽宴,而且還老實不客氣地給了那位賀壽欽差一個大嘴巴。

  明初這些位王爺,大多是在朱元璋還沒登基稱帝時就已長大成人的,他們老爹當時還在南征北戰打天下,還沒敢指望自己就是真命天子,所以也沒有什麼太傅耳提面命,諄諄教誨他的兒子們君臣之禮、朝廷體制,頂多請個教書先生教他們讀讀書、寫寫字。所以這些皇子裡面肯認真讀書、循規蹈矩的老實孩子當然有,但是大部分都野慣了。

  等到朱元璋一登基,他們馬上就成了親王,對其中一些親王來說,他爹就是他爹,皇帝那是對外人的稱呼,家就是國,國就是家,發起脾氣來哪管你是不是皇帝派來的什麼狗屁欽差,不就是我爹派來給我送生日禮物的跑腿夥計嗎?打就打了,又算得了甚麼。

  齊王這一大鬧壽宴,各路官員士紳一個個唬得心驚肉跳,倉惶走避,京裡來的那位平岳陽平公公,臉上頂著齊王賞的一座五指山羞憤難當,卻又不敢頂嘴,只得怏怏告辭,壽宴不歡而散,各路藩王的賀使卻大多幸災樂禍,只是冷眼旁觀,看他齊王爺如何收場。

  夏潯剛剛琢磨到可能是出於這個緣由,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偏殿裡已走得空空蕩蕩,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見此情形,夏潯心道:“得,都這模樣了,我也別吃什麼壽宴啦,趕緊走吧,別掃了那位齊王爺的風尾。”忙也站起來,匆匆往外就走。

  可他剛剛走下丹墀,迎面便走來那位承奉宦官舒公公,舒公公和顏悅色地向他問道:“公子這是要往哪裡去?”

  夏潯道:“喔,我看酒席已散,正要告辭離去。”

  舒公公苦笑一聲道:“公子不忙著走了,王爺想要見你,請公子隨咱家來。”

  夏潯暗暗叫苦:“這麼快?這位王爺還真是個急性子。”

  無奈之下,夏潯只好硬著頭皮跟在舒公公後面,兩個人轉朱閣、繞綺戶,不一會兒,來到一座歇山頂、兩層簷的殿宇前。這地方山水花木,錯落有致。殿門正前方高聳一塊山石,左右碧水環繞,各架一座小橋,猶如二龍戲珠,夏潯跟著舒公公登上小橋,過了小橋,兩橋合為一道門戶,過了這道門,就是“安善堂”。

  舒公公引著夏潯進了安善堂,這殿中極為寬敞,內部利用板壁、碧沙櫥、帳幔和各種形式的花罩、飛罩、博古架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間,既不顯空曠,又不失雍容。天花、彩畫、匾聯、壁藏、字畫、燈具、幡幢、爐鼎等點綴其間,氣派法度油然而生。

  舒公公低聲道:“公子稍等片刻,咱家去稟報王爺。”

  片刻功夫,就聽裡邊一個男人的聲音粗聲大氣地喝道:“滾你的蛋,娘娘們們的是不是男人!來了就帶進來,哪來那許多混賬規矩?”

  舒公公連滾帶爬地跑出來,高聲道:“王爺傳見!”隨即湊到跟前,壓低嗓音囑咐道:“王爺正在氣頭上,頭又開始作痛了,你小心說話。”

  夏潯點點頭,向舒公公道了謝,舉步朝內殿走去,一進殿門,未及細看,夏潯便搶前兩步,拜倒在地,高聲道:“門下楊旭,見過王爺。”

  諸王體制降天子一等,對臣子們仍然屬於君臣之禮,就算是當朝一品,見了王爺也得行跪拜禮,夏潯豈能例外。他這套禮節是隨張十三練熟了的,如何行禮、如何說話,早已爛熟於心,動作展開,行雲流水,那男子聲音又不耐煩地道:“免了免了,起來說話。”

  “謝王爺。”

  夏潯挺身站起,這才看清羅漢床上斜躺一人,旁邊一個白鬍子老頭兒半個屁股挨在床沿上,正給齊王針炙。齊王頭上明晃晃的插著全是細針,看著有些嚇人。

  夏潯心道:“這位就是齊王爺了?難怪他暴燥蠻橫,除了身為皇子貴胄,一向肆無忌憚之外,只怕他的頭疼病也是一個原因。”

  由於張十三無緣得進王府,沒有見過齊王模樣,所以不曾給他繪過畫像,這還是夏潯頭一回見到齊王。只見這位齊王三十歲上下,廣額濃眉,直鼻口闊,身材高大,儀表堂堂。朱元璋的兒子大多相貌堂堂,很少有歪瓜裂棗的,本來嘛,老爹雖稱不上美男子,卻也英朗不凡,他們的娘又個個都是美女,這些合成品的親王又怎能長得差了。

  至於後世民間盛傳的朱元璋像,凸額頭、凸下巴,滿臉麻子奇醜無比,簡直像個類人生物,那不過是清人故意醜化明朝開國皇帝罷了。那些畫像根本不是明朝時候傳下來的,明朝時候敢到朱元璋孝陵前打豬草都會被逮起來,試想誰家會吃飽了沒事幹,冒著絕大風險,藏一幅與官方標準像截然不同的朱元璋畫像,一藏三百年,算準了會有大清似的到時拿出來獻寶?

  再說清朝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那些朱元璋畫像,畫上的朱元璋穿的龍袍戴的龍冠居然是秦漢時期的樣式,其可信性可想而知。想那朱元璋若真是這麼醜,自濠州起事的義軍領袖郭子興也不會把愛女嫁給他這麼一個要錢沒錢要長相沒長相的窮和尚了,這天下後來也就未必輪到他來做皇帝。

  再者說朱元璋二十四個兒子,那麼多的“龍種”就沒一個符合那副外星人畫像的,難道他那麼多兒子就沒一個繼承老子的古怪基因?由此更可證明那些畫像的荒唐虛假,倒是大明朝廷官方傳下來的太祖畫像,應該是真的,那是用來給朱家子孫後代頂禮膜拜的,還能畫得不像自己祖宗?

  不過這位齊王爺雖然相貌堂堂,打扮可就不太講究了,他大概是換了衣服,身上穿著一襲松軟肥大的月白色燕居常服,帶子松松地系著,半袒著有護心毛的結實胸腹,眉頭微蹙,很有幾分江湖豪傑的氣派,卻沒有一點皇室貴胄的雍容。

  那太醫施完了針,退到一邊恭恭敬敬作一個揖,齊王揮揮手,太醫便趕緊溜之大吉,退到外殿候著去了,齊王朱榑問道:“楊旭啊,本王叫你來,是想問問你,用什麼法子,可以為本王盡快賺到大筆的錢財?”

  夏潯小心地應道:“王爺,您的那些店鋪,生意都很好,尤其是在王爺關照下開辟的海外航線,每年往朝鮮、呂宋走兩趟船,賺來的錢……”

  夏潯還沒說完,齊王朱榑便道:“這些不行,太慢了,孤要馬上籌集一筆錢,足以支撐修建王府所需的錢。”

  夏潯訝然道:“王爺,咱們建府的錢夠用啊,王爺每年的俸祿,加上店鋪的收入,再加朝廷撥付,足以支撐……”

  “夠個屁!”

  齊王怒不可遏地跳起來,頭上的銀針一枝枝搖晃著,齊王痛得哎喲一聲扶住了頭,舒公公趕緊上前攙扶,大驚小怪地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王爺小心身體……”

  齊王一把推開他,怒氣沖沖地道:“你知道本王需要多少錢?是足夠支付整個王府修建的費用!戶部的錢一時半會兒撥不下來,孤的王府剛剛在建,難道就這麼晾在那兒?孤丟不起這個人!”

  夏潯不能表現出自己已經知道真相的樣子,只是一臉詫異,承奉太監舒公公湊近了些,細聲細氣地給他解釋:“是這樣的,王爺本來向皇上請旨,新建王府由朝廷承擔三分之二,結果……”

  朱榑咆哮道:“結果,王府剛剛開建,戶部就他娘的說沒錢了,這不是坑人嗎?怎麼就沒錢了!怎麼就沒錢了!別人的事都急,就本王的事不急?”

  他怒不可遏地踱著步子,一頭銀針搖搖晃晃:“今年二月,十七弟(寧王朱權)上奏父皇,說騎兵巡塞時發現有胡人脫輻遺於道上,擔心有寇邊之患。父皇敕令四哥(燕王朱棣)挑選精卒壯馬抵達大寧、全寧一線,沿河巡視胡騎所在,伺機出擊。

  又命五哥(周王朱橚)派河南都司的精銳兵往北平塞口一帶巡邏防禦。而本王則奉諭集結山東都司以及徐州、邳州各地兵馬,以為策應。本王的大隊兵馬集結在那兒,錢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了,可是本王的大軍卻遲遲得不到調令。

  結果怎麼著?原來四哥揮軍北上,在徹徹兒一場大戰,生擒胡酋首領孛林帖木兒,又窮追不舍,掩殺至兀良哈禿城,大敗哈剌兀,已經得勝班師了。好了,四哥一個人就打得胡人丟盔卸甲,大出風頭了,那我呢?本王倒想問問,明明不需要調動那麼多的兵馬,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那群白癡到底怎麼想的,為何如此大動干戈?

  本王的兵雖然沒去打仗,可是集結、調動、備戰,哪一處不花錢?四哥打了勝仗,犒賞三軍、激勵將校,還是得花錢,這一來朝廷本該撥給本王建王府的錢卻要押後了,老子招誰惹誰了……”

  這位王爺滿口粗話,江湖匪氣十足,全無半點王爺氣派,可他發起脾氣來那股子勁頭可挺嚇人,夏潯趁著他咻咻喘氣的當口兒,小心地插嘴道:“王爺,這個……是朝廷方面延誤了錢款撥付,就算施工放緩一些,本也沒有什麼的,王爺這座府邸蓋了還沒多少年,也不急著搬遷……”

  “放屁!”

  朱榑怒聲道:“當初諸王就藩時,因為四哥的王府是繼承的元朝皇城,規模、體制較諸王都要高上一籌,父皇特意下過一道旨意,向皇子們說明燕王府與眾不同事出有因,叫我們兄弟夥們不要去攀比燕王,本王死乞白賴地央求一番,父皇才準我重建王府的!”

  夏潯心道:“為了這麼一件事,朱元璋還要專門給兒子們寫信說明一下,這位以殘忍著稱的皇帝對自己的兒子還真是一位既耐心又體貼而且心細如發,非常考慮他們感受的慈父呢。”

  朱榑道:“當日孤向父皇請旨重建齊王府,雖說打著王府人口眾多,而府邸狹小,不堪居住的由頭,其實不只是父皇,就是我那些兄弟們,又有哪個不知我是嫌王府太過寒酸。如今朝廷撥款停了,就這麼臊眉搭眼地停工?本王丟不起那人!丟不起那人!”

  夏潯心中暗緊:“怎麼辦?難道真把馮總旗所授的坑人之計教給王爺?”

  如果可能,他絕不願意把馮總旗的三個辦法告訴王爺。他並不熟悉齊王的為人,雖說馮總旗再三保證,這三計聽來荒唐,看來大膽,但是以齊王的性情絕對會採用,夏潯卻覺得,只要腦筋不那麼蠢的人,就絕不會接受這樣的辦法,說不定齊王聽完了,馬上就會把他踢出去砍頭。

  即便齊王的腦袋讓驢踢了,真的接受這麼一個主意,他夏潯陷入如此之深,事後想抽身又談何容易?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毛驤、第二任指揮使蔣瓛是怎麼死的?是在胡惟庸案、藍玉案中被文官力量反撲而死的,堂堂指揮使尚且如此下場,就算馮總旗他們對他沒有包藏禍心,他也沒有好下場。

  一道鮮血從齊王頭發裡流出來,沿著額頭流到了鼻樑上,齊王居然沒有發覺,舒公公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帕,湊上去道:“王爺,王爺,您流血了……”

  “嗯?”

  朱榑伸手一抹,一手的鮮血,登時成了大花臉,他滿不在乎地從承奉太監手中奪過手帕,在臉上胡亂擦了兩下,伸手一指夏潯,厲聲道:“孤的王府絕不停工,你給本王想辦法!”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0 08:5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29章 殺心再起

  齊王朱榑頤指氣使,完全是命令的口氣,根本不容夏潯推脫,夏潯不得不認真地想起辦法來。

  用什麼辦法可以迅速賺錢、賺大錢呢?要多到足以彌補朝廷撥款暫停造成的資金短缺,這是多麼龐大的一筆數額?除了偷和搶,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搞發明麼?沒有《專利保護法》的年代,想靠搞發明賺錢唯一的保障只有科技含量高到讓別人無法模仿,否則除非你搞個小作坊擱,雇三兩個知心人,放自己眼皮底下瞅著,一旦大規模生產就休想保密。娘希匹的,以這個時代的基礎條件有什麼發明是我搞得出來,而且能讓人打破了頭的搶著買啊?歷史上在這個時期什麼行業能發大財啊?我想想,我想想……

  夏潯急得腦門上沁出了汗水,想了半天,才依稀記起這個時代發大財的似乎都是晉商和徽商,而他們之所以發了財,聚斂了大量的財富,是依據地利和朝廷政策來販鹽、運輸、搞票號,說到底就是嗅覺靈敏,占了政策市的便宜。可我要有本事讓朱元璋為我調整國家政策,我還站在這兒幹什麼?再說,就算是那些富可敵國的晉商、徽商,也是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積累了那麼多財富啊,一夜暴富?除非老子中了彩票……

  等等!

  夏潯的眼睛亮了,彩票!對啊,還有比這來錢更快的嗎?這可是無本萬利,穩拿把掐的好生意啊!

  “你有辦法了?”齊王爺一看他的神情,立即追問道。

  夏潯興沖沖地道:“是,王爺,門下想了一個辦法,咱們可以搞彩票啊!”

  齊王爺皺皺眉道:“彩票?彩票是個什麼東西,你慢慢說。”

  齊王回到羅漢床上斜身躺下,舒公公趕上兩步,給他墊高了身子,夏潯把彩票的原理和經營方式向齊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齊王聽了冷哼一聲,不屑一顧地道:“本王還當是什麼絕妙主意,不就是‘拈鬮射利’嗎?不行,這個法子絕對不行。”

  夏潯茫然道:“什麼拈鬮射利?”

  舒公公奇道:“不會吧?公子沒聽說過‘拈鬮射利’?那麼這法子真是公子自己想出來的?要是這樣,公子倒真是急智之才。”

  他回頭看看齊王,見齊王沒有反對,便對夏潯仔細地介紹了一番,夏潯聽了不禁大汗,他還以為自己靈機一動抄來一個後世盛行的圈錢之法,從此就可以成為世界彩票之父了,沒想到古人並不傻,敢情早在元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玩過彩票了。

  元朝時候,僧尼道士們搞過彩票,不過那時候的名字不叫彩票,叫“拈鬮射利”。寺院要建造殿堂塔院等大型建築時需要大量資金,就有聰明的出家人發明了“彩票”,他們事先準備幾十件極具誘惑力的貴重物品當彩頭,委託有權有勢的護法施主銷售做了記號的簽籌,然後公開抽獎,這種法子曾經風行一時。

  可是這種東西從本質上來說仍然是賭,就算是對漢人傳統、儒家文化繼承的並不徹底的蒙元政府也承受不了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強烈譴責,最終以涉嫌賭博的名義終止了這項活動,朱元璋這位上古宗法制度、禮法制度的堅定擁護者,最痛恨的就是不勞而獲,就連一般的賭博活動都在他堅決的打擊範圍之內,你在大明朝搞“彩票”?真是不知死字怎麼寫。

  而且發行彩票被統治階層堅決制止的最主要原因是:一旦搞彩票,你就難以禁止成千上萬人的大型集會。而如此規模龐大的群眾集會太危險了,這是任何封建社會所不允許的,齊王否決這個辦法,主要原因也正在於此。風憲官的彈劾、朝野的譴責,他可以不在乎,真要有事也有王府長史頂著,王府長史職同王相,實際上就是王爺犯罪的替罪羊,專業背黑鍋的。

  可是謀反的罪名除外!王爺自己謀反,或者因為他的過錯促成了別人謀反,那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責了,就算他是皇子,也要承擔主要責任。

  齊王的臉色刷地一下沉下來,不悅地道:“夏潯,孤王看你精明,才將大事相托,如今你就只能想出這個一個拾人牙慧的好辦法?”

  夏潯歎了口氣,只好硬著頭皮把馮總旗所說的第二個辦法說了出來,他留了個心眼,在他想來,三個辦法中,這個辦法是危害最小的,而且齊王如果不採用,頂多被他斥駡一聲荒唐,還不致于讓齊王大怒,一腳把他踢出殿去。

  齊王朱榑聽了之後微微側了身,輕輕拍著膝蓋,開始沉思起來。

  夏潯暗暗納罕:“奇怪,他怎麼一點不惱?”

  朱榑沉吟片刻,舉起的手掌一停,忽地往空中一揮,斷然道:“好辦法,就這麼幹!”

  夏潯一愣,朱榑反而奇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夏潯忙道:“哦,沒……沒什麼問題。”

  齊王微笑道:“這個辦法倒是使得。”

  他下了床榻,緩緩踱著步子,撫須道:“販賣獸筋、牛皮、生熟鐵,應該會獲利頗非,不過……還是慢啊,至少兩個月內難見盈利,不能解本王眼下之渴,這個法子可以用,但是還得想個解決眼前難處的法子,來錢更快的法子,你還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他若只是諮詢,夏潯便要搖頭說無了,問題是齊王目光灼灼,話雖似在問詢,臉上的神情卻已擺明瞭“沒辦法你就去想,總之,一客不煩二主,你必須給我解決” 的無賴德性,夏潯一咬牙,只好又把馮總旗所教的擴建王府、藉以斂財的法子說了出來,心道:“如此擾民,巧立名目地敲搾地方,敗壞王府聲譽,這回王爺總該勃然大怒了吧?”

  不想齊王聽了之後竟立即放聲大笑,喜不自禁地誇獎道:“妙啊!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哈哈,真虧你怎麼想得出來,這個法子妙之極矣!”

  夏潯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定定神,小心提醒道:“王爺,這個法子,固然可以充盈王府庫廩,又可解決眼下急需,不過……擴建王府,圈佔民居,必然民怨沸騰,于王爺的賢名大大的不利啊。”

  他看看齊王臉色,又道:“而販賣牛皮、獸筋和生鐵,更為國法所不容,一旦被風憲官們偵知,恐怕對王爺大大不利。這些法子雖能生利,是否可行,門下覺得卻是大有商榷的餘地……”

  “噯,有什麼不可行的。”

  齊王朱榑不以為然:“這天下是我朱家的,這青州府是父皇賜予孤的藩國,這裡的山川河流、萬千黎民,都是屬於孤的,孤王要他們表表孝心,有什麼不可以?那些官吏富紳都是有家有業有恆產的,孤要他們孝敬一二,他們還敢造反?”

  齊王振振有辭地道:“再說販運牛皮獸筋、生鐵熟鐵,朝廷有管制,是怕有人採買此物鑄兵造反,孤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嗎?孤賺了錢,還不是要用在地方上?孤採買石料、木料、油漆、磚瓦不花錢麼?孤要雇傭匠人工人難道不花錢麼?取之於地方,用之於地方,有什麼不得了的。你想的法子很好,就這麼辦了。”

  夏潯聽了哭笑不得,他還以為王爺不知其中利害,因此點撥一下,誰知齊王並不是不知其中利害,而是驕縱枉法,根本不在乎其中的利害。在齊王眼裡,國就是家,家就是國,天下既然是他們家的,他想用什麼、想怎麼用,自然是天經地義的。什麼律法,那是給臣民們設立的,管他屁事。

  也是夏潯不知道其他藩王都幹過些什麼行徑,才會錯估了齊王的覺悟。谷王朱橞奪民田,侵公稅,殺無辜,藏匿亡命,長史虞廷勸諫,馬上被他找個罪名給殺了,驕橫之極;晉王朱㭎有一天閑來無事,竟然以軍馬包圍一個村落,屠無罪百姓二百余家,還常飼惡犬,以齧人為樂,根本就是一個變態;岷王朱楩殺戮吏民,擅收諸司印信,明目張膽。比起這幾位兄弟的所作所為,齊王朱榑還算是好的。

  其實龍生九子,各各不同,也不能說朱元璋的這些兒子個個混蛋。比如燕王、甯王,守土戍邊,于百姓卻秋毫無犯,在藩國極愛百姓愛戴;蜀王朱椿,人稱蜀秀才,孝友慈祥,謙謙君子,不但從無擾民之舉,得知藩國內有學子家境貧困時,他還會拿出自己的俸祿救濟他們;又比如慶王朱栴天性英敏,勤奮好學,不但寫的一手好書法,還大力宏揚文化,在藩國內搜集整理,出版了多部典志文章;而周王朱橚也是一位賢王,對治下百姓十分愛護,現在他正召集人手,重嘗百草,準備把所有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整理成書,以濟世人,一旦成書,這將成為中國植物學發展史上的一本巨著。

  可惜,齊王朱榑雖沒那幾位混蛋王爺跋扈,卻也絕對不是一位賢王,道德、律法都不能約束他,他之所以沒有大惡,只是既沒有那無故殺人的兄弟王爺心理變態,也沒有需要他去為惡的因素罷了,如今他這位藩王被錢難住了,欣然接受夏潯所獻的計策,自然在情理之中。

  錦衣衛對這位王爺,可謂瞭解的十分透澈,每一步計劃中齊王朱榑應有的反應,都已在他們的推算判斷之下,夏潯所扮演的,只是一個把他引上斷頭臺的角色罷了。

  夏潯見齊王如此喜歡“納諫”,開金礦的建議可是無論如何不敢再提了,開採金礦,必建護礦隊伍,這事可大可小,如果朱元璋繼續在位還沒什麼,若換了建文上臺,這就是送上門的造反罪名啊。幸好齊王正沉浸在難題得以解決的喜悅之中,也沒胃口大開,繼續徵詢更多如何撈錢的損招。

  齊王興沖沖地對舒公公吩咐道:“小舒子,告訴工正所,立即擴建王府新址,圈地內的百姓人家,統統擇地另建新居。讓工正所的人私下透露出去,如果有想不拆房子的,嘿嘿……”

  舒公公心領神會,微笑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夏潯見縫插針,連忙向齊王告辭,齊王扭頭道:“你去吧,哦,對了!關於購銷牛皮獸筋,生熟鐵料的事,你要馬上著手,從何處購進,銷往何處,儘快拿出個章程來,需要本王出面的地方,你告訴小舒子一聲便是。”

  “是,門下告退。”

  夏潯匆匆離開王府,到外面會齊了女保鏢彭姑娘和幾個家人,立即趕回了府中,隨即便召肖管事捧了大堆的帳冊到他書房,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陣,肖管事便施施然地離去了,卻把一大堆帳冊都丟在了夏潯的書房裡。

  當天傍晚,馮檢校再次登門,夏潯急忙出迎,二人和和氣氣地踏進書房,房門一關,馮西輝的臉馬上沉下來了,開門見山地喝問道:“本官對你面授三計,為何不在齊王面前合盤托出?”

  夏潯呆道:“大人是說什麼?”

  馮西輝目泛凶光,冷冷地道:“你為何自作聰明,獻什麼‘拈鬮射利’之計?卻不直接說出我教你的三個辦法?”

  夏潯暗自一驚:“他們在王府裡果然有耳目,幸虧我未雨綢繆。”

  仔細想想,當時侍候在殿裡的除了舒公公之外還有七八個小黃門,舒公公是替齊王理財的人,如果他是馮西輝一黨,那就用不著夏潯獻計了,完全可以籍他之口說出這些辦法,所以此人可以排除在外,那麼這個耳目就一定在那七八個小黃門當中了,這個人地位有限,受馮西輝收買後,只能起些通風報信的作用。”

  心裡暗暗分析著,夏潯對馮西輝說道:“大人恕罪,小人並非想要自作主張。只是擔心直接獻上大人的辦法,會引起王爺的懷疑,那‘拈鬮射利’一旦舉行,參與的人成千上萬,聲勢浩大,想瞞也瞞不住人,齊王爺不可能接受這個建議的。”

  馮西輝神色稍緩,說道:“哼,你也懂得用計?以後不可再賣弄自己的小聰明……,釣魚不是這樣釣的。就算你是為了小心從事,為何那開礦採金之計你不曾獻上,這又有什麼理由?”

  “這個麼……”

  夏潯稍一猶豫,馮西輝的雙目已冷冷地眯起,兩道冷芒凝聚如線,森然瞪向他,夏潯瑟縮了一下,膽怯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只是……”

  “只是什麼?”

  馮西輝負手逼近一步,夏潯倉惶退了兩步,後腰撞在書案上,書案上歪歪斜斜地摞著的一堆賬本吃他一撞“嘩啦”一下倒下來,夏潯期期艾艾地解釋道:“小人……小人是想,那販鐵器牛皮獸筋的生意獲利雖厚,終……終不及開礦採金。

  兩計若一起獻上,小人必被安排販運鐵器獸皮,我的人不在青州,錢也要支用大半,那麼……那麼開礦採金時我能入的股份就少了,好處……好處不免要被別人家占去,所以……所以我沒有馬上獻上此計,回來後就讓肖管事給小人盤了盤帳,看看能挪出多少活錢,想著先攢出了本錢,再……再……”

  馮西輝看看那倒落下來的一摞賬本,眸中的殺氣立即消失了,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轉念再想,如果夏潯真能在開礦採金上占個大頭,賺到更多的錢,最後還不是要給自己做了嫁衣?馮西輝馬上轉怒為喜,滿面春風地道:“嗯,你倒懂得抓住機會,好吧,你想從中撈些好處也未為不可,不過你要儘快籌措資金,時間不能太長,開礦採金的主意務必得儘快獻上去,否則,本官也不好對上面交待的。”

  “是是!”

  夏潯忙不迭答應下來,接著把齊王要他儘快聯繫貨源和買家的事向馮總旗交待了一遍,這些馮總旗當然已經知道了,因為計策並非出自馮總旗之手,他也不知道這些具體的門路,還要向那位神秘洞中人請教一番,因此聽他說完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些事情我會儘快安排,一俟有了眉目就通知你。”

  夏潯送他離開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看看馮總旗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天邊彎月如鉤,夏潯心中的殺氣暗暗升騰:“馮總旗在王府中另有耳目,我想兩邊搪塞是不行的。他步步緊逼,迫我入彀,我若再不自救,悔之晚矣,馮總旗,當速除之!”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1 09:27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0章 妙想信手拈來

  “那當然啦,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刀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說它厲不厲害。”

  很奇怪,和夏潯仿佛上輩子是仇家的彭梓祺,偏偏和夏潯的貼身小丫環肖荻非常對脾氣,才兩天相處下來,兩人已十分的親近了。大清早,彭梓祺在院子裡蹲著馬步,便和一旁的小荻有說有笑地聊起了天。

  “嗯,我看彭哥哥那天一刀就砍斷了那位師傅的長槍,好快的刀啊,我都看不清楚,那幾位師傅的樣子看起來都很厲害的,怎麼那麼不濟事呢?”

  “呵呵,技擊之道,若只是身高力大就是高手,又何必拜師學藝呢?師傅教徒弟,不是什麼都要傾囊相授的,什麼樣的人可以教,什麼樣的人不可以教,什麼樣的本事可以教,什麼樣的本事不可以教,這些都是有說道的。收弟子呢,第一等的徒弟是要收來當傳人的,這樣的弟子除了救命絕招不到大限來時當師傅的不肯傳授,其它的本事是一定要認真調教的;第二等的徒弟呢,是收來賺學費束修的,這樣的徒弟也要傳些真功夫,不過就要大打折扣了。

  練武的人,大多是窮人,可是能把武藝練至大成的,家裡大多都要很富裕才成。因為練武耗錢、耗時間、還得有頭腦,一天書也沒讀過、一日三餐不繼的人哪有可能練好上乘功夫。那樣的人,你真把上乘功夫傳給他,反而是害了他,莫不如教他些基本功夫,讓他踏踏實實地練好,混口飯吃就行了。

  這樣的徒弟,大多只傳招式,不傳心法,就像你那天看到的幾個人,碰上真正的高手,當然不濟事。你要知道,功夫可不只是功夫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心法口訣的,光練招式套路而不懂心法口訣的,又不進行拆招散手訓練,其實根本不懂得運用之法,他們的身體是練的很棒,可那功夫看來虎虎生風,卻只能唬唬外行。”

  小荻恍然道:“原來如此,我聽說彭哥哥家裡好多人練武的,你們練了武藝,是像人家說的那樣,走遍天下,行俠仗義嗎?”

  彭梓祺笑道:“道聽途說的事,你不要當真啦。我家那些兄弟們,都學了一身好武藝,可他們不好勇鬥狠上街鬧事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去行俠仗義?哼!就說我大堂哥吧,大堂兄練就一手飛針絕技,你猜他咋用?”

  小荻好奇地問道:“怎麼用?”

  彭梓祺撇撇嘴道:“有一回,他在外面惹了事,大伯大發雷霆,要找他回來吃家法,當時他不在,堂兄弟們都在廳上陪跪,沒人給他送信兒。我大堂兄叫彭瀚波,其實為人還不壞啦,對我也很好,當時我恰好在外面,就想去給他報個信兒。我打聽到大堂兄正在‘怡香院’裡吃酒,就急匆匆地趕過去了,結果一進屋我就看到……,哼哼!哼哼!”

  小荻心癢難搔地道:“看到什麼了,彭哥哥,快說嘛。”

  彭梓祺臉紅紅地道:“我看到他呀,把一百文一張的寶鈔扔在空中,然後使飛針絕技將那寶鈔釘在牆上甚至房梁上,然後讓那院子裡的姑娘們去撿,誰摸到了,把針拔下來還給他,錢就歸誰了。但是不許踩凳子搬桌子,那些姑娘們就互相幫忙,爬牆的爬牆,疊羅漢的疊羅漢……”

  小荻訝然道:“一百文一張的寶鈔,好大方啊,這個法兒好玩,還能賺錢花,聽得我都想去玩了。”

  彭梓祺嘿嘿笑道:“你去吧,聽清楚了,身上不准穿衣服,要光著屁股去撿才成。”

  “啊!”小荻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羞怩地道:“你大堂兄怎麼這樣啊,太離譜了。”

  “離譜?還有更離譜的呢。不過……”

  彭梓祺乜了小荻一眼,忽然放低了聲音道:“我聽說你家少爺也不大靠譜呢,他在家裡沒有長輩看著,還不為所唯為?”

  “唯所欲為?”小荻奇怪地道:“什麼啊,怎麼為所欲為啦,我家少爺從來不幹那麼荒唐離譜的事。”

  “真的沒有?”彭梓祺狐疑地上下看小荻:“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揩你的油啊?”

  小荻紅著臉道:“怎麼可能,彭哥哥你不要亂講,少爺……一向當我是親妹妹一樣的。”

  彭梓祺眯起了眼睛,不相信地道:“真的?那個好色無行的傢伙放著你這麼可愛的小丫頭在身邊,居然沒偷吃?貓兒不偷腥,我不信。”

  小荻紅著臉道:“真的,我沒騙你啊。我家少爺哪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一定是有人對你瞎說,彭哥哥剛才不也說,道聽途說的事當不得真嗎?你幾時見過我家少爺放浪無行了?”

  彭梓祺怔了一怔,還真被小荻問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小荻已轉移了話題,喜滋滋地道:“彭哥哥,你要照顧我家少爺三個月呢,這段時間,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彭梓祺奇道:“你學功夫幹什麼?”

  “保護少爺啊!”

  小荻理直氣壯地道:“而且,還可以保護自己。爹爹常對我說,我們家出身低,嫁不得好人家,男人會欺負你,婆婆也會欺負你,小姑子也會欺負你,要是我學了一身好本事,將來嫁個粗魯漢,他要敢欺負我,我就狠狠揍他。”

  彭梓祺失笑道:“還沒嫁人,先想著揍自己漢子啦?這樣的話,我可不敢教你。別說你了,我彭家在青州算是有名有號的人家吧?那又怎麼樣,姑娘一旦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就要乖乖聽話,要不然才真的會惹禍上身。我二姑姑要不是學了一身好武功,又怎會被人休回家,差點上吊自殺呢。”

  小荻驚道:“啊?你二姑姑怎麼啦?”

  彭梓祺收了馬步,又開始壓腿,一邊壓腿一邊歎道:“我二姑姑嫁的是本地一戶鄉紳人家,她的婆婆很厲害的,常常尋釁滋事,變著法兒的整治她。二姑姑一開始忍了,後來實在氣不過,頂了幾句嘴,她男人就要打她,二姑姑是練過功夫的人,哪能被他打到,反而把他摔了個跟頭。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她婆家七大姑,八大姨,小叔子,小姑子全家上陣,什麼家活什兒都抄起來了,劈頭蓋臉地打她,二姑姑惱了,結果不用說,他們全讓我二姑給打趴下了,這一下可壞了,她男人一紙休書就把她打發回家了。

  城裡鄉下但凡聽說這事的,沒有一個幫她說話的,不管她婆婆如何刁鑽,不管她動手時如何留了分寸,總之,你當媳婦的敢頂婆婆的嘴,敢動男人的手,你就一萬個不對。我爺爺那個悔啊,只恨當初不該教她功夫,要不然讓她男人揍一頓也好,怎麼也不致于鬧成這樣啊。

  爺爺帶了厚禮上她婆家陪罪,好話說盡都沒有用,這樣的媳婦人家說啥也不要了,我二姑羞憤難當,在家裡上吊自盡,幸虧發現得早,把她救下來了,可是不管她如何悔過都沒用了。後來,她出家做了姑子。今年春上,我去庵裡看她,二姑只大我十四歲,以前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可現在看起來就像快五十的人,一臉皺紋……”

  兩人都沉默下來,小荻心慌慌地想:“彭家這麼大的勢力,姑娘嫁了人,也得由著人家欺負,爹爹還真沒說錯呢。我……我以後也會如此麼……”

  正想著,夏潯衣著光鮮,人五人六地晃了出來:“咳!彭公子,咱們今兒再出去走走?”

  小荻看到夏潯,突然兩眼放光:“嘿!一輩子吃定少爺啦,我就一直做少爺的小丫環好了,不嫁人還不成麼!”

  夏潯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小荻,你怎麼了?”

  小荻舔舔嘴唇,深情地看著自己內定的“長期飯票”,心虛地笑道:“沒什麼啊,少爺早上好。”

  夏潯狐疑地看看她,總覺得她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舔過水嫩櫻唇的動作,像極了捧起小魚兒正準備進餐的貓兒……

  彭大姑娘在一旁板起了俏臉,冷冰冰地問道:“今天準備去哪兒招蜂引蝶啊?”

  ※※※※※※※※※※※※※※※※※※※※※※※※※※※※※

  夏潯今天既沒招蜂,也沒引蝶,而是去看了自家的店鋪。

  頭一家他就去了“林楊當鋪”,見到了他“仰慕已久”的林北夏林大掌櫃,在林大掌櫃挾槍帶棒、明捧暗損的一番接待之後,夏潯粗粗翻了翻帳目,聽了聽近來的經營情況,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離開“林楊當鋪”的時候,林北夏在夏潯的心目中嫌疑度大大減輕。因為林北夏的表現,根本不像一個對他懷有殺機、而且已經付諸行動的人。

  林北夏的確對他充滿了怨恨,可是如果林北夏是幕後兇手,他在見到夏潯的時候,絕不會把他的不滿和怨恨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從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不管林掌櫃是個城府很深、善於偽裝的人,還是一個胸無城府、喜怒形於色的粗人,只要是他策劃了對楊文軒的行刺,就絕不會再對楊文軒暴露出這麼強烈的敵意。

  如果他善於偽裝,他會隱藏自己的仇恨,那更易於他達到自己的目的,避免暴露自己;如果他不善於偽裝,他的仇恨也已找到了渲瀉口----買兇殺人,從而發生移情作用。他的注意力會放在他謀劃的行刺上,從而對自己的情緒產生安撫作用,敵意不會表現得如此明顯。只有痛恨一個人,卻並沒有對這個人有任何實質的行動時,這個人才會一逞口舌之利,發洩自己的怨氣。所以,庚員外也就上升為夏潯心中的第一懷疑對象。

  離開林楊當鋪後,夏潯又走了幾家店鋪,油坊、糧米坊,最後來到了楊家作坊,這家作坊位於城郊,主要生產日用鐵器,比如鐵鍋、鋸子、錘子、菜刀、繡花針、馬掌等等,莫要小看了這些生意,尋常的鐵匠鋪子只能生產些菜刀等簡單的工具,一天打造不出兩把,只能滿足同一小部分人的生活需求,像鏽花針這樣精緻的小玩意兒他們還生產不出來。

  而楊家作坊是量產,不僅可以供應山東各地的雜貨鋪子,還遠銷朝鮮、琉球。以一枚針來說,本錢極小,技術含量卻不小,沒有相應的錘鍛技術,你就拿根鐵杵去磨吧。所以一根針賣到朝鮮琉球這樣的地方去,至少有五分銀子可賺,針本來就極輕微細小,易於攜帶,哪怕是個小行商背一口褡褳出去,換回來的也是十倍重量的白銀,這可是長期而穩定的財富來源,所以算得上是楊家的一項重要產業,他身在青州城,一次不去未免說不過去。

  到了楊家作坊,夏潯認真聽取了王掌櫃的彙報,一邊看進銷收支的各項帳目,一邊隨口問些東西,他不是虛應其事地應付,而是真的在認真瞭解自己名下的生意,因為如果他真能實現自己的計劃,這些產業都將真正的屬於他。

  等到對整個作坊有了一個全面的瞭解之後,他又在王掌櫃的陪同下,親自下到一個個工作棚子,視察生產情況。在這裡,夏潯頭一回看到了針的製作過程。

  這時候的針使用的是拉絲和滲碳熱處理技術,匠人將上好的熟鐵鍛成細條,加熱後用穿孔的鐵模具拉拔成絲,再將細細的鐵絲剪斷,搓削光滑後穿眼成為針形,放到鐵鍋裡緩慢翻炒使之退火,最後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滲碳劑拌以細泥,將針覆蓋加熱進行滲碳,最後將針在水中淬硬。

  這針是夏潯以前在生活中見慣了的東西,他卻從不知道要如何製作這些東西,想不到這時候的針居然是先拉出軟而韌的鋼絲,再通過炒熟滲碳來加硬。目擊整個操作過程,夏潯不由嘖嘖稱奇,看著那燒紅的熟鐵被抽成細細長長柔韌發亮的鐵絲,夏潯心中攸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及時捕捉住了這個想法,斟酌良久,嘴角漸漸漾起微笑。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陣兒,夏潯問正在抽絲的姜師傅:“姜師傅,這鐵絲只能抽兩尺長麼?”

  姜師傅一見東家動問,忙放下家什,起身答道:“東家,這鐵絲不只能拉兩尺,只不過做針的話,每根鍛鐵抽出兩尺長再予以截斷然後穿眼就成了,無須拉得太長。”

  夏潯捏著下巴,沉吟道:“嗯,那麼近丈長的鐵絲,也能拉出來麼?”

  姜師傅點頭道:“一丈來長的一根整絲也能拉出來,不過那就要用到上等好鋼,做針嘛,用不著那麼好的鋼鐵,也不需要拉那麼長的絲。”

  夏潯點頭道:“好,能做得出來就好,姜師傅,請你用最好的鋼,再加上你姜家的秘法,為我打制五條鋼絲,柔韌度越高越好,最遲明天打造好。王掌櫃,姜師傅打制好後,你馬上親自把它們送到我府上,我有用處。這個月……給姜師傅多加兩貫的工錢。”

  “奇怪,這傢伙又想要幹什麼了?”彭梓祺好奇地看著夏潯,在他目中閃爍著詭譎的光芒,令人望人生悸。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6-12 09:37 AM

本帖最後由 jackchanbr 於 2011-6-12 02:37 PM 編輯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1章 推還是不推?

    在楊家作坊用過午膳之後,王掌櫃把東家親自送出了門外。 離開作坊,站在十字街頭,夏潯心中一陣猶豫:“這個時間……,快到妙弋姑娘約我相見的時辰了,我去,還是不去?”

    從本心裡來說,夏潯不想見她,那日短短的接觸中,夏潯已經察覺到,庚家這對母女和楊文軒都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現在他唯一還沒有搞清楚的只是這對母女是否知道彼此的存在,以及……孫家小姐和楊文軒已經發展到了什麼程度。

    至於那位孫夫人……,不用說了,想起她那副飢渴難捺的模樣,夏潯便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瞎子都能感覺出來他們兩人的關係已經親密到了何種地步,這個楊文軒啊,還真是……

    如果有可能,夏潯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和這對母女再有任何瓜葛,可是眼下庚員外的嫌疑越來越重,要找出那個潛在的威脅,先要查清此人的根底,正面著手不易突破,從孫夫人那裡著手,百分百得與那婦人發生關係,或許從孫小姐處下手會奏奇效……

    見,亦或不見? 很難決定啊。

    彭梓祺有些狐疑地問道:“你不會連要去哪兒都沒想好吧?”

    “應付不了孫夫人那種熟透了的嫵媚婦人,還應付不了一個妙齡少女麼?伸頭一頭,縮頭也是一刀,拼了!”

    夏潯吸了口氣,挺起胸膛道:“走,去玉皇廟。”

    彭梓祺曬然道:“你們讀書人不去​​拜孔廟,拜玉帝做甚麼?”

    夏潯嘆道:“只是有一個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在那裡等我罷了。”

    彭梓祺正想再問個清楚,夏潯已舉步向前走去。

    城南玉皇廟,香火併不十分興旺,山門處進出的信徒遊客稀稀落落,夏潯帶著彭梓祺趕到玉皇廟前,抬頭看了看那高大的山門匾額,正要走進去,一旁忽有人叫道:“啊,原來楊公子在此。”

    夏潯佇足看去,就見右側碑廊後面閃出一個青衣老者,笑容可掬地迎過來,向他深施一禮道:“小老兒朱洞,見過楊公子。”

    夏潯瞧這人一身家僕打扮,容貌有些面熟,微微錯愕道:“你是……”

    老人笑道:“小老兒是朱府管家。前兩日在十字街頭,我家公子與人起了衝突,公子曾經從中斡旋勸和……”

    “啊!”他這一說,夏潯便想了起來,拍拍額頭道:“對對對,我記起來了,老管家今兒怎麼也到這來了?”

    朱洞道:“哦,我家小姐到廟裡上香,小老兒陪同前來,年紀大了,不中用,路走多了就會氣喘,所以候在這廟外面,小老兒正在廊下歇涼,恰好看見公子,便來打個招呼,再致謝意。”

    說著,他瞟了眼站在夏潯身側比大姑娘還俊俏幾分的伴當,笑道:“公子也來廟裡進香?”

    “呃……,是啊,正好走到這兒,便到廟中拜拜,這便進去了,老管家回見。”

    答對完了朱府管家,夏潯向彭梓祺微一頷首,舉步進了山門,繼而再入儀門,過了成湯殿,繞過獻亭、玉皇殿,忽見左廡二十八宿殿裡兩個人影有些熟悉,夏潯定睛一看,只見虛目鼠神像下面,站著一對男女。 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娟麗俊俏,竟然是朱家小姐朱善碧和前兩日剛剛結識的崔元烈。

    眼見二人談笑甚歡,一個談笑風生、神采飛揚,一個眉目傳情,掩唇嫣然,竟似彼此有了幾分情意,夏潯不覺微笑起來:“才短短幾日功夫,他們竟然…… ,這還真是緣到自然來啊。”

    彭梓祺一旁看著,說道:“你不上前打聲招呼麼?”

    夏潯莞爾搖頭:“不要了吧,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正說著,就見崔元烈和朱姑娘說了幾句什麼,順手掏出一張寶鈔,遞給朱姑娘的貼身小婢,似乎要她去買什麼東西。 小丫環接了寶鈔歡歡喜喜地離開了,崔元烈則向朱姑娘束手揖讓,朱姑娘含羞點頭,兩人相傍著轉向了殿宇深處,一邊走崔元烈一邊指指點點,似乎給她介紹著廟中神仙的傳說故事。

    夏潯微微一笑,轉向了另外一側的廡殿:“走吧,咱們走這邊,莫要驚擾了人家這對有情人。”

    彭梓祺跟著他行去,回頭看了一眼,故意說道:“那位朱姑娘很漂亮啊,若是當日你便有意接近她,憑你家世相貌,說不定她的一顆芳心就屬於你了。”

    夏潯道:“天下美人何止萬千,難道只要美麗的,我就要想方設法弄到手麼?”

    “難道你不就是這樣的人麼?”

    夏潯意味深長地一笑:“緣如風,風不定。雲聚是緣,雲散是緣。緣是不可求的,只能候其自來,來也是緣,去也是緣。已得是緣,未得亦是緣,我要的人,一定要和我有緣才行。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真的了解嗎?”

    彭梓祺冷哼一聲道:“裝神弄鬼,打什麼機鋒!”

    夏潯笑道:“自與公子相識,聽你說的最多的一個字就是'哼',你說咱們這是什麼緣?”

    彭梓祺脫口說道:“孽緣!”

    夏潯擊掌笑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哈哈哈……”

    夏潯大笑而去,彭梓祺這才省覺此話大有語病,欲待分辯,夏潯已轉入十二辰殿,只得恨恨一跺腳,紅著臉追了上去。

    “啊,彭公子,有勞你在這里相候,我去見一個人。”

    過了關帝殿,見到不太起眼的蠶神殿匾額之後,夏潯突然止步,對彭梓祺道。

    彭梓祺狐疑地道:“你要見什麼人?”

    夏潯道:“這人麼,要和我談一筆很大的生意,所以實在不方便有人在側。”

    彭梓祺眨眨眼道:“不需我護在左右?你不怕那刺客出現害你麼?”

    夏潯道:“怕,當然怕,不過我這一天來行蹤不定,那刺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再說,我就去那蠶神殿與之一唔,並不往別處去,呵呵,請公子在此稍候。”

    “鬼鬼祟祟的,見的一定是女人!你若真是與女人在此幽會,卻要本姑娘給你望門把風,我絕饒不了你,一柱香,我就等你一柱香時間,到時你不出來……,哼!哼哼!”

    彭梓祺暗暗想著,往石階上一坐,橫刀於膝,冷笑等候。

    夏潯走到蠶神殿前,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飄身閃進殿去

    蠶神殿並不大,單獨供奉著蠶神娘娘,玉皇廟香火本來就不旺盛,青州地面上蠶桑之業不夠興旺,拜蠶神的更是寥寥無幾,此時小殿中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頭梳雙丫髻的小侍婢,年約十二三,長相清秀,另一個正是孫家小姐妙弋。

    “咳!孫姑娘,小生……”

    “文軒哥哥,你可來了!”

    一見夏潯,孫妙弋喜出望外,縱身便撲到他的懷裡,軟綿綿的少女嬌軀,又兼夏日穿得單薄,夏潯可以感覺得到她肌體的彈性和柔軟,乃至由內而外的青春活力,唬得他連忙雙手高舉,說道:“孫姑娘,請住手,這裡……這裡……”

    “啊!”

    孫妙弋這才省覺自己喜極忘形,連忙臉紅紅地離開他的懷抱,先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又對那小丫環道:“小玉,去廟外攤子上看看,給我選個荷包兒回來。”

    “是,小姐。”

    小丫頭答應一聲,瞄了夏潯一眼,只見這位爺呆頭鵝一般在那兒站著,什麼表示都沒有,登時撅起了小嘴,很不高興地向殿外走去,倒是孫小姐反應快,抿嘴一笑,自袖中摸出張兩百文面額的寶鈔來塞給她,小姑娘這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夏潯看到這裡,忽地明白了方才崔元烈使錢讓那朱小姐身邊小婢去買東西的用意來,崔元烈買東西是假,十有**是藉機賞賜,讓那電燈泡自己消失。

    原來那時貴介公子與大家小姐倒也不是全不得交往,私下交往者大有人在,許多明清話本中便常說起大家閨秀後花園幽會情郎、亦或閨中少婦與男子私相交往的風流韻事,可見風氣一斑。 只是要想做成這些事兒,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是必須要使好處打點過的。

    因為貼身丫頭與小姐幾乎是寸步不離,不把她們打點好了,給足了甜頭,你哪有機會與她家小姐做親密接觸? 所以有錢你得使錢,沒錢就只好使美男計,如張生對紅娘甜言蜜語的那番話兒:“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教你疊被鋪床?”更有些人是先偷了丫環,才有機會染指小姐的。

    可惜此“楊文軒”非彼楊文軒,對這種古代泡女規則全然不懂,那小玉丫頭本來收慣了他的好處,見他今日如此小氣,心中當然不滿,若她存心使壞,也不需要張揚他們的事,只等他們兩人你儂我儂、郎情妾意到了緊要關頭的時候,找個藉口跑來請小姐回府,那也無趣的很了。

    幸好孫家小姐機靈,還道情郎忘了帶錢,自己替他掏了荷包,又搭身子又搭錢,還心甘情願歡歡喜喜的,這楊文軒勾搭女人的手段還當真高明。

    小玉丫頭乖乖地出去,殿門卻還敞著,孫家小姐再度撲到他的懷中,夏潯又叫:“孫姑娘,光天化日,神佛面前,人多眼雜,千萬小心。”

    孫妙弋“嗤”地一笑,還以為他是有意戲弄自己,含羞帶笑地嗔道:“討厭,好久不見人家,一見了就裝佯兒,你膽子小啊?那你當初你怎麼就敢… …就敢……哼!”

    說著她先紅了臉,氣不過地在夏潯胸口捶了一記粉拳,拉起他的手道:“來!”

    蠶神殿前邊有窗,後面是山牆,左面也是一堵牆壁,右面卻有一個門口,走進去,是一處小小的配殿,配殿空空一無所有,牆角又有一道門戶,卻是鎖著的,孫妙弋自懷中摸出一枚鑰匙,打開門鎖拉開小門兒,外邊立刻有光透進來。

    孫妙弋一貓腰鑽了出去,向夏潯招手道:“來!”

    夏潯莫名其妙,硬著頭皮跟上去,一俟過了小門兒,就見這是一個四面山牆形成的天井,不算很大,五尺見方的天井,裡邊長滿了野草,高處有樹幹斜探過來,掩住了半角天空。 東西兩側的山牆有些傾斜,因此築了兩道斜坡的磚牆,抵住了牆壁,天井便更顯狹小了。

    孫小姐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而且居然有這個地方的鑰匙,其中定有一番緣故,但是夏潯很聰明地沒有問起,這裡既然是“他”和她的幽會之所,“他”本應該知道其中緣故的,說不定就是他使​​錢打點了廟中僧人,才得了這麼一個隱秘的地方。

    他正四下打量的功夫,孫姑娘已自外面鎖好了門,自後面抱住了他,臉頰貼著他寬廣結實的後背,暱聲道:“沒良心的小冤家,你說,你有多久沒見人家了?人家一個閨女家,又無法跑去找你,沒良心,你好沒良心……”

    夏潯暗暗叫苦,只能硬著頭皮道:“小姐……”

    “叫我妙妙!”

    孫姑娘不悅地捶了他一下,夏潯苦笑著改口:“妙妙,我們……我們好像並沒有很久不見啊,前天我們不還見過一次麼。”

    “少裝,那也算呀!”

    孫妙弋嬌嗔道:“我聽說你從泰州買回一個妾,打從那天起,你就沒登過我家的門吧?哼!當初花言巧語的,一騙了人家的身子去,你就變了模樣,你說,心裡頭倒底​​有沒有人家?”

    “糟糕,楊文軒已經把人家吃掉了?”

    夏潯頓時頭大無比,猛地想起了張十三囑咐他的那番話:“若是未曾嫁人的姑娘小姐,你還是虛與委蛇的好,要不然,一旦她鐵下心來,寧肯身敗名烈,也要把姦情張揚開來,十有八久官府要判你們成親的,若不肯成親,那便一生一世不得再另行婚嫁。”

    楊文軒給自己留下的麻煩,還真不小啊……

    其實眼前這個“小麻煩”,長得還真是可愛,一身翠羅衫子,青絲烏黑髮亮,精緻的五官,彷彿一朵清新淡雅的蘭花,只要他願意,這朵美麗的花將任由他採擷,在這隱蔽的地方,發生一場浪漫的野合。 可夏潯雖非道德君子,卻也有自己為人的原則。

    這位姑娘就算是愛,愛的也是楊文軒,而不是形貌相同的他,兩廂情願的歡好,和利用他人的誤會騙到對方的身子,那是兩碼事,尤其是自己所冒充的那個楊文軒,居然同這位姑娘的母親也……,這已觸及了夏潯的道德底限,他絕不能同這女孩兒發生關係。

    只不過,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沒有得到他的回答,貼著他的後背緊緊抱著他的妙弋已幽幽地道:“冤家,我娘說,最遲明年,就要讓我嫁過去了,人家好捨不得你,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沒有多少了,你就不能多憐惜人家幾回麼?”

    “什麼?這位孫姑娘還是有了婆家的?”

    夏潯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緊接著,妙弋姑娘本來環在他胸前的小手潑辣地向下一探,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緊要之處。

    “嘶……”夏潯倒抽一口冷氣,被她素手一探,登時一陣心猿意馬,剛剛還信誓旦旦的決心,被小美人兒這一撩撥,竟有些動搖起來。

    推,還是不推,這真是個問題啊……
作者: jackchanbr    時間: 2011-6-13 09:07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2章 以生命守護

    黎大隱拖著一條殘腿,慢慢走到孫雪蓮榻前,畢恭畢敬地喚道:“小姐。”

    正是午後,夏天已過了最炎熱的時段,稍顯清涼,孫夫人只穿一件緋色花綾小襖,下繫著紅紗褲兒,一手做枕託了香腮斜倚在榻上,那成熟曼妙的身子凹凸有致,曲線玲瓏,如同一幅跌宕起伏的美麗山水。 黎大隱的目光落在孫雪蓮解了兩個扣兒的胸前,瞄了眼那高聳渾圓的雙峰,悄悄吞了口唾沫,又垂下頭去。

    孫夫人側了側身,淡淡問道:“妙弋又到玉皇廟去了?”

    “是!”黎大隱答應一聲,孫夫人的雙腿突然繃直了,纖巧的金蓮繃得筆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黎大隱很熟悉小姐的習慣性動作,知道小姐在忍耐,不管是痛苦還是憤怒,她在忍耐。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小姐忍耐痛苦的習慣性動作。 那時小姐還很小,不只他喚她小姐,孫府裡的家丁伙計們,都還叫她小姐​​。

    纏足的風氣這個年代還不是十分的流行,官吏貴族家庭的女子少有纏足的,就是宮中選妃嬪也很少選擇纏足女子,若是普通宮女,即便入宮前纏了足的,也要令其恢復天足以利宮中行走;普通百姓家庭,女人要維持家計,同樣少有纏足,只有中間階層,家境富有,又非貴族官吏的家庭,選擇纏足的閨女較多。

    黎大隱清楚地記得,那是小姐第一次纏足,他就在暗處看著,小姐坐在床上,那一雙白生生的秀氣的腳兒,纖纖如筍,小而精緻,皮膚如同剛出生的小白鼠般晶瑩粉嫩,那十趾臥蠶,望而生香,美得驚心動魄。

    那美麗,只應為天上所有,而不該存於人間。

    於是,那雙腳兒被長長的布布裹起來,布帶一層層纏起,小姐深深蹙起了秀氣的眉毛,眸中溢著淚花兒,看得他的心也好疼好疼。 那一夜,在夢中,他一直匍匐在小姐腳下,一直舔著她那雙美妙絕倫的腳兒,舒緩她的痛苦,聽她咯咯嬌笑。

    很多年過去了,小姐已由當初稚純可愛的少女,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婦人,已經嫁過兩個丈夫,有過三個男人,但是在他眼中,小姐還是小姐,始終是他當初看到的,那個深深蹙起了眉頭,眸中溢著淚花兒,楚楚可憐的小小姐,讓他願意用一生來呵護。

    孫雪蓮沒有註意他盯著自己雙腳時的癡迷,她的心正被嫉妒和憤怒噬咬著:“他……還在和弋兒來往……”

    “小姐,我看他未必是真的楊旭,那一夜在雲河鎮,小人絕沒有失手,楊旭,必定死了。”

    “住嘴!”

    孫夫人突然尖叫起來,她跳下地,一個耳光摑到黎大隱的臉頰上,五道指印殷然,黎大隱一動沒動。 雖然他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也能輕易地把孫雪蓮置於死地,可他根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躺閃,硬生生地挨了一記耳光,他的腰彎得更深了,溫馴地道:“小姐息怒,都是小人的錯。”

    很久以前,他是江湖道上響噹噹的爺字輩人物,那時,他是一個江洋大盜,是一夥山賊的二頭目,他的綽號叫“二把刀”,並不是說他的本事低劣,而是因為他擅使一把長刀、一柄短刃,攻守兼備,殺招犀利,才在兄弟夥裡搏得了這麼一個看似戲謔的綽號。 有一次,山寨內訌,他做為失敗的一方,死裡逃生,逃出了山去。

    就是在那一次火拼中,他傷了一足,從此變成了跛子,他被販藥經過的孫家老掌櫃給救了,那時大明剛剛立國,江山還未一治,沒有完整嚴密的戶藉。 他說自己是個被山賊劫擄了的良民,騙得了孫老掌櫃的信任,從此留在了孫家,直到今天。

    他的恩人孫老掌櫃已經過世了,可他的小小姐還在,不管是剛見到她時,她是那個粉妝玉琢的可愛小丫頭,還是今日已成長為風情萬種的成熟婦人,她永遠是他的小姐,他心中的神,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人。 誰敢對他有所污辱,他都會拔刀相向,以命相搏。 但是在小姐面前,他卻甘願做一條搖尾乞憐的狗,無論打罵侮辱,只要能守在她身邊,守一輩子,他也甘之若飴。

    他從不敢對小姐說出他的感情,小姐招贅了夫婿,他只能默默地看著;姑爺病死了,小姐再嫁了庚薪,他還是默默地看著;小姐喜歡了楊文軒,兩人勾搭成姦,他仍然只能默默地看著,甚至還得幫著小姐遮掩行蹤,只要小姐開心、快樂,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楊文軒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起孫家祖產的主意;更不該有了小姐的青睞還不知足,居然把小姐的女兒也勾搭到手,害得小姐如此傷心。 小姐終於認清那個負心人的真面目,黎大隱很開心,他自告奮勇,趕去為小姐除掉那個喪盡天良的混蛋。

    他成功了! 他本來是成功了! 可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個混蛋居然活蹦亂跳地再次出現了。

    孫雪蓮扇了他一巴掌,似乎怒氣有些消了,她蹙著眉頭,在房中踱起步來:“他的樣子,和楊文軒一模一樣,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楊文軒剛死,就找得到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來冒充?誰有這般本事,又是誰出於何種目的?我那天故意對他**,本想誘他脫了衣衫,看看他胸前有無刀創,還有他大腿處有無楊文軒的那顆青痣,可惜……”

    黎大隱踏前一步,說道:“小姐,何必這麼費事呢,小人再動一次手,管他真的假的,只是一刀殺了,不就一了百了?”

    孫雪蓮仰起頭,神色變幻,久久沒有言語。

    看著她微昂間露出的那段粉嫩的頸肉,還有那豐滿堅挺的酥胸,即使隔著薄薄的春衫,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兩團**強大的誘惑力,黎大隱難遏心中的渴欲,又嫉又恨地道:“莫非小姐又不忍心下手了?小姐別忘了,他不止圖謀咱孫家的財產,還把小小姐也騙到了手……”

    “住口!”

    孫雪蓮霍然轉身,揚手又欲他扇他耳光,黎大隱倔強地揚起了頭,孫雪蓮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嘆息一聲躺倒在榻上,喃喃地道:“你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黎大隱咬了咬牙,像一條受傷的狼似的,一步步走了出去。

    孫夫人兩眼無神,癡癡仰望,心中一片迷亂。

    她的第一個丈夫,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夫妻,兩人雖談不上多麼深厚的感情,卻也相敬如賓,還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誰知天不從人願,弋兒還小,丈夫就重病過世了,孫家是開藥舖的,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卻救不了自己的丈夫。

    緊接著,爹爹給她選擇了第二個丈夫,庚薪。

    他本來是官宦人家,還是有功名的讀書人,雖說因為父親犯案被削了功名,可是配她一個商賈之女,而且是再蘸之婦,也配得過了。 可是這個庚薪爹爹的官職被剝奪了,自己的功名被剝奪了,似乎他的陽剛之氣也被一起剝奪了。

    他,不是她的良人……

    成親這麼多年來,兩人始終沒有生下一子半女,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在後宅里,他從來就沒有給過她一個男人的感覺,她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只有守著女兒,這樣空虛無聊地度過,直到遇到了他————風度翩翩、談吐優雅,但是在床第前卻知情識趣、溫柔體貼的楊文軒。

    就像孤苦無依的溺水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她不管不顧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精神上的出軌,**上的征服,讓她的一顆芳心牢牢地系在了這個叫楊旭的男人身上,她本以為苦盡甘來,卻沒想到是引狼入室。

    他不止圖謀孫家的財產,還無恥地勾引了她年幼無知的女兒,她恨極了,恨不得殺死這個喪盡天良的混蛋,於是她授意黎大隱下手除掉他。 結果,黎大隱竟然失手了,或許是失手了吧? 不知怎地,她心中竟又盼著真是黎大隱沒敢出手,或者沒有得手……

    她希望楊旭良心發現,不再利用借貸給孫家的錢來脅迫孫家出讓股份,不再勾引她那早已許了婆家的寶貝女兒,只要……只要他肯悔過,她願意原諒他以前的一切作為,可她現在甚至搞不清這個男人倒底還是不是那個冤家。

    是他吧……,應該是他,要不然,他怎麼可能知道弋兒與他有私,如果不是他,他怎麼知道與弋兒幽會的地方?

    尖尖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他終於還是叫自己失望了,要不要讓黎大隱再對他下一次手呢?

    殺,還是不殺?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孫雪蓮的一顆芳心,很糾結很糾結……

    ※※※※※※※※※※※※※※※※※※※※※※※※※※※

    夏潯克制著自己本能的**,將他的大手從那嬌彈彈、圓聳聳,無比誘惑的胸部抽離出來,按住了她在自己身上蠢動的雙手,正色道:“妙妙,我有話對你說。”

    “怎麼?”

    妙妙詫異地睜開雙眸,迷迷朦朦的神情漸顯清明。

    “妙妙,這些天我之所以避而不見,是因為……我覺得令尊對我們的關係似乎起了疑心……”

    “他?”

    妙弋的神色頓顯不屑:“他有什麼資格管我?”

    “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如果他說給你娘知道……”

    妙弋的臉色一變,果然有些擔心起來:“不會吧……,我們行事如此小心,娘怎麼會察覺?”

    “我這些天沒去你家,就是想看看你爹是否真的有所發現,你有沒有發覺他最近有什麼異樣?”

    “沒有吧,我還真沒注意過他,不過他又能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那副樣子,在下人面前就耀武揚威,一回到後宅就像見了貓的老鼠,有事沒事的就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除此之外還會幹什麼。”

    夏潯試探著問道:“他不會武功吧,或者說結交過什麼江湖人物?”

    妙弋道:“姓庚的讀書人出身,拳腳功夫還不及你呢,至於江湖人?他哪能認識什麼江湖人,上上下下的誰真把他當成我孫家的主人啊,他就是在我孫家混吃混喝的一個廢物罷了。要說武功,我們家就只有黎叔有一身好武功。”

    夏潯茫然道:“黎叔?”

    妙弋道:“是啊,就是我家那個跛了一足的人,你見過的,哼,你要是薄情負義,我就告訴黎叔,讓他閹了你這個壞傢伙,黎叔很疼我,他的武功很厲害的……

    夏潯心中怦然一動:“黎叔很厲害麼,他擅長什麼武功?”

    “我哪兒知道啊,練武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個武師,在你諸生老爺面還不是得點頭哈腰的,還敢冒犯你不成,我見過他練武,不過懶得看啊。”

    “不,你不明白,你沒聽說這幾天我府上發生過什麼事情?”

    妙弋奇道:“事情?有什麼事情?哦,我想起來了,聽說你家遭了賊,被發現後急於逃命,還殺了你府上一個下人?”

    夏潯一怔,心道:“怎麼傳成這樣了?莫非官府為了避免影響,故意放出的風聲?”

    一時無瑕多想,夏潯便道:“並非如此,那賊不是入府行竊,而是為了殺我,死掉的是我的貼身伴當,他是為救我而死的。”

    妙弋驚呼一聲,花容失色,關切地道:“那賊是沖你去的,你惹了什麼仇家竟要殺你?”

    夏潯緩緩地道:“我曾懷疑過一些人,其中最可疑的,就在你們家。”

    妙弋叫起來:“我家是良善本份的人家,怎麼能……”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遲疑道:“你懷疑……黎叔?”

    夏潯暗讚一聲,點頭道:“很有可能是他。”

    妙弋茫然道:“黎叔……為什麼要殺你?”

    夏潯斟酌著道:“我方才不是說了麼,懷疑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如果庚員外發現了咱們的事,又告訴了你的母親,為了避免此事敗露壞了你家名聲,他們……會不會讓這個對你孫家忠心耿耿的黎叔來殺我呢?”

    妙弋的臉色蒼白起來,夏潯柔聲道:“你放心,就算是他們幹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我只想弄清真相才能自保啊。 ”

    “不會的,不會的,他們怎麼可以……”

    妙弋擔心地抓住他的雙手:“文軒哥哥,我該怎麼做?”

    夏潯道:“我想要你幫我注意黎大隱和庚員外的一舉一動,一個人但凡有所圖謀,就不可能不露出半點蹤跡,你又是他們絕不會懷疑的人,我想讓你幫我盯著,如果發現任何異樣,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嗯,這個容易。”妙弋忙不迭答應。

    夏潯讚許地一笑:“好,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那個伴當是託人請來的高手,不是我府中的護院,不便讓他久候。”

    “哦……”妙弋雖然依依不捨,事涉愛郎生死,卻也不敢挽留,只得依依不捨隨他出去。

    利用了這位少女對楊文軒的感情,夏潯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不忍歸不忍,該如何去做,他依然會循理智而行。

    項羽重情義,劉邦得民心。 有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非大丈夫!

    虧欠孫家的,是楊文軒,受到生命威脅的,是他夏潯。 楊旭的破爛攤子,他願盡其所能去收拾,楊旭欠別人的,他願意幫著盡可能的補嘗,但是,讓他用命去還,不成!

    這個世上,還沒有人值得他以命相報,以後會不會有呢? 他不知道,他希望會有,如果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只有自己的性命,那將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4 08:4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3章 預謀殺人

  夏潯走出蠶神殿,來到關帝殿前,只見彭梓棋盤膝坐在殿角一株青松下,正在閉目養神。

  夏潯笑道:“勞公子久候了,我們走吧。”

  彭梓祺睜開雙眼,有些訝然:“談完了?”

  夏潯道:“不錯,咱們回去吧。公子隨我四處奔走,一天下來勞累了,回去之後楊某設宴作謝如何?公子是習武之人,酒量一定不錯。”

  “不必了!”

  彭梓祺淡淡地道:“你若喜歡吃酒,儘管飲酒便是,我並不好酒,和小荻姑娘的口味,有七八分相似,喜歡吃的清淡一些。”

  “哦?”

  夏潯笑起來:“說起小荻,公子對她似乎很有好感啊。小荻是我的貼身丫頭,但我一向把她當成親妹子看待。公子若是真對我家小荻有好感的話,楊某倒是願見其成。”

  彭梓祺臉上露出些好笑的意味,狡黠地道:“我確實很喜歡小荻姑娘,公子捨得割愛?”

  夏潯道:“你若要我把她當成美婢相贈,那是絕不可能的,我說的可是明媒正娶。你若能擄獲我家小荻的芳心,我就認她做了義妹,送一份厚厚的嫁妝,把她風風光光地嫁去你家。”

  彭梓祺眸中的笑意更濃了:“當真?”

  “當真!”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哈哈哈哈……”兩個人同聲大笑起來。

  “一百斤面蒸個壽桃----廢物點心,讀書讀傻了都!”

  “這小姑娘挺好玩的,大明朝不流行腐女吧?”

  兩個人各懷鬼胎,又是幾聲奸笑……

  夏潯其實並不好酒,沒人陪他喝,這晚膳自然還是吃飯,葷素搭配、水陸八珍,吃飽了事。

  第二天一早,楊家作坊的王掌櫃便親自登門了。東家親**待的東西誰不上心?夏潯一走,作坊馬上調了成色最好的精鋼,加熱抽絲,按照夏潯的要求製作起鋼絲來,到了晚間,五條丈餘長的鋼絲已經製作完成,只是天色已晚,不便登門打擾東家,所以天一亮,王掌櫃的就來獻寶了。

  五根亮閃閃的鋼絲細細密密地纏在一個紡綞上,夏潯從王掌櫃手中接過紡綞,放開一段鋼絲,試了試韌度,登時大贊不已。王掌櫃的被東家一贊,骨頭都輕了幾分,臨走時腳步輕快,飄飄然的好象剛從洞房裡邊鑽出來。

  送走了王掌櫃,夏潯回到書房,從那紡綞上解下一根鋼絲,纏在一件小物件上,揣進自己袖中,那只紡綞連著剩下的四根鋼絲則放到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匣中,並加了鎖,然後坐在椅上,微闔雙目,狀若養神,暗暗思考著心事:“時間、地點、工具,還缺什麼?”

  他的手指輕輕叩著桌案,發出鼓點一般密密低沉的響聲,忽爾手指一停,叩擊的動作變得緩慢下來:“唔……,還缺點東西,不能完美無暇,也得叫人捉不住痛腳……”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裡,小獲正興致勃勃地隨彭梓祺學武,夏潯站在廊下看到一會兒,以彭梓祺“因材施教”的本事和夏潯的眼力,他認為小荻如果吃得了苦,堅持不懈地練上幾年的話,她有成為一名“舞術高手”的潛力。

  彭梓祺看到了夏潯,她糾正了小荻的一個動作,轉身走到廊下:“要出去麼?”

  “不,今天哪兒也不去,你和小荻練武吧,我在院子裡四處走走。”

  夏潯溜到了後花園去,吩咐所有的人不得進入花園,一個人在裡邊鬼鬼祟祟地不知忙活些什麼,彭梓祺和小荻趕來的時候,被家丁阻住,二人遠遠看去,就見夏潯一個人漫步花木之間,忽而望天、忽爾看地,忽爾疾行,忽爾慢走,忙活了好半天,才施施然地走回來。

  小荻好奇地問道:“少爺,你在做什麼?”

  彭梓祺也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尋問,於是她就支起耳朵仔細聽,夏潯悠然答道:“少爺在作詩。”

  “哇!少爺都好久不做詩了,那你做出來了麼?”

  夏潯摸摸鼻子道:“唔,做出三句半……”

  小荻興沖沖地道:“說來聽聽。”小荻可不是睜眼瞎,雖然讀書不多,不過從小跟著少爺一起讀書,字還是識得的。

  夏潯微笑道:“老遠環佩響叮噹,一雙佳人到後堂,奇在金蓮三寸小,橫量。”

  夏潯呵呵笑著從她們身邊走開了,彭梓祺莫名其妙地道:“他在說什麼?”

  小荻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說道:“少爺好像是說我們的腳大,奇怪,一雙佳人,你又不是女人……”

  彭梓祺臉糗糗地沒有說話。

  ※※※※※※※※※※※※※※※※※※※※※※※※※※※

  第二天一早,楊家又來訪客了,這一次來的是馮檢校。夏潯把馮檢校迎入小書房,兩個人在房中聊了一個多時辰,夏潯才起身送客。一俟送走了馮檢校,便馬上張羅著趕去齊王府。

  彭梓祺發現這位楊大少爺和齊王府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這一次夏潯走的是王府側門兒,叩開側門兒,夏潯與那開門的王府侍衛低語幾句,過不多時就見壽宴那日見過的承奉太監親自迎了出來,府門打開,居然容他們的車子進了王府。

  彭梓祺這還是頭一次到了王府這樣的地方,以前她可是連知府衙門都不曾去過的,只是雖進了王府,她也只能候在那長長的甬道上,只能看見高高的宮牆和上面狹長的一線天空。

  夏潯則在舒公公的陪同下趕去見王爺了。齊王召見他的地方還是“安善堂”,進了大殿,舒公公向他擺了擺手略作示意,夏潯點點頭,會意地站住了腳步,舒公公便躡手躡腳地向屏風後面走去。

  夏潯側耳傾聽,只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緊接著就聽齊王道:“孤治理藩國,事務繁雜,又常需領軍靖軍,殺戮無算,就是這宮闈之中,也是妃嬪眾多,清靜無為而達長生怕是辦不到的,道長可有其他的仙家法門麼?”

  那清朗聲音道:“如此,則只有練丹一途。丹道有上中下三乘,難易不同,各具妙用,不知國主欲學哪一門?”

  齊王忙問道:“未知這練丹的上中下三途,又有什麼門道?”

  道人道:“下乘者,以身心為鼎爐,精氣為藥物……,此為安樂延年之法。中乘者以乾坤為鼎器,坎離為水火……,此屬養命之法。上乘麼,以天地為鼎爐,日月為水火,陰陽為化機,鉛汞銀砂土為五行……,此為上乘延生之道,可證仙果。

  三者之中,中乘下乘都需靜坐養氣,吸納天地精華,對常人來說這是最容易辦到的,只需長年修行,潛心天道,自有功成之日。而上乘丹道需采五行之寶,練制仙丹服用,此法功效最大,一旦功成可以一直了性,自然了命,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無須經年累月,日日潛修,不經修命之漸道,然而對普通人來說,反而是最難的。”

  齊王屏息聽著,急急問道:“此法聽來最容易啊,為何反而是最難的?”

  道人呵呵一笑,說道:“因為此法需要服丹者根骨上佳,有仙家潛質;而練丹所用之物更需天材地寶,人間罕有,普通人哪有這等財力供給練丹所需。”

  夏潯聽得心中暗笑:“圖窮匕現,說來說去,最終還是要著落在一個錢字上,可笑這些皇家貴胄,鳳子龍孫,無所不有,無所不能,為了這唯一與普通百姓一般無二的生死結局,也要被這些神棍忽悠。到時候弄些鉛汞熱毒之物給你服下,弄得你飄飄欲仙,神經兮兮,最後一命嗚呼了事。”

  齊王聽了果然大喜:“什麼天材地寶,只要世上有此物,孤便能得到,這不是問題,只是不知,孤可有修仙長生之根骨?”

  道人說道:“國主殿下乃真龍之子,這根骨自然是上佳的,若能不惜錢財,籌集天材地寶,讓貧道練製成丹,日服一丸,待滌清凡質,自然羽化成仙,長生不老。”

  齊王大笑:“如此甚好,甚好,哈哈哈哈,就依道長,道長需要些什麼,只管提出來,孤無不應允,只望仙丹早早練成。”

  室中二人又對話一番,那道人便告辭而出,夏潯候在外邊,恰與那道人碰個正著,只見這道人五旬上下,容貌清瞿,二目炯炯,氣度雅然。頭戴青佈道巾,身穿一領極樸素的道袍,腰下一雙草履,腰系黃絲雙穗絛,手執羽扇,飄然而出。

  看見夏潯,這道人目不斜視,逕自出去,果然是有道之士的氣派。

  夏潯微微搖頭,隨即入殿,就見齊王自席上興奮地站起,夏潯連忙伏地拜見,那齊王今日脾氣極好,笑容可掬地制止了他,問道:“本王要你做的事,可有著落了?”

  夏潯恭謹地道:“是,門下已經找到了一位甚有門路的賣家,現在陽谷縣,門下這幾天就趕去與他一唔。”

  “好,越快越好。”

  夏潯道:“是,不過門下雖然通過一些朋友和此人搭上了關係,但是一下子進這麼一大批貨,恐怕對方對我的誠意和能力,還會有所懷疑。王爺急於有錢,門下若循序漸進,那是拖延不起的,因此……門下需要王爺賜下一件信物,要讓那人相信我有足夠的本錢吃下他的貨,相信門下可以成為他信賴的主顧……”

  齊王恍然笑道:“原來如此,何必拐彎抹腳,小舒子,取一枚我王府裡的穿宮牌給他,要象牙的。”

  “是,王爺。”舒公公急忙領命退下,不一會兒功夫,便托著一枚腰牌走回來。這枚象牙腰牌上雕臥虎雲紋,中間穿孔,可系絲絛,下邊是“齊王府宮衛”五個大字,背面則鐫刻著:“凡守衛官軍攜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與借與者罪同。”

  沉甸甸的腰牌一入手,夏潯心中便是一輕:“大事成矣!”

  ※※※※※※※※※※※※※※※※※※※※※※※※※※※※※※

  離開齊王府,行至半路,忽聽路邊人聲嘈雜,夏潯自窗口探頭向外一看,只見一群王府侍衛和宦官服飾的人,正提著漆桶貼牆走過,手中舉著刷子,所過之處牆上便留下一道刺目的紅色,幾位衣著光鮮的富紳員外提著袍裾氣極敗壞地跟在後面,大聲嚷嚷道:“我家這宅子都起了幾十年了,怎麼說拆就拆?”

  “少廢話,皇上旨意可是恩准了王爺擇地重建王府的,王爺就選中這塊地兒啦,凡是被我們圈中的地方,都在拆遷之列,延誤不得。”

  “公公,公公留步,軍爺,這位軍爺……,您行行好兒……”

  “別追啦,跟我們說沒用,去跟我們工正大人聊聊,或許大人還會網開一面……”

  前邊的人走,後邊的人追,七嘴八舌的,夏潯的車子一路跟行,彭梓祺聽明白了大概,不禁憤憤然道:“這不就是變著法兒撈錢嗎?堂堂齊王,怎麼這般……這般……,不對,一位王爺深居簡出,怎麼可能想出這樣的法子,這一定是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給王爺出了損主意,也不怕生孩子沒……,哼!”

  雖說出身豪霸人家,到底是個女孩兒,有些話她雖聽得,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夏潯一陣心虛,趕緊扮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附和著她聲討了一番那缺德帶冒煙兒、生孩子沒……的混帳傢伙,然後縮回頭去,暗暗歎了口氣:“攤上這麼個王爺,兄弟也是沒辦法啊,坑你們的是馮總旗,可不是我,兄弟我只是死道友莫死貧道罷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回到府中,夏潯馬上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取出那只紡綞,紡綞上,五根鋼絲纏得整整齊齊,夏潯把象牙腰牌和紡綞放在一起,用一方布帕包好,重新放進抽屜鎖好,向門外喚道:“來人,請肖叔過來一趟。”

  肖管事來了,當肖管事再出去的時候,府裡的人都知道了一個消息:少爺又要出門了,這一次少爺要去陽穀縣,見一位生意人,來回大約得一個月的時間。

  “你要離開青州?”彭梓祺趕到書房,對夏潯道。

  “是,去陽穀縣一趟。”

  彭梓棋皺了皺眉,她本以為就在青州城裡保護他三個月就好,沒想到還要陪他走南闖北,孤男寡女,實在不太方便。

  “去哪裡?”

  “陽穀縣。”

  “要多久?”

  “一個月左右。”

  彭梓棋的眉頭挑了挑:“什麼時候出發?”

  夏潯道:“今天是初二吧?明日一早,咱們就走,怎麼,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很想問問他昨天做那首詩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身份,如果是,她會用這欠揍的小子所說的那對大腳,在他身上留下幾個鮮明的鞋印。不過一看到夏潯臉上那耐人尋味的笑容,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她毅然、決然、斷然地一轉身,挺起胸膛、揚起下巴,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般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他可惡的低笑聲……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5 08:41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4章 曖昧的雨

  楊家主人經常出門在外,府上的下人早已習慣了,小荻一早起身,給少爺梳洗打扮,準備換洗衣物和各種旅途用具,裝了滿滿一個大馬包,最後又給他貼身衣袋中塞一疊寶鈔,細緻體貼,像一個溫柔的小妻子,平時毛毛燥燥的樣子全然不見了。

  彭梓祺也準備了自己的東西,她是女扮男裝,有些女性使用的東西不宜被人看見,所以只能自己動手、自力更生,也裝了一個馬包,叫人提出去綁在馬背上,一切準備停當,夏潯和彭梓祺便告別家人,出了府門。

  平素楊文軒出門,都只帶一個伴當,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以前是楊文軒帶著張十三,這一次是夏潯帶著彭梓祺。兩人離開府邸,先去了一趟知府衙門,夏潯見到馮總旗後,只說王爺急於斂財,要他馬上聯繫貨源,至於那開礦採金之計等他回來就會獻上。

  馮總旗算算行程,來回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便點了點頭,又囑咐道:“你去吧,我告訴你的那個人,本官也沒有和他打過交道,不過消息來源絕對準確,你找到他之後,只須按我所說的方法與他取得聯繫,他自會著手幫你聯繫貨源。”

  那位陽谷縣商人,夏潯已認定了必然也是錦衣衛中人,這麼龐大而嚴密的一個間諜組織,秘諜們之間沒有橫向聯繫、彼此毫不知情,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他倒不認為馮總旗對他有所隱瞞。當下隨口答應一聲道:“是,小人明白,彭公子還在外面候著,小人不便久耽,這就告辭了。”

  馮西輝臉上微微露出古怪的神氣:“這小子與那位彭姑娘朝夕相處,居然還沒看出對方是女扮男裝麼?”口中卻道:“好,雖說那彭公子武藝了得,不過一路還是小心為上。你放心,官府這邊沒有放鬆,三班六房的捕頭,都在緝捕兇手。”

  夏潯答應著,由馮西輝親自送出府衙,與彭梓祺扳鞍上馬,揚鞭而去。

  “你要見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生意的,能讓你楊公子不辭路遠,看來這筆生意利潤豐厚呀。”

  二人離開青州一路西行,已經走了幾天,幾天下來,二人同處日久,厭感漸去,趕路沉悶時,彭梓祺也會主動和他聊天了。

  “那個人……”

  夏潯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氣:“那個人生意做的很雜,在陽穀縣很有能力,他叫……西門慶……”

  第一次聽馮西輝說出要他聯絡的人時,夏潯就嚇了一跳,當時強自保持鎮定,才沒在馮西輝面前露出異樣的神情。西門慶,而且是陽谷縣商人,這巧合也強大了吧?還是說施耐庵施大爺偷懶,寫《水滸傳》時隨手把他聽來的一些人物塞進小說裡跑龍套了?說不定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好象施耐庵就是元末明初的人。

  既然有西門慶,不知會不會有潘金蓮、武大郎和李瓶兒……,呵呵,這趟出行還是很叫人期待的。

  彭梓祺見他不說要和那西門慶合作什麼生意,也沒有多做追問,做大生意的人很少事事循規蹈矩,有些不好向人透露的穩秘也屬正常,她卻沒有發覺,以往只要夏潯稍露古怪、稍顯猶豫,她就會馬上想到女人這方面去,可是自從她跟在夏潯身邊,就沒見過他在這方面有過任何不堪的行為,對他的觀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轉變。

  她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已是傍晚,天色陰沉,鉛雲如墨,空氣也潮濕沉悶,看樣子將有大雨,便道:“走快些吧,不要吝于馬力了,看這樣子,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夏潯瞧瞧天色,便也揮鞭加快了速度,二人緊趕慢趕,剛剛進了蒲台縣城,瓢潑大雨便傾盆而下,二人無奈只得到民居屋簷下避雨。

  打開馬包看了看,夏潯馬包裡有一把傘,而彭梓祺出遠門的經驗少得可憐,根本沒有準備雨具。風吹雨絲,斜斜吹落,若是打傘,在這樣的大雨中估計行不多遠也要全身淋透了,夏潯苦著臉道:“這下遭了,看這情形,一時半晌是停不下來的。”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還用你說,現在怎麼辦?”

  夏潯苦笑道:“還能怎麼辦,你看著馬匹,我去找客棧,找到了客棧借了蓑衣再來接你。”

  彭梓祺道:“大雨茫茫,無人問路,天色這麼晚了,你得轉悠到什麼時候才找得到客棧。”

  夏潯攤開雙手,無奈地道:“那你有何高見啊,馬兒能站著睡覺,要不咱們倆也在屋簷底下湊合一宿?”

  彭梓祺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誰跟你湊和?”

  她一轉身,便叩起了房門,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耳朵有點背,外面大雨傾盆,老頭子攏著耳朵聽彭梓祺大聲說了半天,才咧開掉光了牙齒的嘴巴一笑,大聲說道:“哦,哦哦,有地方,有地方,我兒陪媳婦回娘家去了,家裡就老漢一個人兒。”

  彭梓祺得意地瞟了夏潯一眼,對老頭兒大聲道:“老人家,我們兩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老頭兒顫巍巍地道:“哦哦,這麼大的雨,我看你們也沒地兒去。想在我家借宿一晚,成,成啊,不過只有一間房,成嗎?”

  “這個……”彭梓祺略一猶豫,夏潯立即上前一步,大聲道:“成啊成啊,多謝老人家啦。”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脫,只得氣鼓鼓地站在一旁。

  “哦,好好好,那兩位小哥兒就進來吧。”老漢說著客氣話兒,卻仍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神秘莫測的笑容,一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夏潯有些莫名其妙,彭梓祺在一旁惡狠狠地道:“給錢!”

  夏潯恍然大悟,忙從衣袋中抽出幾張寶鈔來,正想辨認面額,彭梓祺已一把搶過去,統統塞到了老漢手中,然後報復似地睨了他一眼,讓夏潯哭笑不得。老漢大喜,連忙閃身將他們讓進屋去,老漢湊到桌前就著燈光將那寶鈔面額看看清楚,再轉身時,那張臉已經從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變成了梵高的“向日葵”,笑得無比燦爛。

  “呵呵,呵呵呵,兩位小哥兒,一會兒老漢就給你們拾掇拾掇房間,家裡有現成的飯菜,也給你們熱熱。不過……,老漢是本份人家,可不敢胡亂收容身份不明的人物,你們的路引籍證,還須拿出來驗看一下……”

  彭梓祺掏出巡檢司給她開出的路引,夏潯則拿出了學政頒發的秀才身份證明,秀才功名不是永久不變的,考中秀才的人每三年歲考一次,考的最不好的人會革去秀才功名,而楊文軒剛剛考中秀才一年,這證件自然是有效的。有這秀才身份,按大明律法,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巡遊天下,並不需要各地巡檢司一一核准。

  那老漢在燈下驗過了證件路條的官印花押,又還給他們,熱情地道:“哎喲,這位還是諸生老爺,失敬失敬,諸生老爺能借宿我家,那是小老兒的大福氣。”

  老頭用袖子蹭了蹭椅子,殷勤地道:“諸生老爺,您坐,那位小哥兒,牆旮旯有個凳子,歇歇乏兒吧。”說著轉向夏潯,又殷勤致致地道:“小老兒家剛剛辦過喜事,我那兒子成親才三天,今兒跟媳婦兒回門,正好房間空著。老漢去把他們小兩口兒的房間收拾收拾,給你們換套新被褥子……”

  老漢嘮叼著一掀門簾進了右屋,夏潯搓搓手,在桌邊大模大樣地坐下,看看坐在牆角的彭梓祺,笑吟吟地道:“啊哈,新郎新娘的房間啊,這可好,也能沾點兒喜氣了。”

  彭梓祺乜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心道:“想跟本姑娘同房,美得你,咱們走著瞧,哼!”

  夏潯也不見外,自己斟了杯冷茶,慢慢喝著,彭梓祺氣鼓鼓地起身,又走出了門去,把馬兒在廊下拴好,又去卸馬包和馬鞍,夏潯見了一拍額頭,忙也趕出去和她一塊兒卸馬。彭梓祺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位大少爺居然還肯動手幹這種活兒。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她是見識過的,一個個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以天下為己任的德性,可真要他們動手做一點事情,就好象奇恥大辱似的,這楊旭倒是一個異類。

  兩人卸了馬包抱進房中,又把兩具馬鞍解下,放到了堂屋門後,彭梓祺又從馬包中取出些豆餅,掰碎了喂馬料,這邊忙活完了,老漢也把兒子兒媳的房間收拾好了,走出來笑眯眯地道:“老漢去給你們熱熱飯菜,家裡現成的,你兩位先就和一口……”

  夜深了,雨還在下。

  老漢回房了,夏潯和彭梓祺端著燈,肩並著肩,神氣古怪地邁進了新房。

  雖說老漢已經收拾過了,房間裡仍然充滿喜氣,紅色的雙喜字兒,紅色的窗紙、紅色的被面兒,將一間小屋映得紅通通的,兩個人的臉色便也因此映上了一層緋紅。

  彭梓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打量著這間新房。

  夏潯看看炕上那並排放著的兩個枕頭,撫掌笑道:“幸虧彭公子聰明啊,哈哈哈,要不然我現在還頂風冒雨地滿大街轉悠呢。”

  彭梓祺咬了咬櫻唇,櫻唇淺淺的雖沒咬紅,卻也滋潤潤嬌嫩嫩的,在燈光下微微閃爍著動人的光:“我不習慣和人睡在一起。”

  夏潯道:“只是遷就一晚嘛。”

  彭梓祺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不語,一張俏面如霜。

  夏潯搓搓手,又故意問道:“你睡裡邊,還是外邊?”

  彭梓祺的小臉就像雨後的桃花,綻放出了兩抹嫣紅,有些羞,有些惱,還有些……不自在。

  夏潯乾咳一聲,改口道:“那麼你睡床上,還是地上?”

  彭梓祺橫了他一眼,眉眼間自有一股嬌嗔,很是叫人愛看。只不過……,只不過她那修長的五指,正一根一根地搭在刀柄上,然後慢慢握緊,一股凜凜殺氣慢慢升起。

  夏潯馬上摸摸鼻子,乾笑道:“我看,我還是去堂屋地上湊和一晚好了。”

  彭梓祺下巴微揚,仰視屋頂,做不屑與之言狀。

  夏大少爺抱著一套被褥枕頭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道:“今兒下雨,天有些涼,晚上記得蓋被子。”

  彭梓祺被他異常溫柔的語氣而弄愣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夏潯又道:“睡覺不要蹬被子,還有,不要開窗,今兒有風,會往裡邊潲雨的。”

  彭梓祺被他體貼關懷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用你關照?出去吧。”

  夏潯一本正經地點頭:“嗯,還有啊,晚上要起夜的話,聲音小一點,人家有點動靜就睡不著的……”

  他還沒說完,一個枕頭便迎面飛來,夏潯飛快地逃出去,竊笑著在地上鋪開被褥。

  閑來無事逗逗這個傲嬌的小丫頭,是件很快樂的事。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積極的樂天派,雖說艱難險阻,殺機重重,但他從不放棄在生活中尋找歡樂,正如他聽過的那個“一滴蜜糖”的寓言:一人孤懸井中,上有群狼環伺,下有毒蛇吐信,他緊緊攀住得以保命的樹枝,卻正被一群老鼠啃噬著,死亡彈指之間,這時他要做的,只是舐嘗樹枝上那滴蜜糖的美味,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房間裡,彭梓祺看看床頭的喜字,再看看丟在地上的枕頭,臊眉搭眼地走過去撿起來,側耳聽聽外邊動靜,忽覺一股難言的曖昧包裹了全身,禁不住熱了兩頰……

  街上,幾個詭異的人影披著蓑衣,手中提著防雨的燈籠,趕著一輛騾車輕輕地走過,那頭前的人走到一處巷口,警覺地四處看看,輕輕一擺手,帶著那幾個人,趕著一輛車,消失在小巷中。騾車經過時,屋簷下的馬兒打了個鼻息,不安地動了幾下蹄子,彭梓祺抬起頭,側耳傾聽片刻,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重新躺回了枕上。

  悉悉瀝瀝的水聲從窗外傳來,這個雨夜,著實惱人。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6 08:27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5章 夜救

  夜深,雨小了些,躺在硬梆梆的地上,聽著那晰晰瀝瀝的聲音,夏潯總覺得渾身濕粘粘的不舒服。他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半天,忽爾想起了在小葉兒村度過的那段艱苦歲月,想起身在破廟時躺在稻草堆上也睡的香甜的那段日子,不由啞然失笑:這才當了幾天大少爺?當真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呐。

  心態平和了,也就不覺得那硬梆梆的地面是如何難過了,靜靜躺了一陣兒,夏潯漸漸發出了甜睡的酣聲。

  東城牆根下有一幢小院落,茅屋矮牆。夜色已深,房中的燈火已經熄滅了,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有人拍打著門環,大聲向裡邊叫嚷著。

  過了片刻,一個老婆子舉著燈火走出來應門,腿腳倒還利索,旁邊又跟著一個少婦,為她撐著油紙傘。燈光微亮,映著那少婦的容顏,青絲如墨,眉目宛然,纖腰一束,舉手投足間頗有一種女兒家的嫵媚,小戶人家能有個俊俏的媳婦兒卻也容易,可是風情韻味如此出色的著實少見。

  婆媳倆走到門下,婆婆隔著門兒問道:“是誰啊,三更半夜的敲門?”

  門外有人急聲道:“是唐婆婆嗎?我姓嚴,叫嚴望,是陸老爺家裡的使喚人。唐婆婆,我家老爺的七夫人今夜生產,折騰了一晚上啦,結果到現在孩子都生不下來,人命關天啊唐婆婆,求您老和小娘子跟小的去看看。”

  唐婆婆聽了說道:“哎喲,生孩子那是大事兒,怎麼到現在才想起請產婆子?”

  嚴望頓足道:“產婆請了哇,從下晚兒一直折騰到現在,孩子就露出來一隻腳,那婆子忙活久了,自己先累暈了過去,好不容易掐人中救活過來,要不然又是一條人命啊。”

  唐婆婆聽了大驚道:“腳先出來了?這可糟糕,我老婆子也不敢保證去了就成啊。”

  嚴望手提著燈籠團團亂轉,帶著哭音兒哀求道:“成不成的,總得試過了才知道啊,保不住小的,也的想法子保住大的呀。唐婆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黑燈瞎火陰雨連天的,一時半晌兒我是實在找不到高明的產婆了,求您幫忙,千萬幫忙啊,不管救活哪個,我家老爺都有重金酬謝。”

  “錢不錢的倒沒啥,一身兩命啊,”唐婆婆念了聲佛,扭頭對那少婦小聲道:“媳婦兒,你這兩天身子不舒服,就歇著吧,老身去走一趟。”

  小婦人道:“婆婆年事已高,這麼晚了,還是媳婦兒去吧。”

  唐婆婆搖頭道:“不成,這是難產呢,你怕應付不來。”

  “那媳婦兒陪婆婆一起去。”小婦人說著,貼著門縫兒向外看了看,只見兩個家丁打著火把分列左右,臺階上還站著一個打燈籠的青衣小帽老家人,頜下一撇山羊鬍子。臺階下邊還有一乘驢轎,的確是大戶人家的排場,便向婆婆點了點頭,說道:“婆婆稍等,媳婦兒去取東西,再給婆婆捎件外衣。”

  唐婆婆答應一聲,那小婦人便返回房間,一會兒功夫提了包袱出來,先給唐婆婆加了衣服,二人打開院門,那叫嚴望的老家丁便急匆匆地道:“哎呀,唐婆婆,你老終於出來了,快快快,快把唐婆婆扶上車去。”

  兩個打著燈籠的家丁七手八腳地把唐婆婆扶上了車,那小娘子正想登車,嚴望道:“小娘子,我們出來的匆忙,車上還堆著些東西沒有搬出去,坐不下兩人,勞煩娘子隨行一路吧,我們家不遠,到了前門大街往右一拐,第三條巷子就是。”

  驢車棚子本就不大,再擱上點東西確實坐不下兩人了,小婦人也沒多想,便答應一聲隨在了車後。車子從胡同裡出來,到了前邊大街上,往城中方向一拐,剛剛駛出不遠,嚴望突然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追上悶頭趕路的小婦人,往她嘴上一堵,便拖向旁邊小巷。

  “嗚!嗚嗚~~~”小婦人驚駭不已,竭力掙扎,廝扯中一把扯掉了嚴望的鬍子,原來他的鬍子也是粘上去的,看他身手和力氣,分明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小婦人哪裡是這男人的對手,被他一手捂嘴,一手攬著腰肢,強行拖進了小巷。

  唐婆婆掛念著媳婦兒,時不時的回頭看看,猛一回頭,見道上空空如野,媳婦兒和那老管家蹤影全無,不由驚道:“媳婦兒?停車,停車,我那兒媳婦怎麼走散了?”

  趕車的漢子本來還在裝模作樣,一見已經被她發現,急急抽了一鞭了,騾車向前疾馳,唐婆婆常在鄉間坊裡行走為人接生,一輩子見多識廣,一見這般情形如何還不知道著了人家的道兒,立即駭聲高呼:“救人呐,救人呐,強搶民女啦!”

  “堵上那老虔婆的嘴!”車下隨行的那人低低咒駡一聲,車把式馬上返身鑽進車廂,唐婆婆只喊了一聲就被他堵住了嘴,車下那人則跳上了車子,接過長鞭,狠狠地又抽了一鞭,騾子放開四蹄向前急奔,四蹄踏在地上,“得得”直響。

  唐婆婆驚呼的時候,騾車恰好經過夏潯借宿的那戶人家,唐婆婆驚呼的聲音不算大,而且只有一聲,很難驚醒熟睡中的人。夏潯此時正睡在堂屋地上,他……睡的很香。

  事實上,沒有人要求做臥底工作連睡覺也得保持高度警覺,那完全沒有必要,在賊窩裡身份一旦敗露,人家不會耐心等到晚上才動手。睡覺總是保持輕度睡眠的話,不但會影響白天的警覺和反應,還容易做夢,使臥底人在睡夢中洩露自己的底細,因此選擇臥底人員的條件就包括睡眠質量要好、不常做夢、不說夢話。

  如今借宿民居,一時疾馳,就算那個刺客從青州一直輟下來,也不可能追蹤得上,所以夏潯睡得非常踏實,根本沒有聽到這聲驚呼。可是覺很淺的彭姑娘卻被這聲喊給驚醒了。她是女孩兒家,如今和個男人內外間的睡著,睡覺時也穿著一身軟靠,這時聞警而起,側耳一聽,便立即抓起鬼眼刀閃出了臥室。

  “呼~~~呼~~~”夏潯傳出均勻的呼聲。

  “這頭豬!”彭梓祺沒好氣地罵了一聲,縱身向前掠去。

  “縮地成寸!”好輕功!雖然黑燈瞎火的,可是身姿那個飄逸,動作那個動靈,行動那個敏捷,人在情急之時,果然能發揮出遠超平常的實力,彭梓祺很滿意自己這動若脫兔的一躍。

  好,腳尖落地,飄然無聲。咦?怎麼又有些軟?

  身下傳出夏潯殺豬般一聲慘叫:“啊!誰踩我?”

  彭梓祺臉上一熱,暗暗一吐舌頭,趕緊起了門栓,身影一晃便追了出去。

  夏潯睡得雖沉,一被驚醒,卻迅速恢復了狀態,他一睜眼,便見彭梓祺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沒,忙也翻身爬起追了出去。屋裡老漢聽到動靜,把著油燈出來一看,只見房中空空,這一驚非同小可,還當那兩人是賊,可是仔細瞧瞧,不但行李馬包俱在,就連門口廊下的兩匹馬兒都在,不禁望著大開的房門發怔。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彭梓祺快步追上馬車,擋在車前冷冷問道。

  車把式一驚,勒住韁繩,色厲內茬地喝道:“兄弟,大道通天,各走半邊,我勸你少管閒事,沒你的好處。”

  彭梓祺格格一笑,握緊了刀柄,冷笑著道:“這麼說我不必問了,果然是雞鳴狗盜之輩,而非良善人家。”

  車子裡制住了唐婆婆的人低吼一聲:“打發了他,趕緊上路!”

  路邊另一個扮家丁的歹徒棄了燈籠,合傘為槍,向彭梓祺猛地刺來,與此同時,車把式也縱身下車,揚起了長鞭。彭梓祺身形一錯,腰桿兒奇異地一扭,一個斜插柳大彎腰,避過迎面整來的傘尖,手中刀詭異地揮動,舉傘刺來的歹徒哎喲一聲,肋下被戳了一記,一頭僕倒在雨水裡,蝦米似的蜷成一團爬不起來了,另一個手中一空,長鞭脫手飛去,緊接著喉頭一疼,摔倒在地上,喘息都困難,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車裡扼住唐婆婆喉嚨的歹徒見此情形,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剛要縱下車來,可他剛一露頭,旁邊便伸出一隻鐵臂,冷不防箍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外一拖,一記掌刀在他後頸上狠狠一砍,那人立即昏了過去。

  “呵呵,你這繡花枕頭倒還有點本事。”彭梓祺向及時出現的夏潯微笑著贊道。

  唐婆婆脫去控制,急叫道:“兩位壯士救命啊,老婆子那兒媳婦兒,那兒媳婦兒被人擄走了,求兩位壯士相救啊。”

  彭梓祺吃了一驚,忙追問道:“你媳婦被歹人擄走了?”

  唐婆婆急道:“是啊,就在前邊不遠,老身只一回頭,就不見了兒媳婦兒,一定是被歹人拖進了小巷,蒼天呐,我那媳婦兒若是受人侮辱……”

  “我去救人,你帶婆婆回去!”彭梓祺身形一閃,快逾奔馬。

  騾車被趕回了老漢的住處,彭梓祺不是官差,不敢貿下殺手,只是用刀鞘擊昏了兩人,加上被夏潯掌刀砍昏的那人,三個歹徒都被夏潯用繩子牢牢地捆了起來。

  那老漢與唐婆婆住的雖然不遠,彼此卻不認得,等他掌燈走到三個歹人面前一看,認出這三人是本城有名的潑皮無賴,不禁暗暗叫苦,只怕惹禍上身,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多話,只得遠遠地避了開去,讓夏潯反客為主,暫時利用了堂屋。

  夏潯向唐婆婆仔細詢問了一番,原來這唐婆婆並非本地人氏,而是淮西人氏,是此次北遷的百姓,她家剛剛落戶蒲台縣不過個把月。唐婆婆有一子一媳,一家三口。兒子叫唐姚舉,讀過幾天私塾,卻沒讀出什麼成就,現如今是磨刀補鍋的一個匠人,故蒙巡檢司批准,可在本縣各鄉鎮村寨中走街竄巷做些小本生意,這兩天正好不在家。

  唐婆婆則是以接生為業,媳婦嫁過來後,也跟她學到了這門手藝,兩人今晚是因為有人冒雨登門,請為主人侍妾接生,因見那戶人家排場甚大,不像為非作歹的人,再加上這是在城裡頭,兩人沒有多想,很放心地跟著出了門,誰知竟遇上了這麼一檔子事兒。

  夏潯剛剛問到這兒,彭梓祺已閃身出現在門口,一路急奔,衣衫盡濕,兩頰泛起緋紅,仿若兩朵桃花。夏潯以目示意,彭梓祺微微搖頭,唐婆婆問清沒有找到兒媳,不禁放聲大哭,夏潯卻是默然不語。

  他早估計彭梓祺是不大可能找到那婦人下落的,此刻正下著雨,那歹人縱是謀色,也不可能把那婦人拐進巷子就迫不及待地“就地正法”,再者看他們為了誑騙一個婦人竟然用了這許多手段,顯然也不是個普通的淫賊,否則只須破門而入……,何必這麼麻煩。

  彭梓祺怒衝衝地道:“這蒲台縣是怎麼治理的,在城中居然會發生強擄民女的事情。”轉眼看到那三個昏迷不醒的男子,彭梓祺又問道:“可盤問過他們了?”

  夏潯搖頭道:“還沒有,我剛向老人家問清經過。”

  彭梓祺取了水來,潑醒三個混混,大馬金刀往上頭一坐,扮起了升堂問案的大老爺,一番詢問之下,三人也不說自己身份,只是冷笑以待,若想動刑,他們便道:“你敢私動大刑,進了官府,老子先告你一狀。”

  彭梓祺怒不可遏,可她有家有業的,又不是江湖亡命,還真不敢把這三個混混兒怎麼樣,夏潯冷眼旁觀,總覺得這三人似有所恃,心中不由一動,說道:“算了,你扶老太太回房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咱們把他們送官究辦!”

  那混混頭兒陰陰笑道:“過路人,強龍不壓地頭蛇,識相的話你們還是早早放我們離去,老子開恩放你們一馬,若是不然……,恐怕你們是離不開我蒲台縣了……”

  夏潯眉頭一挑,冷笑道:“哦?本少爺有身份、有地位,行走天下,那是朝廷特許之權,但凡我大明疆域,就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小小一座蒲台縣,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恐怕……你們還沒有留住我的本事!”

  這句話彭梓祺聽得甚合胃口,脫口贊道:“好,姓楊的,你總算說了一句人話,你放心,水裡火裡,上天入地,我都陪著你,生死與共!”

  夏潯微笑道:“若是生同衾,死同穴,那就更感人了。”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心中卻道:“這個大混蛋,莫非識破我的女兒身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7 08:5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36章 私奔

  唐家娘子被擄進小巷,原來巷中早有人等候,兩三個大漢迅速蒙住了她的口鼻,抬起她快步如飛地遁去。唐家娘子只覺左轉右轉,頭都快要被轉悠了,然後雨聲漸稀,似乎進了一個院落,又過片刻,只聽“吱軋軋”一陣響,似乎又沿著臺階向下走去。

  隨即蒙面的黑巾被揭開,唐家娘子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個很靜謐的所在,完全聽不到雷聲、雨聲,面前是一條通道,左右是對門兒的一幢幢房間,房間都沒有門,只掛著簾子,這種格局緊湊的房舍非常少見,顯得有些古怪。

  她被兩個大漢架著往前走,匆忙間發現有些房間的簾子掀著,裡邊錦幄繡帳,佈置得十分華麗,每間房中總有一個身著難以蔽體的薄紗春衫、胴體妙相畢露的美貌女子,或坐或站,正呆呆地看著自己,她們的膚色都有些蒼白,面上了無生氣,仿佛幽幽的鬼魂,看得唐小娘子更增恐懼:“這倒底是個什麼地方?”

  她被架進一間空置的房間丟在床上,唐小娘子雙手反綁,很費勁地拱起腰肢,渾圓的臀部翹起,還未等完全轉過身來,就覺一支大手在自己臀上使勁地擰了一把,唐家娘子大吃一驚,趕緊側身滾開,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紫銅紋員外袍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兒,這人五旬上下,身材魁梧,五官相貌端正威嚴,頜下三綹微須,顯得頗有氣度。

  唐家娘子驚恐地睜大一雙嫵媚的杏眼,困惑地看著他,那人微微一笑,俯身拿出了塞在她口中的那團布,唐家娘子立即驚恐地叫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擒我到此?”

  “嘿嘿,唐小娘子,你說老夫擒你來,還能做些什麼呢?”

  那位員外笑得很邪氣,頓時破壞了他的氣度:“嘖嘖嘖,瞧瞧這妖嬈的身段兒,瞧瞧這迷人的模樣兒,老爺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良家女子,那種風情氣質,風月場中的女子是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嘿嘿,唐小娘子,你不要怕,你那男人不過是個臭破爛匠人,怎麼配養著你這麼一朵嬌美的鮮花兒呢,從此以後你就隨了老爺我,老爺叫你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員外淫笑著便向她撲過來,“你滾開!”唐小娘子氣紅了臉,抬腿去踢,卻被那員外一把捉在手中,手掌貼著她的大腿淫邪地滑向腴潤動人的大腿,色眯眯地道:“好有力的一雙大腿,纏在爺腰間抵死纏綿時,一定銷魂的很,小娘子,你就不要白費氣力了,被老爺我弄回來的女人,哪一個當初不是尋死妥活的,現在還不個個任由老爺擺佈。”

  說著一個餓狗撲食,壓到唐小娘子身上,就去撕扯她的衣衫,唐小娘子縱然雙手沒有被綁,也不是他對手,片刻功夫,衣衫被撕得稀爛,衣衫一去,唐小娘子哪敢再挺身掙扎,只能白羊兒一般蜷縮在床上,儘量遮掩自己的要害,可那晶瑩的酥胸,腴潤的玉股,粉彎玉股,半遮半露,更加誘人。

  員外看直了眼,連忙揮一揮手,一旁幾個看得口誕直流的護院家丁立即退了出去,給他放下了門簾,員外淫笑道:“小娘子,陪老爺我快活一番吧。”

  站在簾外的幾個護院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露出只可意會的猥褻笑容,可笑容還未斂去,就聽裡邊那員外“呸”了一聲,連聲道:“晦氣,真他娘的晦氣!”緊接著門簾一掀,那員外滿臉懊惱地走了出來。

  幾個護院連忙斂了笑容,躬身道:“老爺。”

  員外悻悻地道:“娘的,偏偏這時來了紅,真他娘的晦氣,叫個丫環來,給她穿戴整齊,侍候飲食,等她月事盡了,老爺我再好好受用一番。”

  “是是是……”幾個護院連忙答應,員外欲火已生,又不得發洩,扭頭看見另一幢房中坐著一個穿著寢裝的妙齡女子,水紅色繡鴛鴦的胸圍子,緊裹著那聳挺飽滿的酥胸,讓人想入非非,不由淫笑一聲,興沖沖地闖了進去……

  ※※※※※※※※※※※※※※※※※※※※※※※※※※※※※※

  天亮了,夏潯和彭梓祺把三個混混拖上騾車,攙著唐婆婆趕往縣衙,一路上許多百姓看了蹊蹺,不免有些好事者跟上來,到了縣衙門口時已聚集了數十人,縣衙門口的衙役見此情況連忙橫了水火棍來攔,夏潯放開唐婆婆,舉步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了鳴冤鼓。

  片刻功夫,三班衙役紛紛上堂,蒲台縣正堂單生龍單老爺腳步匆匆地從後堂鑽出來,威風凜凜地往“碧海紅日圖”下一站,抓過驚堂木,狠狠一拍,大喝道:“何人擊鼓鳴冤,速速帶上堂來!”

  一行人等被帶上公堂,夏潯是秀才功名,無須下跪的,他表明了身份一旁站過,唐婆婆哭天抹淚地道:“大老爺要替民婦申冤呐,我那媳婦兒姓黃名吟荷,洪武二十六年嫁入我家……”

  唐婆婆雖不識字,口才卻極了得,片刻功夫便把一樁案子說的清清楚楚,單大人臉色一沉,立即喝問三個潑皮:“爾等三人,各自報上名姓、身份,說明犯案經過,如何擄走唐家婦人黃氏,否則,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冤枉啊老爺!”

  三個潑皮異口同聲地喊冤,他們自報了名姓,分別叫徐亮、陳成、廖良才。領頭的那個就是寥良才,寥良才叫苦連天地道:“昨兒晚上,有人找到我們哥三兒,答應付一筆錢,叫我們幫忙去接個人,我們哥三兒苦哈哈的,只要有錢賺,哪管他是什麼人呐,接個人而已,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們就答應了……”

  三人你一語我一句,說出一套與唐婆婆完全不同的說辭來,按他們說法,他們並不認識雇傭他們的人,他們只是拿錢辦事,騾車也是那人以他們的名義從本縣騾馬行裡租借來的。本來按照那人吩咐,是要把人送往西城去為主人妾室接生的,誰料剛剛拐上大街,那人和少婦便不見了人影,唐婆婆見了驚叫起來,他們哥三也不知緣由,正莫名其妙的當口兒,就被跑出來幫忙的彭梓祺給打暈了。

  “喔?”單大人手撫鬍鬚沉吟道:“那人你們並不識得?”

  彭梓祺聽了忍不住說道:“大人,草民所知並非……”

  單大人啪地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本官尚未問話,豈容你胡亂插嘴。再敢亂了規矩,就掌你的嘴!”

  彭梓祺大怒,肩頭一聳就要起身,夏潯伸手一按,輕輕壓住了她的肩頭。

  單大人又轉向那混混頭兒問道:“爾等將那人形貌、前後情形仔細說來。”

  寥良才道:“回大老爺,那人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生得一表人才,穿著打扮,像是個有錢的主兒,小的們在本縣從沒見過這人面孔,聽他說話,那語氣有些怪,也不像是本地口音。”

  徐亮插嘴道:“對對對,和這位唐婆婆的口音倒是有些相像。”

  陳成道:“可也怪了,在唐婆婆家叫門的時候,他說的卻是地道的本地口音。”

  單大人沉吟半晌,說道:“擄人?未免不合情理。你唐家只有一老一少兩個婦人,那人若要擄人,何必如此大費周意,只須闖進門去,制住你這老嫗,你那媳婦兒還不乖乖任他擺佈?再說你那媳婦兒本來跟在車後,怎會無聲無息地便不見了?

  依本官看來,那人既與唐婆子口音相似,當是淮西人氏。如果本官揣測無誤,擄奪民女未必是真,十有八九是你家媳婦不守婦道,在淮西時便與那人勾搭成奸,如今你家遷來蒲台,那人戀姦情熱,追尋而來,與你媳婦合謀,施計調開了你,與那人私奔去了。”

  三個潑皮異口同聲地道:“大人英明!”

  唐婆婆叫屈道:“大老爺,不是這樣的,我家媳婦端莊本份,怎麼會做出這般不守婦道的事來?再說,昨晚那人老婆子從未見過,說話的口音也不是淮西口音呐。”

  單大人道:“這人既能獨自一人追到蒲台來,想必是個走南闖北的行商、赤腳郎中一類的人物,這人懂些各地方言有甚稀奇,為掩你耳目,誑你出門,自然要做些矯飾。”

  夏潯聽到這裡,心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如果本地縣太爺和那掌握著本地蛇鼠的惡霸同流合污,我一個外鄉人會怎麼樣?難怪那三個潑皮如此篤定,昨夜竟然出言威脅,若再多管此事,恐怕我要無聲無息地喪命於此了。”一直以為,夏潯為了做好楊文軒,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下去,潛在意識中就是把所有人都當成對他有威脅的人物,心中一萌此念,立即起了明哲保身的念頭。

  彭梓祺卻氣憤難平,插嘴道:“大人如此斷案,小民不服,這三人說只是受人雇傭,並不知其中詳情,可昨夜小民攔住他們去路時,這三人曾經與我動手,若說他們不是那惡人同黨,豈非不合情理?”

  寥良才嚷道:“這位小哥兒,黑燈瞎火的,你突然冒出來,手裡還提了一把刀,我們哪曉得你是什麼人物?還道是個劫道兒的,能不反抗麼?”

  單大人捋須道:“唔,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唐婆婆大叫:“大人,他們與那歹人分明是同夥,在車上,老婆子看見媳婦兒被人擄走時,曾大聲驚呼救命,他們不但不聽,還捂住老婆子口鼻,驅車疾行……”

  廖良才叫道:“唐婆婆,你莫要為了追回媳婦兒就謊報案情啊,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本份人家,只為賺點辛苦錢,無端被你媳婦那姦夫利用而已,婆婆可不要坑了我們。我們一聽你喊,就驚得不知所措,自始至終,何曾動手?”

  唐婆婆大哭喊冤,單縣令又問彭梓祺:“彭壯士,你趕去巷中,可曾見過唐婆子的媳婦兒,地上可曾遺留什麼痕跡?”

  彭梓祺道:“草民趕去時,巷中空空不見人影兒,天色昏暗,又下著雨,並未發現什麼痕跡。”

  單縣令又問:“那條巷子多長?”

  彭梓祺略一估量,說道:“百十步總是的有的。”

  單縣令道:“這就是了,雨夜泥地,巷長數百尺,如果那婦人不是與之早有苟合,互相串通,那歹人怎能這麼快將她擄走。”

  彭梓祺急道:“大人……”

  單縣令一擺手,睿智英明地道:“此案疑點重重,唐婆子所告者乃強擄民女,從寥良才三人所供來看,倒是與人私奔,真相未曾查明之前,本官也不好妄作決斷,這樣吧,寥良才、徐亮、陳成三人不管是受人利用,幫閒惹禍,還是與奸人同謀,擄奪民女,案情未查明之前,暫時收押,不容走動。”

  三人一聽,連連叩頭喊冤,站堂班頭一揮手,立即沖上一幫衙役,把他們押下去。單縣令又對唐婆婆和顏悅色地道:“唐婆子,你也不要著急,此案案情未明,本官不能聽你一面之言,貿然定個強擄民女,本官會吩咐巡檢衙差,鄉官裡正們四處查訪,尋找你家媳婦下落,你也可以求助於鄉鄰親友,一俟確定是強擄民女,本官才好稟報州府,畫影圖形,遍張文榜,通緝天下。來啊,退堂。”

  ※※※※※※※※※※※※※※※※※※※※※※※※※※※※※※※

  “這個狗官,竟然如此糊塗辦案。”

  將哭天抹淚的唐婆婆送回家去,好言安撫一番之後,二人離開唐家,彭梓祺立即憤憤然地道。

  “糊塗麼?”夏潯淡淡地道:“這位縣太爺似乎並沒有做錯啊,三個無賴已經收監了,唐婆婆說媳婦是被人擄走的,縣太爺也吩咐三班六房的衙役和鄉官裡正們尋找了,還要怎麼樣呢?”

  “那幾個潑皮無賴明明與那擄人行奸的歹徒是一夥,他若用上大刑,怕他不招。”

  “用刑?就不怕落屈打成招?”

  “哼!難說這狗官與賊人不是狼狽為奸。”

  夏潯道:“也許是,也許只是那縣官做事慎重,站在你的角度,當然恨不得打那幾個無賴一頓,叫他們乖乖吐實,可是主審官不應該感情用事,不管你說的多麼可憐,他應該只看證據。何況,治內若出現一樁私奔案,不過是有傷風化的小事情,如果出了擄人案子,那就是大事了,為他自己頭上烏紗考慮,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人之常情,不可驟下結論。”

  彭梓祺勃然道:“昨晚經過,你親眼目睹,難道你不知道那分明就是強擄民女?”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說道:“此事已經經官,不是我們兩個小民可以左右的,離開這兒吧,馬上走!”

  “我不走!”彭梓祺目欲噴火:“你若貪生怕死,你走,那唐婆婆好生可憐,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要幫她!”

  “你倒是個熱心腸。”夏潯淡淡地道:“這天下有許多不平事,我們管不過來。這天下的不平事,以前有,現在有,以後還會有,我們拼上了性命,能幫幾人呢?你不走,我走!”

  彭梓祺冷笑:“我不是讀聖賢書、理天下事的讀書人,沒有你那麼聰明的腦筋。我也不知道過去未來,不知道天下事,我只知道,這件事就發生在我眼前,我只知道,如果我肯去管,就有希望救回這個可憐的女人!天下事我管不了,力所能及,管得了的事也不去做,那就枉稱為人!”

  夏潯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在他印象中一向只有冷漠和霸道的姑娘,沉聲道:“那人敢強擄民女,勢力一定不小,官府如此辦案,十有八九與之勾結,官匪兩方面,明裡暗裡兇險處處,一著不慎,不但救不得人,自己也要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你真的願意幫助他們?”

  “我願意!”

  夏潯點點頭,向她走過來:“走吧。”

  “哪裡去?”

  “看看唐家娘子被擄走的地方,想個擒賊的法子出來。”

  彭梓祺有些意外,有些驚喜,遲疑道:“你……你不怕其中兇險了?”

  夏潯微微一笑,柔聲道:“好歹我也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你願以身涉險,楊某慚惜自身。你願意,我也願意!”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8 09:1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7章 夏潯探案

  這是一條幽仄狹長的小巷,雖不甚寬,卻也行得一輛車子。小巷中沒有鋪設石板,因為昨夜下過雨,地面十分泥濘,行人雜亂的腳印仍然清晰地印在上面。夏潯看看兩旁長得青苔的牆面,又看看那條狹長的小巷,說道:“地面已經被行人破壞了,可是如果歹人在巷中備有車輛,車轍不會全然不見,所以那婦人應該是被恐嚇挾迫而行或者被抬走的。”

  “看出這些,有什麼用麼?”

  現代人也許不覺得什麼,那時候的人才明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同一個當地的豪霸作對,對方很可能還有官府的袒護和支持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因此夏潯答應留下,令彭梓祺對他的惡感進一步減輕了,甚至有些淡淡的歡喜。可是聽他誇誇其談,講這些沒用的東西,還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氣。

  夏潯微微一笑,耐心地道:“這說明一件事,擄走唐家娘子的歹人,其居處其實並不遠。”

  “哦?”

  “第一,如果住處甚遠,那麼他們完全可以仗著唐家婆媳倆對蒲台縣城還不熟悉,帶著她們離居處近些時再擄走婦人,然後帶著那婆婆東轉西轉,待到天明,那婆婆連媳婦是從什麼地方被擄走的都說不清了,豈不更妙?第二,這條巷子裡可以停車,而對面大街上也是石板路,巷中縱有車轍,到了大路上也會全部消滅,有什麼泥痕也會被雨水沖刷掉,因此如果路遠,擄人的車子完全可以停在巷內,只有那歹人住得並不遠,就在這東城區,才沒必要動用車子,那樣一旦被人看見反而不美。”

  “喔,似乎有道理。”彭梓祺的臉色開始變化。

  夏潯又道:“唐家貧窮,而擄人者雇車馬、使潑皮,花錢打點,所需不菲,所以擄人絕不會是為了財帛;唐家剛到蒲台,她兒子補鍋鋦碗磨刀為業,時常游走四方,婆媳二人又深居簡出,短短時日當不致與人結怨,所以也不可能是為仇,那麼,就只有謀色了。好色者縱然為了名聲有所遮掩,日常之中總會傳出些風流韻事,要找嫌疑人,這可以做為一條線索。”

  彭梓祺的目光開始有些驚訝,雖然她也隱隱猜出了些緣由,卻無法說得這般有條理,眼前站著的“楊文軒”和她認知中的那個無行浪子似乎有著天壤之別,他臉上那種認真、自信的神情……很迷人。

  夏潯並沒察覺她的心思,繼續思索著說道:“唐家婆媳倆雖是以穩婆為業,因為剛來,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通過街坊鄰居代為揚名,知道她們婆媳執業的人並不多,見過唐家小娘子的人就更少了,所以,那見色起意者,必是左近的住戶,甚或在唐家婆媳倆曾經接生過的人家見到過唐家小娘子。

  這是一個小縣城,那三個混混潑皮都是本地人,真凶既在蒲台縣,那三個混混既為其所用,就斷無不認得的道理,可他們居然有恃無恐,可見必有所恃,或者那幕後真凶是此地豪強,他們不敢得罪,寧願頂缸入獄。或者真如你所說,那幕後之人有強硬的後臺,可以交通官府,一俟風頭過去就能把他們放出來。不管哪一樣,都可以證明,這戶人家甚有勢力。”

  夏潯總結道:“因此,我們要找出那歹人,地點可以鎖定在東城一帶,此人一定甚有地位,非富即貴,而且在本縣有些風流名聲,這樣的話,要找兇手是不是容易多了?”

  彭梓祺嫣然笑道:“原來讀過書的人,果然明白許多道理,我還以為你……你……,唔,那麼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夏潯眨眨眼道:“是你執意要留下的,想必你早已有了法子,我正想問問,你有什麼辦法?”

  彭梓祺挺起了胸脯兒:“我肚子裡可沒有你這麼多彎彎繞兒,我想的很簡單,今晚我蒙面潛入縣獄,找到那三個潑皮,一番嚴刑拷打,不怕他們不招!”

  夏潯茫然道:“然後呢?”

  彭梓祺被他的表情也弄得茫然起來:“然後沒有了呀。”

  夏潯摸摸鼻子,苦笑道:“果然很簡單。”

  彭梓祺得意洋洋地道:“那當然。”

  夏潯問道:“潛進縣獄很容易麼?”

  彭梓祺道:“州縣衙門的牢獄都比較簡陋,除了死囚和重刑犯的所在,看管非常寬鬆,要和獄中人通風報信,甚至潛入進去並不困難,在青州的時候我家……”

  她忽然意識到說漏了嘴,忙吐了吐舌頭,改口道:“憑我的身手,潛進看管如此稀鬆的地方,輕而易舉。”

  夏潯道:“很好,你一番嚴刑拷打,歹徒乖乖招供,招出一個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出來,接著呢,你怎麼辦?”

  “接著……接著……”彭梓祺的臉蛋迅速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夏潯道:“就算你用刑時一個獄卒都看不到,三個潑皮都老老實實招供,沒有誣攀他人,然後你就亮出鬼眼神刀,沖進那位張大爺或者李老爺家,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面對一群土雞瓦狗,殺他個七進七出,然後懷抱唐家小娘子凱旋而歸?”

  夏潯挪揄嘲笑的語氣何等明顯,彭梓祺臉蛋燙得已經能煎雞蛋,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夏潯給瞪死。

  夏潯還有喋喋不休:“以武犯禁,本身就是在破壞秩序,即便是沒有得天下時鼓勵你以武犯禁的人,一旦掌握了天下的權力,也絕不容許有人去破壞他立下的秩序。何況,以武犯禁者就能保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所做的事就一定是有益的?

  如果你找到了那歹人,沖進他家裡時誤傷了無辜怎麼辦?如果你單槍匹馬,沒有找到唐家娘子,反而打草驚蛇,讓那歹人把她移走,再也找不到人證怎麼辦?如果官匪真的有所勾結,反而把你弄進大獄,辦你個江洋大盜,砍你的頭,怎麼辦?如果你非常非常之幸運,這些問題全都沒有發生,你順順利利地把人救出來了,難道官府就不治你個僭制逾法之罪?到時候我挎個小籃子,到大牢裡去給彭英雄探監不成?”

  彭梓祺被他說得像一隻進了鍋的蝦子,連耳朵根兒都紅了,她凶巴巴地問道:“說這麼多廢話,你口不幹嗎?”

  “謝謝,我口不幹。”

  彭梓祺腳尖動了動,很想踹他一腳,又強自忍住,沒好氣地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夏潯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我的辦法……很危險……”

  彭梓祺馬上找到了佔據上風的感覺,冷笑道:“怎麼,你怕了?”

  夏潯微微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尖道:“我不危險。”又一指彭梓祺道:“是你危險……”

  ※※※※※※※※※※※※※※※※※※※※※※※※※

  唐姚舉挑著擔子,興沖沖地趕回蒲台縣城。

  這一趟出去大有收穫,遣置各地的許多教友都找到了,馬老四還大老遠的從卸石棚寨趕來,與他取得了聯繫,他今後就要在山東府安家落戶了,有這麼多教友分置各地,又及時取得了聯繫,假以時日他就可以在山東重開教壇,把他父祖傳下的這一脈白蓮香火傳下去。

  不料他高高興興地剛回到家,就如晴天霹靂一般,聽到了媳婦被人擄走的消息,唐姚舉素知娘子端莊嫻淑,謹守婦道,斷無與人私奔的可能,摞下挑子就氣吼吼地趕到知縣衙門,敲起了鳴冤鼓。

  他一個無根無底的下里巴人,單縣令對他可就不像對夏潯那麼客氣了,隨意搪塞幾句便趕他離開,唐姚舉哪肯罷休,言語衝撞幾句,單大老爺勃然大怒,擎出一支黑簽拋下來,以咆哮公堂之罪,打了他四十大板,打得唐姚舉屁股開花,站著進去,躺著出來。

  遣置蒲台縣城的淮西人有百十來口,其中有十來戶都是唐姚舉香堂下的信徒弟子,聽說唐家出事,他們都趕到唐家探問,這些人是陪著他一起去縣衙公堂的,眼見單大老爺大發淫威,他們敢怒而不敢言,直等唐掌教受完了刑,這才忍怒扶他回家。

  有人去張羅了金創藥來,給他小心地敷上。一大堆人圍著他,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有擔心唐家娘子安危的,有咒駡知縣老爺混帳的,卻始終討論不出個眉目來。唐姚舉趴在炕頭兒,想著媳婦黃氏已被擄走一夜,清白恐已難保,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娘子向來貞烈,一旦受辱,恐怕是要尋短見的,更是激憤若狂。

  可他現在縱想豁出一死、舍了老娘去與人拼命,都找不到仇家的影子。趴在炕上臉色鐵青地沉吟半晌,唐姚舉咬著牙,狠狠地說道:“王宏光、楊彩,卸了門板,抬我出去。羅曆,頭前帶路,咱們去見林老掌櫃。”

  他點名的這三人也是同樣遷移到蒲台縣的淮西人,都在他香堂裡擔任一定職司,乃是他的心腹,一聽他這麼吩咐,羅曆立即緊張起來:“掌教,你想……借助林老掌櫃的勢力?”

  唐姚舉道:“不然……又怎麼辦?”

  羅曆道:“掌教,那林老掌櫃對咱們可沒懷什麼好心呐,上一次他登門拜訪……”

  唐姚舉黯然道:“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受犬欺……,今時不同往日,咱們是外來人,還沒站住腳,你嫂子如今吉凶未卜,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抬我走!”

  羅曆無奈,只得恨恨地一跺腳,低吼道:“還愣著幹什麼,去卸門板!”

  ※※※※※※※※※※※※※※※※※※※※※※※※

  夏潯帶著彭梓祺離開借宿的那戶人家,找了一家客棧入住,放好行李來到前廳酒店,在牆角隱蔽處坐下,點了幾樣酒菜,剛剛落座,彭梓祺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快說來聽聽,救人如救火啊。”

  夏潯幽幽地道:“人是昨夜被擄走的,現在都大晌午了,若是有火,早燒光了……”

  “你……”彭梓祺有種拿起酒壺敲他腦袋的衝動,卻聽夏潯又道:“現在這個時辰,該發生的都已發生了,我們能做的,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沉住氣,先吃點東西再說。不過,我要再說一遍,我這主意,你很危險。”

  彭梓祺柳眉一挑,毅然道:“你說,要我怎麼做?上刀山下火海,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好漢。”

  夏潯道:“上刀山下火海,那倒不必,只不過……需要你冒險引那歹人自露馬腳。”

  彭梓祺愕然道:“我?我如何引那歹人出來?”

  夏潯道:“那歹人只為唐家娘子有幾分姿色,便不惜代價,做出如此行徑來,顯見是個好色如命之人,如果蒲台縣裡突然出現一個俊俏可愛的大姑娘,又是個外地趕來投親靠友,卻不幸沒有找到親戚,一旦失蹤也無人理會的女孩兒,你說他會不會再度出手呢。”

  “那還用說,窩邊草他都吃了,會放過一個外地姑娘麼?不過,咱們上哪兒找一位俊俏可愛的姑娘家來?就算找了來,一個尋常女兒家,一旦進了那狼窩淫窟,要是……要是……豈不害了人家?”

  看著夏潯望著自己有些古怪的眼神,彭梓祺漸漸明白過來,遲遲疑疑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是……不是說我吧?”

  夏潯趕緊道:“我是說女扮男裝、女扮男裝,不是不是,我是說男扮女裝、男扮女裝……”

  彭梓祺剛要發作,就聽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蒲台縣裡竟然發生強擄民女的事來,當真叫人難以置信!”

  夏潯和彭梓祺扭頭一看,只見臨窗剛剛坐下兩人,說話的這人二十三四歲年紀,一身儒衫,臉龐方正,濃眉如墨,二目有神,雖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氣憤惱怒的樣子卻頗有幾分剛毅果敢的氣概。

  在他對面坐著的人也是一身儒衫,年紀與他相仿,國字臉,一字眉,清秀的面龐,氣質儒雅,開口說道:“紀兄,眼下案情未明,也未必就是強擄民女,從堂上訊問的情況看,也難說不是那婦人不守婦道,在淮西有了相好,如今找上門來,勾她棄家私奔。”

  紀姓書生仰天大笑:“哈哈,賢甯啊賢甯,你為人太方正、太天真了。那縣太爺的一番鬼話,能騙得了你,卻騙不過我紀綱!”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19 09:2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8章 女扮女裝去釣魚

  對面坐的書生不以為然地道:“紀兄,你這人啊,就是性喜多疑。為官者,心中當秉持一個公字,本就不可看一方言辭切切,形貌可憐,便感情用事,若是斷案如此簡單,豈非公堂上誰說的可憐、誰哭得厲害,誰便打贏官司了?你看縣尊老爺,已將三個潑皮拘押起來,又命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隸們滿城尋索,處斷不可謂不公。畫影圖形,緝捕天下,並非一件小事,沒有憑據之前,僅憑那唐婆婆一面之言,豈可擅動國器。”

  紀姓書生曬然道:“荒謬!那唐家婦人若果然有姦夫,她丈夫不在家,婆婆年老行動不便,日常採買都是她來出頭,如果她與姦夫私奔,選個什麼時辰不好行走,偏要選在雨夜,還要大動幹弋,又是雇人又是雇車的把她婆婆也引出來?夜間宵禁,四城緊閉,她又住何處逃?這麼多不合情理之處,你還相信有私奔的可能麼?”

  高姓書生憬然道:“哎呀,我怎麼沒有想到?紀兄這番話大有道理,不若我等去拜見縣尊,把紀兄這番見解相告,以助縣尊大人破案吧。”

  “可別!”

  紀姓書生攔住他道:“賢寧啊,你也太過方正了,豈不知人心險惡。堂上那位姓楊的書生,可比你高明多了,為兄冷眼旁觀,縣太爺那番話,那位姓楊的書生也是絕計不信的,可他在堂上就不曾說過隻字片語。能考中進士,外放一縣的人物,會像你高賢弟一般不諳世事人情麼?那些當官兒的哪個不是人精?”

  他端起酒來,冷冷笑道:“只怕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高賢弟,這浦台縣的水深的很,你這麼天真的人,還是不要亂趟的好,一個不慎,咱們兄弟都得栽進去。”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道:“你說……縣尊大人有意枉縱兇手?這怎麼可能?縣尊老爺十年寒窗,受得是孔孟教化、學得是道德文章,如今為國當差,食朝廷俸祿,怎麼可能幹出縱枉歹徒的事來?”

  紀姓書生一仰脖將杯中酒飲盡,不屑道:“要是學過道德文章的人,就一定知書達禮,當今皇上也用不著峻法懲貪了,胡惟庸想出個‘剝皮塞草’的刑罰來,各級官吏但有貪污超過六十貫的,剝其皮,充草以實,仍留原衙,新官上任,都要去看看前任的草人,以為效尤,這等令人觸目心驚的教訓,該可遏阻貪污了吧,可你看那貪官前僕後繼,因此禁絕了麼?

  初生之兒,便知吮母之乳,孿生兄弟搶之,必啼哭拂卻,人性本惡也,唯知有我,不知有人而已。道德文章,詩禮教化,雖可教人,卻不可能使得人人向善,更有那禁不住酒色財氣之誘惑者,今日向善,明日向惡,要治天下,唯有法家。”

  這一下可就說到“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以及“以法治國”還是“以儒教化”兩個爭議極大的命題了,高姓書生不由勃然變色,沉聲道:“我看那單大人一身正氣,絕不像個貪污受賄、貪髒枉法的貪官。紀兄啊,你就是因為憤世嫉俗,常作驚人之言,才被縣學開除出革,怎麼就不知悔改呢?”

  這句話把那紀姓書生激怒了,他好不容易考中諸生,卻因常作驚人之語,甚至對至聖先師的訓導也常有不同見解,被教諭訓導們斥之為妄自邪說,開革削藉,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如今被好友揭開傷疤,不由勃然大怒,兩隻眼睛都紅了,他瞪著高姓書生,惡狠狠地道:“賢寧既這麼說,可敢與為兄一賭?”

  高姓書生詫然道:“賭什麼?”

  紀姓書生道:“我來想辦法,抓出那強擄民女的奸人來,若果證實他與縣太爺有所勾結……”

  高姓書生追問道:“那便怎樣?”

  紀姓書生道:“你便站在街頭,大呼三聲:‘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如何?”

  高姓書生攸然變色,‘人性本善’可是亞聖孟子說的,身為儒家弟子,又是縣學諸生,他豈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紀姓書生見他遲疑,不禁仰天大笑:“哈哈,你不用說了,你的遲疑,已經證明‘人性本善、狗屁不通’啦,哈哈哈……”

  高姓書生脹紅著臉,咬一咬牙,正要接受他的賭注,坐在牆角的彭梓祺忍不住問道:“看你如此篤定,莫非你有辦法?”

  紀、高二人聊得興起,此時又非飯時,而夏潯和彭梓祺又是先住了店,從後門進來的,一進門就坐在了牆角,兩人竟未注意,這時聽到有人說話,方才悟到自己二人說話有些肆無忌憚,待仔細一看,他們馬上認出這兩人就是制住三個潑皮、救下唐婆婆的楊、彭二人,不由又驚又喜。

  方才許多人到衙門口圍觀,這兩位書生也曾跟去,是以認得他們模樣,二人連忙離開座位,高姓書生遙遙一揖,說道:“原來是仗義救人的楊公子、彭公子,失禮失禮。”

  紀姓書生則豪爽的多,大笑起身道:“相逢即是有緣,兩位兄台還請移座,咱們共謀一醉如何?”

  他這一說,高姓書生忙也出言相請,夏潯盛情難卻,彭梓祺更想知道紀姓書生是否有比夏潯更高明的好主意,二人便移了酒菜過去,兩桌人並坐一桌,相互揖禮,通報身份。

  原來這紀姓書生叫紀綱,高姓書生叫高賢寧,都是臨邑人氏,兩人曾同是縣學的諸生,交情深厚。紀綱被縣學開除後,兩人的交情並沒有因此斷了,後來高賢寧想離開家鄉遊學一番,一則好友情深,不忍相離,二來這紀綱自幼習武,一身拳腳功夫極為了得,有他相伴,路上也安全,於是便約他同行。

  二人在山東各州府縣遊學訪問,昨日逛到了蒲台縣,被大雨留客,今早恰好看見夏潯和彭梓祺護著那唐婆婆去縣衙,二人閑來無事,跟了去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裡。

  夏潯隱約記得以前看武俠小說,似乎明朝初年有個錦衣衛指揮使就叫紀綱,可這名字實在普通,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夏潯只知那位紀指揮使十分霸道威風,卻並不瞭解他的生平,也不知道他是哪裡人,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秀才能和那個權傾天下的紀綱有什麼關聯,因此雖覺姓名熟悉,卻也沒有多想。

  彼此通報姓名,一俟落座,彭梓祺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紀兄,你有什麼好辦法,能捉住那歹人?”

  “這個……”,紀綱有些猶豫。

  彭梓祺道:“不瞞紀兄,我們也恨那歹人實在猖狂,方才正在商議辦法,如果紀兄有好辦法,說不定咱們可以聯起手來,為地方除此一害。”

  她輕輕一拍掌中刀,傲然道:“論學識,小弟不及各位,可若論武功,小弟自信可以助一臂力。”

  紀綱略一沉吟,爽快地道:“方才我的確想了個法子,只是要做起來,還有許多難處。”

  彭梓祺忙道:“紀兄請講,我們一起商量一下。”

  紀綱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那歹人強擄民女,十之八九,是謀其色。既然如此,要引他入彀,就須投其所好,攻擊短處。我的意思,可往其他府縣,使重金聘一位青樓中才貌雙全的姑娘,扮做投親靠友的村姑,到這蒲台縣裡招搖過市,那歹人只要見了,自然生了邪念,只要他一出手……”

  彭梓祺吃了一驚:“怎麼他的法子與楊文軒一個模樣?”

  彭梓祺定了定神,說道:“此事十分兇險,那姑娘豈肯答應?”

  紀綱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況且,此事如此重大,豈可實言相告之?”

  彭梓祺有些不悅地道:“這樣的話,不就是利用她了?萬一有個閃失……”

  紀綱不以為然地道:“彭兄弟,婆婆媽媽,如何做得大事?那樣的女子,做的本就是皮肉生意,有個閃失……呵呵,她又能失了甚麼東西?”

  夏潯緩緩開口道:“引蛇出動容易,如何捉賊捉髒?”

  紀綱微笑道:“楊兄所慮甚是,所以欲行此計,最最緊要處不是引蛇出洞,而是如何拿賊擒髒。故而,若行此計的話,我須先趕去青州核桃園見一個人,得此人相助,這一計方才可行。”

  夏潯納罕地道:“青州核桃園?那裡有什麼了得的人物?”

  紀綱笑道:“啊,我倒忘了,夏兄和彭兄就是青州人呀,呵呵,你們可曾聽說過核桃園崔家麼?”

  夏潯隱約覺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還沒等他想起來,彭梓祺已“啊”地一聲輕呼,失聲道:“青州核桃園崔家,我知道了,紀兄說的想必是崔迪崔老太公家?”

  紀綱道:“正是,原來彭兄弟也聽說過崔家。紀某與崔家有些親戚關係,崔家這一輩兒長房長子崔元烈,那是紀某的遠房表弟。”

  “崔元烈?”

  這一下夏潯也想起來了,崔元烈可不就是那日街頭騎驢,與朱家少爺撞車,後來又與朱家小姐情投意合、眉來眼去的的那個少年書生嗎,他還曾邀請那崔元烈過府拜訪,這才幾天的功夫他就離開青州了,也不知崔元烈有沒有去過。

  紀綱道:“這山東地面上,權勢最大的三家,是齊王、魯王和孔聖人家,再接下來,就是核桃園崔家了。”

  夏潯暗吃一驚,有些不敢置信。記得那崔元烈曾向他介紹過自家的身世,似乎他的爹爹只是個沒有功名的鄉紳地主,爺爺也只做過八品的府學教諭,哪有什麼權勢了?

  紀綱道:“崔太公這輩子最高只做過八品的府學教諭,官兒的確不大,可是崔太公就算見到了三公六卿當朝一品,那也是平起平坐的人物,這位老太公,手裡頭可有當今皇上親手所賜的白金文綺龍頭拐杖,皇上下過特旨,崔老太公出入著一品服色,享一品儀仗,只是這位老太公一向謹慎自省,從不仗勢炫耀,所以知者不多。”

  夏潯動容道:“這位崔老太爺到底什麼身份,竟蒙皇上如此恩寵?”

  紀綱笑道:“倒也沒有甚麼,只是當今皇上昔年還做放牛娃兒的時候,曾經流落到山東地面,當時就是在青州府核桃園給崔家放牛,那時候崔老太公還是崔家的小少爺,他對皇上非常友好,從無打罵,還時常揣些吃食周濟皇上,後來皇上坐了天下,知恩圖報,對崔家的封賞自然極重了。”

  紀綱不無豔羨地說完,又道:“紀某與這位遠房表弟只打過一兩回交道,卻知他為人素來耿直,若他知道此地發生的事情,必肯相助的。我這表弟是崔老太公的心頭肉、命根子,只要他肯相助,必能請動老太公的龍頭拐杖,有此物在身,蒲台知縣縱然受了那歹人再多好處,也不敢公然偏袒,事情一旦張揚開來,他也就保不得那人了。”

  彭梓祺蹙起眉頭道:“這個辦法自然是妥當的,可是先去其他州府擇一女子、再往青州去請崔公子,來來回回,也不知需要幾日功夫,待那歹人被捉,恐怕唐家小娘子早已經……”

  紀綱淡淡地道:“身居險境,圖謀大事,自然要謀而後動,務求一擊必中,我們能除一害,避免再有人為其所害,已是功德無量。至於那位唐家娘子,明知救不得,怎求盡善盡美?”

  夏潯瞟了他一眼,心道:“謀者無心,是個狠角色!”

  彭梓祺不忿地道:“女兒家名節是何等樣大事?豈可如此輕描淡寫,但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該袖手旁觀的。再說,若讓一不知真相的女子牽連進來,縱然是個青樓女子,手段也不光明。這樣吧,誘引歹人現身的人,我來想辦法。青州那邊卻須紀兄馬上著手了,咱們能多搶一天時間也是好的。”

  紀綱詫異地道:“彭兄弟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彭梓祺紅著臉蛋道:“我……我男扮女裝,不行麼?”

  紀綱和高賢甯齊刷刷地看向彭梓祺,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白嫩的皮膚,比女孩子還要精緻,還要可人,這時羞暈滿暈,婉若兩瓣桃花,這樣的美貌少年要是換上女裝……,

  “行!當然行!”紀綱和高賢寧立即點頭如搗蒜。

  夏潯摸了摸鼻子,慢吞吞地道:“青州核桃園,也不必去了,高兄紀兄若肯相助,在這蒲台縣裡,咱們就能借來足夠的力量以抗知縣,如此……,咱們是不是可以馬上執行釣魚大計了呢?”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0 09:31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39章 八仙過海

  “太白居酒家”是蒲台縣最大的一家酒樓,座落在蒲台縣東城最繁華的街市上,高達三層的大酒樓,氣派恢宏。蒲台縣城牆高有三丈三,站在“太白居”頂樓上卻可以把城外的山水景色一覽無餘,可見這幢樓是如何的高大宏偉。

  太白居酒樓場面大、氣派大、菜肴口味好,價錢又公道,每日裡來來往往的食客川流不息,座無虛席,生意紅火的很。太白居酒樓的東主叫林羽七,今年剛三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前年冬天,太白居的老東家林老爺子哮喘病發作,一口痰火堵住了喉嚨,救治不及,就此駕鶴西去,林羽七便接掌了家業,林老爺子是個做事低調的人,而林羽七不同,他年輕,年輕人總是志向更高,也更有想法,自從他接掌了太白居酒樓,在他的經營之下,太白居的生意更加紅火,林家的聲名地位在蒲台縣也越來越高,稱得上有字號的大爺了。

  林家的宅子就在太白居酒樓的後進院落裡,不過另外開的有門。整個建築橫跨兩條大街,左大街就是太白居酒樓的門臉入口,右大街朱門白牆、雙獅踞坐,就是林家人出入的門戶。

  夏潯和紀綱等人正在客棧自帶的小酒店裡商議大事的時候,唐姚舉讓王宏光和楊彩抬著,羅曆頭前帶路,已來到了林府門前,羅曆回頭看了一眼,唐姚舉向他點點頭,咬著牙在門板上坐了起來,羅曆歎一口氣,舉步升階,扣響了門上的銅環。

  “誰呀?”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門縫,一個家人探出頭來看了看他們,懶洋洋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羅曆沉聲道:“我們要見你們老掌櫃的。”

  那家丁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說道:“找錯人了,這裡沒有什麼老掌櫃的。”說著伸手就要關門。

  “慢!”羅曆一把撐住門戶,那手臂鐵鑄的一般,家丁竟沒推動,不由變色道:“怎麼著,上我們林家來找是非?老子只要一聲吼,就能喚出十幾條壯漢,外加七八條惡狗,就憑你們仨兒夠噻牙縫的麼?哼!”

  唐姚舉忍痛道:“羅曆,不要多說廢話,報堂口。”

  羅曆忍了忍怒氣,漫聲道:“淤泥源自混沌啟。”

  那家丁一怔,下意識地應道:“白蓮一現盛世舉。”

  羅曆打了個手勢,那家丁神色一緩,問道:“兄弟自何處來?”

  “淮西。”

  家丁臉色微微一變道:“白蓮開處千萬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兩人一邊說著,手上也不斷地變幻著手勢,仿佛密宗僧人在練大手印一道,羅曆手結蓮花,沉聲說道:“在家不敢言父名,出外不敢言師姓,既然兄弟問起,不敢有所隱晦,敝掌教姓唐。”

  那家丁又看看他們,把大門打開,向裡面急急一招手,王宏光和楊彩便抬著唐姚舉閃進了院去,待羅曆也閃進大門,那家丁又警覺地往門外看看,趕緊掩上了房門。

  ※※※※※※※※※※※※※※※※※※※※※※※※※※

  “唐某見過林老掌櫃!”

  一見林羽七從後堂走出來,唐姚舉便勉強站起,顫巍巍地拱手見禮。

  林羽七並不老,但“老掌櫃”並不是指他的年紀,而是北派明教中對堂口老大的稱呼,南派明教則稱堂口老大為掌教。白蓮教分支眾多,還有些教派稱首領為“祖師”、“師父”、“大師兄”、“掌教元帥”等等,不一而足,而南北明教則是白蓮教中最大的兩個支派。

  林羽七連忙搶步上前把他扶起,驚疑不定地道:“唐掌教莫要多禮,你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唐姚舉重重歎了口氣,黯然道:“一言難盡,兄弟此來,是來向老掌櫃的求助的。”

  林羽七連忙扶他到椅邊,扯過另外幾張椅上的軟墊,都墊在一起讓他坐下,說道:“唐兄別急,大家一脈所傳,同氣連枝,如有用得到兄弟的地方,唐兄只管開口。”

  唐姚舉便把自己外出做買賣,雨夜有人登門,假託家中有人生產,誘走了他的娘子,縣太爺處斷不公,他擊鼓鳴冤反被痛打四十大棍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 “老掌櫃的,這歹人分明就是蒲台縣中人,可兄弟兩眼茫茫,無處尋他,拙荊自昨夜被擄走,迄今全無消息,兄弟五內俱焚啊。”

  林羽七只是沉吟,唐姚舉忍耐不住,問道:“老掌櫃的,此事……很為難麼?”

  林羽七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瞞唐兄,其實這幾年,我蒲台縣以及鄰近府縣,先後發生過幾次良家女子被人擄走的事情了,最後全都成了無頭公案,丟失人口的人家要麼貧窮不堪告不起狀,要麼家裡人丁不旺拖不起官司,事情最後都不了了之。

  兄弟當初就覺得事有蹊蹺,不過事不關己,我也料到那幕後之人必定是個有頭有臉的權勢人物,為免衝突一直吩咐門下弟子有意避讓。沒想到,如今這事兒竟落到你的頭上,這個人恐怕不好得罪啊,尤其是他在官府方面一定很有背景。兄弟有家有業,又有這麼多壇下弟子在這裡混口食,一舉一動,不能不小心……”

  唐姚舉早估計到幕後真凶的勢力不會小,明教南北兩支說是同源,其實也不過是在朝廷的打擊下有些同病相憐罷了,說回幾十年前,南北明教還是生死仇敵呢,要林羽七為了他這個不相干的南宗弟子拋家舍業,他當然不肯答應。

  不過唐姚舉心中也早有決定,一聽他這麼說,唐姚舉雙手一撐扶手,雙腿一屈,便跪到了地上,說道:“老掌櫃……”

  林羽七大吃一驚,趕緊閃身避開,急道:“唐掌教,你這是做甚麼?”

  唐姚舉慘然道:“我也知道,此事難為了老掌櫃,老掌櫃要為我一個外鄉人擔上偌大風險,就算貴壇的弟兄們也不會答應的。我……”

  他一咬,俯身下去,沉聲道:“我願意答應老掌櫃前番提過的那件事,率本壇……本壇所有北遷弟子,投入老掌櫃的門下。”

  林羽七手足無措地道:“這……這……,唐掌教,你這不是讓林某做了小人嗎,林某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只是……”

  唐姚舉毅然道:“我知道,老掌櫃把持著這麼大一份家業,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該以貴堂口為重,不能意氣用事,壞了規矩。唐某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若連自己的娘子都護不得,還有什麼臉面開壇授徒?唐某自願率本壇所有兄弟投入老掌櫃門下,大家成了一家人,老掌櫃幫我就理所當然了。”

  “好!”

  林羽七把牙一咬,上前扶起唐姚舉,真誠地道:“唐兄,那兄弟就答應你了,不管這人什麼背景,多大的勢力,我林羽七都要跟他碰一碰,自己兄弟,自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

  蒲台縣北黃河岸邊,駐紮有一支衛所官軍,這是一個千戶所,千戶所的主將姓杜名龍。杜千戶四十出頭,正當壯年。這位千戶大人打了半輩子仗,憑著驍勇善戰、悍不畏死,累積軍功而升為遷戶,成為這處千戶所的駐營將領。

  杜千戶這官兒當得輕鬆,往北去有甯王和燕王這兩頭猛虎把守著大明的北大門,蒙古人只要露露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胖揍,山東距關外雖近,可蒙古人根本沒膽子過來,所以他這個衛所除了兼理一下黃河道的日常瑣事,基本上是沒甚麼大事可做的。

  杜千戶每日除了練練兵,再也沒有別的事做,對他這種打了一輩子仗的人來,真是閑得兩膀難受,可他又不敢擅離軍營去找樂子,只好每日與軍中較技高手搏鬥為樂,這杜千戶是個好勇鬥狠的角色,又兼一身武功,每日比武較技,便漸漸成了他唯一的娛樂活動,一些較技高手漸漸被他提拔起來,拉到自己身邊做了親兵,以便陪他消遣時光。

  這一天,杜千戶接連擊敗六個技擊高手,心懷大暢,他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住處,光著膀子赤著雙腳往炕上一坐,摸出自己私藏的半壇美酒,正要美美地喝上一碗,忽然有人來報,說是有位姓楊的諸生老爺求見千戶大人。

  明初時候,武將在朝堂上的實際力量,要比文臣大得多,但朱元璋雖然重武,卻也絕不輕文,明初文治三十年,為整個大明江山奠定了厚實的基礎,正是他文武並用的結果,所以文臣武將,還少有相鄙相薄的風氣。

  夏潯有諸生功名在身,一個大頭兵是成萬不敢輕辱的,他被讓進了軍營門口的哨樓,奉了大碗茶給他,這才急急趕來稟報千戶。

  “唔?一位諸生……”

  杜龍摸摸後腦勺,有些納悶兒:“老子字都不認識一個,哪認得什麼念字的秀才,這些讀書人,見我一個大老粗做甚麼?”

  杜龍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擺手道:“叫他進來。”說完像饞嘴的貓兒似的,美美的抿了口酒,兩隻眼睛眯縫了起來。

  “千戶大人,諸生楊旭帶到。”

  “唔,請進來。”

  杜龍趕緊把喝幹的大碗甩到炕尾,又把酒罎子蓋好塞到被褥裡面,盤膝往炕上一坐,一邊起勁地捏著自己的腳丫子,一邊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夏潯一進屋兒,就聞到一股汗味、酒味摻著臭腳丫子的怪味,差點兒把他熏個跟頭,夏潯微微一皺眉,趕緊屏住了呼吸,欠身施禮道:“學生楊旭,見過千戶大人。”

  “嗯,啊,楊生員,你……找本官有什麼事啊?”杜龍一邊呲牙咧嘴地捏著腳丫子,一邊問道。

  夏潯道:“還請大人摒退左右,學生有要事稟告。”

  “左右,哪有什麼左右,前後還差不多。”

  杜龍捏著腳,臉上的表情既似痛苦,又似舒服,他無所謂地向夏潯身後的親兵揮揮手:“你出去,楊生員,現在可以說了吧。”

  “是!”夏潯自懷中摸出那面象牙牌子遞了過去,沉聲道:“學生還請千戶大人先看看這個牌子。”

  “嗯?”杜千戶一把抓住象牙牌子,剛一接在手中神色便是一動,臉上滿不在乎的神情馬上消失了,再一看清那塊牌子,杜龍騰地一下就從炕上跳下來,驚疑不定地道:“楊生員,你……你是……”

  文武官員,俱有腰牌,質地作工各有不同,杜千戶雖不識字,並不代表他不認得腰牌,所以那牌子一入手,他馬上就知道來人非同一般,因為武官用金牌,所謂金牌,是指五金所鑄,倒不一定是金子鑄的。而文官所用的腰牌,則質地區別更大,能用象牙腰牌的只有三種人:一是高級文官;二是皇宮、王府的心腹要人;三麼,就是武官中的另類----錦衣衛高級武官了。

  而杜千戶所在的軍營是青州都指揮使司轄下的衛所,他豈有不認識齊王府腰牌的道理,所以一見這牌子,就曉得是齊王殿下的人了。齊王的人可不是他一個小小千戶能大剌剌地盤坐在那兒接見的,杜千戶人雖粗,心可不粗,立即跳下地來。

  夏潯泰然道:“千戶大人,學生在替齊王爺辦一些事,路經此地。路見一樁不平事,想請千戶大人幫個忙。”

  杜千戶動容道:“既是齊王府的貴人,若有什麼事情,本官自該傾力相助的,只是不知楊生員……楊公子有什麼事需要本官相助?”

  夏潯把發生在蒲台縣的強擄民女一事說了一遍,又道:“學生擔心那蒲台知縣與擄人的歹徒暗中有所勾結,這裡尚屬青州治境,乃是齊王爺的藩國,轄境內發生這樣的事情,于王爺的令譽可是有損的。因為事情緊急,又來不及回青州請示王爺,所以學生便想到了千戶大人,學生也知軍營自有軍營的規矩,不敢要千戶大人調動大軍,但……派出三五十個壯漢,著便服出去協助捕盜,想必不會令千戶大人過於為難吧。”

  “不為難,當然不為難。”

  杜千戶非常爽快,一邊嗵嗵地拍著胸口做保證,一邊把牌子遞了回來:“杜公子請放心,本官馬上去挑人,親自隨公子去蒲台縣裡走一遭。”

  “如此,多謝千戶大人。”

  夏潯微笑致謝,然後不動聲色地伸出兩指,如佛祖拈花,將那象牙腰牌輕輕拈起,優雅地丟進袖中口袋,趁機藏手於袖,使勁地蹭了蹭手指。

  杜千戶看了夏潯的表情動作,不禁心中暗贊:“到底是讀書人,瞧瞧人家這作派,比個娘們兒還娘們,我老杜打死都學不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1 08:31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0章 魚兒上鉤

  徐亮、陳成、廖良才三個混混兒在大牢裡關了一宿,第二天便被人悄悄帶出了大獄,獄門口有人接應著,那人把他們帶到一條隱秘的巷子,遞過三個小包裹,低聲道:“包袱裡有衣服,換上,還有老爺答應給你們的賞錢,也都放在裡邊了,拿了錢趕快滾蛋,先去別處風流快活一陣兒,待風平浪靜再回來。老規矩,要是不慎現了蹤跡……”

  “那自然是小的們越獄逃跑了,了不起再回來吃幾天牢飯,謝花管家的賞,謝大老爺的賞。”

  三個混混兒眉開眼笑,連忙換了衣服,又將包袱裡疊放的寶鈔掖在腰帶裡貼身藏好,點頭哈腰地向花管家道謝一番,便戴上頭笠鬼鬼祟祟地離開了蒲台縣城。那被稱做花管家的男人抬頭看看四周,也飛快地走掉了。

  寥良才三個人是蒲台縣的地頭蛇,穿街走巷,熟稔無比,這兒穿過一家店鋪,那兒爬過一個狗洞,就算你身手再高明,也跟不住這三個滑溜如蛇的傢伙,可是偏就有人盯得住,因為林羽七也是地頭蛇,而且是一群地頭蛇的龍頭老大。

  林羽七黑白兩道都沾手,旁人不知道的規矩門路他知道,手中又有足夠的人手,他的人盯牢了這三個混混,始終沒讓他們走脫。三個混混出了蒲台縣城,立即加快腳步向遠處走去,離城不遠,也就七八裡路,三人繞過大路,拐進一片樹林,正要抄小路住鄰縣去,七八條手持棗木短棍的蒙面大漢突然鬼魅一般閃出身形,將他們圍在當中。

  廖良才臉色一變,狡獪的目光四下一掃,試探著哀求道:“好漢爺,各位好漢爺,我們哥仨兒都是苦哈哈的窮把式,身無分文,有上頓沒下頓的,各位好漢要替天行道,殺富濟貧,也不該找上我們哥仨兒呀。”

  領頭大漢厲聲道:“少廢話!寥賴子,識相點,老實招認,唐家小娘子是被誰家擄了去?”

  寥良才臉色大變,立喝道:“走!”一矮身便往草叢中鑽去,其他兩個混混兒打爛架的經驗也是豐富無比,登時錯身,各取一個方向逃竄出去,可他們再快,也快不過七八條棗木棍子。只聽棗木棍兒揮舞帶風,嗚咽作響,猶如打落水狗一般,專挑三人的足踝掃去,被這棍子挨著一下,痛澈入骨,片刻功夫,三人就被摞倒在地,抱著小腿慘嚎翻滾,叫得沒有人聲。

  領頭大漢冷笑:“不給你們點厲害,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現在肯招了?”

  寥良才慘叫道:“好漢爺,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只是受人利用,我們……”

  “噗!”

  一條棗木棍子狠狠抽在他的嘴上,幾顆門牙登時飛落,寥良才滿口鮮血,嘴唇破爛,慘叫著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了,看得其他兩個混混面無人色,蒙面大漢走到徐亮面前,大眼中帶著冷厲的笑意,喝道:“你說!”

  “好漢,我不知道你說……”

  “噗!”沾血的棗木棍狠狠敲在他的臏骨上,徐亮嗷地一聲慘叫,痛得渾身都抽搐起來。

  “招不招?”

  “我……我不知……”

  “噗!”

  另一條腿也被棗木棍狠狠掃中,徐亮蜷縮著身子,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淌,慘呼道:“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有骨氣,真他娘的有骨氣!”那大漢陰笑:“把他們拖過去,埋嘍!”

  幾個大漢撲上來,拖死狗一般扯起他們就走,樹林中已經挖了個大坑,坑不夠大,三個人胡亂捆了塞進去,感覺有點擠,大漢們拿腳一通亂踹,然後便往裡揚土,三個人張嘴大呼救命,可是一張嘴就吃了一口黃土,只得閉口不言。

  七八個人一齊動手,很快就把三個人活埋了,只是坑淺,三個人猛一掙扎,還能自土裡抬起頭來,但是他們只要一露頭,當頭就是一棍子,打得他們頭破血流,如是者三五次,三個人氣也喘不上來,腦袋跟血葫蘆似的,眼見這些蒙面漢子心狠手辣,目無王法,這一遭硬捱著不招,他們真敢宰了自己,三人終於崩潰了,寥良才猛一抻脖子,血和著泥巴一頭一臉,好象剛扒出來的小鬼兒似的,慘嚎道:“我們招,我們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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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有位書生去本地縣學拜見了教諭、訓導和各位夫子,這位秀才是遊學到此的外縣書生,名叫高賢甯,高秀才家裡很富裕,遊學至此,到縣學拜訪,帶來了幾方好硯,還有一些地方特產做禮物,禮多人不怪,高秀才又是個斯文知禮的人,很快就和他們熟稔起來,更和縣學的生員們稱兄道弟,成了好友。

  這天早上,有個漂亮的小村姑也到了蒲台縣,老話說:“深山育俊鳥,柴屋出佳麗。”用在這位小姑娘身上當真再正確不過,雖說是布衣釵裙,可那俊俏模樣兒著實好看。

  姑娘梳著活潑可愛的三丫髻,額前覆著劉海,臉色微黃,五官靈秀,一雙大眼晶亮醉人。光看那模樣就是個標緻之極的美麗小女人,更難得的是她身材修長婀娜,玲瓏浮凸。小姑娘穿了打補丁的兩截村姑常服,兩截衫褲最能體現女孩子的身體曲線,看那身材,該大的大,該細的細,大概是家裡窮置換不起衣服,打了補丁的碎花衫褲繃著一雙修長圓潤的大腿,好象能把那褲子撐破了似的。

  她在縣城裡一露面,過路的行人莫不多瞧兩眼,等她大街小巷的轉悠的半天,知道的人就更多了。過了晌午,這位漂亮的小村姑站在一條巷弄口兒,掩面啼哭起來,這一下就更引人注目了,呼啦啦便圍上一大圈人,熱心人七嘴八舌地一問,不免也替她唏噓起來。

  這個小村姑叫春村兒,是個苦命的女娃兒。父母早喪,獨自一人靠給人做針線女工過活,不巧家裡又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無奈之下,這才歷盡辛苦從兗州府跑到蒲台縣來投奔她的遠房舅舅,誰知打聽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舅舅家,卻是鐵將軍把門。

  原來她的遠房舅舅去年就去了金陵,因為她這個遠房舅舅是個泥瓦匠戶,被朝廷召到金陵營造宮殿去了,也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小姑娘盤纏用盡,走投無路,只能在舅舅生了鏽的鐵鎖門前掩面痛哭。街坊們看著不免生起惻隱之心,可是他們也不是多麼富有的人家,誰捨得周濟太多?頂多好心送幾個饃,不讓這小村姑餓死街頭罷了。

  善人還是有的,這不,今兒仇秋仇大老爺興致正好,輕擺摺扇,一步三搖地偏巧經過這條多是窮人居住的巷子,見一群人圍著個妙齡少女,仇大老員驚訝之下連忙上前問起,得知經過情形之過,心善的仇大老爺不由一掬同情之淚。

  仇大善人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心軟,最受不得這個,陪著掉了會兒眼淚,又瞧瞧這姑娘的模樣兒,仇大老爺便道:“可憐見的,姑娘若是無處可去,本老爺府上倒是還缺幾個使喚丫頭,你可願到我府上做事麼?一來麼,有口飯吃,二來麼,也可以候著你舅舅,他早晚是要回來的嘛。”

  春村兒膽怯地道:“謝謝大老爺,小女子……還有一個親姨,現居河北霸州,小女子想去……想去投奔我姨。”

  “哦……”仇秋用摺扇輕捶掌心,又問:“那你可有盤纏?”

  春村兒搖搖頭,忍不住以袖掩面,又嚶嚶地哭起來。

  “好啦好啦,小娘子不要哭啦。”仇員外從懷裡掏出一把銀鈔,遞過去,和顏悅色地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幫襯你一把,喏,拿著,不要害羞。”

  把錢塞到小姑娘手裡,仇員外又扭頭吩咐道:“小魚兒,小魚兒。”

  仇府管家花小魚兒連忙趕上前來:“老爺。”

  仇員外以扇一指,吩咐道:“安排這位姑娘住店歇息,明兒一早搭騾馬行的長途客車送去渡口。唔……,一個單身女子,在本地又無人照應,把她安排到林家的‘太白居’住下吧,宿店錢老爺替她拿了,‘太白居’是咱們縣最大最規矩的客棧,安全。”

  鄉鄰街坊們交口稱讚,自己家鄉出了這麼一個樂施好善的紳士,能救助苦命的外鄉人,大家也臉上有光不是?春村兒眨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仇員外,有點不知所措,旁邊忙有人喊:“小娘子,還不謝過仇員外,那是你的大善人呐。”

  “啊,啊啊,小女子謝過員外,謝過仇老爺。”

  “噯,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老夫這是行善事,結善果啊,呵呵……”仇秋一雙眼睛深深地凝注了姑娘一眼,一展扇子,舉走向前走去。

  仇大老爺要去縣衙拜訪知縣單老爺了。仇大老爺的本家堂兄,在濟南府做參贊,他本人又是蒲台縣裡財大氣粗的鄉紳地主,和知縣單大老爺走動十分親密,兩個人都好酒,也都好棋,時不時的就在縣衙後院兒擺開棋盤殺上幾局,這時候他正要往縣衙去會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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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花總管便趕到了太白居,林家的掌櫃、店小二們,客客氣氣地把那位苦命的小姑娘送出了門,花總管領著她,又去了趙家騾馬行。趙家騾馬行有一條長途線路,正好經過西去的渡口,每日一班車,清晨起行。花總管付了錢,囑咐趙家車馬行的夥計,把人家姑娘送到渡口下,方便她登船往河北去,這才告辭離開。

  小姑娘千恩萬謝,挎著小包袱,登上騾馬行的遠途客車,踏上了西去霸州的道路。早起的許多城中百姓,都目睹了她的離去,有那昨日見過的,老遠還要打聲招呼,獻上自己的祝福,祝她一路平安。

  蒲台是個小縣,這又是早上,往渡口的路上車馬絕跡,行旅稀少,只有趙家騾馬行的這輛遠途客車。騾車到了桑西渡口的時候,出現了三岔路口,往前翻過小山崗就是河渡,左右則是分別通向南北的道路,其中往南的是官道,最為寬敞平坦,這輛長途客車就是往南去的,往北的是一條小道,通往一個小村落,距此十多裡地。

  路口有幾個人,是從渡口和小村莊趕來準備乘車的客人,幾個人蹲在樹蔭下乘涼聊天,等著騾車過來,車子停下,車把式先把春村兒攙下車子,指著小山崗笑道: “喏,翻過這道崗,就是河渡口了,那兒有兩艘渡船,大的渡車馬和挑貨的行旅,小的只擺渡徒步的客人,姑娘你上那小船便可,要不然大船收的渡船費可比小船貴著三文呢。”

  “謝謝這位大哥。”

  春村兒斂衽福了一禮,緊了緊身上的小包袱,候在此處的客人們次第登車,車把式向她道了別,揚鞭南去。

  “奇怪,怎麼全無動靜,是沒引起那歹人注意,還是他色鬼看不上本姑娘的模樣?”

  易名春村兒的彭梓祺眼珠轉了轉,四下無人,不由暗自猶豫。她在蒲台縣從早上折騰到午後,又是打聽又是問路,又是當街痛哭,如果真有那覬覦美色、不懷好意的人,一定能聽到風聲,可是從昨夜到現在,都不見有人動手,以那人連定居本縣的婦人都不肯放過的貪婪勁兒,怎麼可能?難道真如那縣太爺所猜測,唐家小婦人是與情夫私奔了?

  沉吟片刻,彭梓祺暗下決心:“且不管他,沉住了氣,到渡口看看再說,如無異狀我就換了男裝再改回蒲台縣與他們匯合。”

  想到這裡,彭梓祺舉步上山崗,平地走路也罷了,這一往上走,雙腿邁動,可就感覺到了那褲子有些緊,彭梓祺臉上微紅,心中暗罵:“楊文軒那個大混蛋,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衫褲,還是……還是故意整我?等這事了了,我一定找回這個場子,哼!”

  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兒,在一棵樹下站定,正想歇歇汗的當口兒,樹林中“嘩啦啦”一陣響,走出兩個手提繩索的大漢,中間站著一人,正是仇府總管花小魚。

  “啊!”彭梓祺失聲驚呼,掩住櫻桃小口道:“花管家,你……你怎麼在這兒?”

  花小魚滿臉莫測高深的陰笑:“嘿嘿,小娘子,我花小魚兒可是等了你很久啦……”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2 08:18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1章 玫瑰有刺

  徐亮、陳成、廖良才三個混混被些蒙面大漢從土坑裡拖出來,分開進行盤問,得到一致的口供之後,三人被蒙上眼睛,帶到了一個地方囚禁起來。自始至終,他們也不知道這些心狠手辣的傢伙來自何處,他們如今身在何方,今後是生是死……

  消息在傍晚時分送到了林家大院兒,林羽七聽說那擄奪良家女子的幕後真凶竟是仇秋仇員外,不由攸然變色。

  唐姚舉一口鋼牙咬得咯嘣直響,怒不可遏地道:“仇秋?我聽說過這個人,他是本縣有名的鄉紳,修橋補路、捐學助殘,從不落人後,素有善人之名,想不到背地裡竟是男盜女娼,無惡不做!老掌櫃的,我要馬上殺進仇府,救我娘子!”

  “且慢!”

  林羽七一把抓住他:“唐兄莫急,你家娘子眼下是否還藏在仇府殊未可知,那姓仇的財雄勢大,與縣太爺單生龍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他本家哥哥又在濟南府做參贊,背景不凡。如果咱們強行闖入仇府,卻不能人髒並獲,那時如何是好?”

  唐姚舉目眥欲裂:“老掌櫃的,被擄的人不是你家娘子,你當然可以這麼說,我那娘子被那姓仇的惡賊擄走至今已一日一夜,清白恐已不保。我娘子一向貞潔烈性,我若救得晚了,只怕連她性命也保全不得。大丈夫頂天立地,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連欺辱她的淫賊都殺不了,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老掌櫃,我知道你有難處,能幫唐某找出真凶,唐某就已感激不盡了,此事不必假手他人,我自己去。”

  說著他艱難站起,向林羽七重重一抱拳:“老掌櫃的,兄弟死後,我這一壇的兄弟,都要託付給老掌櫃的了,請老掌櫃的把他們當成自家兄弟,善待他們。還有我那老娘……”說到這兒,他微微有些哽咽地道:“也請……也請老掌櫃的給予照拂,告辭!”

  “掌教,我們跟你去!”羅曆、王宏光、楊彩怒目圓睜,異口同聲地道。

  “唐兄!”

  林羽七再度攔住了他:“行走江湖,義氣為先,只要能抓住真憑實據,我林某人為了自家兄弟,又何懼那仇員外?唐兄心憂愛妻,林某感同身受。可你這麼莽撞地沖去,是能救下嫂子還是害了嫂子可很難說。仇秋下莊別業甚多,天知道他擄了人是否藏在縣城裡面,你冒冒失失地闖去,枉然送了自己性命不說,姓仇的若生起戒心,銷毀一切人證物證,那不是害了嫂嫂性命麼?”

  唐姚舉貫血的瞳仁微微清明了一些,反問道:“那依老掌櫃的,該怎麼辦?”

  林羽七道:“唐兄不要著急,容我發動所有人手,查探仇家這兩天有沒有車輛離開縣城往各處下莊別業裡去,最好掌握了仇府的準確消息,一擊而中,只要當場搜出嫂夫人,這衝擊士紳府邸便算不得罪過了。”

  唐姚舉陰晴不定地琢磨半晌,才勉強點頭道:“好吧,那就麻煩老掌櫃了,兄弟……回家等你消息。”

  林羽七欣然道:“自家兄弟,還客氣什麼,來人啊,馬上把本堂掌香火的兄弟都給我叫來,我有話說。”

  一俟離開林府,羅曆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掌教,咱們真的要等下去嗎?天都黑了,又是一天過去了,嫂子她……”

  唐姚舉臉頰重重地抽搐了一下,他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臉色比天色更加陰沉,他咬著牙根道:“林老掌櫃的有家有業,顧忌重重,可老子沒有顧忌,自家婆娘都被人擄走了,老子還顧忌什麼,我一刻都忍不得!”

  羅曆摩拳擦掌地道:“有掌教這句話就成了,我去叫人!”

  “慢!”

  唐姚舉陰沉著臉道:“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咱們初來乍到,人地兩生,硬拼不得。你從挑幾個身手好的兄弟來,趁夜摸進林府,先找到你嫂子的下落,再定行止。還有,別告訴我娘,免得老人家擔心。”

  “是,我曉得!”羅曆答應著,匆匆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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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總管押著一輛大車回城的時候,馬上就要城禁了,他剛進城才一刻鐘,城門就轟隆隆地關上了。

  大車上堆著各種菜蔬瓜果、還有宰好的肥豬一口,這都是從仇秋自家莊子裡運來的。

  車子到了仇府,自角門兒進去,花總管立即發覺府中戒備森嚴,家丁們都執著刀槍棍棒,明裡暗裡都有許多人影活動,他的馬車剛一進院子,大門也轟隆一聲緊緊閉起,好象出了什麼事。

  花小魚喚過一個家丁,奇怪地問道:“府上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副模樣?”

  那家丁道:“管家,今晚有一夥強人摸進了咱們府裡,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幹什麼,幸虧被咱府上養的狗兒察覺了,那夥強人已經逃了,只被咱們捉住了一個,老爺大為光火,正在水牢裡審問呢。”

  “哦?”花小魚忙道:“快點,把車上的人弄下來,押進美人窩裡去,我去找老爺報信兒。”

  那家丁喜道:“管家得手了?”

  花小魚傲然道:“我老花出馬,還能失手不成?把她帶進去,老爺聽了信兒,一定非常開心。”

  幾個家丁聚攏到馬車前,搬開各種瓜果菜蔬,裡邊赫然綁著一位姑娘,嘴裡塞著一團布,睜著一雙驚恐中不失動人的大眼睛看著他們。這是老爺要的女人,幾個家丁看得心癢癢的,卻不敢占她一點便宜,忙解開她腿上的繩子,把她拖下車,匆匆押往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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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府外面,鬼鬼祟祟跟蹤至此的紀綱親眼看著那輛車子進了仇府,立即撒腿飛奔,趕往“太白居酒家”。他這一路可辛苦極了,靠著一雙肉腿,跟著騾車來回走了幾十裡路,虧他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這才支撐下來,可是到了此刻,也覺雙腿灌鉛一般沉重。

  可他的心裡卻是無比興奮,事情不出他之所料,如今魚兒已經上鉤,蒲台縣頭一號人物仇大老爺馬上就要被他扳倒了,大丈夫揚名立萬,正當今日。

  紀綱氣喘吁吁地趕到太白居酒店,這家酒店地處蒲台縣東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東城的豪紳地主大多居住在這附近。夏潯他們事先無法確定懷疑目標,而自告奮勇充當魚餌的彭梓祺深入虎穴又未免太過危險,救應不及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們選擇了太白居酒樓做聯絡點,這裡地處東城核心,無論趕往誰家都是最快的。

  太白居是蒲台最大的酒樓,酒客如雲,雖不致通宵達旦,喝到夜裡兩三更才興盡散去的酒客還是大有人在的,畢竟是承平世界嘛,雖有城禁卻無宵禁,自當及時行樂。

  杜千戶帶來的那三十多個大漢都穿便服,暗藏短兵,三五成群地進了太白居酒樓分散在各桌飲酒等候。雖說生面孔比往日多了些,可就算太白居的店小二中有幾個是白蓮教的信徒,他們也只是私下結社,秘密集會而已,林羽七又不想造反,哪可能時刻繃緊戰鬥神經,見了生客便小心提防?因此上並未發覺什麼異樣。

  此時夏潯與杜龍還有他的兩個親兵一桌,正在啖肉飲酒。杜龍是千戶所的千戶,按道理來說他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可他在軍營裡早就憋壞了,這次是替齊王爺的親信辦事,雖是擅離職守,上司知道了也得裝聾作啞,要不然可就是打了齊王爺的臉了,這樣一個可以堂而皇之離開軍營解悶的機會,又能討好了齊王,縱然他是個大老粗,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因此他親自來了。

  杜龍嫌酒杯太小,換了大碗,正自喝得爽快,夏潯則滴酒不沾,一箸不動,只在一旁諄諄教誨:“千戶大人,若是今晚沒有消息,咱們就按原定計劃,分散住進各處客棧,如果有了消息,千萬要依著兄弟的囑咐,要你動手時再動手,切莫一時莽撞壞了大事……”

  杜龍鯨吞海飲,一碗美酒咕咚咚灌下肚去,把嘴唇一抹,大咧咧地一拍夏潯肩膀,說道:“楊公子,你就放心吧,你是個讀書人,我老杜是粗人,力氣活兒我來,動腦筋的事你做,到時候兄弟一定唯你馬首是瞻,你叫我向東,我不向西,你叫我閉嘴,我不說話……”

  正說著,紀綱跑進了酒店,四下一尋摸,看到了夏潯,連忙跑過來道:“楊兄弟。”

  夏潯一見是他,急忙跳起來問道:“紀兄到了,這位是杜千戶,紀兄,怎麼樣了?”

  紀綱向杜千戶拱拱手,急急答道:“那奸人乃是本縣有名的士紳仇秋,我方才親眼看見押著彭兄弟的車子進了他的府門,咱們得馬上行動,遲恐生變。”

  夏潯面色一緊,轉身道:“千戶大人,趕快集合你們的人,咱們悄無聲息地潛去,殺他個措手……”

  夏潯還沒說完,杜千戶已一躍而起,把酒碗往地上狠狠一摔,“啪”地一聲碎片四濺,他又一腳踢開了凳子,振臂高呼道:“兄弟們,抄傢伙,動手啦!”

  “卑職遵命!”

  四下裡轟然一聲應喏,那些扮成士紳商賈、江湖豪客的精壯士兵們忽啦啦一下站起身,紛紛摔了手中酒碗,探手從衣袍下面擎出了短刀短匕,明晃晃地揮舞著沖了過來。

  整個太白居的酒客一個個都嚇得目瞪口呆,夏潯和紀綱也像中了風似的作聲不得……

  ※※※※※※※※※※※※※※※※※※※※※※※※

  仇老爺家的宅子很大,江北的地主和江南的地主不同,江南的地主鄉紳,府宅並不很大,在有限的空間裡,房舍亭池錯落有致,美倫美奐。而江北的地主,房屋建築大多中規中矩,看不出什麼獨具匠心的設計,唯其一個大字是南方的豪宅不能比的。那一進進的院落走進去,到處都給人一種寬敞宏大的感覺。

  仇秋在本地有善人之稱,可是在仇家的宅子裡,卻設有兩處秘密的所在,一是水牢,一是美人窟。那水牢是仇家私動刑罰,囚禁處置觸犯仇家權威的人用的,而那美人窟深建地下,窟中房屋十餘間,綺羅綢緞,佈置華麗,卻是仇秋藏匿被他擄騙而來的美貌女子的所在。

  被仇秋抓住的人正是羅曆,因為唐姚舉被打了四十大棍,身有創傷,行動不便,所以羅曆自告奮勇,挑選了些有武藝在身的漢子,一共六人,由他帶領秘密潛入了仇府。他們成功地避過了兩道崗哨,還打暈了一個過路的家丁,拖到暗處正要詢問消息的時候,被仇府豢養的猛犬發現了,以致功敗垂成。

  蹤跡洩露以後,仇府家丁蜂擁而至,幾人且戰且退,為了掩護眾家兄弟逃走,羅曆孤身死戰,被仇府的家丁護院生擒活捉,羅曆是一條硬漢子,任你如何用刑,就是不肯吐實。他剛剛遷來本地不久,又是個貌不驚人的普通百姓,不大引人注目,仇府裡的家丁竟沒一個認出他來。

  仇秋正在嚴刑拷問羅曆的來歷和潛入自己府邸的用意,忽聽花小魚來報,說已把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擄回了府中,登時淫心大動,一時也顧不上羅曆了,急急的離開水牢,便往他的美人窟趕去。

  昨天聽府中家人回報,在街上看見一個美貌村姑,當時他還不大相信手下的眼光,恰好他正要去縣衙見單縣令,這才繞了路去看,一見那個叫春村兒的小妞,仇秋立即起了染指之心,他的妻妾,以及這些年陸續被他擄回府中的女子,沒有一個及得那妞兒嬌俏,只是看著,便讓人銷魂了。

  可惜大庭廣眾之下不便動手,尤其是頭一晚他剛剛用計擄走了唐家小娘子,在這小縣裡惹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雖說有縣令單大老爺庇護,那淫棍也曾享用過他進獻的女人,與他可謂一丘之貉,可是如果在單生龍治下接二連三的走失人口,老單必定不悅,那時不免又要拿許多好處去安撫。

  因此仇秋強捺色心,放長線釣大魚,先假充善人,出面安頓了春村兒的住處,第二天一早又讓她在全城百姓的見證下由趙家騾馬行送離了蒲台縣。

  如今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又回來了,可不喜煞個人兒。

  仇員外心花朵朵開,兩腿輕如燕,興沖沖地紮進了美人窟。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3 09:3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2章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仇秋喜歡女人,卻不喜歡風塵女子。他有錢,卻只能買得來風塵女子,於是在某年的某一天,他第一次壯著膽子擄了個良家女子回府大施淫威,過了些日子卻安然無事後,他的欲望開始膨脹起來。嘗到了甜頭,他再也無法收手。

  這麼些年來,清白毀於其手的女人有很多,不過仇秋做事很小心,他只選擇那些走失了人口也打不起官司掀不起風浪的人家,像這次擄走唐家小娘子,就是考慮再三,覺得一個剛剛遷至本縣的外來戶無根無底,激不起什麼風浪,如果他早知道唐姚舉另有一層身份的話,他就不會幹出擄人的的事來了。

  現在這個叫春村兒的小美人兒簡直是更加理想的擄奪目標,她身世孤苦,老家又在袞州府,就算走丟了也不會有人替她出面打官司,簡直是送到嘴邊的肥肉,豈有放過的道理。如今美人已經入了他的美人窩,可以任他享用了,仇秋欲火攻心,立即把強人夜侵的不快拋到了九宵雲外,興沖沖地奔向他的地下淫窟。

  彭梓祺沒受什麼罪,花小魚也知道憑這姑娘的花容月貌,很快就能成為老爺的愛寵,雖說她來了就得長住地下,永無再見天日的機會,可是吹枕頭風與地上地下無關,在床上就能做了,因此捆綁她手腳的繩索都是柔軟的布條,生怕勒傷了她嬌嫩的肌膚,影響了老爺採花的興致不說,還多得罪了她一重。

  仇秋的“美人窩”建在地下,入口在書房裡。推開裝滿了書的那排書架,就是一個秘密通道。彭梓祺被捆住後,試了試綁住手腳的繩索,有把握運力掙開,便放心地任由他們擺佈。

  在計劃中,並沒有要求她一定深入虎穴,很多事情是無法事先判斷的,只能隨機應變。如果她覺得不妥,可以在確定擄奪良家女子的歹人身份時就暴起發難,不過那樣的話仍有打草驚蛇之虞,彭梓祺察覺那繩索捆不住她,又想一個土豪家中的護院武師不過是些土雞瓦狗,根本不堪一提,便一直忍耐下來,豪門大戶人家總有些隱秘的所在,她想深入虎穴,摸清根底。

  從書架的地窟入口進去,傾斜的通道到底,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左右有十多幢房間,每間屋子都懸掛著門簾,有的掀著,被反綁雙手的彭梓祺發現那些房間裡大多都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穿著輕薄惹火的羅衫,胴體若隱若現,卻絲毫不知掩飾,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著她走過。

  彭梓祺被押進一間房,拿掉了塞口布,但是手仍然反綁著,隨即,仇員外就興沖沖地闖了進來:“小美人兒呢,我的小美人兒在哪?”

  “哈哈哈哈……”一看見彭梓祺,仇員外心花怒放地道:“小美人兒,咱們又見面啦。”說著猴急地向她胸前抓去。

  彭梓祺本來還想捱些時間,候到援兵趕來,沒想到仇員外一進房便伸出了祿山之爪,彭梓祺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家,哪肯讓他挨著自己身子,急急一個“兔子蹬鷹”,雙足狠狠踢在仇員外胸口,將他偌大一個身子踢得反跌出去,雙臂一掙,裂帛聲起,捆住她手腳的布帶寸寸斷裂。

  仇員外胸口劇震,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入兩個家僕懷中,他身旁兩個身材彪悍、面色陰沉,而且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大漢立即錯身讓過仇員外,向彭梓祺撲過來。

  這兩個人叫葉無憂、葉無慮,是一對孿生兄弟。山東人尚武,大多數人都會幾手功夫,能被仇秋聘為教頭的,武藝自然更加出色。其實他們武功雖高,比起彭梓祺這樣的武術世家子弟還要差了許多,但是這對孿生兄弟心意相通,善於合縱連擊相互配合,再加上他們身高力沉,這一點上是遠勝彭梓祺的。

  而彭梓祺最厲害的武功是刀法,一個大姑娘家,粉拳繡腿,和男人較力氣是吃虧的,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她輾轉騰挪的輕身小巧功夫又沒有多大用武之地,以致和二人拳腳一番,竟然還稍稍落了下風。

  拳腳對撞,十餘招下來,彭梓祺只覺雙臂發麻,不由暗生憂慮。仇秋被人護著逃進另一間房,咆哮道:“抓住她,給我抓住她!”

  “不好,久戰下去我要吃虧,反正已經探明所在,還是溜之大吉吧。”

  見此情形,彭梓祺立萌退意,這就多虧彭瑩玉對重孫女兒的諄諄教導了。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其實這個膽小並非真的膽怯,而是經歷了太多兇險之後養成的一種謹慎,一個老江湖絕不會一時衝動不計利害地與人拼命。彭梓祺沒有行走過江湖,這些江湖經驗都是老太公告訴她的,這時想起太公的囑咐,彭梓祺一式連環腿逼開葉氏兄弟,便往外面逃去。

  美人窟中有警鈴與外面相連,鈴聲響起,已有仇府內宅的心腹家人向裡面沖來,可是他們的功夫比起葉氏兄弟遜色許多,不但沒有堵住彭梓祺,被她逃出書房後,還讓她奪了一柄單刀在手。雖說這刀不是她慣用的武器,可一刀在手,彭姑娘還是如虎添翼,除了追在她屁股後面的葉氏兄弟,竟無一人是她三合之敵。

  眼看圍追堵截的人越來越多,彭梓祺心道:“未能擒賊擒王,還是先逃出去與楊旭他們匯合吧,有我指點,可直搗淫窟,抓住了證據,就算那狗官與他有所勾結,也包庇不得了。”

  想到這裡,彭梓祺便一步步向外沖去,待她殺進兩幢高屋形成的一條狹長小巷,忽然聽見一聲鑼響,緊跟著前堵後追的仇府家丁竟然向外避去,葉氏兄弟手中提著烏沉沉一條鐵棍,也只在巷口虎視眈眈,卻並不上前廝殺,彭梓祺心中一怔,登時有種不祥的感覺。

  她馬上橫刀當胸,小心戒備,只聽空中蓬地一聲響,彭姑娘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就見空中白霧茫茫,迅速彌漫了整條長巷,那白霧一入口鼻雙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覺。

  “不好,是生石灰。”

  彭姑娘暗吃一驚,立即摒住了呼吸,雙眼眯起,手中刀舞一個“夜戰八方”,護住周身上下要害,向前猛衝過去。虧她見機得早,搶得刹那先機,手中一口刀舞得風雨不透,竟然殺了出去。這位五虎斷門刀彭家的傳人,沒有碰上一個可以在刀法上與她一較高下的人物,偏拿這彌天漫地的石灰毫無辦法,那生石灰無孔不入,任你本領了得,也得灰頭土臉。

  彭梓祺還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她緊閉雙眼舞著單刀,雙目流著眼淚微微窺見一點方向,迅速向前沖去,待她殺出重圍,躍出仇府高牆,因為這一路上始終施展這一招極為耗損體力的“夜戰八方”,已是鬢亂釵橫、汗濕衣衫。

  雙腳剛一沾地,她便發足狂奔,沖出半條街去,就聽整整齊齊的跑步聲傳來,淚眼微睜,便見影影綽綽數十條人影,彭梓祺大吃一驚,她現在已是賊去樓空,體力耗盡,手中一口刀都要提不住了,如何與這數十條大漢再戰,腳下微一遲疑,那些人也已發現了她,立時有人高喝一聲:“備戰!”

  七八條大漢齊刷刷地頓住身形,緊接著向側翼一展,擺開了合撲之勢,他們身手雖然矯健,其實都算不得什麼技擊高手,可是七八個人默契如同一人,這一展勢,已然封住了彭梓祺上下左右所有出路,一旦同時舉刃刺來,就如一個人同時自七八個角度發起攻擊,真正練了一輩子技擊術的人也沒有這麼高明的身手,這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可怕之處了。

  “住手!彭公子!”有人發出一聲驚叫,彭梓祺聽了喜道:“楊公子。”緊接著就覺手臂被人扶住,彭梓祺手中一寬,單刀當唧落地,一跤便軟倒在他的懷中……

  “不對勁兒,不對勁兒!”仇秋撫著胸口跌坐在床上,沉吟道:“這女子一身武功如此了得,為何甘被捆縛,直到此時才發難脫逃?”

  想了一想,仇員外暴怒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突然露出了驚懼的神色:“這是一個陷阱……,他媽的!”

  花小魚慌忙湊上前來問道:“老爺,您說什麼陷阱?”

  仇秋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咆哮道:“不開眼的混帳東西,你把禍事招到咱們家來了。”

  “啊?啊……”

  “白癡,還愣著幹什麼?”仇秋跳腳道:“快,馬上備車,把不該留在府中的人全部送走。”

  花小魚茫然道:“送走?老爺,如今這時辰已經關了城門,小的……小的把人送去哪兒?”

  “送去哪兒?”

  仇秋臉色數變,突然獰笑一聲:“送去縣府後衙,叫單生龍給老子看著!他吃我的、喝我的,大難臨頭,他不拉我一把怎麼成?快,馬上去辦,把這裡所有的女人全都送走,還有水牢裡的那個人,統統送走,把這裡清理乾淨,不能留下一件可以叫人抓的把柄!”

  他臉上帶著令人心悸的獰笑,惡狠狠地道:“誰想要害我,儘管放馬過來,鹿死誰手,殊未可知!”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3 12:54 P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3章 群英會

  夏潯扶住彭梓祺,驚問道:“彭公子,你怎麼了?”

  彭梓祺雙目難以視物,勉強說道:“我被潑了石灰,眼睛難受,仇府建有秘窟,入口在書房,推開書架可入。”

  “潑了石灰?”

  夏潯臉色大變,轉身道:“杜大人……”

  杜千戶道:“我省得,兄弟們,沖!”領著三十多個大漢,手執各種兵器,好像午夜街頭混戰的古惑仔一般,殺氣騰騰沖向仇府,夏潯彎腰一抄彭梓祺的腿彎,便把她抱了起來。

  彭梓祺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嚷道:“你幹什麼?”

  夏潯並不回答,左右看看,窺中一家門戶還象點樣兒的,沖上前去抬腿踢門:“開門,快開門!”

  喊了兩聲等不及裡邊答應,夏潯用力狠踹,一連三腳,硬生生踹開了門戶,裡邊燈光亮起,一個赤著上身的黑壯男子提著擀麵杖沖出來,戰戰兢兢問道:“你……你做什麼?”

  “菜油,快拿菜油來!”夏潯抱著彭梓祺登堂如室,如入無人之境,只是大叫。

  那戶人家的老少都衣衫不整地跑出來,見是一個儒生打扮的公子,攙著一個姑娘,並不像是搶匪上門,這才反應過來,當家的漢子忙吩咐自己婆娘:“快些,把菜油拿過來。”

  夏潯把彭梓祺放在椅上,從那婆娘手中一把搶過菜油,沖洗彭梓祺的眼睛,菜油橫淌,只當水用,看得那一家人好不心疼。待到眼睛稍能視物,彭梓祺心中頓覺輕快,這才醒覺自己披頭散髮,滿臉菜油,那副醜樣子全被楊大少看在眼裡,不覺羞窘難當,連忙向那戶人家的男人問道:“大叔,你家裡可有清水?”

  “喔……,那邊,後院裡有一缸……”

  那人到現在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茫然一答,彭梓祺已飛身跳起,穿過堂屋直入後院,夏潯不便跟去,只能在廳中等候,他向這戶人家老少解釋了幾句,又翹腳兒看看仇府方向,不知道杜千戶那邊情況如何,真是兩面著急。

  杜千戶沿路狂奔,跑出百余步距離,見路旁一座很大的府邸,門口有燈桿兒,照著門楣上“仇府”兩個大字,有人叫道:“大人,這兒,就是這兒,這就是仇府。”

  杜千戶倒是個爽快人,把手一揮,便命令道:“破門!”

  話音剛落,就見街道另一端也沖過來一群人,頭前一人一瘸一拐的,這群人手中拿著叉子棒子五花八門各色武器,嘴裡喊打喊殺的比他們還凶,杜千戶不由一怔。

  他還沒有問話,那些人已經看到他們在強攻仇府了,那一瘸一拐的漢子就是唐姚舉,他聽說媳婦沒找到,倒搭了一個兄弟進去,真急瘋了心,親自帶來跑來拼命了,不想一到此地,恰看到杜千戶一夥人強攻仇府,唐姚舉大喜過望,大街上不便叫破對方真實身份,他便喊道:“你們是從太白居來的兄弟嗎?”

  杜千戶一怔:“他們怎麼知道我從太白居來的?”口中應了一聲:“正是,怎樣?”

  唐姚舉喜道:“兄弟錯怪你們了,果真是義氣好漢!”他向自己帶來的人振臂高呼道:“幫手來了,咱們並肩子上啊。”說著便領那些人沖向仇府,杜千戶恍然大悟:“這就是楊公子說的援兵了吧?嘖嘖嘖,一群烏合之眾,真難為了楊公子從哪兒找來的。”

  情勢緊急,杜千戶也不多話,兩下裡合兵一處,便合力攻打仇府。仇府雖已有了準備,哪裡是杜千戶這些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對手,再加上唐姚舉領著那些江湖亡命全力配合,被他們突入仇府,往縱深裡殺去,一時間鬧得仇府雞飛狗跳,婦幼號啕。

  這麼大的聲勢早把街坊四鄰都驚動了,許多人家住戶都已驚醒,只是不知就裡,不敢現身觀看,都藏在暗處觀察動靜。有那巡夜的、打更的老遠發現動靜,跑過來一瞧也是掉頭便逃,一路高喊:“土匪進城啦,土匪打劫仇家大院啦……”

  ※※※※※※※※※※※※※※※※※※※※※※※※※※※

  夏潯隱隱聽著從仇府傳來的喊殺聲,只恨不得立即沖過去,就在這時,彭梓祺慢慢走了出來,衣服盡濕,裹在身上,在微弱的燈光下那曼妙玲瓏的體態若隱若現,她走到夏潯身邊,有些難為情地道:“我……我沒事了……”

  夏潯忙又問道:“眼睛怎樣?”

  彭梓祺雙目紅腫若桃,不願叫他看見,所以一直都低著頭,這時聽出他的關切,心中不覺一暖,輕輕嗯道:“還好,救治及時,只是微腫,並無大礙。”

  夏潯心中頓安,這才有心情看她模樣,螓首微頷,膚色白皙如同精美的瓷器,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沿著那仍然帶著潮紅的粉腮輕輕滑落,在燈光下漾出迷離瀲灩。不知怎地,竟令他想起了“未曾錦帳風雲會,先沐金盆玉露恩”那句詩來。

  “你看什麼?哪裡不妥了?”

  彭梓祺雖不抬頭,也注意到他灼灼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掠了掠頭髮。

  “哦,沒什麼。”夏潯收拾心情,說道:“你沒事就好,仇府那邊不知如何了,我得趕快去看看。”

  “我也去!”

  彭梓祺咬牙切齒地道:“他們竟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我一定要把他們碎屍萬段……”話未說完她已沖了出去。夏潯連忙掏出一卷寶鈔放在桌上,告罪道:“情急之下,多有得罪,略作賠償,還請笑納”,說著已一陣風兒似的沖了出去,留下一家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夏潯和彭梓祺趕到的時候,杜千戶和唐姚舉已沖到了仇府主宅,仇員外領著些忠心精幹的家人守在書房門口,雙方都打起了燈籠火把,照得通明如晝。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彭梓祺搶過一把刀便沖了上去,可她沒想到夏潯這位少爺秧子竟也有膽子往前沖,夏潯似模似樣的揮拳動腳打了沒幾下,就哎喲一聲倒跌出來,似乎被人擊中了。彭梓祺一見他沖進去,便在注意他的行蹤,見此情形連忙飛掠過來,生怕齊王府貴人出事的杜千戶業已沖過來,扶住了夏潯另一條臂膀。

  兩人扶起夏潯,異口同聲問道:“楊公子,你沒事吧?”

  夏潯道:“這些仇府家丁好兇悍,我沒事,只是……只是……”

  他在袖中摸了一陣,摸出一把碎片,懊惱地道:“可惜了,我的穿宮牌被抽碎了。”

  彭梓祺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東西,詫異地問道:“什麼穿宮牌?”

  杜千戶卻不以為然地笑道:“虧得這牌子擋了一下,公子無恙就好,一塊牌子嘛,回青州後公子再請領一塊不就得了。”

  夏潯轉嗔為喜道:“杜兄所言甚是!”說著把手中象牙碎片順手丟在地上,這時唐姚舉聞訊一瘸一拐地走來,起初他還以為是杜羽七派人相助,待圍住仇秋書房,雙方有了時間再作接觸,才知道這是一位位楊公子請來的幫手。

  夏潯幫助他老娘上縣衙打官,他的手下中有人見過夏潯,這時忙向他說明夏潯身份,唐姚舉感激涕零,到了夏潯面前納頭便拜:“恩公大情大義,唐姚舉無以為報,請受恩受唐某一拜。”

  夏潯這才知道丟了媳婦的那個唐姚舉也來了,連忙上前扶起他來,正要寬慰幾句,一隊隊弓手捕快便鼓噪而來,迅速在他們外圍又佈置了一個包圍圈,縣丞楚邁寇一身官衣,面寒似水,走上前來,高聲喝道:“什麼人明火執仗,夜入縉紳人家,速速繳械投降,本官可依律問罪,否則以盜寇論,當場格殺勿論!”

  在他左右,各有一名佩刀巡檢,前面又有兩名藤牌手,身後一溜兒弓手,弓張矢待,殺氣騰騰,在這利箭之下,還真沒有人敢妄動一下,否則一個誤會,引得亂箭攢射,身手再好,怕也難以逃過那弦上利箭。

  唐姚舉不能讓恩人為他受傷,忙掙扎上前,張開雙臂,高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小民娘子被人強行擄走,小民已打聽的清楚,擄走我娘子的正是此宅主人仇秋,小民請老爺……”

  “大膽刁民,目無王法!”

  楚邁寇聲若雷霆,戟指大喝道:“若有冤情,你當稟告官府……”

  “小民確曾擊鼓鳴冤,但知縣大人……”

  “住口!證據不足,知縣大人豈能聽你一面之詞,你今既有了消息,為何不稟報於縣衙,卻糾結一群亡命之徒,明火執仗,攻入仇府?天下沒有王法了嗎?”

  “小民擔心人多口雜,一旦消息洩露,再難抓住他的把柄,是以……”

  楚縣丞厲聲吼道:“是以你目無王法,行此匪寇之舉?如此行止行同造反,你知道嗎?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否則本官亂箭攢射,立即結果你們的性命!”

  “大人……”

  楚縣丞一揮手,斬釘截鐵地道:“準備放箭!”

  “他媽的,衣角子掃死人,你好大的威風,老子倒想看看,哪個敢放箭殺人!”

  人群中一聲笑駡,杜千戶懶洋洋地踱著步子走了出來,斜眼睨著楚縣丞。

  楚縣丞怒目圓睜,瞪著他道:“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杜千戶順手一拋,一枚漆金的腰牌“當”地一聲拋到了楚縣丞腳下:“我是誰,你自己看個清楚。”

  一個藤牌手退了兩步,拾起腰牌遞到楚縣丞手中,楚縣丞借著火把定晴一看,不由攸然變色,連忙一揚手,制止弓箭手的蠢動,望著杜千戶,驚訝地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杜千戶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推開兩個藤牌手,一直走到楚縣丞面前,傲然道:“爺們是蒲台衛杜千戶,今番是受了齊王府貴人的拜託,來此擒賊的,哪個敢殺官兵?”

  楚縣丞臉色微變,沉聲道:“杜大人這不是越皰代俎嗎?”

  剛說到這兒,又有人氣極敗壞地叫道:“是誰膽大包大,糾眾攻打仇府,楚縣丞何在,為何還不把一眾人犯緝拿歸案?”

  人群閃開,就見蒲台知縣單生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見楚邁寇,他的神色登時一緩,楚邁寇是負責本縣緝捕匪盜的主官,有他在,說明大隊弓手捕快已經就位,大事定矣。

  單縣令喘了幾口大氣,說道:“楚大人原來已經到了,本縣剛剛收到消息,到底是誰目無王法,夜攻仇府,怎麼還不把他們緝拿歸案?”

  楚縣丞目光微微一閃,上前施禮道:“大人,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單縣令一怔,怒道:“棘手?有甚麼棘手?”

  楚縣令湊過去,對他低語幾句,楚縣令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起來,他看看杜千戶,漸漸露出遲疑的神色。

  這時,守在書房裡邊的人也知道外邊救兵到了,仇員外讓人扶著從窗口探出頭來,大喊道:“單大人,單兄,救命啊,這些暴民是強盜、是土匪啊,單兄千萬救我,千萬救我啊……”

  聽到叫喊,單縣令猶豫的神情不見了,他臉色一沉,說道:“朝廷自有朝廷的體制,地方上的事,什麼時候輪到衛所官兵出面了?念在你我同在一地為官,一文一武,牧守地方,本官不為己甚,今天的事本官只當沒有發生過,請千戶大人帶了你的人,立刻離開此地,其他人一概不許走,統統帶回縣衙審問。”

  夏潯排眾而出,朗聲道:“大人,我們握有實據,這仇家主人,暗中擄奪有姿色的民女,藏入淫窟一呈獸欲,我等激於義憤,為民除暴,乃是該受表彰的義舉。縱有觸犯刑律之處,事有輕重緩急,大人是否也該先派人到這書房中一探究竟呢?”

  “楊公子,又是你!”

  單縣令沉著臉道:“楊公子,仇員外是我蒲台縣有名望的士紳,若無憑據,本官可是不能刁難的,現在本官只看到你糾結人眾,強入仇府,你所說的實據在哪裡?”

  夏潯一指彭梓祺道:“這位就是人證,她被仇府總管花小魚擄入府中,在這書房之中,藏有一個洞口,直通地下洞窟,裡邊關著許多婦人,這位姑娘逃出魔窟,我等得到確切消息,為恐仇老賊生起警覺,銷毀證據,這才強行攻入仇府,大人若是不信,進去一查便知。”

  “哦?”單縣令暗吃一驚,硬著頭皮道:“好,既然如此,你等可為人證,先去縣衙等候,本官會親自搜查仇府,待拿到憑據,便公開審理此案。”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閃出一個人來,這人氣喘吁吁,跑得滿頭大汗,一眼看見楊軒,立即向他招招手,翹起了大指,正是久未露面的紀綱。

  夏潯一見他打出手勢,心中頓時大定,也不想再與單縣令敷衍下去了,便似笑非笑地道:“學生只怕我等一走,知縣大人你什麼證據也搜不出來了!“

  單縣令目中凶光一閃,登時泛起殺機,他上前一步,陰陰笑道:“楊公子此言何意?”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4 08:1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4章 收網

  對單縣令飽含威脅的語氣,夏潯絲毫不以為意,說道:“仇員外在蒲台縣為非作歹這麼多年,居然平安無事,楊某擔心是官府中有人收了他的好處,為虎作倀、有意包庇。如今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知縣大人何不下令,我等一同打將進去,把那些可憐女子都拯救出來,豈非一樁莫大的功德?由此也可證實縣衙的清白啊。”

  這時因為官府已經出動了大批弓手捕快,街坊鄰居們膽子大起來,紛紛走出家門,趕來圍觀,眾目睽睽之下,單縣令更是緊張,色厲內茬地喝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動用民壯,須由主管緝盜事的楚縣丞頒下火簽,要搜查仇府,也須持有本官或楚縣丞頒下的簽牌,這是法制,豈能由得爾等自作主張?楊公子是讀書人,難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麼?速速遵囑退開!”

  夏潯冷笑道:“如果我不肯呢?”

  單縣令臉色一厲,獰笑道:“那本官就行文青州府,削了你的功名!楚大人,把他們抓起來!”

  “慢著,慢著……”

  有人氣喘吁吁地喊起來,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數十支火把匯成一條長龍擁進了仇府,頭前兩個老夫子鬍鬚花白,腳步踉蹌,若非左右有學生扶著,幾乎已邁不動步子了。

  單縣令失聲道:“常教諭、王訓導,您……您二位這是幹什麼來了?”

  縣學的常教誨喘著粗氣道:“單大人,老夫聽說本縣士紳仇秋貪淫好色,強擄民女,被人告發猶負隅頑抗,是以率本縣生員趕來,協助大人緝拿凶頑!”

  單縣令大驚失色,夏潯是個外地的生員,杜千戶是逾越本職狗拿耗子,他要是橫下一條心來,得罪了也就得罪了,這事硬著頭皮也能瞞過去,只要及時銷毀證據,他們說自己通匪便通匪麼?光是武官干涉政事這一條,就夠上頭的文武高官兒們去吵架了。

  就算惹得齊王不快,齊王也沒那個本事左右吏部的決定,他單生龍在蒲台縣若是呆不下去了,換個地方依舊做官,怕他何來?可本縣的教諭、訓導也到了,對這兩個老傢伙,又該如何是好?

  單縣令把心一橫,也顧不得如何周全行事了,硬著頭皮道:“本官正要搜捕仇府,以索證據。但刀槍無眼,若是不慎傷了兩位夫子,本縣可吃罪不起,來人呐,快扶兩位夫子到安全處候著。弓手捕快們,把這些趁火打劫的亂民拘捕起來,有持械反抗者,以匪盜論,就地格殺!”

  “慢!”楚縣丞冷眼旁觀,已知單縣令大勢已去,立即張開雙臂大喝一聲,制止了部下的蠢動,緩緩退開幾步。

  單縣令又驚又怒:“楚縣丞,你這是何意?”

  楚邁寇道:“大人,書生們議政論政,可是皇上允許的特權。良民百姓協助官府緝匪捕盜,這是朝廷教化之功,地方應予提倡和表彰的事,這些百姓們肯協助官差緝盜,正是此地民風純樸,人人向善之舉,大人又何必拒之千里之外,妄以匪盜論處呢?

  單縣令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楚縣丞道:“你……你好!你好!”

  楚縣丞是專司緝盜的現管,這個現管不許抓人,他這個縣官還真支不動那些弓手捕快,把個單縣令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楚縣丞淡淡一笑,一指杜千戶和唐姚舉等人,揚聲喝道:“本官蒲台縣丞楚邁寇,專司本縣緝匪捕盜之責,現在本官徵調爾等,協助官差捉拿仇府上下人等,搜索仇府尋找證據,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杜千戶哈哈大笑,一揚手中刀,大聲道:“都聽清楚了麼,殺進去,有敢反抗的,給老子往死裡打!”眾人轟然答應,刀槍並舉,沖向書房……

  ※※※※※※※※※※※※※※※※※※※※※※※※※※※※※

  “啟稟大人,仇府書房書架後面設有一處秘密通道,地下有房舍十餘間,每間房舍都做閨房打扮,其中並沒有人,只有繡床錦榻、女子衣服、胭脂水粉若干。”

  那巡檢說罷,杜千戶和唐姚舉齊齊變色,被五花大綁的仇員外冷笑不語,本來坐在椅上如待死之囚的單縣令突然精神起來,縱身一跳,囂張地叫道:“爾等汙陷良紳,強行攻入仇府,打傷善良百姓無數,本官要治你們的罪!楊諸生,本官要行文青州府,削你的功名!常教諭、王訓導,你們不好好教授學生,卻聽信風聞,擅參政事,本官要行文濟南學政,彈劾你們!楚縣丞,你……”

  楚邁寇心中也是暗驚,可他既然已經選擇了和頂頭上司撕破臉,那就再沒回旋餘地了,他青著臉向仇秋問道:“地下何以建有秘窟,內有錦幄繡帳、胭指水粉,俱是婦人所有之物,這是什麼道理?”

  仇秋仰天大笑:“我喜歡、我樂意!地窟之中冬暖夏涼,我仇秋樂意攜嬌妻美妾住到地下去,圖個清靜自在,犯了哪一條王法?楚大人,你是負責緝匪捕盜事的官兒,你來說說看,我仇某人犯了哪一條王法?”

  夏潯又睨了紀綱一眼,紀綱肯定地點了點頭,於是夏潯微微一笑道:“若是仇員外攜自家妻妾匿居洞穴,自然是你仇員外的個人喜好,算不得罪責,可那些女子若非你的妻妾,又該什麼說?”

  仇秋怨毒地看向夏潯,冷笑道:“楊秀才,仇某與你無緣無仇,你卻糾眾與我為難,你這功名,馬上就要保不住了,還在這兒充的什麼人物?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了,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仇員外笑得這麼開心,哎喲,各位大人都在呀。”

  隨著聲音,一個男子排眾而出,團團一個羅圈揖,笑吟吟地站起了身子。

  仇秋笑容一停,愕然道:“林員外,你……你到我家來做什麼?”

  林羽七笑容可掬地道:“仇員外,你這話可問著了,其實是這麼回事,今天晚上林某店裡的夥計來報訊兒,說有幾桌吃霸王餐的客人,飯菜不付不說,還砸盤子摔碗的揚長而去,店裡夥計看他們人多勢眾,就沒敢攔著,你說過不過份?”

  夏潯和杜千戶聽了,齊齊汗顏一把。

  林羽七又道:“咱們蒲台縣,在縣尊大人治理下,一向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如今竟有這般狂徒,林某實在氣不過,就集合了家丁護院、店裡夥計,操了傢伙什兒追出來。可巧,追到你家附近時,就看見本縣的生員老爺們堵住了六七輛大車,正在那裡廝打。

  林某一問,便聽那些生員老爺說,這車上有許多被綁住手腳的婦人,此乃一夥擄人的強盜,林某既然見著了,哪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便幫著生員老爺們拿下了這班賊徒。一問之下,這些賊徒異口同聲都說是你家的護院,被梆的婦人也說是受你劫擄。

  哎呀呀,林某覺得很蹊蹺呀,我尋思著,十有八九這是有人設局陷害仇大員外,可是他們說的這些話不但我聽到了,我那些店夥護院們聽到了,縣學的生員老爺們聽到了,就連跑過來看熱鬧的街坊們也聽到了,林某實在是壓不住啊,所以小弟把他們全都帶來了,讓他們與仇兄當場對質,還仇兄一個清白。仇兄,兄弟這麼做夠意思吧?”

  仇秋一聽,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楚縣丞大喜若狂,一個箭步沖上去,握住林羽七的手臂,大叫道:“那些人現在何處?”

  林羽七扭頭喊道:“大人有命,各位生員老爺,請把一干人證帶上來。”

  “大老爺,我冤枉啊……”

  “娘子!”

  “相公!”

  “唐大哥!”

  “仇秋狗賊,罪無可赦!”

  亂烘烘沖上來一群人,七嘴八舌這麼一嚷,夏潯和楚縣丞、常教諭等人就聽身旁一聲嗚咽,急忙扭頭一看,就見單縣令躺在地上,雙眼翻白,胯下一灘濕潤……

  ※※※※※※※※※※※※※※※※※※※※※※※※※※※※※※

  原來,夏潯早料到轉移罪證的可能了,他還知道北方的地主人家,尤其是小城小縣的豪紳地主,一旦戰亂或鬧了匪患,最容易受到衝擊,所以府宅建築大多具有一部分軍事防禦功能,擔心衝擊未果,不能直搗腹心,也有意敲山震虎,迫使歹人轉移罪證,以便在更方便的條件下一舉擒獲。

  他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官府又靠不住,這守在外圍的人手,自然就要靠縣學那群生員了。這些生員都是壯小夥子,而且都練過拳腳射禦的功夫,緊要關頭,是能派上用場的,高賢寧往縣學拜訪,與他們結交,正是預先埋下伏棋。

  等到這邊確定了兇手,夏潯和杜千戶帶人趕來,紀綱又馬上停蹄地趕到了縣學。那些讀書人都是些熱血青年,哪怕是其中有些誇誇其談其實不幹實事的,也都是一副以天下為己任的心思,紀綱口才又好,他和高賢寧一唱一和地一陣忽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口號一喊,生員老爺們登時熱血沸騰,立即鼓噪起來,摩拳擦掌地要隨他二人趕來除賊。

  本已睡下的兩位老夫子不知出了什麼事兒,連忙穿戴整齊趕到學生們的宿處,被生員們七嘴八舌解釋一番,也不等他們表態,便挽著二位老師腳不沾地的趕來了。半路上紀綱才向兩位教諭老爺獻計說,已經有人打入仇府,恐那仇府悄悄轉移罪證,與其讓各位生員入府同那莊丁護院們搏鬥,不如守在外圍,說不定能奏奇效。

  兩位老夫子都是正義感超強的人,但是他們也擔心自己的學生有個好歹,不好向學政和生員家裡交待,幾十個生員守在外面抓漏網之魚,危險比闖進仇府顯然要小得多,當然從善如流,立即應允,不想被紀綱一言命中,仇府側門果然逃出來幾輛大車。

  唐姚舉第一次派羅曆潛入仇府,林羽七並不知道,但是等到羅曆被擒,其餘諸人鎩羽而歸,唐姚舉孤注一擲殺上門去,林羽七就已經知道了,可他只是派人暗中窺視動靜,並不想派人相助,在他看來,唐姚舉如此蠻幹,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沒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緊跟著他就聽說太白居幾十條壯漢明火執仗殺向仇府的消息,這才覺得事有蹊蹺,忙吩咐人打探仇府消息,自己更帶了些心腹潛到近處就近窺伺動靜。夏潯、杜千戶等人殺進仇府,與仇秋隔窗對峙,縣衙的弓手捕快紛紛趕到,雙方僵持不下,這些消息他都一清二楚。

  就在這時,縣學的生員們堵住了從仇府逃出來的那幾輛大車,雙方大打出手,林羽七知道風向終於變了,今天仇員外十有八九要栽大跟頭,於是當機立斷,出手相助。其實他不出手,那些小老虎似的生員老爺們也足以對付那幾個押車的護院,只不過有他相助,生員們一方實力大增,無人因此受重傷,也算功德一件。

  一俟擒住了那些歹徒,紀綱擔心憑杜千戶的官身壓不住單縣令,又想快些把消息告訴夏潯,便趕緊把常教諭、王訓導兩位老夫子給請了來,林羽七則協助生員們捆綁頑匪,解縛難女,耽擱了一會兒功夫,這時才剛剛趕到。

  羅曆遍體鱗傷,正是仇府私設公堂的罪證;唐家小娘子和丈夫相擁大哭,聽說妻子因月事而幸保清白,唐姚舉又是慶倖又是後怕;那些被擄的民女有幾個就是這幾年蒲台縣走失的人口,可謂罪證確鑿。

  這些姑娘們哭倒在地,向恩人和官老爺們連連叩頭,號啕大哭著自訴經歷,聽得民怨沸騰,尤其是當那些趕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中有一個老頭兒,竟從被解救的婦人中認出一個是自己失走了的外甥女兒,現場情緒更是高漲到了極點。

  憤怒的百姓們隨手抓起磚頭瓦塊土旮旯,打得仇秋和那些被綁起來的打手一個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幾位苦主兒當場揭發的罪行越來越多,聽說有幾位姑娘因不堪受辱自盡或因被仇秋淫辱玩弄致死,有的知道名姓,有的連身份來歷也不知道,那些生員老爺們也是怒不可遏,沖上去就是一頓暴打,直打得仇秋和一眾爪牙骨斷筋折,捕快們怕出了人命這才罷手。

  儘管此時人人都已知道單縣令和仇秋是一丘之貉,但是仇秋被打暈了,還沒有指證招認,再者單縣令是本縣最大的官兒,也沒人能拘捕他,他是在眾人仇視冷漠的目光下孤零零一個人走回縣衙的。他前腳剛進縣衙,熱心百姓和林羽七的人就看住了縣衙所有出入門戶,巡檢捕快也奉楚縣丞之命,“加強了縣衙的巡邏”。

  單縣令很有自知之明,他沒等楚縣丞和縣學的兩位老夫子向濟南布政使司參劾他,也沒等蒲台縣的士紳們向濟南府上萬民書控訴他的罪行,回到縣衙草草交待了一下後事,就解下衣帶上吊自盡了。

  單員外死了,仇秋依然活著。

  他被百姓們暴打了一頓,又被生員學子們暴打了一頓,丟進監獄時已經奄奄一息,聽說了他那些令人不恥的罪行之後,仇大老爺又被同監的犯人們狠狠地暴打了一頓,但他依然頑強地活著,希望在省城做官的哥哥能救他一命。

  仇員外成了仇堅強,雖然生的希望是那麼渺茫……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5 09:25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5章 馬到陽穀

  仇員外被闔府拘押,仇府大門及府內各處都貼了封條,著巡檢看管,因案情重大,而單縣令又上吊自盡,得等新任知縣上任或者省府派專員進行審理。現在蒲台縣是楚縣丞暫時主理政務。

  唐姚舉的娘子黃吟荷被安然救出,暫時回了唐家,但是正式審理此案時還須她出堂作證的,其他那些被擄的姑娘也都問清了籍貫身份,一一登記,暫時安置在養濟院,案情未審理完畢前,不得走散。這些姑娘清白已失,如今雖重獲自由,若以殘敗之身回鄉,鄉里間的閒言碎語自不待言。

  有鑑於此,楚縣丞已向她們承喏,案情審理完畢後,若有不願歸鄉的,可容其自擇婚嫁,不願婚嫁的,可以就此安置在養濟院以此為家。大明的養濟院是從洪武七年開始開設的,鰥寡孤獨貧病無依者,乃至工匠、軍人及其它老弱殘者,都是收養對象,院中還有醫官負責診病。但是其中也有有意出家為尼的,這就涉及僧道管理官員了,還須案子了結之後再與勾通。

  這件案子已成了山東府近年來最大的醜聞,卻成就了夏潯、紀綱和高賢甯的名聲,三個生員智救民女的事情已經通過蒲台縣學諸位夫子、秀才們之口,通過蒲台的普通百姓們之口迅速傳播開來,冒了最大風險的彭梓祺在這個故事中卻只是以一名義士代之,連名字也沒有傳揚開來。

  這固然是彭梓祺不願揚名,也是因為除了開始以她為餌釣出仇員外之外,那些文人士子和普通百姓親眼所見那場轟轟烈烈的大事件中完全沒有她的表現餘地。

  此間事了,夏潯就想上路,可他其實也算人證之一,好在他是生員,又向楚縣丞私下說明是為齊王辦事,耽擱不得,於是用了半天的功夫,詳細做了筆錄,簽字畫押之後,這才告辭離開。

  楚縣丞和蒲台士紳、縣學學子將四位義士送出縣城五裡,奉過了餞行酒,又依依敘話一番,這才回城。而唐姚舉和林羽七則陪同四人,一直送到渡口。

  一到渡口,夏潯等人便站住腳步,向唐姚舉和林羽七婉謝:“唐兄,林兄,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請就此止步吧,青州距此也不是甚遠,我們總有相見之期的。”

  “如此,林某就不遠了,各位義士一路順風。”林羽七拱了拱手,唐姚舉則大禮參拜,跪倒在地,說道:“大恩不言謝,諸位恩公走好,今日之事,唐某銘記在心了。”

  唐姚舉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此前他已攜老母、愛妻向夏潯四人再三致謝了。依著他江湖人的性子,真恨不得與夏潯等人結成義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禍福與同,只是得知諸人身份後自慚鄙薄,不敢跟人家秀才老爺攀關情。

  林羽七雖然沒有及時派人助戰,可關鍵時刻,正是林羽七出手,才捉住了仇員外的痛腳,救回了他的娘子,不管林員外是不是首鼠兩端,搖擺不定,這份恩情卻是擺在那兒的。另外,楚縣丞是執法者,雖然這一次他們站在了同一陣線,卻不可避免的。

  把自己的勢力暴露在了官府面前,對一個剛剛遷至此地,有能力糾眾強攻士紳府第的人物,楚縣丞不可能不予注意,他若仍是單槍匹馬,以後的日子恐怕將很難過,所以他順水推舟的,還是向林羽七表明了帶著自己的人併入林家香堂的意願,只是心中那絲嫌隙,還是悄然滋生出來。

  ※※※※※※※※※※※※※※※※※※※※※※※※※※

  夏潯四人與唐姚舉又敘談良久,擺渡的大船過來,四人方向唐、林二人告辭,牽馬上了渡船。

  一過河,上了岸,夏潯便道:“兄弟要往陽穀縣去辦事,不知高兄和紀兄要往哪裡去?”

  紀綱笑道:“我和高兄正要往濟南府一遊,看一看那‘蛇不見,蛙不鳴;久雨不漲,久旱不涸’的大明湖。我們在濟南府有一位好友叫劉玉玦,劉賢弟是濟南府縉紳世家子弟,與我二人一向交好,許久不見,此去拜訪會在他家多住些時日,正好投書濟南府學,拉拉關係,借讀學問,以備明年鄉試。

  可惜楊兄另有要事,不然的話我們倒是可以結伴同行,往濟南求學、遊玩。我二人與楊兄一見如故,實在是不忍分手啊,我們打算在濟南待到明年鄉試結束的,如果楊兄近期有機會往濟南去,咱們還可以再見的,來日楊兄與彭兄弟有機會去臨邑時,一定要到我家去坐坐,容我和賢甯兄做個東道。”

  夏潯微笑起來,自然也要邀二人到青州做客,雙方言語一番,便拱手作別,扳鞍上馬,各奔前程。

  “彭公子,怎麼了?咱們順利把人救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怎麼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

  夏潯和彭梓祺策馬西行,走了一段路,見彭梓祺話語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歡的樣子,夏潯忍不住問道。

  彭梓祺輕輕搖頭:“我很沒有。”

  夏潯訝然道:“這話怎麼說?若非是你,我們如何能將那單狗官、仇惡霸繩之以法?這一次蒲台之行,彭公子功德無量,怎麼能說沒用?”

  彭梓祺沒精打彩地道:“就是沒用,我做的這些事,若依著紀綱的主意,隨便找個女孩兒家來,一樣辦得好。攻打仇府那樣高牆深院的所在,若沒有你借來衛所官兵,絕對做到。若不是你事先策劃,鼓動縣學諸生圍住仇府四周,被他悄然轉移的人證很難落網。還有常教諭和王訓導兩位夫子,若非他們和本縣百姓紛紛趕來,那單狗官說不定會孤注一擲,拼個兩敗俱傷,到後來再也說不清楚,大家都要吃幾天牢飯。

  我反復思量,似乎就連官府的反應,乃至百姓們的舉動你都是早已想到了的,而且正是層層借勢,這才逼得單狗官無技可施,比較起來,我就差得太遠了,空負一身蠻力,自負一身武功,其實如果依著我的主意,只會惹事、壞事……”

  她蹭了一下鼻子,訕訕地道:“虧我自打第一眼看見你,就黑眼白眼的看不起你,到現在我才知道,就算你是個花花公子,也比我強得多,我……真是沒用……”

  夏潯聽了哭笑不得:“怎麼?她覺得讓我這個花花公子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這話從哪兒說的,怎麼我每次聽他誇我,最後都像在貶我似的。”

  他一踢馬腹,追上彭梓祺,認真地道:“彭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說,這些苦命的姑娘一定救不回來。尤其難得的是,這一場事端,有人為了名、有人為了利、有人為了權,唯獨你,彭公子,唯獨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為了救人,說起來,在你面前,我們都該感到慚愧才是。”

  彭梓祺好奇地扭過頭來問道:“唔,怎麼說?”

  夏潯道:“高賢甯、紀綱,聲名大躁,被稱為義士,我不否認他們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們的動機其實並不存正,出發點未必就是為了救人。紀綱生起救人之心,是因為和高賢寧起了意氣之爭,他想證明自己的高明;救人之後,觀其在蒲台士紳、生員們面前的言行,不無好名之心,他總在有意無意地炫輝自己,此人好名之心甚重。

  比起他來,他那位好友高賢甯倒是少了許多機心,卻也不過是個讀死書的愚腐之人罷了,在酒店時,你看他可有對那被擄的唐家嫂子有什麼關切惻隱之心,他之所以肯配合我們,冒著失去生員功名的危險,只是為了證明他心中所堅持的道義和理想,只是為了證明受詩禮教化者必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祿者必一心為公。你沒看事成之後,他也寡言少語?其實他沮喪的很。

  還有那楚縣丞,你看他剛剛帶人趕到時,是何等的兇橫霸道,可是後來事情急轉之下,他卻突然抗命,拒不服從單生龍的命令,何也?他與仇秋,肯定是沒有牽連的,可是對仇秋這個假善人的所作所為,他未必就不知道,以前只是明哲保身而已。正因如此,我們還沒有拿出證據,他就已經知道證據一定在那兒,等到風向大變,單縣令已不可能一手遮天的時候,他才當機立斷,立即反弋。

  你看,這一來,他不但摘清了自己,不致於受到此案牽連,還立了一樁大功,就算不能馬上由縣丞提拔為縣令,考評簿上多了這麼一條功績,捱到年頭,也是必然要升官的,這是一個很厲害的投機者。唐姚舉是為了救出自己妻子,林羽七此人眼神飄忽、言不由衷,恐怕也是別有所圖。

  說到底,真正事不關己,卻不計利害、不計一己安危的大義之士,只有你和縣學的那些生員們罷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彭公子頗具古豪俠風範,比起你來,該慚愧的是我們才對。”

  被夏潯這麼一誇,彭梓祺的嫩臉羞紅起來,好象塗了一層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聲問道:“那你呢?”

  “我?”

  夏潯苦笑了一下:“我麼,我就是一打醬油的……”

  “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我是受你感召,這才甘冒風險,策劃救人呐。”

  彭梓祺掠了掠鬢邊髮絲,低低嗔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會哄人。”

  她全未注意,自己這個舉動已是女人味兒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見了都曉得她是女人了。

  夏潯看到她這突然露出的女兒家風情,也不由得一呆,彭梓祺睨他一眼,渾未察覺地道:“你看什麼?”

  夏潯連忙移開目光,說道:“沒甚麼,對了,一直還未問過你家的情形,只聽說彭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說說你的情形好麼?”

  彭梓祺挽著馬韁,柔柔地道:“也沒甚麼啊,其實就是人口多了些,光是堂兄弟,我就有二十多個,兄弟姊妹大排行的話,我應該排在……,嗯,算到我們這一房,我娘親生的卻只有兩個。”

  “哦?你是哥哥,還是……”

  “我是……”彭梓祺忽然省起現在的身份,忙道:“我當然是哥哥,我還有個孿生妹妹。”

  “哦?你……和妹妹是龍鳳胎?你妹妹長什麼樣子,性情脾氣如何?”

  彭梓祺立刻警覺地看向他:“幹嘛?”

  “路上無聊,隨便問問麼。”

  “哦,她呀,她……”彭梓祺眼神閃爍了幾下,慢慢說道:“龍鳳胎不一定長得很像的,不過……不過我妹妹和我長得非常……像……”

  “她也喜歡舞刀弄棒嗎?”

  “才沒有,她……嗯,針織女紅,烹飪家務,樣樣精通。性子……也溫柔的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看我家比不得你那樣的士紳府第規矩大,可我家的女孩兒也都是知書達禮,性情賢淑的……”

  她一面大言不慚地誇著自己,一面有些心虛地瞟了幾眼夏潯,夏潯強忍著笑出聲來的衝動,一本正經地道:“唔,這樣的好姑娘,媒人一定把你家門檻兒都踏破了吧,許了人麼?”

  彭梓祺吱唔道:“還……還沒有……”

  夏潯故意問道:“怎麼會?不會是因為你家這個年輕貌美、溫柔嫻淑的大姑娘整天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弄得別人根本不知道你家還有這麼一個待嫁的閨女吧?”

  “當然不是!”彭梓祺氣極敗壞地道:“因為……因為我做哥哥的還沒娶,她……她做妹妹的當然不好議及婚嫁。走啦走啦,趕路要緊!”說著狠狠一鞭,催馬急去。

  夏潯是算准了往返陽穀與青州的時間的,回程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對他來說至關重要,所以彭梓祺既然促行,夏潯便也不再多話,二人打馬如飛,這一日到了黃河岸邊,站在堤壩上望過去,河對面那座小城就是陽穀縣了。

  夏潯一馬當先,提韁上堤,縱目遠眺,心中暗想:“過了這個渡口,就能見到那位西門大官人了,此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渾未注意到,行在他身後的彭梓祺一向挺拔的腰桿兒此時忽然軟了下來,彭梓祺手撫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想要縱馬上堤,一連踢了兩次馬腹,卻因雙腿無力,馬兒紋絲沒動。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6 09:26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6章 西門大官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立馬長堤,只聽咆哮如殷雷滾滾,只見波濤洶湧東去,驚濤拍岸,氣勢磅礴。

  河水就像一條發了狂的蛟龍,卻被兩岸雄壯寬厚的長堤牢牢地困住,只能沿著河道奔流直下。這條堤壩修築的非常好,又寬又高,結實無比,打下了這樣堅實基礎的堤壩,只要能在維修上及時一些,百年一遇的洪水,至少在這一河段不會有問題的,不太容易出現決堤淹沒兩岸村莊、城市和農田的情形。

  這一段水利工程是在元朝宰相脫脫的主持下修繕完成的。說起這脫脫,倒也是個人物,元朝末年時,政治腐敗,經濟困頓,龐大的元帝國日薄西山,搖搖欲墜。脫脫上任後勵精圖治,廢除伯顏時期舊制,恢復科舉取士,減除鹽稅,蠲免負逋,開馬禁,恢復經筵講學,治水利,興屯田,堪稱一代賢相。

  黃河古道當時已非常破敗了,經常出現潰堤決口的事情,朝廷不能不修,但是怎麼修卻意見不一,脫脫不想再幹分段縫縫補補的事情,這位官兒只爭朝夕兒,想轟轟烈烈大幹一場,一步到位,修出一條至少遺惠百年的牢固長堤出來。

  可是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的,以當時的國情,朝政剛見起色,民生尚未恢復,這樣浩大的工程對百姓來說是個多麼沉重的負擔可想而知,這時是不宜大動干戈的,你想遺惠子孫後代,也不能讓當代的人過不下去啊。於是乎,明教北宗的韓山童在河泥中埋石人一隻,“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數十萬因治河而彙聚到一齊的百姓反了。

  望著眼前滾滾東去的黃河水,想著這數十年間因它而起的風雲故事,夏潯忽然覺得,這位脫脫宰相挺像一些穿越小說裡的穿越者,不顧眼前實際,一味著眼千年,恨不得把他孫子的孫子的孫子輩兒的問題都在他手裡完全解決掉,留一個萬世太平。

  殊不知大躍進是行不通的,天機難測,無人可以預料。你預見了這個災難,把它消彌了,未必就不會因而觸發另一個災難,而且是在原本的發展中本不應該出現的,恰恰因為你的強力干預而衍生。脫脫修河,想要一勞永逸,“功在千秋、患在當代”,把江山都玩沒了。

  時人當自強,祖宗難依靠啊。夏潯懷古傷今了一陣兒,聽到馬蹄聲響,扭頭一看,恰見彭梓祺剛剛提馬上了河堤同,夏潯笑道:“這一路奔波,總算是到了,等過了渡口……”

  他說到這兒,忽然吃驚地住口,只見彭梓祺有些虛弱地坐在馬上,兩眼無神,額頭都是細汗,臉色灰撲撲的十分難看,不禁驚道:“你怎麼了?”

  彭梓祺這幾天一直有點不適,可是仗著身子骨兒結實,她一直強自支撐著,不願在夏潯面前示弱。上一次她去救人,卻滿身石灰地跑出來,還要夏潯抱著她去討菜油洗眼睛,只覺已經丟盡了顏面,一向要強的她自然不願在夏潯面前再露出軟弱姿態。

  可是幾天苦撐,既不服藥,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她的病情越來越重,到了此時終於支撐不住了,她勉強登上河堤,被風一吹,再一看那滾滾東去的黃河水,頓時天旋地轉,心中欲嘔,要不是以絕大毅力挾緊了雙腿,支撐著身子不倒,此刻她已從馬上滑下來了。

  夏潯慌忙翻身下馬,趕過去扶住她道:“彭公子,你怎麼樣了?”

  “我……我沒……”

  彭梓祺兩眼發黑,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本來還在強自支撐,忽然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上來,她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了,一句話沒說完,便身形一晃,從馬上摔下來,昏厥過去。

  ※※※※※※※※※※※※※※※※※※※※※※※※※※※

  彭梓祺這場病來勢洶洶,並不是常見疾病。她是練武之人,練武之人不管是主修內功還是主修外功的人,其實日常的起居飲食都會比常人多了許多忌諱,並不是說他們技擊之術高明,或身輕如燕、或力大如牛,便百病不侵。

  比如說,用刀的人對腰力的要求很高,而練習腰力,需要對頸、胸、腰、骶、脊椎等部位進行不斷的伸拉、壓縮,鍛煉平常人運動不到的肌肉、韌帶和神經,日久自然感應異常靈敏,而使肌肉、骨骼達到堅韌和有彈性,在實戰中不懼暴力擊打,動作敏捷如豹。

  可是在這鍛煉過程中,身體的爆發力、靈敏度固然提高了,然而脊椎、關節經過成千上萬次的扭轉切削進行發力,不可避免地也會發生一定的錯位或傷損,從而誘發多種疾病。因此練武之人比常人需要更多的休養、滋補乃至通過打坐、站樁等方式校正身體歸位。

  那一晚彭梓祺雙目被石灰所迷,深恐落入仇府家人手中,她使了一式最耗體力的“夜戰八方”護住前後左右周身要害,強行殺出重圍,只累得筋疲力盡大汗淋漓,在這種情況下本來是最忌洗冷水澡的,而且她當時恰有月事將來,兩下裡湊在一起,偏又用冷水洗了個透澈,這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一路奔波始終不得休息,此時終於發作了。

  彭梓祺悠悠醒來時,只一睜眼,便看見藍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清新的風吹在臉上,令她精神微微一振。隨即她便發覺,自己整個身子都偎在夏潯的懷裡,而身子下邊正輕輕顛簸著,旁邊傳來一陣陣的“嘩嘩”搖櫓聲。

  奔跑了一天,夏潯的身上有很濃重的汗味兒,本來彭大小姐最煩男人身上的汗味兒,可是她此刻酥軟無力的身子靠在那溫曖而結實的懷抱裡,汗味兒裹著一股男人特有的陽剛之氣,直沖她的口鼻,令她暈陶陶的,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

  彭梓祺還從來沒和一個男人靠得這麼近,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禁為之大羞,趕緊又閉上了眼睛,生怕被他發覺自己醒來。夏潯根本沒有發覺她張開眼睛,他正抬頭跟那艄公說話兒:“大爺,請問這陽穀縣裡誰的醫術最好?”

  一個老者搖著櫓,慢吞吞地道:“這位客官,一看你說的就是外行話,哪有什麼包治百病的神醫呐,大方脈、小方脈、婦科、瘡瘍、針灸、接骨……,一十三科,耗上一輩子功夫,但凡精通一科,那就是了不得的本事,夠吃一輩子的啦。”

  “什麼?還有婦人科麼?我想看的就是婦人科,這陽穀縣裡誰看婦人科醫術最好?”

  “呵呵,這位小哥兒,你們兩個大男人去看婦人科麼?”

  “誰說我們是兩個男人啦,你看清楚,她可是個女的,只是在外行走,扮了男裝方便一些罷了。”

  “啊!他果然認出我是女兒身了。”

  彭梓祺又羞又恨,牙根癢癢的,可惜病來如山倒,這時候額頭滾燙,渾身酥軟,迷迷糊糊的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沒有了。

  “女人?我說這位小哥兒咋就俊俏得不像話呢,她是你的……”

  “她……,咳!她是我的媳婦兒。”

  彭梓祺“轟”地一下,好象烈火上澆了油,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只是亂罵:“混蛋!大混蛋!你找不到藉口,說我……說我是你妹子也成啊,幹嘛說我是你媳婦兒,誰倒了八輩子大黴,才做你這花花公子的媳婦兒。”

  搖櫓的稍公果然再無懷疑,呵呵笑道:“我就說呢,看你這麼疼她,生怕她顛簸了,兩隻手臂一直這麼托著消卸搖來晃去的勁道,又恐她被日光曬著了,一直挺著胸脯替她遮擋陽光,小哥兒,你比我老漢可強多啦,老漢我可是等兒子娶了媳婦兒,又給我生了個大孫子,才突然開了竅,開始疼老婆。”

  船尾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爹,你和人家說這些幹什麼。”

  彭梓祺這才感覺到夏潯的雙臂果然是虛空懸著的,並沒墊在他的腿上,船行于黃河浪上時,顛簸的非常厲害,他雙臂懸空,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卸掉顛簸搖晃的力道,而陽光是從他背後照過來的,難怪方才一睜眼沒看到刺目的陽光,原來是……

  彭梓祺悄悄張開一隻眼睛,偷偷瞟了夏潯一眼,只見他坐在那兒,頂著火辣辣的日頭,雙臂探出去,盡最大可能抱得自己舒服一些,他的額頭已有黃豆大的汗水一顆顆地淌下來,彭梓祺趕緊又閉上眼睛,心底最柔軟處忽然湧起一陣幸福甜蜜的感覺:“如果……如果他不是那個悖天倫、縱人欲,壞了人家母女兩人名節的無恥之徒,那該多好啊……”

  夏潯苦笑道:“大爺,疼不疼老婆,有病也得治啊,你還沒告訴我呢,這陽穀縣裡誰看婦科看的好啊?”

  搖櫓的老漢道:“看婦科,那自然是‘維生堂’生藥鋪的西門大老爺了。”

  夏潯呆了一呆,失聲叫道:“西門慶?”

  ※※※※※※※※※※※※※※※※※※※※※※

  西門慶在陽谷縣很有名,如果一個開著生藥鋪、鹽鋪、當鋪、綢緞莊,自家產業能占半條街的大富翁在陽谷縣還不算名人的話,那麼替別人訴訟打官司,身為陽穀縣第一“金牌律師”,每打一場官司都是給他揚一次名,不知道他的人可就沒幾個了。

  西門大官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手段圓滑做事老成,本人還是一個婦科名醫,在陽谷縣裡名聲並不賴,至少沒人聽說過他幹過什麼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壞事兒。

  因為西門慶名氣大,所以夏潯進了城一打聽,馬上就有人給他指明了道路,彭梓祺伏在馬上,仍是虛弱無力,腹痛如絞。她過河不久就“醒了”,執意不肯再讓夏潯抱著,夏潯只好把她扶上了馬背,牽著馬兒緩緩而行。夏潯問著路,過了十字大街,來到一條巷間,就見一間生藥鋪端端正正立在那兒,黑瓦白牆,堂堂皇皇,門楣上黑底兒金漆三個鬥大的字“維生堂”。

  夏潯把馬拴在門口的拴馬樁上,又將彭梓祺扶下來,攙她走進店去,一進大廳,只見迎面一排藥匣櫃兒,直貼到房頂上去,一個個小櫃兒上都貼著藥簽,漆得黑亮的櫃檯後面有一個掌櫃的正用小秤秤著藥材,櫃檯前面貼牆角坐著一個小夥計,雙腳踩著轆轆兒賣力地輾著藥材。

  左右牆壁上則掛著許多牌匾,匆匆一看,只見什麼“妙手回春”、“杏林國手”、“德醫雙馨”、“華陀再世”、“仁心仁術”一類的錦旗牌匾琳琅滿目,就差一塊“婦女之友”了。

  再往左看,兩根廳住之間擺著兩椅一桌,桌右坐著一個半老徐娘,桌左坐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穿一襲青色圓領大袖衫,寬袖皂緣,皂條軟巾垂帶,身材修長,神態清雅,面如冠玉,五官俊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流光溢彩。夏潯心道:“此人莫非就是西門慶麼?”

  只見這位公子用三根手指搭在中年婦人腕上,搖頭晃腦地道:“唔,大姐頸上這病是因風濕之邪阻滯肌膚,病久耗傷陰液,營血不足,血虛生風生燥,肌膚失養而成。無妨,無妨,待我開個方子,大姐吃上幾服便好,到那時大姐你依然是膚潤如玉、肌滑如油,嘖嘖嘖,嬌嫩無比呀。”

  那婦人被他贊得眉開眼笑,卻抬起手來拍了他一記,笑駡道:“小兔崽子,少拍老娘的馬屁,什麼大姐大姐的,連你劉家嬸子都不認識了?我和你娘論姐們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襠褲呢。”

  那青年郎中作大吃一驚狀,失聲道:“哎呀,竟是劉家嬸子麼,我說瞧著這麼面熟呢,還以為是劉嬸兒家的大閨女,你要是自己不說,我還真就不敢認。”

  這人嘴裡說著,手頭也不閑著,提起筆來刷刷刷寫下個方子來:“香油1兩,全蠍7個,巴都20枚,斑蝥10個,同熬至黑色,濾去渣,入黃蠟1錢,候溶收起,朝擦暮好。”

  寫完了拿起方子來吹了吹墨蹟,遞與那婦人,笑道:“大姐……,哎喲,你瞧我這張嘴,應該叫嬸兒,嬸子,去抓藥吧,街裡街坊的,診資嘛就算了,藥錢我也打你個九八折。”

  那婦人被他贊得心花怒放,抓起藥方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直奔櫃檯,夏潯立即扶著彭梓祺坐到椅上,那人瞧了彭梓祺一眼,立即雙眼放光,張開油嘴便贊:“哎呀呀,小生閱人多矣,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當真是貌比西子,豔賽貂蟬……”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7 09:07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7章 暗夜之王

  “誰說我是姑娘,咳!咳咳……”彭梓祺怒氣衝衝,可剛說了半句話,便咳嗽起來。

  那郎中奇道:“這就怪了,不是姑娘,難道你是婦人不成?我看你眉鎖腰直、頸細背挺,分明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子嘛,莫非姑娘你……,喔……”

  他忽然注意到了站在彭梓祺身旁的夏潯,臉上慢慢露出有些曖昧的笑容,手指輕輕點著夏潯,一副了然於胸的模樣道:“我明白了,老弟,你很聰明嘛,趁著娘子生病,正好籍以掩飾,呵呵呵,不要緊,到了這裡就不要有所忌諱,病不諱醫嘛,其實像你這樣的病人我見多了,身材魁梧雄健有力,在男人堆裡比誰都男人,可是一旦到了床上,那就雄風不再嘍……”

  夏潯哭笑不得地道:“這位郎中,我是給她看病,我不……”

  那人連連搖頭,正色說道:“不然不然,本人行醫多年,據我所知,最難治癒的,就是你這種難言之隱,來來來,把手伸過來,我先給你號號脈,你家娘子的病不著急,要是我把你治好了,你娘子一開心,說不定什麼病都沒了。”

  夏潯氣極,一把叼住他的手腕,怒聲道:“你這人怎麼羅裡囉嗦的,聽我說完成不成!我不看病,是她看病。”

  那人疼得唉唉直叫:“好好好,你不看拉倒,叫我給她看病,也該是我給她號脈呀,你掐著我的手腕算是怎麼回事?”

  夏潯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那人不滿地瞪了夏潯一眼,轉頭看見彭梓祺,登時又換上一臉阿諛的神情,湊過去摸著彭姑娘的手腕,讒媚地笑道:“小娘子,不要著急,一會兒把你相公的病情跟我好好說說,閨房之中他都有些什麼反應,我最喜歡聽……不是不是,這些情況是否詳細,是關乎病情診斷是否準確的重要依據。”

  彭梓祺聽他滿嘴胡言亂語,氣得俏臉飛紅,一反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怒道:“你胡說八道甚麼,誰說……咳咳……我是女人了?”

  那人奇道:“你不是女人難道還是男人不成?這不可能!我見過的女人,下至八個月,上至八十歲,也不知看過了多少,別看你穿了一身男人衣裳,我都不用看,鼻子一嗅就知道是公是母了,你要不是女人,我西門慶三個字倒著寫!”

  夏潯動容道:“你果然是西門慶?”

  彭梓祺被他當場揭穿,氣得一躍而起,只是眼前一黑,雙膝一軟,不禁又坐了回去。西門慶搖頭歎息道:“看看,看看,我就說吧,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欲不可禁,禁則陰陽失調,陰陽失調則肝火旺盛,肝火旺盛也就難怪會有這麼大的脾氣了……”

  彭梓祺氣得頭昏腦脹,抬手就要賞他一耳光,卻被夏潯一把攔住,夏潯望著西門慶,沉聲說道:“請教,聽說閣下是金陵人氏?”

  西門慶搖頭道:“怎麼可能,我自出生……”

  說到這兒,他忽然省起了什麼,聲音嘎然而止,上下看看夏潯,慢慢露出驚疑神色,遲疑道:“我家祖上……祖上住在金陵棲霞山。”

  夏潯目光灼灼地道:“哦,就是那出金陵北上第一站,南下金陵最後一站的棲霞山麼?”

  西門慶的臉皮子狠狠地抽搐了幾下,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不錯,兄台也聽說過棲霞山?那麼你可知道它因何名為棲霞山?”

  夏潯道:“此山本名攝山,後有山東名士明僧紹隱居於此,自號棲霞居士,又建棲霞精舍、棲霞寺,棲霞山因而得名,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棲霞山雖然熱鬧繁華,卻是個隱居的好地方啊。”

  彭梓祺聽他二人對話,怎麼聽怎麼像是**上的切口,不禁有些警覺起來。西門慶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向夏潯拱手道:“這位兄台,請裡邊說話。”

  夏潯一把按住他道:“且慢,先看病。”

  西門慶怔道:“你真是來看病的?”

  夏潯苦笑道:“本來只是來尋你的,不過現在麼,還請閣下先給我……我……”

  他一看彭梓祺,彭梓祺把俏眼一瞪,夏潯立即說道:“給我這位好友看看病。”

  “哦哦,好好。”

  西門慶忙又撩袍坐下,規規矩矩地伸出手,以三指搭在彭梓祺腕上,這回他也不貧嘴了,眼觀鼻鼻觀心,正經的很。認認真真地切完了脈,忙又提起筆來,匆匆寫下一個藥方,對那正在牆角輾藥的小夥計喊道:“小林子,把方子拿去,照方抓藥,三碗煎成一碗,送到西跨院兒來。”

  說著站起身來,又向夏潯肅手一揖道:“請跟我來,閣下的好友便安頓到捨下西跨院裡歇息吧。”

  夏潯扶著彭梓祺進了西跨院兒,西門慶挑了一間窗明幾亮的房間,裡邊陳設床鋪一應俱全,夏潯把彭梓祺扶進去,脫鞋上炕躺好,又給她蓋了一條薄被,輕聲囑咐兩句,這才返身走出門去。

  彭梓祺一直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直等夏潯掀簾出了房門,胸膛才急劇地起伏了幾下,呼地喘了一口大氣。

  “他……他竟為我脫鞋。”

  彭梓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雖然她還穿著襪子,沒有被他直接碰觸到自己的肌膚,可女人家的腳,哪能是男人隨便摸的。從記事起,她的腳就不曾被男人摸過,當夏潯的手指碰到她的腳丫時,彭梓祺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強忍著,一直強忍著故作平靜,才沒讓夏潯發覺到她呼吸的粗重。

  她本可避免讓夏潯為她脫鞋的,只要她承認自己是個女人。其實她心中很清楚,夏潯已經知道她是女人,可是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就像一隻把頭埋進沙礫堆裡的駝鳥兒,偏要固執地用謊言欺騙著自己。

  窗外的陽光映得房間裡亮堂堂的,那雙腳被他碰觸過的地方,依然有種麻酥酥的感覺,一股熱力從那腳底一直傳到她的心裡面去,讓她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愈發無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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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慶一臉緊張地等在院裡,一見夏潯出來,立即擺手道:“請,書房說話。”

  剛一轉身,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提著一支雞毛撣子,凶巴巴地從月亮門兒裡走出來,這女子穿一件織錦官綠的湖絲襖,外罩一件織金繡牡丹的背子,腰系一條印花纏枝蓮的馬面裙,烏鴉鴉一頭秀髮梳個墮馬髻,臉蛋白皙秀麗,頗具嫵眉,只是一雙細眉微微吊著,透出幾分精明和厲害的味道。

  “西門慶,你又油嘴滑舌地招惹什麼人來了?怎麼診費不收、藥費不收,還把人安頓到咱們家裡來了?你是開善堂的不成!”那女人一手插腰,一手舉著雞毛撣子惡狠狠說道。

  西門慶脖子一縮,膽怯地道:“娘子不要誤會,這位……這位乃是我多年好友,久別重逢,所以請入府中一敘。”

  那女人一伸手便揪住了西門慶的耳朵,咬牙切齒地道:“放屁!還敢騙我,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哪個是我不認識的,這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酒肉朋友?我只問你,住進廂房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噯噯噯,娘子放手,放手,當著外人,多不好意思。小東啊,你給為夫多少留點面子。”西門慶打躬作揖地道:“那個女子,那個女子乃是這位仁兄的娘子,哦?”

  西門慶可憐兮兮地向夏潯遞個眼神兒,夏潯無奈,硬著頭皮點點頭,作揖道:“在下楊旭,青州人氏,見過西門大嫂。房中那個女子,確是……確是拙荊,在下此來,本是有一樁大生意要與西門兄商議,不想拙荊路上生了病,所以請西門兄為之診治,暫且在此養病。”

  西門夫人兩眼一亮,急忙問道:“大生意?很賺錢麼?”

  夏潯說道:“那是自然,非常賺錢。”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馬上鬆開丈夫的耳朵,替他整了整衣襟,溫柔體貼地道:“相公,你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請楊兄弟去書房……談生意。奴家馬上叫人給你們送兩杯好茶去,再叫廚下整治一席可口的酒菜為楊兄弟接風洗塵。對了,還得宰一隻老母雞,給弟妹燉碗雞湯補一補身子。”

  西門夫人又向夏潯溫柔賢淑地一笑,穿花拂柳地去了,西門慶揉著耳朵走到夏潯身邊,訕訕地道:“小東與我青梅竹馬,從小兒就在一起,所以……,見笑,見笑了。”

  夏潯忍著笑道:“這有什麼好笑,賢伉儷夫妻情深,令人羨慕呢,不笑,不笑,呵呵,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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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慶的書房裡滿滿一架子都是線裝本的醫書,許多書的頁邊都翻起毛了,看得出來西門慶對醫術還真的下過一番苦功。

  “沒想到西門兄竟然是我錦衣衛中人。”夏潯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位很可能就是《水滸傳》中西門慶原形的陽谷縣郎中,微笑著道。

  西門慶搖搖頭,肅然道:“我與閣下不同,你是真正的錦衣衛,而我……或許算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麼人。”

  夏潯詫異地道:“此話怎講?”

  西慶門奇怪地道:“你竟然不知道?啊,是了,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楊兄只是奉命來此,這些事你未必知道。”

  西門慶在椅上緩緩坐下,說道:“家父才是真正的錦衣衛,那時候……錦衣衛應該還叫御前拱衛司吧。家父被派到地方搜集情報,從那時起就一直以郎中身份示人,再也不曾改變過。按我大明律例,軍民匠灶,世代相傳,不得更易,這麼算的話,我也該是錦衣衛的,不過……我從來沒去錦衣衛衙門當過差,也沒有見過錦衣衛的上官,就算是我的官袍、腰刀和腰牌,也都是從家父那裡繼承來的。

  我從來沒有接到過錦衣衛衙門下達的命令,就連方才那接頭暗號,也是家父交待給我的,家父說,他是錦衣衛的人,我家世世代代,長子長孫都得繼承這個身份。家父還說,當年有許多和他一樣,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同僚、兄弟,曾並肩沙場的戰友,都和他一樣,隱姓埋名,潛伏於地方。

  家父說,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個人用你方才那樣的暗語和我聯絡,那時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我本以為,這一輩子我也等不到那個人來,說不定會等到有一天我垂垂老矣,把這個使命再交待給我的兒子……,沒想到,竟然真的被我等到了……”

  這一瞬間,夏潯忽然想到了許多事,他想起從一些史料中看到過的記載,那上面說明朝初年的時候,曾有大批錦衣衛奉命分赴地方或者潛伏到文武大臣府中做特務,他們並不像許多間諜小說中描寫的特務們那樣錦衣玉食香車美女,他們什麼都沒有,他們扮的只是最普通的小民甚至是奴僕,而且一扮就是一輩子,只要沒有得到召回的命令,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重新穿上飛魚袍,直到死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想不到這竟然是真的,錦衣衛本來就是大明親軍二十四衛中的一支,而且是最忠心、戰功最顯赫的一支軍隊,正因如此,他們才成為御用拱衛司,成為皇帝的貼身警衛團,最後又成了錦衣衛。這些忠心耿耿的戰士,經過這麼多年,已經完全融入了地方,成為三教九流中的人物,同時,由於早年間錦衣衛的莫大權勢,只要他們不是太蠢的,適當借助錦衣衛的力量,在地方上都能混成各方的頭面人物,擁有相大當的能量。

  根據大明王朝“軍民匠灶世代不易”的規定,只要錦衣衛中還有人掌握著這些人被錦衣衛遣派出來的證據,那麼不管是他們還是他們的子孫,唯一真正合法的身份只有錦衣秘探這一個,這就註定了他們即便失去了忠心,也仍然得乖乖聽憑錦衣衛的指揮,因為一旦真正的身份公開,朝廷就有權拿走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現在所擁有的,都可以算是為了執行任務,由朝廷給予他們的。

  如今遣派於天下各地,像西門慶這樣的錦衣衛秘諜還有多少?他們有些自己就是當年遣派出來的錦衣衛,有些已經過世,把這件使命又傳給了他們的兒子,開枝散葉,更形茁壯。如果這股力量能夠整合起來,將是多麼龐大的一股能量?掌握著這支秘密間諜名單的人,如果有機會運用這股力量,他簡直就是暗夜中的皇帝!

  夏潯被自己的發現震驚了,西門慶也被他提出的要求震驚了:“皮毛、獸筋、生熟鐵?這些可都是受到朝廷限制的交易物品啊。”

  夏潯道:“我知道,我只是依命行事而已,我不想問為什麼,你也不必問,你應該有辦法的,對不對?”

  西門慶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不錯,早年間……家父利用錦衣衛的權勢,是在暗中做過這方面的生意,很是賺了些錢。漸漸的,我家便有了自己的門路,也結識了不少這方面的人脈關係。不過這些年錦衣衛已經很難幫得上忙,家父還健在的時候就已很少做這方面的生意了,所以我得找些人,才能確定貨源、貨物的數量乃至交易時間、交易地點。”

  夏潯頷首道:“成,但是要快,越快越好,因為我很急!”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8 09:34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8章 苦中作樂的難兄難弟

  西門慶和夏潯身著儒衫,一步三搖地從獅子樓下來,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

  西門慶以扇掩口,剔著牙道:“楊老弟著實好運氣,難得他們手中有現成的鐵料,咱們定金交了,很快就可以起運了,你是要做長遠生意的,所以人家給的價錢還是很公道的,我曉得行情,這價錢沒有欺哄你。不過生熟鐵器有了著落,那毛皮、獸筋一類的東西卻比較麻煩……”

  西門慶把牙籤彈到地上,收扇道:“這東西想要大量購買,就只能從塞外著手,想要上等好貨,更得從塞外想辦法,本來要聯絡他們並不容易,不過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虧,一逃數百里,撇下許多缺衣少糧的老弱貧寡,糧食和壯勞力都被帶走了,他們擔心今冬熬不過去,主動派人過來尋找買家,這就成全了你了,咱們不但省了時間,還能省一大筆錢。”

  夏潯笑道:“這個,還是多虧西門兄手面廣,人脈多,要不然兄弟一個人兩眼茫茫,可就無從著手了,西門兄多費心。”

  西門慶笑道:“費心麼倒沒什麼,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氣,左手進、右手出,從中還可以撈上一筆,我那娘子持家教子,端莊賢淑,其實是個極好的女人,只是喜歡吃醋,尤其是見錢眼開。這一筆錢拿回去往炕上一拍,她還不服侍得我妥妥貼貼的?”

  西門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嘿嘿地賤笑了幾聲。

  夏潯提醒道:“不知大概什麼時候能夠聯繫到貨源呢?要是沒個準譜兒,我那裡便不好交待了。再說,我確實急著回去,這事兒還是快一些好。”

  西門慶道:“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著了,但是交貨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間,我來等消息吧,一俟這邊有了消息,我馬上派人去給你送信兒,到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去北平。運輸的車輛騾馬我來想辦法,通過水陸關卡巡檢衙門的關節我也可以幫你打通,不過這打通關節的花銷……”

  夏潯會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門慶乾笑道:“噯,反正是齊王的錢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肉痛。對了,這一次不比往常,貨物比起我以前偷運的東西多了十餘倍不止,這麼龐大的一筆貨物,運輸起來很難遮人耳目,說不定真會出什麼岔子,那時候就得動用你齊王府的關係了。”

  夏潯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去北平的話,我帶什麼交易?金銀還是什麼?”

  西門慶笑道:“其實他們對糧食、茶葉、布匹一類的東西更感興趣,喜歡以物易物。不過我們大張旗鼓地往北平運東西有些太乍眼了,還是用錢吧,金也可、銀也可,我大明通行寶鈔也行,他們都是認帳的。”

  夏潯欣然道:“那就好。”

  西門慶睨了他一眼,感慨地道:“初見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從應天府來,想不到你卻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紀比我還小著幾歲,莫非也和我一樣,是子繼父業,承襲錦衣?”

  夏潯搖搖頭,苦笑道:“小弟的情況比起你來可要複雜多了,一言難盡啊。錦衣錦衣,錦在哪裡呢?要是早幾年,大家打破了頭的也未必能加入錦衣衛?可現在……,錦衣衛已不是當初八面威風的時候了,自入錦衣,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呐。”

  西門慶深有同感地道:“是啊。誰能想到皇上一聲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錦衣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了沒牙老虎,天威難測啊。不過……”

  他深沉地道:“我總覺著,錦衣衛不會就這麼完了。人生起落,命運無常,一朝風雲際會,誰能保證錦衣衛就不能東山再……”

  他說著下意識地抬頭往天上一看,不由一怔,失聲道:“噫!果然風雲際會!”

  “什麼?”

  夏潯也抬頭往天上看去,就見頭頂上黑壓壓一塊濃重的烏雲,掩住了半邊天空,而另一半天空卻沒有一絲雲彩,深藍色的天空澄靜深遠,澄宇萬里,不見片雲。兩半天空之間相接的部分被陽光照得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不禁訝然道:“好難得的天象,瑰麗雄奇……”

  西門慶慢慢低下頭,他的鼻樑上有一顆晶瑩的水珠正緩緩滑落到鼻子尖上。西門慶仿佛突然化身為一個智者,用渾厚、沉穩的聲音道:“你沒發現,天要下雨了麼?”

  夏潯訝然道:“下雨?陽光正足,要下太陽雨麼?”

  聲音未落,天空中“喀嚓”一聲霹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豆粒大的雨點“劈嚦啪啦”地砸在地上,街頭百姓發一聲,狼奔豸突紛紛走散。刹那功夫,大雨扯天漫地,放眼一片迷茫,這雨真是又驟又急。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大叫一聲,提起袍裾就往前跑。這雨來得急,下得也大,真像是有個神靈站在天空中拿著大盆往下澆水一般,難得的是,另半邊天空看起來仍然是澄淨湛藍,透著明亮的陽光。

  兩個人只跑出幾十步,身上就被雨水澆透了,眯著眼往前一看,就見大雨中有許多百姓靜悄悄地站在那兒,正抻著脖子往他們這裡看,前邊有好多人,走路的、挑擔的、抱孩子的、推小車的,摩肩接踵,沸沸揚揚,這樣的場面本來沒有什麼,可是正下著大雨,他們居然不躲不閃,這就顯得特別詭異了。

  兩個人心裡有點發毛,扭頭看看,只見後面大街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雨霧,雨點有力地砸在地上,濺起片片水花,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蹊蹺,那些人到底在看什麼?

  一時間兩個人也顧不得多想,只是發力狂奔,等他們跑到近處,這才發現那雨竟然以那條街為界限,這邊瓢潑大雨,那邊滴水不沾,陽谷縣的百姓們正站在雨線外面好奇地欣賞著這幕難得一見的奇景,而他們兩個,就是被雨澆的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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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很狼狽地走在大街上,西門慶擰著衣服下擺,苦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缺德的雨。”

  夏潯拖泥帶水地往前走,懶洋洋道:“太陽雨我見過,陰陽雨我也聽說過,不過隔著一條街,一邊雨下的那麼大,另一邊滴雨不落,這麼邪性的雨,我也是頭一回見著。”

  兩人同時乜了身旁那只落湯雞一眼,異口同聲地道:“一定是你妨的!”

  西門慶哼道:“不要放屁瞅別人啦,我和你八字犯沖啊,自打遇見你,我這倒黴事就沒斷過,以前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兒,我家娘子從來都為知道,可你一來,我就讓娘子教訓了一頓。因為你那位彭姑娘,我已經打了兩天地鋪了,還說不是你妨的?”

  夏潯甩了把臉上的雨水,奇怪地問道:“你打地鋪,與我何干?”

  西門慶道:“怎麼不相干?前天晚上,我家娘子已經上床,我寬衣解帶正要與娘子親熱一番,可我剛剛把她摟在懷裡,她忽然問我,她和你家娘子哪個漂亮些。”

  夏潯問道:“你怎麼說?”

  西門慶道:“我當然說,你家娘子更俊俏些。”

  夏潯笑道:“那你就是活該了,這事須怨不得我。”

  西門慶理直氣壯地道:“我這叫實誠!哼哼,昨天晚上,好歹哄得娘子心氣兒順了,我再度寬衣解帶,正要上床親熱,誰知我剛一抱她,她居然又問我頭一晚上的話題,問我她和你家娘子誰更漂亮一些。”

  夏潯道:“不會又說實話了吧?”

  西門慶白了他一眼道:“你當我傻呀,我當然說我家娘子最漂亮,我家小東千嬌百媚,似玉如花,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夏潯撫掌笑道:“這就對了,女人都喜歡聽恭維話,哪怕明知你說的是假的,她也寧可你騙她。這一回嫂夫人心花怒放,西門兄應該能得償所願了吧?”

  西門慶垂頭喪氣地道:“別提了,這一回我不但又睡了地鋪,而且還是被娘子一腳踹下炕的。”

  夏潯奇道:“這又是為何?”

  西門慶委曲地道:“她說我現在不得了,都學會撒謊了……”

  夏潯默然半晌,同情地歎道:“其實吧,我覺得……嫂夫人就是在享受虐待你的過程。”

  西門慶一臉悲憤地道:“我也這麼想。”

  夏潯忍著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節哀順變!”

  西門慶很聽話,他已經垮下來的臉部曲線忽然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動著,一齊向上揚起,瞬間便完成了由悲痛莫名到眉開眼笑的艱難過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也眯了起來,嘴裡嘿嘿地發出幾聲奸笑,夏潯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戒備地道:“西門兄,你怎麼了?”

  西門慶看也不看他,屁顛顛地便往路邊跑去,嘴裡叫道:“啊哈!小酒兒,幾天不見已經長得這麼水靈了啊,嘖嘖嘖,來來來,讓我瞧瞧,這身段兒,這臉蛋兒,誰要是娶了咱們家酒兒,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酒兒是柳樹底下擺攤賣梨子賣棗兒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年紀不大,十三四歲,豆蔻年華,生得嬌小玲瓏,可是胸前一雙蓓蕾已經微微挺起了誘人的弧線,她的臉蛋圓圓的,帶著健康的紅潤,就像一隻誘人的紅蘋果,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笑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甜甜的樣子就像她攤子上擺放的水靈靈的梨子。

  西門慶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從小姑娘攤子上拿了一個最大的梨子,不懷好意地瞟著小姑娘開始羞紅起來的臉蛋,在那梨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汁水直流,仿佛啃的其實是人家小姑娘的嘴巴一般,連聲贊道:“甜,真甜啊……”

  小姑娘羞答答地垂下了頭,撚著衣角忸怩道:“西門大叔又來笑話人家。”

  西門慶趕緊聲明:“別別別,我才大你幾歲啊,要叫西門大哥,別叫大叔,我爹才是你大叔呢。酒兒妹子,可已找著合適的婆家了麼,要是實在沒有合適的,不如給你爹說說,乾脆嫁到我家來作妾吧,我的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些,可是很知道疼老婆的……”

  “西門大叔又來欺負人家,不跟你說了。”

  小姑娘害羞地跑到柳樹後面,又悄悄探頭看他走沒走,西門慶幾句話一說,好象占了人家莫大的便宜,笑得眉飛色舞,他喚了幾聲,不見酒兒出來,這才意猶未了地往攤子上丟幾文銅錢,興高采烈地走回來。

  夏潯啼笑皆非地看著西門大少,實在是無話可說。經過這兩天的相處,他已瞭解到西門慶家裡的情形和他的為人。這位與史上聞名的西門大官人同名的西門慶家有悍妻,又有一子一女。平時不管是來看病的婦人,還是家裡的使喚丫頭,亦或是街頭偶遇的美貌少女,西門大少總喜歡口花花地占人家一點便宜。

  其實他只是動口的時候多,動手也甚有分寸,西門慶長得儒雅斯文,又兼囊中多金,口雖花花卻是恭維打趣居多,夏潯發覺不管是他府上的丫頭還是就診的女病人,亦或街頭相逢的女子,並不怎麼討厭他的搭訕,只是一旦被他娘子發現,少不得要扭著他的耳朵,用雞毛撣子教訓他一番。

  可這西門慶卻是樂此不疲,也算一個異類,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就是《水滸傳》裡那個集地痞、惡霸、奸商、淫棍於一身的人物原形,實在令人大跌眼鏡。

  對自己的行為,西門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得意洋洋地啃著梨子,因為大雨和娘子而帶來的沮喪一掃而空,啃一口梨子,又對夏潯道:“對了,說到你那位娘子,你說她只是你的保鏢?這位姑娘很古怪啊,明明人人都知道她是女人了,偏就不肯承認,穿著一身男裝,整天在我家後花園裡晃來晃去,再這麼下去,別人都要以為我家娘子紅杏出牆了。你怎麼也隨她胡鬧,每次見了她還煞有介事,一口一個彭公子的叫?”

  夏潯臉上慢慢漾起神秘的微笑,眉頭微微一挑,輕輕笑道:“你不覺得這樣逗弄她才有意思麼?”

  西門慶看看他,撇嘴道:“你這人,很猥瑣!”

  夏潯:“……”

  兩個人回到“維生堂藥鋪”,換了衣服之後先去了西跨院兒,卻沒見到彭梓祺,再到後花園,一過月亮門,老遠就看見西門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還是一身男裝,儘管大家都已知道她是女子。

  西門慶微笑道:“這位彭姑娘很不錯,我看得出來,她對你其實是有那麼點意思的,只是不想叫你看出來,女兒家臉皮兒薄嘛,楊兄若是對她也有情意,就該主動些才是。俗話說,烈女怕郎纏,別看她現在對你若即若離不鹹不淡的,這層窗戶紙一旦捅開了,她就是百練鋼也化了繞指柔,你的快活日子也就來了,嘿嘿……”

  夏潯咳嗽一聲道:“看起來彭姑娘身子已經大好了,縱然還不能騎馬走長途,我們走水路回還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啟程回青州。”

  西門慶意外地道:“這麼快?”

  夏潯道:“嗯,那邊還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對了,西門兄,你醫術高明,家裡又是開藥鋪的,我想問你,可有什麼藥物是吃了之後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難發現異狀的?”

  西門慶道:“這樣的藥物自然是有的,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潯喜道:“真有這樣的藥物?哈哈,好極了,一客不煩二主,那就勞駕兄台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處。”

  西門慶臉色一變,失聲道:“你……你想對彭姑娘用藥?”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29 09:1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49章 春夢無痕

  夏潯沒想到自己索要一包迷藥,竟被他想出如此不堪的目的,可是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只能隨意找個藉口搪塞了一下。西門慶哪裡肯信,夏潯越是掩飾,西門慶越以為自己所料無誤。西門慶還以為他是拿那個冷美人兒沒有辦法,又著實地傾慕人家,所以才想用這樣的手段把生米煮成熟飯。

  西門慶頓覺重任在肩,有責任把這個誤入岐途的小兄弟領上正道,於是苦口婆心地勸道:“楊老弟,請恕為兄直言,你這個方法很蠢。要是不知道怎麼追求彭姑娘,你可以請教為兄啊。”

  “啊?”

  “老弟,為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應付女人這方面,在陽穀縣裡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實追女人嘛,很簡單的,不外乎雅容賣俏,鮮服誇豪。遠覷近觀,雙眸傳遞;捱肩擦背,健足跟隨……,假饒心似鐵,弄得意如糖……。明白了這番道理,眾香國裡,你將無往而不利。”

  聽了西門慶滔滔不絕一番說詞,夏潯奇道:“此話怎講?”

  西門慶把摺扇往掌心一拍,耐心解釋道:“這雅容賣俏,鮮服誇豪,說的是相貌打扮。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若是顏如宋玉,貌比潘安,還不容易討女人喜歡麼?再說這遠覷近觀,只在雙眸傳遞,捱肩擦背,全憑健足跟隨,這就是要學會察顏觀色,有點希望,就得厚著臉皮,陪著小心,甜言蜜語,死纏爛打。

  古人說得好:欲要活受用,先下死工夫嘛。還有那訕語時,口要緊;刮涎處,臉須皮,也是一個道理,權、錢、才、氣,得其一種便可左擁右抱,如果能集四為一,恭喜閣下,那真是天賦異稟啦……”

  夏潯聽了失笑道:“簡而言之五個字,就是潘驢鄧小閑了?”

  西門慶一怔:“此話怎講?”

  夏潯把這五個字的含意細細解說一遍,西門慶只聽得抓耳撓腮,喜不自勝:“妙!妙啊,這五個字,可比我的說法更加簡練貼切了,朝聞道,夕死可矣,想不到賢弟也是此道中人,賢弟既知這個道理,為何還要用迷藥行那下三濫的手段?”

  夏潯搖搖頭,無奈地道:“西門兄真的誤會了,我討這藥確實另有用處,西門兄只管取來便是。”

  西門慶見他執迷不悟,又語重心長地道:“賢弟,為兄年長你幾歲,有些道理說與你聽,你不要著惱。須知女人如花.花為君開,男人愛花,憐而惜之。想要抱得美人歸沒有錯,可是男歡女愛這種事,總要兩情相悅才好。若你用這般下作手段強行占了人家身子,那不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麼?一旦彭姑娘因此恨上了你,又或尋死妥活……,楊老弟,你這是傷天害理,使不得啊!”

  夏潯只聽得淚流滿面:“苦口婆心勸我做個好男人的居然是西門慶,這叫人情何以堪呐……”

  ※※※※※※※※※※※※※※※※※※※※※※※※※※※

  西門慶唉聲歎氣地拉開藥匣,他苦勸半天,夏潯卻一意孤行,他也沒有辦法了。

  想起那位清純可愛的一位姑娘要在他的幫助下被楊文軒辣手摧花,一向憐花愛花的西門大官人就禁不住的難過。可是,楊文軒一直同錦衣衛保持著密切的關係,而且還攀上了齊王這條線,顯然比他權勢大得多,他實在不敢得罪呀。

  西門慶內疚地抓出幾味藥材,按比例合在一起,把它們倒進搗臼,仔細想想,又返身回到藥匣櫃前,搬過小梯子爬到高處,取了幾味他秘藏的能夠增加情欲的藥物,下了梯子一齊放進搗臼裡。

  西門慶一邊奮力搗藥,一邊自言自語:“彭姑娘,對不住,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希望我加的這幾味藥,能讓你少一些痛苦,多一些歡樂,若你能因此而回心轉意,舍了自盡的念頭委身下嫁於他,也算是我西門慶將功贖罪了。他……人品雖然不大好,論家世論相貌總還是配得上你的。”

  院子裡,大車已套上了兩匹騾子,車子裡墊了柔軟的褥子,彭梓祺與西門大嫂依依道別後,已然坐進車裡,夏潯牽著馬等在一邊,西門慶匆匆走來,手裡提著口匣子,哈哈笑道:“給楊老弟準備了幾樣小禮物,耽擱了一會功夫。”說著籍送禮匣過去的機會,自袖底將那包藥遞過去,夏潯會意地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把藥揣進懷裡。

  西門慶還想再勸,可是這場合已經無法開口了,等他把夏潯送出門去,只能站在階下望著遠去的車馬幽幽一歎,悵然回府。小丫頭春香恰從前院兒走過,一眼看見自家老爺,生怕他又瘋言瘋語,連忙快步離開,趕出幾步,卻未見老爺靦著臉追上來,扭頭一看,西門老爺一臉的鬱鬱寡歡,春香不禁納罕不已。

  車子出了維生堂藥鋪,離開陽穀縣城,便向黃河渡口趕去。當初他們逆水西來,行舟不便,現在順河東去,乘船雖然繞些路,其實更快一些,再加上彭梓祺的病情雖已趨好,身子卻還虛弱,乘船也利於她的身體恢復。

  巧的很,渡口這條遠程客船就是彭家船行的,彭梓祺上船後和船老大打聲招呼,亮明瞭身份,立即受到了最隆重的接待,行船的客旅很少有單人間,彭梓祺卻住進了船上唯一的單人房間,一日三餐有人專門做好給她送進房去,名義上她還是夏潯的保鏢,可在這船上,她卻成了真正的大小姐。

  夏潯對此倒沒有什麼不滿,她正生著病,得到些照顧也就好的快些,至於保鏢責任,夏潯現在是在船上,那刺客莫名其妙從旅客中蹦出來的情節只有電影和小說裡才能出現那麼戲劇化的場面,他是不擔心的。船上的客人形形色色,夏潯有時和同艙的客人們聊聊天,有時站在船頭看風景,更多的時候是到單人艙間,和彭梓祺下下棋,談談天。

  夏潯一直沒有當面點破她的女人身份,彭梓祺也樂得如此,可以在他面前輕鬆自然,只是兩個人的關係,在這過程中,漸漸變得和睦起來。彭梓祺心中雖然仍然梗著一塊重重的心病,但是對他已經沒有輕蔑鄙視、冷若冰霜的神情了。

  當船到了青州地境時,彭梓祺的身體已完全痊癒,清晨時她在船頭舞刀,身手矯健利落,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船靠碼頭之後,兩個人就得牽馬上岸了,因為這條水路是不通青州的,接下來兩個人還要走陸路。

  從這裡再往青州去就不遠了,夏潯騎著馬,時快時慢,有時還會停下來在小河邊洗把臉,在樹蔭下乘會兒涼,彭梓祺只當是他擔心自己的身體依然虛弱,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慰貼的很。不過這樣一來趕路的時間就計算不好了,若是二人一直快馬趕路的話,傍晚時分就該進了青州城了,結果等到天黑,兩人離青州還差著小半天的路程。

  如果此時繼續趕路,說不定趕到青州城時已經關了城門,那時可就無處落腳了,好在這裡距青州已近,沿路大大小小有不少村鎮,夏潯與彭梓祺一商量,征得了她的同意,便在鎮上一家客棧落了腳。

  “當當”

  房門一響,彭梓祺趕緊把剛從馬包裡取出來的女人應用之物又塞回去,走過去打開門,就見夏潯笑吟吟地站在門口,懷裡抱著個酒罈子,另一隻手托著杯碟,說道:“這一路奔波,著實辛苦了,眼看就到青州了,今晚咱們喝幾杯如何?呵呵,我請了你幾次了,這一次你一定要賞臉才成。”

  彭梓祺心中一熱,讓開了房門,夏潯走進門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夥計,小夥計伸著右臂,從指尖到肩膀,一溜兒排開四個盤子,都是些豬耳朵、醬驢肉一類的下酒菜,另一隻手還著一隻小木桶,裡邊是香噴噴的米飯。小夥計把菜肴麻利地擺在桌上,向二人彎腰一笑:“兩位客官,請慢用。”

  小夥計出去,順手給他們帶上了房門,夏潯道:“鄉間沒有什麼佳餚美味,這幾道下酒小菜口味倒也不錯,請。”

  彭梓祺睨了他一眼,一彎腰便扣住了酒罈子,振腕一揚,酒罈飛起,穩穩落在她的掌心,夏潯不禁贊了一聲:“好功夫!”

  彭梓祺輕輕一笑,掌心不無賣弄地一顫,酒罈在手中便呼地轉了一圈,她拍開泥封,五指扣著壇底,給夏潯穩穩地斟了杯酒,又給自己斟上。

  “好酒!”夏潯嗅了口酒香,端起杯來喝一大口,又挾了一筷子醬驢肉丟進嘴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潯欲哭無淚。

  他沒想到彭梓祺的酒量這麼好,他又是勸酒,又是行酒令,變著法兒的讓彭梓祺喝,彭梓祺倒也爽快,酒到杯幹,絕不扭捏,可是現在也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了,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眸子越來越清澈,根本看不出一點要喝醉的意思。

  “看來,只能出絕招了!”

  夏潯萬般無奈,自袖中悄悄摸出那個事先準備好的小紙包兒輕輕捏破,使個口渴要喝茶水的藉口支開彭梓祺,迅速把藥面兒撒進她的懷中。當彭梓祺回到座位的時候,夏潯做出不勝酒力的樣子笑道:“彭公子好酒量,再喝的話,我卻要出醜了,咱們就杯中酒吧,喝完了這杯酒,咱們就歇下吧。”

  彭梓祺聽了微微生出些不舍的感覺,她輕輕舉起酒,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情絲隨著目光在夏潯身上輕輕一繞,低聲道:“幹!”

  “當當”

  夜深人靜,夏潯鬼鬼祟祟地站在彭梓祺窗外,輕輕叩了叩窗子:“彭公子?”

  房中無人回答,夏潯又輕輕叩擊了幾下,仍然沒有聽到回答,他得意地一笑,立即向客棧後院兒繞去。

  這是距青州極近的一個小鎮,地處交通要道,鎮子裡人口卻不多,這裡的住戶主要是靠給過住客商提供飲食酒水、住宿打尖的服務生活,此外就是村東頭設有一個巡檢所,那裡有兩位巡檢老爺和六七個幫閒夥計,因為有他們在,所以鎮上治安很好,雖不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卻也極少發生什麼案子。

  客棧的後院兒很大,圈了一畝多地,院子裡種著許多蔬菜,貼牆頭是一排馬廊,夏潯和彭梓祺的馬就拴在馬廊裡。夏潯住店後已經仔細觀察過這裡的情形,他四下看看,悄悄潛到馬廊裡,馬廊中拴著兩匹馬,三匹騾子,還有一頭毛驢,都是住店客人的,那兩匹馬正是他和彭梓祺的坐騎。

  夏潯捋了捋自己那匹黑馬的鬃毛,安撫了坐騎的情緒,然後解開韁繩,牽著它躡手躡腳地走出馬廊,摸到後院牆邊。那裡有個角門兒,從裡邊插著,夏潯輕輕打開後門,又虛掩上,牽著馬走出小鎮,這才翻身上馬,揚手一鞭,策馬向青州疾馳而去。

  這一夜,彭梓祺做了一個很古怪、很荒唐的夢。

  她曾經幾次做過同樣的春夢,一個很羞人的春夢,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夢中,她做了新娘子,羞怯而忐忑地坐在床邊,聽著窗外那吵得人不得安生的鎖呐聲,然後忽然就靜下來,她從蓋頭下面的縫隙間看到一雙男人的腳,一枝刻著如意星的秤桿兒伸到了蓋頭下面,貼著她發燙的臉蛋輕輕挑起,然後眼前一亮,她就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狀元袍的新郎倌兒。

  可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模樣,似乎他從胸部往上,都籠罩在一團霧裡,無論她睜大眼睛如何努力地去看,都看不清他的模樣,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的夢就做到這裡。她很害羞,對誰都不敢講,怕她的娘親或者姐妹們笑話她想著要嫁人了。

  可是今夜,她又做起了那個夢,可怕的是,這一次那個男人走到她面前時,她就似乎已經知道了他是誰,那根帶著如意星的秤桿兒再一次挑起了紅蓋頭,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睜大眼睛去看,而是只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心頭小鹿亂撞。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以前怎麼就看不清他的模樣呢?原來他就是楊文軒!

  太可怕了!

  並不是楊文軒可怕,他有什麼可怕的,不也是一隻鼻子兩隻眼嘛,又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野獸。可怕的是他做的事,他竟然在脫自己的衣服,然後……然後做起了更可怕的事。而她竟然沒有反抗,真是太可怕了!

  這個夢,比她以前做過的所有的夢都更荒唐、更古怪。情欲如潮,一波波地有力地衝擊著她的身體,梓祺很羞,臉蛋很燙,她那兩條修長腴潤的大腿有力地絞在一起,鼻腔中發出難耐的膩人的呻吟……

  繁星滿天,弦月一輪,弦月掛在樹梢上。

  一人一馬風馳電掣,馬蹄過處,敲碎了夜的寧靜……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6-30 09:31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0章 夜青州

  青州城頭,姜哲和葛秋文兩個老兵油子抱著槍遛達了一陣,踱到城樓位置時,見小旗官不在,便貼著碟牆坐下,開始享用夜宵。薑哲從懷裡掏出媳婦兒給他烙的大糖餅,扯開一半分給葛秋文,葛秋文也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邊是兩個饅頭,還有些鹹菜以及碎肉沫兒,兩個人就著衣襟擦擦手,一口餅一口菜地吃起來。

  薑哲嚼了口大餅,幸災樂禍地道:“噯,我聽說齊王爺前天把咱們青州都指揮分司、布政使分司和青州府衙門的幾位大老爺喚了去,劈頭蓋臉一頓臭駡,聽說是因為前些天本城秀才楊旭在家中遇刺的事被王爺知道了,王爺大怒,訓斥眾位大人說青州府境乃是他的藩國,若是諸司衙門治理不力,連青州府城裡面都匪患橫行,王爺就要調三護衛的兵馬來負責青州治安啦。嘿,這可好,要是王爺來真格的,咱們就不用整晚站在這兒嗆風了,也能回家摟著婆娘快活夠了美美地睡大覺嘍。”

  葛秋文撇嘴道:“屁!這是齊王爺借機發作而已,真要是由王爺派兵負責青州治安,動動腦子好好想想,會有你的好處嗎?”

  薑哲納罕地道:“這怎麼不是好事呢?有三護衛的兵馬巡城守城,咱們輕輕鬆松幹拿餉錢,還不是好事?”

  “你傻啊!”

  薑哲啃了口大餅,翻著白眼訓斥自己的老夥伴:“別的咱不知道,就說這城門稅吧,要是三護衛守了城,還有你的事嗎?人家想收多少收多少,收上來多少是多少,還能分給你不成?咱們兄弟站夜崗時是辛苦,可守城門時也有油水啊,真要換了王府護衛兵馬,你喝西北風去啊?光指著軍餉,你媳婦兒捨得給你烙白麵饃饃夾肉沫兒?”

  葛秋文摸摸腦袋,嘟囔道:“敢情你有兩兒子,飽漢子不吃餓漢饑了。我家可就三個丫頭片子,我寧可趁著年輕力壯多跟老婆膩著,怎麼著也得生個兒子出來,要不然賺了錢給他娘的誰用啊?”

  一說到兒子,姜哲眉開眼笑起來:“要說兒子啊,我那兩個兒子都出息著呢,噯,老薑啊,再過一年功夫,我家老大和你家二丫頭的歲數就都到了婚嫁之齡了,咱們拉個親家怎麼樣?我那婆娘你是知道的,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你家二丫頭要是嫁到我們家來,絕不會受婆婆欺負。”

  葛秋文哼哼唧唧地道:“嫁你們家?成啊,彩禮呢?你能出多少,我家大丫頭嫁了北城汪家油鋪老掌櫃的小小子,那聘禮可是……”

  薑哲氣道:“你怎麼就認錢呐,咱們哥倆談錢多傷感情,你光說汪家給的彩禮多,你咋不說你家大丫頭在汪家多受氣呢?婆婆厲害、妯娌擠兌……”

  葛秋文哼道:“那也比窮受氣強。”

  正說著,城下有人叫道:“開門!開門!”

  兩個人一開始沒搭理,可城下那人仍然在喊,薑哲站起來,趴在城頭上沒好氣地向下喊:“夜間閉城,不曉得規矩嗎?蹲著吧你,明早再開城。”

  城下那人厲喝道:“馬上開城,放我進去,我是齊王府的人,有要事報與王爺,耽擱了王爺的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齊王府的人?”

  葛秋文吃了一驚,忙收起吃食站起來,往城下看看,隱約可見一條人影,形貌五官全看不清楚,便道:“你有什麼憑據說是齊王府的人?”

  城下那人道:“我身上有齊王府的穿宮牌子為證!”

  姜哲和葛秋文對視一眼,忙去取了個筐子,用繩子系下去,葛秋文向下面喊道:“勞您駕,把牌子放在筐裡,我們得先驗過了你的身份才成。”

  那人依言把腰牌放進筐中,二人把筐提回來,就著燈光看那腰牌,果然是齊王府的穿宮牌,還是象牙制的,沉甸甸的摸著十分的光滑細膩,看這樣子,城下這位爺在齊王府裡職司官階不低。

  雖說夜間閉城,禁絕出入,可規矩是人定的,就算是天子腳下的金陵城,也不是鐵打的規矩絲毫不得通融,更何況是這山東地面上的青州府。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達官權貴夜間出入的事情,此刻驗過了腰牌,葛秋文忙把筐子又放下去,說道:“這位老爺,要開城門,那得請了總旗大人的令才行,小的不敢作主,老爺請坐到筐裡,我們拉您上來。”

  說著趕緊向薑哲招呼:“快點,快點,過來幫把手,怠慢了貴人,少不了挨一頓排頭。”

  那人依言坐在筐裡,讓兩個人用軲轆架兒拉著,緩緩升上城頭。

  這青州城此前千餘年來一直是山東地面上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每次中原大戰,青州都是戰事最頻繁的地區,所以歷經千百年的經營建設,青州城池高大堅固,易守難攻。城牆高有五丈六,上半部分是微微向外傾斜的,極難攀爬,那筐升高一半,就已不再貼著城牆,微風吹來,稍稍有些動盪。

  筐提到城頭,未等姜哲和葛秋文伸手相拉,那人就一攀城牆,俐落地跳了進去。城頭二人一瞧,這夜入青州的人頭戴一頂瓦愣帽,直壓至眉際,頜下一部鬍鬚,看模樣該有三十五六歲上下,身上穿一件短褐,腳下是一雙抓虎的百納布鞋,正是步行趕長趟的打扮。

  這人上了城頭把手一伸,葛秋文忙畢恭畢敬地把象牙腰牌遞過去,那人揣在懷中,一言不發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了。薑哲沖著他的背影輕輕呸了一聲,低聲罵道:“神氣什麼,鳥人一個,不仗著齊王府的勢,爺們都不正眼看你。”

  兩個人收好了筐子,又貼著牆根坐下來,繼續吃著東西,談他們的兒女親事。至於今夜的城頭來客,不過是他們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插曲,他們扛槍站崗僅僅是為了混口飯吃而已,懶得多加理會。

  ※※※※※※※※※※※※※※※※※※※※※※※※※

  夜深了,馮西輝已經睡下。

  馮西輝不嗜酒,不好色,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慣。因為堅持不懈地勤練武功,雖已年逾四旬,他的體能卻是剛剛達到一個男人的巔峰狀態。

  “咚咚咚!”窗上傳來一陣叩擊聲,馮西輝猛地醒過來,這一醒立即發覺有些不對。劉旭和安員外沒有資格主動與他取得聯繫,只有張十三……,而張十三早已化作一坯黃土。深更半夜,這是誰在敲窗?

  馮西輝霍地坐起,低聲喝道:“什麼人?”

  “馮兄出來一見,不就知道了?”

  窗外那人說話的口音很怪,馮西輝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從未聽過這樣的口音。他當然沒有聽過,因為這口音是六百多年後的普通話,與這時候的吐字發音自然有著一定的區別。馮西輝還待再問,只聽腳步聲悉索響起,那人已然向外走去,馮西輝無暇多想,急急起身穿了衣裳,便向外追去。

  馮西輝沒有攜帶兵器,他的繡春刀藏得極為穩秘,取用並不方便,而且他不是巡檢官,沒有隨身的佩刀,不過馮西輝藝高人膽大,就憑一雙肉掌,自信也沒有幾個人能把他怎麼樣,所以他夷然不懼。

  馮西輝取下門閘的橫木,打開房門立即向旁邊一閃,看看沒有異樣,這才閃身出去,就見一道人影直挺挺地立在他家院前的矮牆頭上,見他出來,向他招一招手,便縱身跳了下去。

  馮西輝沒有再開院門,立即縱身過去,伸手一按牆頭,騰身飛掠出去,這一刻他雙腿蓄力,已然做了防備,只恐那人伏在牆下偷襲,不想竟是安安穩穩地落地,稍一定神,銳利的目光一掃,就見那人已在淡淡的月光下向遠處奔去,馮西輝懊惱不已,立即拔足追趕。

  馮西輝懊惱,是因為有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又不能不追上去,他的心中藏著太多的秘密,不搞清這個人的身份來歷和目的,他真要寢食難安了。

  馮西輝的住處本就偏僻,那人拔足所逃的方向更加偏僻,這倒正合馮西輝的心意,因為他也不想被巡夜更夫看到他夜間行動的身影,只是如此一來,馮西輝也更加警覺。兩個人一個跑一個追,很快到了西城一片極空曠的地方,這裡本來是一片樹林,拜齊王所賜,為了建新王府,最近在這裡又是掘土、又是移樹的,挖的地面坑坑窪窪。

  那人在林邊站定,負手等著馮西輝,馮西輝追到近處,先放慢了腳步,機警地左右看看。因為挖掘和砍伐的原因,這裡的林木已變得極稀疏了,而且那些樹沒有合抱的大叔,如果藏了人,是難以逃脫他耳目的。馮西輝細細一察,確定只有眼前一人,登時心中大定。

  馮西輝隔著兩丈多遠站定身子,沉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深夜引本官至此?”

  “本官?”

  那人輕輕一笑,扶了扶瓦楞帽沿兒,挪揄地道:“不知你這位官,到底是青州府的檢校官呢,還是錦衣衛的總旗官?”

  馮西輝一聽攸然變色,他在青州已潛伏四年多,時至今日,卻突然被人一口叫破身份,揭開了藏在他心裡的最大秘密,這一驚幾乎駭得馮西輝跳起來,他鐵拳一緊,顫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道:“想知道我是什麼人?接著!”一揚手,一件東西便向馮西輝拋來。

  那東西是呈拋物線的角度揚過來的,縱是暗器也難傷人,可馮西輝仍然十分小心,他一甩袖子纏在手上,隔著衣袍將那東西接住。這時正是月初時分,天空雖然晴朗,卻只有一彎弦月,馮西輝將那東西接在手中籍那稀薄的月光仔細看看,又輕輕一摸上面的字跡,不由駭然叫道:“齊王府?”

  那人慢條斯理地道:“我已去過知府衙門,仔細查勘過了你的房間……”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頓,卻沒發現馮西輝露出什麼驚慌異樣的神態,心中頓時大定:“果然,所有機密要害的東西,都藏在他的住處。”

  既已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所在,這人便呵呵一笑,說道:“馮總旗,你很小心啊,在你的簽押房裡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捉住你把柄的東西。”

  馮西輝心中暗暗泛起殺機,獰笑道:“你是怎麼查到我身份的?是齊王令你前來的麼?你既是齊王府的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為何不率大隊人馬前來,卻把我叫到這裡問東問西?”

  “哦?我該喚人來擒你麼……”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隨即輕啊一聲,好象突然想通了什麼,遲疑著說道:“馮總旗,你好大的膽子!皇上早有明諭頒下:錦衣衛除儀仗、宿值之責外,其他職司全部終止,你竟然改頭換面,潛赴青州,圖謀不軌,該當何罪呀?”

  馮西輝何等老辣,窺其神態,聽他說話,不由心中大恨:“他媽的!原來這個混帳東西只是知道了我是錦衣衛,並不知道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可恨!我竟自己說漏嘴了。”

  從眼前這古怪口音的人表現出來的反應和試探性的問話,馮西輝已判斷出這人定是不知從什麼門路查到了他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當初在應天府時認識他的人,因為識破了他的身份,所以對他就職青州檢校感到事有蹊蹺,這才引他出來相見。

  此人想必正打著主意,套出他的目的以奉迎齊王,甚至從他身上撈取什麼好處,可恨自己一時不察說漏了嘴,簡直是擺明瞭告訴對方,自己此來青州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對方肯就此善罷甘休才怪。

  “且慢!”馮西輝心中一動,忽然想::“這人既然不知我來青州的真正目的,半夜引我出來詐問消息,那麼此刻就應該只有他才知道我的身份,不會已然稟報了齊王,從他別無幫手只有一人來看也是如此,他不是還拿不定主意如何對我,也是想獨吞這份好處,如果我殺了他……”

  心念一動,馮西輝雙足立刻開始凝力,一面有意無意地向前靠近,一面答道:“馮某在青州待了整整四年,想不到今天竟被這位朋友看破了身份,實在是天意。可是,識破了我的身份,對閣下實無半點好處,你要知道,我來青州,乃是朝廷的一個大秘密……”

  那人急道:“什麼秘密?”

  馮西輝陰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就不應該叫人知道,否則,那還是秘密麼?”

  那人忽有察覺,驚叫道:“站住說話,不要過……”

  他還沒說完,馮西輝縱身一躍,五指箕張如爪,便向他狠狠抓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 11:09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1章 殺人不用刀

    那人一見馮西輝縱身撲來,大驚之下拔足便逃,儘管他逃得十分迅疾,可馮西輝的掌緣還是觸到了他的肩頭,那人向前一個踉蹌,只覺肩頭好似被烙鐵燙了一下似的,又熱又疼,半邊臂膀都沒了力氣,不由為之大駭。

    他早知馮西輝的武功了得,可是直到真正交手,才知道馮西輝的武功竟已高明到了如此地步,根本不是他能正面抵敵的,因此立即放棄了繼續撩撥馮西輝殺機的想法,他“哎喲”一聲,拔足飛奔,一個身子在土坑林木間彈跳如丸,度竟也快得驚人。

    馮西輝咬緊牙關,自後緊追不捨,那人似乎比較熟悉這裡的地理,仗著地面坑窪不平,不時又有各種樹木甚至裸露的樹根可以阻礙追兵,東奔西竄動如脫兔,馮西輝恨得牙根癢癢,卻始終抓不到他。二個人在林穿梭往來,馮西輝漸漸追出了真火,他雙眼緊盯前邊那個身影,只想把他斃在掌下,除此之外再不做他想。

    那人逃著逃著漸漸感動力竭,不敢再在林周旋,開始向林外逃去,眼看前邊出現一塊空曠的平地,孤零零生著幾棵樹木,由此穿過去,斜坡下就是一片破破爛爛的民宅,若被他逃進那裡,藏身之處甚多,再想捉他就難如登天了,馮西輝不禁大急。

    那人似乎也現逃生有望,一矮身加快了腳步,同時得意笑道:“馮總旗,只要被我逃走,把你的身份張揚開去,哈哈……”

    馮總旗聽他語含威脅,又見前方出現一片空曠的土地,機會難得,猛地一提氣,疾喝一聲,竟然使出了“八步趕蟬”的輕身功夫,身影快若飄風疾如飛鳥,一雙鐵掌向他背心狠狠拍去。

    “八步趕蟬”要在短時間內快逾奔馬,確實是辦得到的。不過那主要是靠練武之人的奔跑技巧和刹那間的爆力,八步之內他的度或許真能追上飛蟬,但你若讓他用同樣的度跑上八十步,他累癱了也辦不到。這正如一個力士驟然力,可以舉得起千斤巨石,但你若讓他平舉一柄三斤重的鐵劍,舉上兩個時辰,打死他都辦不到。

    不過短時間內的這種爆力著實驚人,淡淡月色下,馮西輝的身子幾乎變成了一道虛影,有如離弦之箭,兩人之間的距離迅拉近,就在這緊要關頭,就聽“噗”地一聲悶響,正在狂奔的馮西輝身分離,一顆大好頭顱在半空停了一停,“嗵”地一聲落在地上,他的身子只剩下平平的肩頭,腔子裡一團血霧狂噴,可他的身體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向前沖出兩丈多遠,雙掌擊在那人背上,這才“嗵”地一聲栽到地上。

    雖然因為馮西輝身分離,掌勁已懈,可是驟然受他一擊,那人後背還是如同了兩記鐵錘,悶哼一聲向前僕去。他在地上滾了幾圈,卸去了掌勁單膝跪地撐起了身子,只覺喉頭腥甜,兩眼金星亂冒,一口鮮血湧到嘴邊,被他緊緊地抿住。

    風來,樹影婆娑,一切重歸靜謐。

    那人緊閉著嘴,急促地呼吸了幾下,硬生生咽下口鮮血,這才慢慢地站起身子,輕輕摘下了那頂瓦愣帽。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雖然頜下有須,可是看他那剪影般清晰的五官曲線,分明就是夏潯。

    ※※※※※※※※※※※※※※※※※※※※※※※※※※

    這個人正是夏潯,他事先勘探好了地點、算計好了時間,早在一個月前便策劃了今夜這場謀殺。

    夏潯慢慢走到馮西輝身邊,從他懷裡找出了腰牌,檢視一番揣回了自己的腰包。這枚玉牌的作用不僅僅是用來進城的,他事先把腰牌拋給馮西輝,就是預防行刺失敗,一旦失敗,這枚腰牌的作用就是洗清他的嫌疑,同時讓馮西輝疑神疑鬼不敢聲張,甚至就此逃之夭夭,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

    他沒有去看馮西輝的屍體,身已經分家,還用管他死活麼?夏潯的時間很緊。

    他在林間迅忙碌了起來,因為考慮到馮西輝武功很高,追逐行動路線很難按照事先確定的唯一路線行走,所以他準備了五根鋼絲,在五個不同的地點設置了埋伏,無論他把馮西輝引向哪裡,或者被馮西輝追向哪裡,都能確保馮西輝人頭搬家。

    找回這五根鋼絲費了他一番功夫,等他辦完這一切,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疾步走到一塊巨石旁的土坑裡,片刻功夫,他又鑽出來,懷裡揣著一件東西,提起馮西輝的人頭,拖起他的屍身,很快消失在月色之……

    深夜,正是城池巡弋防禦最鬆懈的時候,一道人影悄悄地出現在城頭,一條繩索折成雙股,用了一個巧妙的扣兒套在牆垛上,那人飛身躍出城頭,沿索疾下。

    五丈高的城牆,高處又是微微向外傾斜的,縱然有飛抓在手,沒有專門訓練過且有足夠體力的人,站在城下也是掛不住城牆爬不上去的,而且時間一長極易被城頭的巡視者現,但是要下去就容易多了。他飛快地向下滑去,每滑出一丈左右的距離便微微頓一頓身子,等他到了城下,立即向草叢一伏。

    兩個抱著大槍的巡城士兵打著哈欠走了過去,他悄悄站起,輕輕一抖繩索,繩索飄然落下,這人將繩索急急收起,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動靜,隨即以一種蛇伏鼠竄的古怪動作,很隱蔽地離開了城池監視範圍,悄悄遁進了兩裡地外的一片小樹林。

    樹林拴著一匹黑馬,馬嚼頭勒住了馬嘴,夏潯解開繩索,撕下鬍鬚揣在懷,扭頭望向青州城。這時候,城正有一處房舍火頭剛剛竄上房梁,熊熊烈火映紅了半邊天空,他在城外也看的清清楚楚,夏潯不由微微一笑。

    他潛回馮西輝的住處後並沒有進行仔細的搜索,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挖出事先埋在荒地的一壇桐油,趕到馮西輝家裡,放了一把撲不滅的熊熊烈火。他雖已確定了當初簽字畫押的那份狀紙就在馮西輝的家,可一人藏物,千人難尋,深更半夜的要想尋找的話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放一把火足夠了,就算那張紙藏在什麼鐵匣,埋在炕底下,不能直接被燒掉,也會被熊熊烈火的高溫烘成灰燼,只要能把它毀掉就好。

    夏潯鞭馬如飛,疾如星火地趕回他住宿的小鎮。涼爽的風撲面而來,讓人心懷大暢。當他趕回客棧的時候,天邊剛剛露出一線魚肚白,在那個時代,是沒有人起這麼早的。夏潯早在進入鎮子前就下了馬,他將馬牽回馬廊,重新插好後門,躡手躡腳地趕回了自己的住處。

    他的房間和彭梓祺的房間是緊挨著的,夏潯躡手躡腳地走到彭梓祺窗外,側耳傾聽一陣,裡邊只有隱隱的呼吸聲,此外並沒有什麼動靜。夏潯微微一笑,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該處理掉的東西他在路上就已全部處理掉了,那塊腰牌也被他暫時埋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現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夏潯長籲了一口氣,仰面倒在床上。一夜奔波,他已汗透重衣,這時卻覺乏力的很,也無心去換了。這一躺下,他才感到從肺腑處傳來的陣陣隱痛。夏潯不由暗暗後怕:“厲害呀,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的技擊高手,這兩掌若是被他擊實了,就算不死我也丟了半條命,那種情況下怕是不能安然回來了。

    幸好……,一切都沒有出乎預料之外。鋼絲已經收回,桐油是利用府修繕的機會,偷偷從工料偷取的,那枚象牙腰牌也被他拿了回來。齊王府的人半夜進城,按常理,放行的巡弋士兵是不會言與他人知道的,更不可能在馮總旗死訊傳開之後,想到此事與馮西輝之死有關,想到了也不會多事去府衙提供線索,給自己找麻煩;就算那兩個卒子真的去了,府衙也不會把此事與齊王府聯繫起來,進而向齊王府求證……

    總之,雖然驚險,天衣無縫。只有安立桐和劉旭,那兩個人會不會因為張十三和馮西輝的先後離奇死亡對他產生懷疑,眼下還是一個未知數。但這兩個小卒子,既便起了疑心又能如何呢?

    夏潯思來想去,對今晚的行動從頭到尾仔細回想了一遍,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痛腳,這才放心地睡去。

    夏潯有傷在身,又奔波勞累了一夜,這一睡當真香甜,他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覺得身邊似乎有人。是的,一定有人,脖子上癢癢的,好象有一縷絲在輕輕地撩撥,臉上甚至感覺到了輕輕的呼吸……

    夏潯霍然張開眼睛,這一睜眼,就看到一張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般的美麗面孔,夏潯突然一睜眼,似乎把那人也嚇了一跳,急忙的一挺腰肢,拉開彼此的距離,白玉無暇的臉蛋兒微微有些羞紅。

    咦?好漂亮的妞兒

    柳眉杏眼,粉腮如桃,秀美的臉頰,尖尖的鼻子,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眸子,五官仿佛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無一處不巧到極處,美到極處。那一頭濕潤亮的秀披在她的削肩上,更增幾味柔媚可人的味道,這位姑娘清麗的就像一隻剛剛洗得乾乾淨淨的香水梨子。

    夏潯瞪大眼睛,正想再看個清楚,忽然覺得這美人兒有點面熟,仔細一看,不由身子一縮,失聲叫道:“啊彭姑……公子,你幹什麼?”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 11:10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2章 彭大姐的推理

    看到夏潯的動作,彭梓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暈著臉嗔道:“你怕個鬼啊,我能吃了你不成?”

    夏潯訕訕地道:“啊啊……,我睡懵了,才醒過神來。”

    昨夜那場*夢,可真把彭姑娘折磨苦了,等到天光大亮藥勁兒過去,她悠悠醒來,只覺身上汗出如漿,酸軟乏力,登時起了疑心。其實若只是讓她服下使人沉睡不醒的藥,一覺來神清氣爽的,她也就不會現什麼異樣了,誰料西門慶自作聰明地加了料兒,反而讓細心的彭梓祺察覺有異了。

    一俟現不對勁兒,彭姑娘迅檢查了自己的衣衫和身體,並未覺被人**的跡象,既然不是劫色,想必就是求財了,於是她又趕緊起身檢查自己的包裹,結果包裹也是紋絲沒動,這一來彭姑娘可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她隱隱感覺到似乎是被人下了藥,可是人沒事,財也沒事,這未免……

    忽地想起夏潯,她又趕緊跑到夏潯的房間,夏潯雖然關著門,可是以她的手段,想要悄無聲息地打開門戶實在容易之至,她進了夏潯的房間,現夏潯還在呼呼大睡,這才放下心來,轉念一想,又去檢查了他的馬包,一應財物樣樣不缺。

    百思不得其解的彭梓祺便回了自己房間,打回水來清洗打扮,等她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換了一套貼身小衣,重新著裝再次來到夏潯的房間,現他仍然在呼呼大睡,心疑竇又起。

    女兒家洗浴總是很麻煩的,她本來起的就晚,這一番收拾又不知耗費了多少功夫,看看天色,再有一個時辰就該到午了,可夏潯還在大睡,這就不尋常了。兩個人一齊往陽穀走了一遭,她已經知道夏潯習慣早起,每次她起床時,夏潯都早已收拾停當,今天這是怎麼了?

    有此疑慮,她才湊到夏潯身邊,仔細打量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一陣兒,她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那場旖旎香豔的夢境,夢讓人耳熱心跳的羞人情境,與眼前這個熟睡的男人不斷地交織融合起來,一時間神思恍惚,浮想聯翩,心頭小鹿亂撞的彭姑娘竟未現自己的頭灑在了夏潯的頸上,竟爾把他驚醒。

    夏潯坐起來,抓過袍子披在肩上,心虛地對彭梓祺道:“早啊!”

    彭梓祺道:“早。”

    她答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著夏潯,看得夏潯心裡毛,忍不住問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噓……”彭梓祺豎指於唇,示意他噤聲,彭梓祺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看看院無人,又折返回來,湊到夏潯身邊,鄭重地問道:“你有沒有覺有什麼不對?”

    夏潯茫然道:“沒……啊……”

    彭梓祺輕輕吸了吸鼻子,肯定地道:“你出了很多汗”

    “呃……是啊。”

    “我昨夜也出了很多汗”

    “哦?”

    彭梓祺的臉色更加嚴肅了:“你有沒有感覺一覺醒來很累?”

    “啊……,唔……”

    “我從你的臉色上看得出來,你非常疲倦。我一覺醒來,也覺得非常疲倦,嗯……腰還有點酸。”

    夏潯松了口氣,趕緊道:“啊,是啊,是啊,我也……我也覺得很累。”

    彭梓祺神色一緊,急忙又問:“那你有沒有做夢?”

    “啊?”

    彭梓祺臉蛋一紅,趕緊擺手道:“算了算了,當我沒問。”

    夏潯一臉茫然地苦笑道:“彭姑娘,你倒底想說什麼啊?”

    彭梓祺直起腰來,開始在房踱步,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有問題,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夏潯被她弄得忐忑不安,連忙問道:“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停下腳步,很認真地道:“咱們喝的酒有問題!”

    夏潯心嗵地一跳,臉色已經有些變了,他勉強笑道:“酒……酒的味道很好啊,能有什麼問題?”

    彭梓祺盯著他的眼睛,忽然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我懷疑……咱們喝的是假酒!”

    “啊?假酒!”

    “對,假酒!”

    彭梓祺沉著地分析道:“我平時喝了酒,絕不會睡得這麼死,更不會醒後這般疲倦,可我昨夜居然睡得死死的,到現在還周身乏力,非常困倦,還有你,平時比我起的還早,今天竟然一覺睡到現在,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這個……,嗯,的確有問題。”

    “這就對了”

    彭梓祺“啪”地打了個響指,做出了分析結論:“本來,我疑心這裡開的是一家黑店,可我已經仔細檢查過,我們沒有任何損失,那麼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了,這店不是黑店,這店主卻是奸商,他們賣的是假酒”

    夏潯訥訥地道:“這個……彭公子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你打算怎麼辦?”

    彭梓祺抱著肩膀,捏著下巴沉吟起來:“我還沒有想好,你說咱們是把掌櫃的叫來臭駡一頓,然後叫他免了咱們的店錢和飯錢呢?還是乾脆拆了他這家店?”

    夏潯嚇了一跳,趕緊道:“依我看,還是算了吧。”

    “怎麼?”

    “好歹我也是青州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啊,俗話說幫親不幫理,反正咱們也沒啥損失,要是在這裡大吵大鬧的話,這鎮上的人還能傳咱們的好話嗎?有損名聲的。”

    彭梓祺搖頭歎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夏潯乾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彭梓祺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什麼江湖人呐,口口聲聲講什麼江湖。你還不起來麼?”

    夏潯看看天色,說道:“都快晌午了,咱們就別頂著日頭走了,乾脆歇個晌兒,下午回城。”

    彭梓祺頷道:“也好,我也覺得有些乏,那我回去再歇一會兒。”

    “好……”

    彭梓祺走到門口,遲疑了一下,又扭頭問道:“你昨晚……真的沒做夢吧?”

    “嗯?我為什麼要做夢?”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

    彭梓祺趕緊溜出門去,閃到廊下又羞又惱地頓了頓腳:“傻丫頭,你做夢,人家就也得跟著你做夢?做夢就能和你做一樣的夢?還一直問一直問的,真是沒羞沒臊”

    彭梓祺自怨自艾地說著,院子裡一個恰好經過的店小二,見這位客官一身男裝,卻是一副十足的女兒嬌態,不禁看直了眼,彭梓祺一眼瞧見他,立即惡聲惡氣地喝道:“看看什麼看,奸商哼”

    彭大小姐一甩長,很傲嬌地回房補覺去了,丟下那店小二一臉茫然。

    ※※※※※※※※※※※※※※※※※※※※※※※※※※※※※

    馮西輝死了,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他不是本地人,葬禮是由他的好友兼上司趙溪沫趙推官會同知府衙門裡幾位與馮西輝談得來的同僚們出資操辦的。七天后,馮西輝的棺材被埋在了青州城西的玲瓏山。

    因為他的家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多年積蓄毀於一旦,幾位同僚湊份子辦喪事的錢有限,所以只請了當地小廟的一個半吊子和尚給他操持葬禮,參加葬禮的人除了幾個府衙的同僚,就只有夏潯和幾個自認為與馮檢校關係比較親密的商賈富紳了。

    南陽河畔的劉掌櫃也在,他今天扮的是安員外的下人,兩個人就在夏潯的側,隔著四五個人,夏潯一手撐傘,目不斜視,但他眼角的餘光已注意到,有一雙陰冷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看。

    天陰沉沉的,雨絲淒迷如霧,打濕了靜夜和尚那套唯一拿得出手的七成新的架裟,他手裡搖著法鈴,正在為馮西輝頌念“大悲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眈婆毗,阿彌利哆威哥蘭諦,阿彌利哆威哥蘭諦……”

    一遍遍的誦念,低沉莊嚴,再配著這晰瀝的雨絲和陰沉的天色,構成了一篇哀傷感人的送行曲。夏潯站在人群,不言不動,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情感波動。

    “和尚,念錯了!”

    聽見靜夜和尚誦經的聲音卡在那裡,含含糊糊的始終在誦念那句“阿彌利哆威哥蘭諦”,而且其有兩個字的讀音還是錯的,穿著一身皂青色長袍的青州府照磨官吳輝光實在忍不住了。

    靜夜和尚的老臉紅了一下,假裝沒有聽見,繼續墨嘰他那句“阿彌利哆威哥蘭諦”,吳輝光咳嗽一聲,按捺不住提高了嗓門:“和尚,你念錯了,不是威哥,是毗迦,這一句應該讀作阿彌利哆毗迦蘭諦。”

    當著自己的徒弟和眾多的客人,被一個世俗人指出自己念的經咒是錯的,靜夜和尚登時下不來台了,他脹紅著臉辯解道:“這位施主,貧僧一直念的就是阿彌利哆威哥蘭諦,就是威哥,沒錯的,貧僧的師傅就是這麼教的。”

    吳輝光是個八品官兒,進士正途出身,在州府衙門幹的是磨勘審計的活兒,大概是因為職業病的緣故,為人剛正,性子卻有些愚,是個拘泥不化的主兒,他哪裡看得出這位大師是個半吊子和尚,不願就此含糊過去,立即反駁道:“不對,你念的就是不對,要麼是你師傅教的不對,這裡應該念做阿彌利哆毗迦蘭諦,是毗迦,不是威哥。”

    “是威哥,不是毗迦!”

    “是毗迦,不是威哥!”

    看著這搞笑的一幕,夏潯心裡忽然湧起一種荒誕絕倫的感覺:抬頭看著面前那座新墳,原本因為側翼那雙眼睛的逼視,令他如芒在背的感覺,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 11:22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3章 要拖!要脫!

    靜夜和尚與吳輝光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馮西輝的墳前指手劃腳地理論起來,送別的人群即便真有些淡淡的傷感,也被這對活寶兒的爭吵給弄沒了,許多人都忍著笑,看著二人爭辯,原來依稀的悲壯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好了,不要爭辯了,請大師接著念下去吧。”眼見二人鬧得實在是不像話,趙推官皺了皺眉,出聲制止道。

    書呆子吳輝光臉紅脖子粗地道:“大人,這個和尚念的明明就是錯的。”

    趙推官淡淡地道:“佛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心誠則靈”

    吳輝光聽了若有所思,想想也是道理,自己總不能替那和尚念經吧,乾脆依著大人,“心誠則靈”罷了,於是忍著怒氣點點頭,退回了人群。

    靜夜和尚大為歡喜,只覺趙推官這句話說的極妙,以後若是碰上不通不明的經咒念出來卻被人家當場識破時,大可用這句話來搪塞一番,他怕回頭便把這句話給忘了,所以心裡不斷進行記憶,而他嘴裡卻正念著“大悲往生咒”……

    結果他又出了紕漏,本來翻來覆去的念的是那句“悉眈婆毗,阿彌利哆威哥蘭諦,阿彌利哆威哥蘭諦……”結果念著念著就念成了:“佛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心誠則靈”

    吳輝光聽了氣不過,上前一步,又要出來指錯,幸好有個同僚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拉他的腰帶把他又扯了回來,吳照磨這才省悟過來,只好閉口不言。只是以他愛挑毛病的性子,要他如此隱忍,受在難受之極。

    一場近乎鬧劇的葬禮在半吊子和尚的主持下好不容易結束了,撐著傘披蓑衣的各人紛紛作鳥獸散,夏潯故意慢了一步,候著劉旭和安立桐到了面前,立即低聲道:“兩位大人,你說馮總旗怎麼就暴病死了?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說到馮西輝的死訊,夏潯原以為一定會在青州府引起一場軒然大*,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有關馮總旗的死竟然是波瀾不驚,直到第三天才陸續傳來:青州府檢校官馮西輝得了絞腸痧,暴病身亡。

    得絞腸痧是絕不可能身分離的,馮總旗的屍身雖然在大火燒得不成樣子,可是忤作怎麼也不至於連屍體是否完整都看不出來吧?

    夏潯不知道官府為什麼要隱瞞馮西輝的真正死因,難道是因為馮總旗的錦衣衛腰牌沒有燒盡?亦或是有人認出了被大火燒得變形的繡春刀?官府現內藏蹊蹺,因為有所顧忌才不敢聲張?

    夏潯始終沒弄明白真正的緣由,不過官府越是不敢大張旗鼓地調查,對他越是有利,他樂得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他不相信安立桐和劉旭也相信馮總旗是暴病身亡的,他們在青州已經四年了,一定還有些人脈關係,可以幫助他們查到馮西輝的真正死因。

    一聽夏潯問起,安胖子立即哭喪著臉道:“你問我,我問誰呀?我現在也是六神無主……”

    劉旭喝道:“住嘴”

    喝住了這個沒出息的同僚,劉旭向夏潯陰沉沉地一笑,說道:“你不必擔心,上頭會派人過來的,馮總旗生前吩咐了你什麼事,你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你的事,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夏潯恭馴地低下了頭:“是,那我知道怎麼做了。”

    劉旭道:“你先走吧,有關馮總旗的後事,我與安兄還有話說。”

    “好,那麼,我告辭了。”

    夏潯向他們點點頭,返身向遠處停靠著的自家的馬車走去,劉旭陰沉的目光從他的肩上慢慢落到他的腳下,夏潯的腳步很沉穩,在泥濘的鄉間土道上一步一個腳印,每一步的距離幾乎都是一樣的。

    夏潯沉著地走到自家車前,先跺了跺腳,這才舉步登車,夏潯上了車子,回頭向劉旭和安立桐一望,見他們正遠遠地注視著他,便微微頷以作示意,隨即合攏了雨傘,輕輕一甩。雨滴濺在青草葉上,草葉被壓得微微一彎,隨即便奮力甩脫了那顆水珠,重又揚起。

    夏潯已進入了車廂……

    ※※※※※※※※※※※※※※※※※※※※※※※※※※※

    彭梓祺正坐在車裡,夏潯上了車子便往座位上一坐,閉起了眼睛。彭梓祺以為他是剛從墳地出來,心情有些壓抑,所以靜靜地坐在那兒,並沒有打擾他。

    夏潯緊張地思索著,方才劉旭在觀察他的時候,他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劉旭和安立桐的反應。現在看來,安立桐毫無一個情報人員應有的素質和覺悟,他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而劉旭……

    夏潯微微皺起了眉,劉旭顯然是對他產生了懷疑,畢竟張十三和馮總旗都是在他出現之後離奇死亡的,如果他是真正的楊軒,劉旭未必會疑心他,而他偏偏又是個冒牌貨,他有動機。

    “怎麼辦?”夏潯緊張地思索著,許久許久,緊緊擰起的眉頭又漸漸地舒展開來,劉旭縱有疑心,也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張十三和馮西輝這樣的人物,都神不知鬼不覺地交待在我的手,區區一個劉旭,能把我怎麼樣?

    快了,就快了

    他從陽穀縣回來,在黃河渡船上的時候就已經聽人說過,當今皇上龍體欠安,已經著皇太孫署理政務了。夏潯不記得朱元璋的確切死期,卻知道皇太孫朱允炆監國攝政,也就意味著朱元璋的死期不遠了。而朱元璋一旦駕崩,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削藩馬上開始。

    朱允炆對他的叔父們一直心懷忌憚,他還沒有繼位的時候,就在考慮怎麼收拾這些叔父,他甚至同自己的皇爺爺探討過這個問題,可惜朱元璋並沒有給他一個想要的答案,反而問他如果叔叔們起了野心,他要怎麼辦,朱允炆的回答非常機警,符合他一貫給人的孝悌仁厚的印象,他說:“以德懷之,以禮制之。如不可,則削其封地,又不可,則廢置其人,又甚則舉兵伐之。”

    朱元璋很滿意,可惜,這番話只是朱允炆在爺爺面前扮乖孩子的鬼話,事實是:朱元璋剛死一個月,屍骨未寒,未見諸王有絲毫反跡,朱允炆就迫不及待地對叔父們動手了。他既沒有展示他的德行,施展他的禮制,也沒有採取“削減藩地、裁撤護衛、留其王爵”的溫柔手段,而是直接下手拿人。

    一道詔書,賢良的周王朱橚入獄;又一道詔書,代王朱桂被貶成了庶人。緊接著齊王、岷王也都全家貶成了庶人,湘王性子倔,不肯接受被侄子流放窮荒僻壤的結局,全家舉火自?焚。朱允炆擺明瞭除了他這一房,皇爺爺的其他子孫要統統貶為庶民了。

    收拾了五個叔叔,建帝信心大增,磨刀霍霍,開始劍指北平。燕王見勢不妙,把自己所有的兒子全部送進京去做人質以示忠心,朱允炆仍不罷休,按照幾位心腹大臣的計劃,步步緊逼。終於,不甘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朱老四小宇宙爆了,領著八百個親兵同富有四海,兵馬數十萬的皇帝開始了一場任誰看來都絕無勝算的戰爭,靖難之役由是打響。

    戰爭,錦衣衛這柄鋒利無比的刀本該是大有用處的,但是夏潯知道,一旦建帝登基,錦衣衛更不可能東山再起,因為建帝從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喜歡重用的是臣。

    如果他重用的是楊溥、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縉這些真正胸懷韜略的實幹家,那麼當燕王朱棣一步步走向強大的時候,這些重視結果勝過重視手段的政治家或許會勸他啟用錦衣衛,可惜的是,他重用的是黃澄、齊泰、方孝孺這一類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只會抱著道德大義誇誇其談的庸臣,他們固然忠心,可他們只有忠心,而無能力。

    因此,夏潯清楚地知道,只要拖到朱元璋歸天,建帝馬上就會對諸王下手,而且根本不需要錦衣衛製造什麼犯罪事實,他隨意編排一些罪名,下一道詔書,就把齊王貶為庶人了,錦衣衛的計劃屆時將失去執行目標。在緊隨而來的靖難大戰之,朝廷勢力將不斷重新組合,錦衣衛將再也顧不上扔在青州的這幾枚棋子。

    那時候,自己或許會像西門慶那樣,在這裡潛伏下去,潛伏一輩子。

    這個結果很不錯,能夠潛著不起來,也是一種幸福。

    因此,他現在要做的事只有兩件,一是拖,拖到朱元璋歸天,朱允炆難;二是脫,儘快脫離,和齊王劃清界限,免得建帝削藩時,把他這個齊王心腹也一股腦兒地抓進去。劉旭此人不足為慮,那麼他接下來的主要精力就要放在:

    把錦衣衛用了四年時間,才給楊軒爭取來的齊王代理人的身份,用半年的時間轉讓出去,這樣的話,他得找一個幫手,一個肯幫他背黑鍋的倒黴蛋。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 03:32 P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4章 雨中謎

    “老安,馮總旗之死,大有蹊蹺。..”

    劉旭低聲道,安立桐呼呼地喘著粗氣,奮力地從泥濘中拔著自己沉重的鞋子,擦一把汗,沒好氣地道:“你這不廢話麼?馮總旗的腦袋都和身子分家了,這叫蹊蹺嗎?這叫謀殺你見過得了絞腸痧會掉腦袋的?我現在睡覺都不踏實,走到哪兒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

    他站住腳,緊張地道:“老劉啊,賣消息給咱們的那個忤作說,府衙的幾位大人都很緊張,好象還有什麼事兒是他也不知道的,你說會不會是……府衙的人在馮總旗的住處發現了什麼代表馮總旗錦衣衛身份的東西?”

    劉旭沉著臉道:“發現了又能怎麼樣?錦衣衛那本公開的花名冊上,根本沒有我們的名字,官司打到應天府,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夏潯非常可疑。”

    “夏潯?那個鄉巴佬兒?”

    安立桐立刻嗤之以鼻:“馮總旗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你不知道嗎?就憑夏潯那小子,他有本事碰掉馮總旗一根毛,我就算他了不起。”

    劉旭沉聲道:“那你說,咱們潛伏青州四年,一直安然無恙,怎麼夏潯一來,張十三、馮總旗就先後死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再者,馮總旗死就死了,他的住處為何被燒成了一片廢墟?你不覺得,他是唯一一個有理由殺掉馮總旗的人麼?”

    安員外道:“馮總旗死的時候,他可不在城裡。”

    劉旭立即道:“但是馮總旗死的第二天,他就回來了,這個巧合,不讓人生疑麼。”

    安員外又道:“那十三郎呢?整個案情經過,馮總旗可是瞭解的詳詳細細,十三郎死時身邊並沒有兇器,夏潯根本沒有機會藏起兇器”

    “這……”

    安員外把一個肥胖的圓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所以說,夏潯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看,又緊張地道:“老劉啊,我總覺得,咱們潛伏青州的事,應該是被人發覺了。當初楊文軒遇刺,咱們一直以為和咱們的大事無關,現在看來,未必如此,楊文軒、張十三、馮總旗,如果是被同一夥人幹掉的呢?”

    他四處看看,仿佛那兇手就在一旁窺伺似的,有些膽怯地縮了縮脖子:“馮總旗死了,張十三死了,真正的楊文軒也死了,現在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我看咱們這差事夠他娘的嗆了,可這不是咱們的錯呀,馮總旗和張十三都已殉職了,咱們兩個只是聽話跑腿的小人物,待在這兒還有什麼用,依我說,咱們回金陵吧,僉事大人沒理由難為咱們的。”

    劉旭絕望地搖了搖頭:這個腦滿腸肥的傢伙,根本不可與謀

    其實安立桐固然膽小怕事,也不想任事,可他也不致於蠢得一塌糊塗。他也有他的打算,他同其他三個人不同,那三個人都是職業軍戶,從小就在錦衣衛裡當差,唯一的職業就是錦衣衛,想要出人頭地只能寄望於錦衣衛,而他呢?他有萬貫家產,他有嬌妻美妾,他憑什麼要跟著他們去出生入死?

    楊文軒、張十三、馮西輝,接二連三的離奇死亡,固然令他心驚膽戰,但是同時心裡面又有一種解脫般的輕鬆和喜悅,他希望因為馮西輝和張十三的死,能讓僉事大人改變主意,放棄青州計劃,那麼他就可以回應天府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所以他的態度非常消極,他只盼著應天府那邊儘快收到消息,儘快做出“英明決策”:令其撤離。當然,他也確實不相信馮總旗的死與夏潯有什麼關係,馮西輝、張十三看不起他,甚至連劉旭都看不起他,他何嘗不是根本看不起夏潯那個窮叫化呢。

    安員外見墳場的人已經不多了,有些擔心起來,忙道:“老劉啊,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那刺客神出鬼沒的,兄弟我心裡不安呐。”

    他說著,便轉過手,喃喃歎道:“唉,陰雨霏霏,卻如冰刀雪劍啊,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

    劉旭看著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得肝火大旺,他口不擇言地低罵道:“真是塊塗不上牆的糞土,冰什麼刀雪什麼劍呐,一個臭生意人還拽什麼文,真他的”

    劉旭轉身欲走,忽又站住,眼珠慢慢轉動了兩圈,慢慢放出光來:“冰刀?冰刀如果是冰刀的話,那就不需要藏了,它會自己走掉的……”

    ※※※※※※※※※※※※※※※※※※※※※※※※※※※※

    馬車入城,到了十字路口忽然停了下來,耳邊傳來一陣嘀嘀嗒嗒的鎖呐聲。

    計議已定的夏潯掀開轎簾兒探頭一看,只見一隊迎親隊伍正經過街頭。天上雖然下著小雨,可是吉期已定,迎親和送親的隊伍仍然按時上路,或許這細雨有些惱人,不過仍然可以看得出他們臉上那歡天喜地的神情。

    夏潯看著送親隊伍熱熱鬧鬧地在面前走過,臉上忽然露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笑容,向彭梓祺問道:“彭公子,你可知道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嗎?”

    “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彭梓祺認真的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相同之處就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哦,這話怎麼說?”

    彭梓祺胸有成竹地道:“嫁女兒,爹娘雖然為她歡喜,可是總會有些捨不得的,難免又要歡喜又要傷心。再者,如果那新婚的男女,另有旁人喜歡了他(她),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自然也是有人歡喜,有人傷心。而不管是什麼人,總會有人喜歡他,有人不喜歡他,所以當他死掉的時候,一樣是有人歡喜有人傷悲……”

    夏潯微笑道:“嗯,似乎有些道理。”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似乎?那你說,婚禮與葬禮有什麼相同之處?”

    夏潯慢條斯理地道:“相同之處就是:都有人躺下!”

    彭梓祺騰地一下紅了臉,啐道:“流氓”

    夏潯歎道:“我只不過說了一句大實話而已。”

    迎親隊伍走過去了,夏潯看著遠去的迎親隊伍,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若有所思地道:“成親……,楊某已至及冠之年,似乎也該成親了。”

    “哦?”

    彭梓祺的心忽然不爭氣地跳起來:“你有……有了喜歡的女子麼?”

    夏潯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喜歡她。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小定下的親事。也許,明年春天,我該回江南老家完婚才是……”

    這就是夏潯想要撇清和齊王的關係想出的辦法。今冬他要去北平,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兩個多月,回來之後又要去江南完婚,加起來半年都不止,齊王那麼多生意,總要有人照料的。這是一個肥缺,只要他稍稍放出風聲,一定有人打破了頭的搶著來接他的班,替他背起這口黑鍋,那時他磨磨蹭蹭地留在江南,齊王也不會催他了。

    等到朱允炆對齊王一下手,他就可以徹底擺脫控制,鯉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來!當然,這裡面有一個變數,那就是錦衣衛方面是否會採取什麼措施,男大當婚這個理由,在那位錦衣位幕後首腦面前怕是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只能見招拆招了。

    彭梓祺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不好,憑著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該有什麼不快,她絕不會嫁給這個勾搭兩母女的無恥小子,他娶不娶親,干卿何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一顆心就是亂如雨絲,糾結的很……

    夏潯看看雨絲飄搖的長街,卻是興致大發:“怎麼樣?我們下車走走,咱們雨中漫步,走回府去?”

    “我不……好吧。”

    彭梓祺想要拒絕,卻又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兩個人各撐一把傘下了車。

    馬車打發走了,兩個人安步當車,緩緩前行。

    “哎呀!”彭梓祺忽然閃了一下身子,差點兒跌倒。

    夏潯扭頭一看,忍不住笑道:“鞋帶開了?幸好只是走路,要不然……,拿著。”

    他的手一遞,彭梓祺下意識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傘,然後夏潯便很自然地蹲下去,開始為她系鞋帶。彭梓祺呆住了,哪怕她是他的娘子,她的男人也絕不可能蹲下身來為她系鞋帶,只因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的。

    但他……,他很自然地就俯下身去,做得那麼理所當然。彭梓祺的眼睛有些濕潤,手中撐著的傘不知不覺地有些歪了,雨絲開始飄落在夏潯的衣服後擺上,彭梓祺注意到了,連忙舉正了雨傘,悄悄的、悄悄的向前移動,把夏潯完全罩在傘下。

    纏綿的雨絲飄搖頭,打濕了她的肩頭。

    微風細雨中,巷角一家小酒店。一壺濁酒,兩碟小菜,劉府老僕黎大隱獨據一桌,正在自斟自飲。當他看到夏潯和彭梓祺撐一把油紙傘,雨中漫步聲,先是一愕,隨即目中便迸出了淩厲的殺氣,握住酒杯的手指也攸地收緊了。

    就在前天,小姐已經見過了兒女親家,為小小姐定下了婚期。小姐已經下定決心,決不讓楊文軒毀了劉家,她要對楊文軒下手了。黎大隱十分歡喜,這才跑到街頭,自斟自飲,想不到恰在此處看到那人。

    黎大隱恨不能馬上撲上去,把他一刀殺掉。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楊文軒一定要死,但是楊文軒的死必須和劉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所以他只能等,必須等,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 03:37 P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5章 娃娃親

     天下著雨,生春堂藥鋪的顧客不多。今天那位坐堂郎中去參加晚輩的婚禮了,庚員外挽起袖子,親自到前廳為病人坐堂切脈。他的醫術是入贅孫府後學的,不算特別高明,也還過得去。

     來看病抓藥的是青州府衙的照磨官吳輝光吳大人,吳大人把手墊在一塊毛巾上,一邊讓庚員外給他號脈,一邊發著牢騷:“剛從馮檢校的葬禮上回來,這兩天天陰,我心口兒有點悶得慌,你給好好瞧瞧。”

     “大人請寬心,還是老毛病,您這病有年頭了,要一下子治好不大可能,不過舒緩病痛還是容易的,大人遇著什麼事兒心且放寬一些,這病自然先就好了一半了。”

     “省得省得,這道理我自然省得。”

     吳大人道:“可我這人就愛較真兒,一旦真遇上了事兒,忍不住。就說今天吧,今天在馮檢校的葬禮上,碰上個根本不會念經的和尚,我實在氣不過,還跟他理論了一番。唉!想起來真叫人心酸呐,馮檢校做事沉穩練達,在任上時一向與人和氣,是個好人呐!說死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葬禮又這般寒酸,和尚連往生咒都念錯了,如何投胎轉世喲。”

     庚薪抽回手,開始提筆寫字,一邊寫著藥方兒,一邊頭也不抬地道:“聽說馮檢校是患了急性絞腸痧,夜間掙扎起來,又不慎打翻了油燈,引起大火死的?唉,多年的積蓄,連著傢伙什兒全燒光了,虧得大人和幾位同僚幫襯,要不然買口棺材都難哇。大人也不容易,盡了心意就好啦,正所謂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呐。”

     吳輝光撇撇嘴道:“絞腸痧!嘿!絞腸痧!”

     他左右看看,探頭過去,低聲道:“老庚啊,你是個實在人,我就透露給你知道,可別往外張揚,馮檢校,是被人哈……”

     他並掌如刀,向下狠狠一剁,嘖嘖地道:“哢嚓!狠呐,一下子就身首兩段,一個大活人,就這一下子,說沒就沒了。”

     “什麼?”

     庚薪筆下一顫,連忙停了筆,驚訝地道:“馮檢校是叫人給殺了的?天老爺,這可是殺人命案呐,馮檢校是官呐,殺官如同造反,怎麼就有人敢做這樣的事?噯,既然是被人殺的,怎麼都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呢?”

     “咳!還不是讓齊王爺給鬧的!”

     吳照磨探過頭來,神秘地道:“因為上次楊文軒遇刺的事兒,王爺把府衙的幾位大人都找了去,嚴厲訓斥了一番,說再這麼下去,王爺就要替咱們州府衙門管管青州地面上的事兒。得,上一次是青州縉紳遇刺,這一回更不得了,連州府衙門的官員都叫人給殺了?這樣傳揚出去那還得了?大人們不敢張揚啊,這事兒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可千萬別再叫旁人知道了。”

     “是是是,大人您放心,我老庚的嘴巴一向嚴,再大的事兒我心裡都藏得住,絕不會對人張揚的。”

     庚薪滿口答應著,把藥方子遞給小夥計。小夥計去抓了藥來,包成三包,用線捆了送回來。庚薪雙手奉上,遞給吳照磨,親自把他送到滴水簷下,陪笑道:“吳大人,您好走,遇事千萬寬心。”

     吳輝光撐起傘道:“知道了,今兒往玲瓏山一行,我是感慨良多啊,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活著的時候,還是好好活著吧……”

     庚員外攏著袖子站在滴水簷下,看著吳照磨一步三搖的棄影,心中忽然一動:“殺人?殺人麼……,別人可以殺人,我為什麼不可以殺人?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啊!”

     庚員外攏在袖中的雙手忽地握緊了,他被自己從未有過的想法刺激的臉龐脹紅,鼻息都粗重起來:“馮檢校是官,為了逃避齊王的斥責,府衙連馮檢校的死因都能瞞下來,更何況是楊旭一介生員呢。不光是他,還有那個賤人,還有那個小賤人,如果我把他們都一股腦兒地殺了……”

     庚員外激動的開始簌簌發抖:“我不但可以一雪奇恥大辱,也可以從此嘗嘗真正當家作主的滋味了,現在青州有個無影無蹤的刺客,官府又諱於張揚令人不安的消息,這……這是天賜良機啊……”

     庚員外越想越激動,嘴角漸漸綻起一抹有些猙獰的笑容,這時黎大隱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看到他的身影,庚員外馬上耷下了眼皮,重新恢復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樣,慢悠悠地轉回了藥堂。

     ※※※※※※※※※※※※※※※※※※※※※※※※※※

     對夏潯來說,接下來的日子非常平靜。他除了打理自己的生意,就是開始著手物色黑鍋接班人,同時盡可能地轉讓、售賣自己的產業,而這一切都是對外打著要回江南完婚,對齊王則大表忠心,說是為了給齊王去北平採買毛皮、獸筋等貨物。

     夏潯已把陽穀之行的經過向齊王詳細稟報了,在蒲台縣出手救人的時他也沒有隱瞞,還順口提起了打碎腰牌的事。一塊牌子齊王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只是聽說要等到數九寒冬,才能解決皮毛獸筋的來源問題,他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他的圈地運動正進行的如火如荼,從這上面弄到了大筆的銀錢,暫時不虞支付方面的問題。他沒想到採辦毛皮獸筋等物的本錢,夏潯會主動為他代墊,感動之下,對於夏潯要回江南完婚的事情,齊王很慷慨地答應下來,這樣一來,夏潯要挑選一個人在他不在的時候為齊王打理生意的要求自然也順利通過了。

     應付的齊王滿意了,接下來的幾天夏潯就開始張羅生熟鐵的銷路,好在他以前雖未經過商,卻也不至於對生意是個完全的門外漢,再有肖敬堂這個理財高手從旁協助,經過幾天的忙碌,這件事終於理出了眉目,楊文軒的生意已經上了軌道,手下幾個大掌櫃都是人精,根本不需要他事必躬親,有了章程、有了門路,自然有人把他的生意打理的妥妥當當。

     隨即,夏潯便在與生意場上的朋友一起飲酒時放出了自己要明年春天回鄉成親的消息。肖敬堂輾轉從外人口中聽說了這個消息,登時驚喜若狂,立即飛也似地趕來見大少爺。一見他便老淚縱橫地道: “少爺終於肯回故鄉了,少爺肯成家立業,老肖也就放心了。多少年,多少年沒有回去了呀……”

     在此之前,通過張十三的描述,夏潯感覺到,似乎楊鼎坤、楊旭父子和他們的家族有著一些不為外人所知的恩怨,他又清楚地記得,他正式頂替楊文軒來到楊府的時候,肖管事曾對他說過,要他儘快解決終身大事,衣錦還鄉,迎娶娘子,看起來楊旭與故鄉那邊的關係非常的複雜。

     而這一切的真相,只有眼前這個肖管事才可能知道的比較詳細,夏詩既然要去江南,對於楊家的恩恩怨怨就得先有個瞭解才行,對於他那個到現在還一無所知的未婚妻,他心裡也充滿了好奇,於是他馬上溫言解勸道:“肖叔,不要哭了,這是好事啊,你何必傷心呢。”

     肖敬堂擦擦眼淚道:“是啊是啊,老肖這是高興,高興的。”

     夏潯按他坐下,說道:“肖叔,父親以前和我說起過家鄉的事,只是語蔫不詳,那時文軒年幼,也記不住許多,如今既然打算回去,文軒想聽肖叔仔細說說咱們家的事兒,咱們回了家鄉,總要見見族中父老的,到時候,如何相待才能拿捏准了分寸。還有我那未婚妻子,以前也……”

     夏潯這麼說,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楊文軒的父親是五年前去世的,就算他臨死那一年才對兒子交待過與家族的恩怨,當時楊文軒也不過十六歲,說一句年紀幼小,不諳世事勉強也能搪塞過去,肖管事現在已經認定了他就是自家少爺,此處說話縱然有所閃失,也不致因此讓他生起疑心。

     肖敬堂果然沒有懷疑,實際上楊旭是在幼年時聽父親說起過與家族的恩怨,後來漸漸長大,父親反而不再提起此事,只不過雖然不明白其中詳細情形,楊文軒卻也明白自己父子在家族那邊受了極大的委曲,因此一向不喜歡提起家鄉的事來。

     一聽夏潯問起,肖敬堂又是辛酸又是激動地道:“是啊,少爺還是小時候聽老爺喝醉了酒時,偶爾講講故鄉的事。少爺從小就懂事兒,知道老爺在故鄉受了族人的大委曲,從此絕口不提家鄉事,連回鄉娶親也耽擱了,少爺這樣做可不該啊,以後該好好對待少夫人才是。”

     說到這兒,他歎了口氣道:“少爺小小年紀就離開了故鄉,這麼多年都沒和那邊有一絲一毫的聯繫,少夫人家裡都不知道少爺您是生是死,現在何處呢。還好,老肖記得少爺是六歲離開家鄉,五歲時訂的親事,那時候少夫人才剛剛出生,算起來今年正是及笄之年。有婚書在呢,少夫人家裡不會這麼早就為她另擇夫婿的。”

     夏潯忍不住問道:“肖叔,我那位未過門的妻子,你瞭解多少?”

     肖敬堂破啼為笑道:“老肖隨老爺來青州時,少夫人還是個吃奶的娃娃,老肖哪能瞭解少夫人的事呀,不過少夫人的娘家,老肖卻是知道的。咱們家少夫人,是真真正正的大姓世家閨女。”

     肖敬堂抿抿嘴兒,一臉榮光地道:“那可是陳郡陽夏謝氏的人呐!”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 11:20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6章 家族恩怨

    “陳郡陽夏謝氏!”

    夏潯忙作大吃一驚狀,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這個陳郡陽夏謝氏到底是什麼東東,只不過肖敬堂一副打了雞血的樣子,滿面紅光大作,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這戶人家一定是大有來頭的,他不得不配合一下。

    肖敬堂滿面崇敬地道:“不錯,陳郡陽夏謝氏烏衣巷第一家的謝氏,謝安、謝石、謝玄、謝琰、謝靈運、謝道韞……,名士輩出的陳郡陽夏謝氏,雖說自隋末以來,謝氏家族已然敗落,可是人家的身份那可是傳承千年的名門世家,出身高貴,這是有錢也買不來的。

    “自隋末以來就敗落了?”

    夏潯實在想不通既然如此,肖管事還有什麼好吹噓的,他卻不知舊時候的人對於歷史的繼承和延續幾乎沒有什麼時間上的概念,數千年的傳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就如在現代的時候,八十年代初,一位外國教授寫了本國遊記,其提到,他到了一個偏僻邊遠的小山村時,當地的人因為好奇,都趕來看他這個金藍眼的怪人,他笑著問村裡的人:“你們是頭一回看到我這樣的人吧?”

    誰知村裡的老人卻答道:“不,以前也曾有過長著金頭藍眼睛的人到過我們村子。”教授好奇地問起,老人很自然地回答:“元朝的時候,有過你這樣的人到我們這兒。”教授頓時啞然,老人答的是那麼理所當然,千餘年前的事情,對這個歷史悠久的古國,對這個世代相傳的小村莊來說,似乎就是昨天的事一樣。

    除了這個原因,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是當時的人經過了異族百餘年的統治剛剛恢復漢人江山,從心理上有一種很迫切的與祖先重新聯繫起來的願望,就連當今皇帝修家譜,都有一幫子大臣穿鑿附會地考據一番,給朱元璋弄出了一個朱熹後人的結論,除了是為皇帝臉上貼金,未嘗不是這種心理因素作怪。

    要不是朱元璋一口否認,老朱家的族譜就得從宋代的朱熹開始寫起了。那些馬屁大臣低估了朱元璋的氣魄和胸襟,朱元璋根本不想給認一個如何了得的祖宗,他朱元璋就是一個窮放牛的,就是淮右一介布衣,既沒有高貴的血脈,也沒有斬白蛇的傳奇,他從不認為要贏得別人的尊敬是靠其血脈,而是靠他的行為和成就。

    可是普天下又有幾個人有朱元璋這樣的自信和膽魄?夏潯雖不以為然,可要提起陳郡陽夏謝氏,當時的豪門權貴還是大多心生傾慕的,尤其是在應天府一帶,謝家的影響更大。今人若到金陵,又有幾個不去看看烏衣巷?只要去烏衣巷的,誰不吟一句“昔日王榭庭前燕,今飛尋常百姓家”以憑弔昔日仕族第一家?

    肖管事沾沾自喜地道:“說起來,還是因為老爺當年經商途,救下了這位姑娘的父親,為了報救命之恩,人家才答應了與咱們結親,要不然以咱家當時的模樣,可高攀不起。人家只要亮出謝家的字號,不知多少公卿豪門願意與謝家結親呢。”

    夏潯本以為自己那個便宜娘子大不了是個等殷實家庭的女兒,因為十多年前的楊家也算不上多麼了得的人家,這時代的人家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對方的家世自然也該差不多才是,想不到還是名門之後,不禁生起幾分好奇。

    他既然要取代楊軒的身份,又想以此為藉口回轉江南,這位謝姑娘就一定要娶的。休妻很麻煩,沒有正當理由,想休了人家不可能,除非她犯了七出之例,或者她也不願嫁給自己,兩人協商解決。在他想來,如果這個妻子不是面目可憎、性情乖戾,還是可以娶進門的,可他沒想到自己這個未婚妻子竟然大有來頭,一時有點懵。

    肖敬堂只道自家少爺是歡喜忘形,又歡喜地講述了一番他道聽途說的有關謝家的情況,這才講起了自家老爺與楊氏家族的恩怨,一說起楊氏家族,肖管事的情緒馬上低落下來。

    原來,楊旭的老家在應天府秣陵鎮,與江甯鎮、金陵鎮,合稱金陵三鎮,地當往來要衝,市面繁榮。楊家是秣陵鎮第一大家族,家族以務農為業。楊旭的父親楊鼎坤在家族只是個小人物,因為他的父祖輩是楊家老幾輩上庶出的一支,所以在家族地位並不高,再加上祖上分下的田地不多,所以在當地只能算是下人家。

    不過秣陵鎮地處交通要衝,常有南來北往的旅客經過,所以楊鼎坤從小就見多識廣,他讀過書,腦瓜靈活,漸漸不安份於那幾畝薄田了。他覺守著這幾畝,雖然餓不死,卻也難求富貴,而以當地的條件,如果能開設旅館客棧,或者沿江做些運輸販賣的生意,必定財源廣進,便想棄農經商。

    他的舉動立即引起了楊氏族長楊嶸的強烈不滿,要知道經商是賤業,而楊家是秣陵鎮的頭一號大家族,是當地的大地主,一直務農讀書,讀書有成則謀取功名,讀書不成就做個體面的鄉紳。族長楊嶸掌握著楊家最多的田地,他不缺錢,楊鼎坤如果去經商,無疑是給他臉上抹黑,他更擔心其他各房的子弟有樣學樣,最終讓自己這個一族之長失去對家族的控制力。

    因此楊嶸堅決反對,利用家族的勢力對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但楊鼎坤是個意志很堅定的人,他不顧家族的阻攔,執意做起了生意。這一來在家族本來就是比較受排擠的他,處境更是難堪。族長不待見的人,族人哪有不去欺負的?

    那都是些無法具體羅列的,生活的種種瑣碎小事,就連肖管事也沒辦法講的清楚明白,可是它積累起來的欺淩和傷害,對一戶人家卻是一種無休止的折磨,這種精神上沒完沒了的折磨,很傷人。

    隨著楊鼎坤這一房與整個家族關係越來越緊張,族裡的小孩子們也開始學著大人欺侮起年幼的楊旭來,楊旭每次出門總是被堂兄弟們打哭了回來,而他的母親去找妯娌們講理,也常常被人氣得臉色煞白的回來。

    再後來,楊鼎坤因為正是創業階段,需要常常出門在外,鄉下人家最喜歡用的也是最惡毒的攻擊手段出籠了,鎮子裡漸漸傳起了有關楊家娘子的風言風語。敗壞名節,這是最叫人無法容忍,偏偏又無法辯白的事。這個柔弱女子,以一己之力硬捱著整個家族對她施加的凌辱和欺侮,忍受著他們的冷嘲熱諷、污言穢語,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她投了井。

    楊鼎坤悲痛欲絕,經商這幾年,為了修補與家族的裂痕,兄弟們排擠他,他忍氣吞聲;家族要修祠堂,他捐最多的錢;家族出了幾個讀書苗子,他承擔全部的費用,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一切的努力,都換不來他們的善意,妻子竟被他們的唾沫星子活活逼死了。

    楊鼎坤大哭一場,埋葬妻子之後,便帶著幼子和唯一的忠僕肖敬堂一家人離開了故鄉。他變賣了自己剛剛紅火起來的店鋪,只留下了那幢祖上傳下來的宅子。他最後一次給父母雙親的牌位上了香,第一次給自己的夫人上了香,親手給大門上了鎖,誓總有一天,要以淩駕整個家族所有人之上的權勢地位,風風光光地返回故鄉……

    肖敬堂含著眼淚把那段不堪回的經歷敘說了一遍,夏潯聽得激憤不已,雖然他不是楊軒,但他感同身受,他能想像得出,那些人是如何的卑劣,是以一副怎樣醜惡的嘴臉,欺侮著善良軟弱的一家人。

    “楊旭的這份責任,我替他扛了!”

    夏潯的雙眉漸漸剔起,神色鄭重地對肖敬堂道:“肖叔,不要傷心了,咱們會回去的,咱們會錦衣還鄉,咱們會重修老宅,咱們會叫那些心胸狹隘、鼠目寸光的小人,從此只能仰視著咱們,連說怪話的資格都沒有!”

    肖敬堂欣然點頭:“老肖相信,少爺一定會讓老爺和夫人含笑九泉的。”

    “還有楊旭!”夏潯在心裡又悄悄補充了一句。

    ※※※※※※※※※※※※※※※※※※※※※※※※※※※

    窗外,肖荻和彭梓祺靜靜地蹲在葡萄秧下,兩個人本來是對那位楊家未來的少夫人有些好奇才跑來偷聽,想不到竟聽到這麼一段故事。肖獲雙手托著下巴,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彭梓祺的臉上則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氣,過了許久,她才向肖荻打個手勢,兩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夜深了,今晚是個月圓夜。

    明月當空,滿地清霜,草叢唧唧蟲鳴。

    夏潯慢悠悠地踱過葡萄架,在涼亭旁憑欄站住,低頭望著烏亮亮的池水,水有他的倒影,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一道人影慢慢從葡萄架旁閃出來,在他不遠處輕輕站定,靜靜地凝視他半晌,忽然說道:“人世間,最莫測的就是人心。物有不齊,人有賢愚,有些人,用感情道義是打動不了他的,所以,你爹用錯了辦法;對這樣的小人,你用金錢權勢,只能讓他羨慕,而羨慕之餘更多的卻是嫉恨和讒毀,要讓他們乖乖低頭,就得擺出一套霸王嘴臉來,那些小人只敬畏拳頭!”

    夏潯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看著自己在水輕輕搖曳的倒影,說道:“可以這樣麼?你也是出身于一個龐大的家族,你該知道,一個家族不管做了什麼,家族的子弟都是很難反抗的,因為一旦他想反抗,他要對抗的就不再只是一個家族的勢力,而是視忠孝仁悌為不可觸犯的整個世俗的力量。”

    夏潯幽幽一歎道:“親親父為,尊尊君為,君父一體,故忠孝合一,成為整個天下評價一個人的標準。宗族擴而泛之,那就是國家了,故而冒犯家族、無視長幼尊卑者,與國之逆臣也就一般無二了,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彭梓祺冷笑道:“只要有足夠的力量,什麼事不可為?國若不可易,那現在還是大夏朝呢,哪來的大明江山?國尚可易,一個家族很了不起麼?我聽說譽滿天下謗滿天下,沒有人能讓所有的人都誇你贊你,有人贊你,必然有人謗你,無謗無無譽者,必定是平庸到了極點,旁人懶得評價你。”

    “哦?”夏潯有些意外地笑道:“彭公子一介武人,想不到竟能說出這番道理。”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是個粗人不成?誰告訴你練武的人就不習了?不習的人哪能練得了上乘武功?我只是沒有窮究那些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的閑功夫罷了!”

    夏潯笑了:“說的也是,只是一看到你那柄從不離身的刀,我就忘了你也是個識斷字的人,呵呵,遇到事情,你本能的反應就是拔刀啊。不過……,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該拔刀的時候,就得拔刀,該強勢的時候,就絕不該示弱!”

    “這才對!”彭梓祺微笑起來:“孺子可教也!”

    她的腳下意識地磨了一下,聲音忽然放低了:“我……嗯……,三月之期快要到了。”

    夏潯被她提醒,這才想起當初馮西輝與她的三月之期的約定,心忽也生起些不舍的感覺,她輕輕應了一聲“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不肯說,彭梓祺便鼓起勇氣說了:“那個行刺你的兇手依然下落不明。”

    夏潯趕緊道:“是啊,這人忒狡猾了些,他不出手,想刨出他的根底,實是難如登天。”

    彭梓祺猶豫了一下,突然展顏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出重金與我家裡商量一下,雇我送你還鄉如何?”

    夏潯有些意外地道:“你隨我還鄉?”

    彭梓祺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並不冀望自己的夫君是個蓋世英雄,但也絕不可以是楊軒這種有著嚴重道德瑕疵的人,她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與眼前這個男人有什麼結果,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不服氣,她想知道那個什麼什麼謝家的姑娘,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她謝家的筆,是不是真就強過自己彭家的刀

    她有一種衝動,她想看看那個從一出生就註定了要成為楊軒妻子的女人。

    可是夏潯一問,她又心慌起來,夜色的掩飾下,她的臉上有一絲窘態、一絲狼狽,她掙扎著,故作輕鬆地道:“是啊,好歹保護了你三個月,我可不希望你最終還是被人殺掉。另外嘛,我從來沒有去過金陵,六朝繁華地,我很想去見識見識。”

    “她是個姑娘家,其實她早已經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為什麼願意……”

    月白風清,夏潯凝視著月光下這個玉一般的人兒,眸漸漸露出一絲了然與感動。彭梓祺被他看得吃不清了,她一刀在手,本來是什麼都不怕的,現在對著楊家大少這樣一個弱書生,卻有一種招架不住的感覺,她忽然“哈”了一聲,佯作輕鬆地道:“我說笑的,你還當真了不成?天色不早,睡了睡了。”

    彭梓祺說著,左一閃右一閃,已經飛快地消失在夏潯的視線之內。夏潯看著她消失處搖曳的花枝,喃喃地道:“女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 08:38 P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7章 金蟬欲脫殼

     第二天,夏潯與肖敬堂又進行了一番長談,知道了楊旭父子與家族的恩怨之後,夏潯更加胸有成竹了,他開始把自己的打算對肖管事合盤托出:“肖叔,我這幾年在青州,生意做的紅紅火火,一方面是肖叔你經營有方,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咱們傍上了齊王這棵大樹。

     可是傍上這樣的強權人物,有利,也有弊,齊王爺為了籌措資金建造王府,現在開始鋌而走險了,人家是王爺,真出了事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到那時十有八九咱們就成了替罪樣。咱們現在家大業大,犯不著冒這個險。再說,我打算成親之後留在老家,咱們家的老宅子,不能永遠荒棄在那兒。

     我們要回去,齊王那裡怎麼辦?想攀上這棵大樹不容易,想離開它,一樣不容易。我已經對齊王爺說過,去北平,來回得幾個月時間,回老家成親,又得幾個月,得到王爺允許,可以找一個人來幫我打理他的生意。我想趁這個機會,把咱們的主要產業和資金,全部移回江南,慢慢與齊王拉開距離。”

     肖敬堂是個踏踏實實的本份商人,當初楊文軒急功近利走齊王路子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妥,曾經勸諫過楊旭,現在一聽夏潯這麼說,肖敬堂不禁喜出望外:“難怪人家說,男人要成了親才像個男人,看看我家少爺,這才剛剛打算成親,做事想法就比以前扎實穩重的多了。”

     肖敬堂連聲贊許,主僕二人籌劃一番,便開始動作起來,楊家的一些往來帳目開始進行清理,一些不虧不賺的產業開始公開盤售。

     林楊當鋪的林北夏林大掌櫃很開心,因為那個楊文軒竟然善心大發,願意讓他贖買回現在由楊文軒佔有的股份,退出林楊當鋪的經營。林掌櫃的興奮之下喝了半罎子美酒,跑到祖宗祠堂又哭又笑地跪了半宿,第二天就興高采烈地張羅起錢財來。

     原屬於楊文軒名下的產業裡面最為賺錢的幾家店鋪,可不能用普通的手法出售了,楊文軒再忠心,也沒道理把自己的產業全都賣掉,來為齊王湊齊往北平交易的錢款,再說那筆款子雖然巨大,也不至於讓楊文軒傾家蕩產。如果這般大張旗鼓,必然引人懷疑,可是用什麼妥當的辦法,才能把這幾塊燙手山芋送出去,兩個人計議許久,也沒有想出辦法。

     這天下午,夏潯正坐在書房裡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把自己的主要產業用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讓與他人,忽然有人來報,從卸石棚寨運來了大批的石料,請東家與王府交接,夏潯只得暫且拋下心事,帶著彭梓祺和小獲趕往新齊王府。

     最近青州城裡什麼事兒最引人矚目?

     不是州府衙門的馮檢校得絞腸痧暴病身亡,也不是黃金王老五的楊文軒楊大少爺決定明年春上回祖籍完婚,更不是生春堂藥鋪的少東家妙弋小姐準備招贅上門。

     馮檢校暴死,傷感的只是他那欲哭無淚的房東以及寥寥無幾的州府同僚;楊文軒要成親,失落的只有妙弋小姐還有某些與他有著情感糾葛,卻因一直不敢主動與他聯絡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有浮出水面的大家閨秀;而孫妙弋小姐招贅上門,最在意的只有孫家的掌櫃和夥計們。

     孫家的掌櫃和夥計們已經暗中設賭了,賭小姐成親後會不會生個兒子,改變孫家連續兩代母雞司晨、招婿上門的命運,在這場賭局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庚員外,話說雪蓮夫人能生下妙弋小姐,說明夫人是能生的,可是夫人招贅庚薪後卻一無所出,這明顯就是庚薪有問題了。

     於是,庚員外又被他府上的下人們暗中嘲笑了一回,庚薪對這些事並非一無所知,他心中那突然萌生的殺意更濃了。他想報復多年來孫家給予他的羞辱,他要揚眉吐氣地做一回男人

     犯罪的念頭一旦萌生,就像一粒富有生命力的種子,很快地生根發芽,成長起來。

     對整個青州來說,現在最引人矚目的,卻是齊王爺修房子。

     齊王修房子,弄得許多人要拆房子。房子當然沒拆成,那些豪紳富戶經營家宅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一旦宅子被夷為平地,損失之大可想而知,而要付齊王爺一筆錢,求王爺高招貴手,這筆賬還是合得來的。

     於是齊王府繼續轟轟烈烈地起造著,周圍的住戶眼看那高樓起,花的都是他們的錢,心都在滴血,不過青州城的普通百姓卻是興高采烈,起造齊王府不但給他們直接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機會,給青州的許多行業提供了大筆收入,就連做小買賣的都跟著沾光,新王府周圍到處都是賣小吃和各種日用品的攤販。

     夏潯來到新王府的所在,先見了自家管事,然後忙著與王府點收驗貨,交接,等這些事兒都幹完了,看看那已初見規模的王府,索性帶著彭梓祺與小獲,在附近遊逛起來。

     王府在建築風格、內部裝飾以及人員配備上,與北京城裡的皇宮極其相似,只是規模小些,定員少些。王府內有長史司、審理所、典膳所、奉祀所、典寶所、紀善所、良醫所、典代所、公正所,還有伴讀、教授、引禮、典服、承奉、宮女、內監等等,一應俱全,故而占地之廣可想而知。

     不過齊王先天不足,再怎麼建造,他這王府的規格氣勢也無法同燕王的元皇宮一較高下,所以儘量在富麗堂皇上下功夫。整個新齊王府計劃占地十五公頃,,建築殿宇樓臺千餘處,規模宏大。

     如今王府已經初具雛形,王府門前甬道上的兩座四柱三門牌樓式的石坊,也就是百姓們俗稱的“午朝門”用料就來自楊家的卸石棚寨石料廠,那些雕刻好的石柱、石台、石坊剛一運到,就被工正所的人指揮著力工們搭建起來。

     這兩座石坊各由二十八塊巨石組建而成,底座呈須彌狀,分上中下三層,下層刻獸足狀案底紋和仰蓮紋,中層刻牡丹、荷花圖案,上層刻飾花紋為獅子、麒麟、纏枝牡丹、蓮花,拐角處刻有鑽獅圖案。底座上的石柱高有兩丈,透雕蟠龍,柱頂橫匾是浮雕二龍戲珠圖案。

     橫匾上“樂善遺風”、“象賢永譽”、“孝友寬仁”、“大雅不群”一類的吉祥話兒,據說是特意去陝西漢中府請了府學教授方孝孺給題的字兒,拿回來之後拓刻到石匾上去的。一道石坊都如此講究,整個王府各處建築的工程是如何浩大便可想而知了。

     夏潯站在“午朝門”外,看著那氣勢恢宏、精美大方的石坊搭建起來的時候,恰有青州府小吏李拱、曾名深也站在那裡看熱鬧,李拱氣憤地道:“齊王府建造不到二十年,這就耗費民脂民膏重新起造了,我大明立國不久,有多少家底可以供得皇子們如此揮霍?”

     曾名深歎道:“僅是如此那也罷了,王爺還巧立名目,收斂民財,弄得民怨沸騰,可惜你我人微言輕,不能上達天聽,那些有資格上書朝廷的官兒們又個個只知明哲保身,否則,一定要參他一本”

     李拱冷哼道:“怎麼參?若不是皇上恩准,齊王敢重造王府麼?”

     曾見深苦笑道:“說的也是,皇上勤儉節約,一向沒有奢侈之舉,以天子之尊,皇上一日三餐不過就是米飯一碗,小菜兩樣,外加大蒜一頭,從無山珍海味。我聽金華府的好友說,去年他們那裡向皇上進貢了香米一袋,皇上吃了非常喜歡,可皇上擔心列此米為貢米會滋擾地方百姓,因此只吃了一頓,就把那袋余米退回了金華,只叫金華的地方官給弄了些種子來,皇上帶著內侍在皇家苑林裡邊開水田自己種植,以作食用。皇上如此嚴於律己,堪為天下皆模,只是對皇子們……怎麼就這般寵溺呢。”

     兩個小吏歎息不已,夏潯在一旁聽著有些心虛,雖說他不獻計的話齊王還指不定幹出些什麼荒唐離譜的事來,這次利用圈遷勒索的也都是富人,對地方普通百姓並沒有影響,可是聽到兩個官兒當面議論,他還是有種始作俑者的負罪感。

     這一來他也沒心情繼續看下去了,忙向彭梓祺和小荻打聲招呼,離開了王府工地。出了前門右拐,不遠處臨街就是一溜兒的彩棚攤子,賣小吃的、賣衣服的、賣各種首飾頭面的應有盡有。

     “咦?好漂亮!”

     剛剛走到一處攤位前,小荻兩眼一亮,突然撲了過去。這個攤位賣的都是女兒家的頭面飾物,小本經營自然談不上什麼名貴的質料,因此便在花式顏色上巧用心思,那些首飾頭面看著都非常鮮豔。

     小荻相中的是一枚櫛,也就是梳篦,篦子是不管男女都要使用的潔發工具,但是對女子來說,它還有另一個功用,那就是可以做為頭髮的飾物,因此女性使用的篦子花樣翻新,式樣奇多。

     小荻看到的這枚梳篦,製作成了蝴蝶狀,十分的精妙,一眼望去栩栩如生,梳篦上邊依著蝴蝶的模樣繪製了花紋色彩,而蝴蝶展開的兩翼就是用來梳理頭髮的,巧思妙手,令人拍手叫絕。

     可是小荻剛剛伸出手去,恰好也有潤白如玉琢、纖秀若蘭花的柔荑伸過來,兩隻手同時摸到了那枚梳篦。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 08:41 P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8章 一把梳子引起的戰爭

     兩位姑娘各執蝴蝶梳子的一邊翅膀,互相打量對方,小荻一身丫環裝束,頭梳三丫髻,眉眼之間還帶著幾分少女的稚氣。而那個女子大約比她大著兩歲,頭戴一頂角冠,穿一襲淡綠色的裳子,外邊又套一件薄薄的赤褐色褙子,手執一紈團扇。

     雖說只大著兩歲,可這位姑娘粉面桃腮,已具十分的嫵媚風情,如果說小荻還是一隻青澀未熟的果子,這位姑娘就是一枚剛剛散發出成熟香味兒的蜜桃兒了。

     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和打扮,兩個女孩眼中同時閃過一抹鄙夷,手上開始較力。

     “喂,是我先看到的。”較力一番未分勝負,小荻忍不住說道。

     那位姑娘輕笑道:“好霸道的女子,你先看到,就是你的。”

     賣首飾頭面的老闆忙打圓場道:“兩位姑娘,何必爭執呢,小老兒這裡還有很多種款式,兩位姑娘可以挑選一下,樣子都很漂亮啊。”

     小荻繃著俏臉,很認真地道:“我就要這一隻”

     那位姑娘莞爾一笑,笑得綿裡藏針:“不巧的很,我也是!”

     兩隻手再度同時使力,攥緊了那只“蝴蝶”的翅膀,兩雙眼神狠狠地碰撞在一起,登時迸起了一串火花。

     夏潯有些好笑,至於麼,不過是一柄梳子。

     夏潯雖然到了這個時代已一年有餘,但是有很多東西仍然不是他已瞭解的,比如這位姑娘的裝扮,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兒容顏嫵媚,衣著卻稍顯樸素,卻不知道這種裝扮實是一種制服,是青樓中人外出時必須穿的衣服。

     按照大明律,伶人出門須戴綠頭巾,腰系紅褡膊,不容許在街正中行走,只能走在道路兩旁。青樓女子出門時不許戴金銀首飾,只能帶一頂皂角冠,身上必須穿赤褐色的褙子,以此與常人區別,因為這個有些羞辱性的規定,所以青樓中的女子很少出門,這一來卻也使得夏潯這個半吊子大少爺根本沒從這位姑娘的穿著上看出她的身份。

     夏潯不以為然地搖頭勸道:“小荻,不過是一柄梳篦而已,莫要與人意氣相爭,你另選一隻吧,多選幾個也無妨,我買給你,你瞧,這只琵琶狀的就不錯。”

     小荻很不喜歡眼前這個女人,沒有什麼理由,只是一種本能的感覺,她不想向眼前這個女人讓步,執拗地道:“我不我就喜歡這一隻,就要這一隻”

     彭梓祺也是女人,女人可是幫親不幫理的,她想也不想,立即走到兩人中間,伸出兩指一拈,那女子和小荻都覺手腕一震,手指拿捏不住,蝴蝶梳子便到了彭梓祺的手中。

     彭梓祺微笑道:“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面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我看這蝴蝶梳子鮮豔活潑,正適合小荻,喏,拿去吧。”

     小荻歡喜地的接過梳子,向彭梓祺甜甜笑道:“謝謝彭家哥哥。”然後向那女子示威地一皺鼻子。

     那女子冷哼一聲,頓時有些慍意,但她瞟了夏潯一眼,看清了他的英俊模樣,雙眼一亮,慍怒的神色頓時散去,那雙杏眼含煙籠霧地再仔細餳了一餳,在他腰間那枚極其昂貴的上等好玉上定了一定,神情便變得更加溫柔了:“這位公子,你怎麼說?”

     夏潯攤手苦笑道:“抱歉的很,自家的丫頭在下管得,可這位朋友,我可管不得,不過是一件小玩意兒,姑娘就不要與她計較了,不如姑娘另選一把,權做在下送與姑娘的賠禮。”

     那女子眼波欲流地挪揄道:“公子好大方呢,使這幾文錢的東西,便想打發了人家。好吧,奴家也不想占公子的便宜,既然如此,就請公子幫人家選上一個中意的梳子好了。”

     她一邊說著,便輕移蓮步,款款走向夏潯,小荻腳下一閃,立即插到了二人中間,雙手插腰,努力挺起嬌小的胸脯兒,凶巴巴地道:“離我家少爺遠一點。”

     那女子吃吃笑道:“喲,大老遠的,我怎麼聞到一股酸味兒啊,小姑娘幾歲啦?胸脯兒平平的還是一塊未開墾的田,這就急著找牛來犁了?”

     小荻被她這番大膽的話羞得小臉通紅,這種話,她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來的,有心反唇相譏一番,可是瞄一眼人家挺拔壯觀的胸部,再偷偷一瞧自己胸前的小籠包,小荻頓時有些洩氣。彭梓祺把她拉到身邊,沉著臉說道:“與這種人爭吵,沒得折了咱們的身份,走”

     夏潯看那女子煙視媚行,說話又是這般潑辣,也覺出不似良家女子,便拱拱手,轉身欲走,那女子卻不依不饒地道:“公子剛說要送人一把梳子,這麼快就忘了麼?”

     夏潯無奈,只好停下腳步,往攤上一瞅,隨意拿起一把梳子遞過去道:“這支如何?”

     夏潯隨手拿起的這把梳子,是牛角制的“麻姑獻壽”梳子。這柄梳子是將牛角雕刻成麻姑獻壽的圖案,麻姑一手執仙杖,杖端系著寶葫蘆,另一手執玉盤,衣服的花紋工細勻整,素雅華麗,梳齒利用裙裾部分鏤刻出來,比那枚蝴蝶梳少了幾分活潑,卻多了幾分優雅,雖是隨意拿起,卻很適合那女子的年齡和形貌體態。

     那女子並不介意他有些敷衍的態度,向他福了一禮,笑靨如花地道:“多謝公子賜梳,奴家姓紫,紫衣藤,未敢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姓紫?這姓氏倒是少見啊。”夏潯心裡想著,隨口答道:“在下楊旭,紫姑娘,楊某尚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一聽夏潯自報姓名,那女子驚訝地道:“啊楊旭,公子可是楊文軒楊公子?”

     夏潯奇道:“你認識我?”

     紫衣藤欣然道:“奴家雖不識得公子,卻是久仰大名,想不到竟是楊公子當面,奴家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公子恕罪。承蒙楊公子惠賜,小女子一定……”

     她還沒有說完,就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喲,這不是楊文軒楊公子嗎?”

     聲音是從紫姑娘背後傳來的,夏潯抬頭一看,就見兩個公子哥兒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過來。這兩個人一色的交領右衽雲紋公子袍,腳下著靴,手持一柄滿庭荷花白玉扇,頭挽道髻,橫插玉簪。

看年紀,說話的那位約在二十五六,長臉,淡眉,右頰上有個暗瘡。另一個比他似乎還年長著幾歲,長相比他差了許多,國字臉,八字鬍,濃重的眉毛,狹長的眼睛,嘴叉子挺大,雖說一身書生裝扮,臉蛋子上卻有幾條橫肉,看起來有些粗鄙,偏偏神情中卻帶著十分明顯的矜持和據傲。

     “紫姑娘!”

     說話的這人收了扇子,向紫衣藤拱拱手:“勞姑娘久等了,這位就是我表兄。”

     他那表兄矜持地點點頭,傲然道:“鄙姓曹,曹玉廣。”

     長臉書生又向他討好地道:“表兄,這位就是‘鏡花水榭’的紫衣藤紫姑娘。”

     那人方才看清紫衣藤的模樣,已然兩眼發亮,這時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果然不錯,擱在濟南府,這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紅姑娘了。”

     “哈哈,表弟沒有說錯吧,表兄喜歡就好。”

     說到這兒,那長臉書生不屑地瞪了夏潯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楊公子消息很靈通嘛,原來你也聽說紫衣姑娘近日掛牌梳櫳的事了,怎麼著?這就開始私相接觸,想要來個近水樓臺,捷足先登?不好意思,我表兄也很喜歡紫姑娘,楊公子此番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夏潯自他出現,就在眯著眼看他,隱約覺得此人似曾相識,立即警覺到這人必是張十三曾給自己繪過畫像的人物,可他做楊文軒已經有一段時日了,當初那段記憶已經有些弱化,這時才隱約想起眼前這人的身份,不禁恍然道:“你是江之卿?”

     “這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現在才認出江某麼?”

     江之卿只道他是故示輕蔑,有些羞憤地道:“上一次在瀟湘館,依依姑娘掛牌梳櫳,本公子因是臨時應酬被朋友拉去,所以錢沒有帶夠,才被你楊文軒拔了頭籌。這一回可不能如你的意了,我表哥看上了紫衣姑娘,你還是趁早走人吧。”

     夏潯聽他說掛牌梳攏,就已曉得眼前這位紫姑娘的身份了,所謂掛牌梳櫳,就是青樓裡的清倌人長大成人,正式掛牌接客的開苞儀式。因為是第一次,尋歡客們趨之若鶩,各自競價,勝者就能成為這個女孩兒的第一位入幕之賓。

     夏潯曾聽張十三說過楊文軒在瀟湘館與綢緞莊員外江之卿爭奪依依姑娘的梳櫳權,各自揮金鬥富,最後楊文軒勝出,還大大地奚落了江之卿一番,兩人從此結下仇冤,這人也因此曾被夏潯列為刺客懷疑人之一,想不到時至今日,二人才頭一次相見。

     明白了這位紫姑娘的身份,再聽江之卿的說話,夏潯已經忖測出了幾分真相:想必是這位紫姑娘梳櫳在即,而江之卿的表哥從濟南來做客,聽說了消息,想先看看貨色,以便決定是否爭奪她的第一夜權。青樓梳櫳之日,不會只有一個姑娘,而是一群初長成的美人兒同時亮相,參加競爭的男人也是形形色色,背景複雜,所以其中有點黑幕實屬尋常。

     夏潯一俟明白了事由,便想抽身離開,可他還沒說話,那位曹公子把折肩一收,向前一點,已經指到了他的鼻子尖上:“這個女人,我要了,你走吧。你要是也看上了她,嘿嘿等本公子玩膩了,你再來喝本公子的涮鍋水也不遲。”

     紫姑娘的俏臉頓時一紅,雖然她是青樓中長大的姑娘,註定了要生張熟魏,以身娛人,本沒什麼羞恥可言,但是被眼前的男人當成貨物一般爭來奪去,說的又是這般不堪,其情其狀還不及方才那把被人爭來奪去的梳子,叫人情何以堪呐,可這羞辱她只能藏在心裡。

     夏潯皺了皺眉,說道:“曹公子,在下並不想……”

     曹玉廣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我不想知道你想什麼,你只要知道,論財,我比你多;論勢,我比你大。和我搶女人,你會死得很難看識相點,趕快滾!”

     夏潯本來就要走,聽他這話卻不禁暗生怒氣,他站住腳步,冷冷地看向曹玉廣,紫衣藤一旁冷眼旁觀,見此情景忽然心頭一動,眼前這幾個男人對她雖然毫無心頭忽地一動,登時大喜,眼前這個對她來說滿是羞辱的場面,似乎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呢。

     “楊公子……”紫姑娘背對著江之卿兩個人,喚了夏潯一聲,她沒有再說別的話,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已經把她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她的眼睛裡面滿是哀求、依戀、委曲、傾慕,這目光足以激起一個男人的豪氣,足以激起一個男人的護花之心。

     這一刻,紫姑娘簡直就是一個最出色的演員,用最生動的肢體語言,演繹出了一個身不由己、被人所逼,需要人去憐惜、去愛護的無助女子的角色。夏潯看電影很少感動,他對表演並不感冒,紫姑娘出色的表演沒有打動他,倒是曹玉廣兩眼望天,下巴揚起的樣子,似乎讓他很有興趣。

     他端詳著曹玉廣兩隻鼻孔裡蜷曲的鼻毛,忽然不想走了。
     
     曹玉廣睜開那對狹長的眼睛,喝道:“還不走?”

     夏潯笑笑,很愉快地道:“曹公子也喜歡紫姑娘?啊哈,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本來遠來是客,兄弟本該禮讓曹公子才是,不過很不好意思,在下對紫姑娘也是一見鍾情。就算你是強龍,壓得住我這條地頭蛇麼?所以……該走的是你!”

     夏潯一語方罷,旁邊立即“咻咻”地射來兩道殺人的目光,儘管那兩位姑娘似乎根本沒資格管他的事。

     曹玉廣好像聽到了最荒唐不經的笑話,指著夏潯捧腹大笑起來:“哈哈,之卿,你聽到了麼,他想跟我爭他叫我走,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江之卿陪著笑了兩聲,曹玉廣突然笑臉一收,冷聲道:“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想跟我曹某人搶女人?小心你輸得家都找不著!”

     一絲詭譎迅速掠過夏潯的眼底,他微笑著,很親切地道:“既然曹公子如此自信,咱們打一個賭怎麼樣?”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3 11:24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59章 擄人

     一個頭梳三丫髻的小丫頭緊張地瞪著大眼睛,漂亮的臉蛋上滿是細細的汗珠,一片潮紅,仿佛一朵可愛的小紅花。她的手中捏著一朵小手絹,雙眼放著緊張、興奮的光,快樂地喊道:“準備準備,我要喊開始啦”

     小荻和一個青衣小丫環都緊張地蹲在地上,兩人都是雙手合攏,卡住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狗兒,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

     “開始”

     做裁判的小丫環使勁一揮小手絹,小荻和那個青衣小丫頭同時放手,兩隻小狗兒立即拼命地向前跑去。

     “小黑,加把勁兒!”

     “小花,要爭第一啊!”

     狗兒還小,肥嘟嘟的像個小肉球兒,它們拼命地倒騰著一雙小短腿兒,跑得倒還很快,幾個小丫頭一開始還興高采烈地追在後頭,後來實在跟不上了,乾脆散起步來。反正她們是抱了小狗跑到外邊來,一放開狗兒,它們選擇的唯一路線就是跑回家去,也不怕跑丟了。

     整整一個下午,幾個小丫頭就是反反復複在玩這種很沒營養的遊戲,居然樂此不疲。

     青衣小丫頭道:“小荻呀,再玩兩把咱們就回府吧,天色晚了。”

     小荻說:“再玩一會兒嘛,不願意回家,沒意思。”

     那青衣小丫頭吃吃地笑:“怎麼會沒意思?你整天少爺長少爺短的,你家少爺一回來,你就不陪我們玩啦,成天膩在家裡,現在不喜歡了麼?”

     小荻氣鼓鼓地道:“不喜歡啦,以後不想在家陪著他了。”她撅起小嘴走了一陣兒,一腳踢飛了顆小石子,對那個小丫頭道:“你說我家少爺壞不壞,先還騙人家說根本不喜歡那個什麼院的紫姑娘,結果今天晚上卻偷偷跑去給人家梳攏了,哼,騙人的大壞蛋。”

     “梳櫳?”

     “是啊!”一說這個小荻就氣不打一處來:“這位大少爺啊,天天早上都要人家給他梳櫳,他卻跑去給別人梳櫳,獻殷勤嗎?梳吧梳吧,從明天早上起,人家不給他梳攏頭髮了,讓他自己梳攏去。”

     那個小丫頭聽的大汗,跟另一個成熟些的小姑娘互相擠擠眼睛,“咭咭”地笑了起來。

     楊家後院裡,彭梓祺一個人坐在小亭下,面對修竹,雙手抱膝,仿佛她也是這景觀的一部分,一動不動。

     一想到那個好色的傢伙,她就忍不住生氣。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麼?大堂哥是這樣,他也是這樣,天下的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彭梓祺咬著嘴唇恨恨地想:“去吧去吧,最好那刺客現在跳出來,嚇死你個大色鬼”

     “如果那刺客真的這時候出現怎麼辦?”

     彭梓祺心中一緊,站了起來,向前走出兩步,她又堅決地轉回了身:“我說過,如果他去青樓ji院,絕不去給他把門望風,他色膽包天,自己都不怕死,我替他操什麼心”

     彭梓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轉念又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怎麼辦?如果他被刺客宰了,趙推官會找我家的麻煩吧,我暗中跟去,不叫他看見不就行了?”

     一邊想著,她已站了起來,雙腳不知不覺地向前院移去……

     小荻不想回家,她玩到很晚,把王員外、趙郎中幾個人家裡的小丫環都耗走了,這才沒精打彩地抱著自己的小狗狗往家走。

     走出小巷,剛一拐彎兒,迎面就撞上一個戴著竹笠的灰衣漢子,小荻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一步,拍著胸脯嗔道:“你這人真是的,怎麼抽冷子就鑽出來了,嚇死人了。”

     那人手扶竹笠輕輕抬頭,向她啟齒一笑:“對不住”說完一隻大手便抻出來,迅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夜色中傳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街頭沒有行人,那只無主的小花狗站在巷口左看右看,過了一會兒,它忽然搖搖尾巴,朝著楊府起勁兒地跑去。

     ‘鏡花水榭’今天張燈結綵,賓客如雲。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男人們開始有心思尋花問柳了,但是今晚賓客如此之多,卻十有八九都是為了今晚掛牌梳櫳的幾位姑娘而來。

     ‘鏡花水榭’是隸屬于教坊司的官辦ji院,今天要掛牌梳櫳的一共有六位姑娘,個個都有一番身世來歷,論資色才氣也是各有千秋。

     其中的紫衣藤紫姑娘是北元貴族,她的祖父曾官至大元棣州府的達魯花赤。朱元璋做了皇帝後,把天下四等人顛倒了個兒,往日裡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北元貴族,但凡來不及逃走的統統貶成了賤民,並且命令他們改了姓氏名字,拋充蒙元姓氏,一律擇取漢名。

     這些北元貴族被迫改姓,卻又不願認了漢人祖宗,於是亂七八糟亂挑怪字作姓,以致什麼稀奇古怪的名稱姓氏都有,紫姑娘的祖父取的姓氏就是紫。只不過他誤打誤撞,蒙上了一個確實存在的姓氏,只不過這個姓氏比較少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獨創呢。

     因為敗退之際心有不甘,曾下令手下士卒燒殺搶掠,盡情破壞,紫衣藤的祖父受到了更嚴厲的制裁,其妻子兒女也都充入了教坊司,世襲賤籍,永不變更。紫姑娘是在教坊司出生的,因她眉清目秀,根骨甚佳,所以被院子裡的媽媽慧眼識珠,精心培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直至今日才亮出她的牌子待價而沽。

     今日掛牌的六位姑娘中,有資格同紫姑娘一爭高下的就在三個,這是當然的,並不是每一個姑娘長大成人正是操持此業,院子裡都要為她舉辦梳櫳儀式的,有這個資格的品貌才華當然都是上品。

     雖說掛牌梳櫳就意味著從此得以皮肉色相侍人,是誰也不願的事,可是她們都是教坊司的姑娘,是從小就在青樓裡長大,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大後將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人生道路的人。既然根本無從選擇,那麼她們唯一能爭取的,就是名氣。

     院子裡第一等的紅姑娘,可是連媽媽、管事們也不敢輕易得罪的,她們不但可以享受最好的房間、衣飾、食物,擁有一定的地位,有比較大的自由度,在大部分時候,甚至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是否接受客人。尤其是頭牌姑娘身價高,可以比別人擁有更多的積蓄,這樣的話等到年老色衰之後,日子就會好過的多。

     因為這樣的原因,她們自然要全力以赴。此刻,各位姑娘都在自己的房間裡精心打扮,務必自己能以最美麗動人的姿態出現,如果在梳櫳的時候,能成為身價最高的姑娘,也就意味著她贏在了起跑線上,今後想要力壓群雌,成為‘鏡花水榭’的頭牌,那就要容易多了。

     可紫姑娘的閨房內卻有些與眾不同,紫姑娘沒有梳妝打扮,竟在陪一個男人飲酒。

     曹玉廣眉開眼笑,渾身舒泰。他見識過許多青樓中有名的紅姑娘,還沒見過其中一個像紫衣姑娘這般可心,你想吃什麼菜,不等你說,她已妖妖嬈嬈地替你挾到了嘴邊;你想喝酒,未等舉杯,她已斟得滿滿,雙手捧到你的唇邊。

     你要是沒了話題,根本不用擔心冷場,她馬上就能找到一個話頭兒與你打情罵俏地纏綿下去。你不想談的東西,心裡剛剛有點不快或厭煩,她早已乖巧地換了說話。直把你侍候的如沐春風,周身舒泰,往日裡找過的那些姑娘,與乖巧可愛的紫衣姑娘一比,簡直就是一砣狗屎了。

     可是滿桌美味佳餚,終不及身旁的秀色可餐,幾杯美酒下肚,他那雙手一開始只是矜持地拿著酒杯的手便滑到了紫姑娘那軟彈彈、滑溜溜的嬌軀上。紫姑娘膩在他的身上,就像懷春的少女見了久別的情郎,一味的癡纏**,迎合著他的愛撫,一個青衫小婢就在門口看著,她也渾不在意。

     “曹公子,那個姓楊的好討厭啊,人家正在那兒候著您,他就上來動手動腳的,還要送人家禮物。”

     她拿過那枝麻姑獻壽的牛角梳子,輕蔑地道:“喏,您瞧,好歹他也是青州城裡有名的士紳呢,這般小氣。”

     “嘿嘿嘿……”曹玉廣一鬆一緊地捏著那富有彈性的臀肉,笑眯眯地道:“是不是他若送你一支名貴的釵子,你就肯給他走了?”

“才沒有,你冤枉人家!”

     紫衣藤委曲地道,她把梳子隨手一拋,貼在曹玉廣懷裡,眸波瀲灩,昵聲道:“姓楊的哪能及曹公子風采之萬一。人家雖是青樓女子,可也是守了十七年的清白之身。今夜只想……只想把它交給一個自己傾心仰慕的男人,奴家只希望那男人……是曹公子……”

     曹玉廣被這小妖精香香軟軟的身子、風騷嫵媚的表情撩撥得yu火如焚,抓住紫姑娘渾圓挺翹臀部的雙手猛地一緊,鼻息咻咻地道:“紫衣,給了我吧。”

     “不可以!”紫衣藤吃了一驚,趕緊離開他的懷抱。

     曹玉廣登時不悅,拉長了臉道:“怎麼?”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3 11:28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0章 楊少爺、紫衣藤,算計算計

    “我……”

     紫衣藤那雙顛倒眾生的眼睛立即漾起了閃閃的淚光,她凝視著曹玉廣,幽幽地道:“梳櫳之禮比照婚嫁,也要拜堂,也要宴客,也要送入洞房的。奴家籍在教坊司,以公子的能力,也是無法為紫衣脫籍的,奴不能常侍公子左右,只希望能把這梳櫳之禮當成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把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兒身交給你。”

     說到這裡,她清麗的臉蛋上兩行淚水簌簌而下,用無比深情的聲音道:“從此以後,不管生張熟魏,迎送何人,紫衣心中只記著,她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夫君,是曹郎……”

     紫衣藤一番話,把個曹玉廣感動得一塌糊塗,滿腔怒氣一掃而空:“曹某何德何能,能得紫衣姑娘情深意重、一至於斯啊!”

     曹玉廣欲念頓消,豪氣大生,他站起身,握住紫姑娘的手,沉聲道:“我這就出去,今晚不管有多少人矚意與你,為你掀開紅蓋頭的,一定是我曹玉廣!”

     曹玉廣說出一番擲地有聲的話,便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地走出去了,仿佛一位要走上戰場的將軍,雄糾糾氣昂昂。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紫衣藤眸中還有依稀的淚光,唇邊便已露出如狐的媚氣,她站起身,姍姍走到梳粧檯前坐下,門口的小丫環已知機進來,開始清撤酒席。

     拔下翠瑩瑩的玉簪,噙在豔若花瓣的兩片唇間,一頭青絲如瀑般披下,嫵媚的臉蛋在青絲的掩映下顯得更加精緻。紫衣藤拿起方才扔到桌上的那支牛角質地的麻姑獻壽梳,輕輕梳起了柔順的長髮。

     “自濟南府來的這個曹玉廣,總是一副目中無人、高高在上的德性,我還以為他在風月場中打滾多年,有多麼高的道行呢,原來不過如此,本姑娘略施手段,就讓他俯首貼耳,為我所有。”

     紫衣藤得意地一笑,想到楊文軒,一雙蛾眉又微微地蹙了起來:“可這楊文軒,卻是大大不同。他是青州有名的花花公子,怎麼對本姑娘毫無垂涎之意呢?貓兒不吃腥,忒也古怪。”

     紫姑娘對著可鑒纖毫的銅鏡微微側過臉兒,鏡中呈現的是一張標緻精美到了極點的臉龐,眉若遠山,鼻如膩脂,唇瓣如花,嫵媚的雙眸就像一對亮晶晶的黑寶石,那白皙嬌嫩的肌膚,富有彈性的青春活力……

     “我紫衣藤真的比不上那個叫聽香的女人?”紫姑娘恨恨地梳了一把,暗道:“楊文軒既沒有被我所迷,要想激得他與曹玉廣誇豪鬥富,一擲千金,就不能誘之以色了。他對自己身邊一個丫頭那般縱容,能被那聽香邀了歡心便為她贖身,顯見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他並不矚意於我,卻因為曹玉廣一言相激,便決定赴今夜之會,說明他是個好勇鬥狠,不肯服輸的男人。

     這樣的話,我可以示之以弱,動之以情,再向他透露透露那曹玉廣和江之卿是如何的瞧不起他,他為了賭注,本就是志在必得的,再經我這一煽風點火兒,呵呵……”

     小丫環收拾了桌子,回來見她坐在鏡前發怔,忙湊到她身邊道:“姑娘,快點梳妝打扮呀,其他幾位姑娘都裝扮了快一個時辰了。”

     “急什麼?”

     紫衣藤瞪了她一眼,向鏡中的自已得意地一揚眉毛:“都是些沒出息的,只知道邀歡取媚,本姑娘略施小計,不但做定了這‘鏡花水榭’的頭牌姑娘,說不定還能誘他們拼出個大明最高的身價,那樣的話,本姑娘的名聲一定傳遍天下,說不定還能被教坊司調入應天府……”

     紫衣藤臉上淚痕未拭,把頭髮匆匆挽個有些淩亂的髮髻,將那麻姑獻壽梳做簪,插在了頭上,收起玉簪,對鏡看看,滿意地一笑,吩咐道:“去,看看楊文軒公子到了沒有,如果到了,將他悄悄引來,我有話說。”

     “是!”小丫環應了一聲,急急退了下去。紫衣藤撫著臉頰,手指輕輕從腮旁滑到頜下,忽然想:“若論人品相貌,楊文軒比那姓曹的實在高出太多,年輕俊俏、英氣勃勃,今夜若他勝出,人家這珍藏了十七年的女兒紅叫他嘗了,也不冤枉呢……”

     想著,那笑頰粲然,就像兩瓣初綻的桃花……

     一位‘鏡花水榭’的管事走上台去,團團一個羅圈揖,唱個肥喏道:“各位老爺們請了,我們院子裡今兒梳櫳的六位新娘子正在精心打扮著,再過一會兒就出來啦。今晚是個喜日子,不管是哪位老爺有福氣做了我們姑娘的新郎倌,這都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我家姑娘們梳櫳,各位老爺自然是價高者得了。您想怎麼快活,這一宿都由著您,可有一樣,姑娘們都是嬌滴滴、柔怯怯的新娘子,頭一遭兒破瓜,新郎倌們也得憐香惜玉不是,姑娘們承您的情,自然是曲意奉迎,老爺您體貼一些,也就成全了她。”

     尋歡客們亂哄哄地叫:“別說那麼多廢話,老子抻著脖子等了一晚上了,新娘子呢,快請出來啊,再等下去老子就成吊鴨子了……”

     夏潯走進“鏡花水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亂烘烘的局面,迎面還有一股酒氣,夏潯微微皺眉。

     一個龜公殷勤地迎上來問道:“公子爺貴姓,可是約了朋友一起來的?”

     夏潯搖搖頭,順手丟了幾文錢給他,吩咐道:“給我在樓上安排個雅間,本公子好靜。”

     “好勒好勒。”

     那龜公曉得這是個有身份的人物,連忙點頭哈腰地引著他往樓上走,一邊陪笑道:“一看公子這身分氣度,和廳裡面那些位爺就截然不同。公子爺請跟小的來,您的名姓還請通報一下,今兒晚上各位爺都是沖著紫衣姑娘來的,一會兒要競價搶梳櫳,公子爺把名字示下,小的好把您的名字把座席記在一塊兒……”

     夏潯淡淡地道:“楊旭、楊文軒”
     
“哎喲,你就是楊公子?快請,快請,小的早給您留好位子了,公子爺,這邊請。”

     一聽他自報身份,那個龜公臉上的讒笑更濃了,楊文軒和一位濟南府來的曹公子今晚要揮金誇富,爭奪紫衣姑娘第一夜梳櫳權的事,經過有心人的宣傳,現在已經在青州府傳遍了。臺上台下的尋歡客們聽說有兩個年少多金的敗家子們打賭爭女人,已經自動自覺地把這位紫姑娘從自己的採花名單上劃了去,這兩頭公牛都要拼紅眼了,誰肯跟他們一起揮金如土呀。

     夏潯在眾尋芳客的竊竊私語中被引到二樓一個雅間,剛剛坐下,一杯茶水端起來還未就唇,就有一個青衣小丫環悄悄走了進來,向他見過了禮,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紫姑娘要見我?”

     夏潯皺皺眉,看著面前的小丫頭道:“你家姑娘尚未梳櫳,與我私相約見,這似乎……有些不合規矩吧?”

     小丫環道:“我家小姐心慕公子久矣,聞聽公子前來,不勝之喜,所以想邀公子一唔,請公子隨婢子行去,不會引人注意的……”

     夏潯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坐在這兒,一會兒還怕看不到她嗎?”

     “是,但……但是……我家小姐說……”

     “她說什麼並不重要。”

     夏潯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重要的是,在這個地方,主人說的不算,客人才能作主!”

     “婢子……婢子……”

     那小丫頭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夏潯輕輕抿了口茶,頭不抬眼不睜地道:“去吧。”

     小丫環一見這位楊公子神情冷漠,不敢再說,急忙答應一聲,施禮退下。

     門外偷聽的彭梓祺立即閃身避開,心中暗暗納罕:“奇怪,美人相邀,私下幽會,偷香的好機會呀,以他的為人品性,竟然拒絕了?”

     彭梓祺聽不通,非常想不通。這正是她想看到的結果,真的看到了,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樓對面正中的雅間推開了窗子,憑窗坐著兩人,赫然正是曹玉廣和江之卿,兩人看到夏潯,臉上立即露出輕蔑的笑容。江之卿揚聲招呼道:“楊公子,來的好早啊,可是心中不安嗎?”

     夏潯一翹二郎腿,吹一口茶葉,悠然道:“本公子剛到,這才坐下,二位便推窗問候了,不是早就扒著窗縫等我出現吧?”

     樓下頓時傳出一陣大笑,左右那些雅間裡也有些有身份的縉紳竊笑不已,還真讓夏潯說著了,江之卿臉色一紅,惱羞成怒地道:“楊旭,莫說大話,你的如意算盤註定不能成功,我們今晚是志在必得!”

     夏潯微微笑道:“彼此彼此,楊某今晚也是志在必得!”

     是的,他是志在必得,他今天根本就不想贏,而是想輸。兩個人對賭,一個一心要贏,一個一心想輸,還能不心想事成嗎?

     可旁人哪知就裡,只覺一股硝煙味兒在‘鏡花水榭’彌漫開來,喜得老鴇管事們心花怒放,等著看他們敗家的尋芳客們更是鼓噪不已。

     喧鬧聲中,絲竹聲起,六個美人兒風拂柳枝般地走出來,重頭戲來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3 11:3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1章 驚人身價

    六個美人兒有的苗條、有的豐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純,風姿各異,各擅勝場,只一亮相,便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原本喧鬧不堪的大廳突然靜了下來,每個人都屏著呼吸,貪婪地欣賞著她們各具特色的美麗。

    紫衣藤和其他女孩兒一樣,擺出最美麗的姿勢、露出最溫柔的笑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微微一掃,好象同每一個人都打了聲招呼,可她那雙眸子看向夏潯的時候,卻露出了一絲幽怨,雖然時間很短,卻足以讓夏潯看得清楚。

    夏潯微微一笑,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雖然不能一概而論,卻也是這一行當裡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他才不相信只見過一面,說過寥寥幾句話,眼前這個女子就把一顆芳心系在了他的身上,她的深情表演,只是讓夏潯覺得好笑。    不過,管她打著什麼主意呢,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夏潯和曹玉廣打了賭,用自己楊家作坊等幾處最賺錢的店鋪做賭注,和曹玉廣拼紫衣姑娘的初夜權,一場豪賭!但他根本就不想贏。

    雖說賭局並不是輸掉的人要把自己的產業無償地拱手奉上,而是盤點資產,再按市價加兩成轉讓,可是誰願意把自己下金蛋的雞讓給旁人?當時一聽這賭注之高,目中無人的曹公子也不禁大吃一驚,他是很有錢,也的確很有勢,可他如果敢這麼賭,把自己家的產業都輸掉的話,他老爹能打斷他的一雙腿。

    他老爹是山東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山東承宣佈政使司負責一省政務、山東都指揮使司負責一省軍事,山東提刑案察使司負責山東全省的刑獄、訟訴,論勢,在山東地面上當然是跺一腳四處亂顫的人物。論財,曹家也是有幾處產業的,可要他為了一個女人這麼賭……,他做不到。

    然而他剛一出現,就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這時要是慫了,真比殺了他還難受,丟不起這人啊。曹公子欲拒不能,欲應不敢,真是難為死了他。關鍵時刻,還是江之卿幫了他的忙。江之卿很想找回自己在楊旭手中丟掉的面子,更重要的是,他這次把遠房表哥從濟南請來,是有求於他。

    楊旭的財富能如此迅速地增長,雖然他儘量的隱藏真相,但是在商場上是沒有絕對的秘密的,諸多的跡象都表明,他有一個強硬的後台,諸多的線索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齊王府,只不過這層窗戶紙沒人敢去捅破罷了。

    江之卿也想攀上齊王這條線,以便飛黃騰達,卻苦無門路,想不到打聽來打聽去,卻聽說齊王的一位寵妃,正是自己遠房舅舅曹按察使的外甥女兒,也就是自己這位曹表兄的表妹。

    雖說這親戚關係七繞八繞的有點遠,可他使足了本錢,很快就和這位表兄打得火熱,最後還把他請來青州作客,到自己家做客的最終目的,當然是為他做說客。有這個原因在,他自然得竭盡全力地巴結,所以他一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兩家綢緞莊做了賭注。

    曹玉廣本來正騎虎難下,卻見表弟這般義氣,便也一咬牙,硬著頭皮拿出自家名下一處皮貨莊的產業做了彩頭,雙方簽訂契約,畫了押,豪賭一場。

    一個老鴇走上台去,逐個介紹各位姑娘擅長的技藝,再就她的姿容特點誇讚一番,然後直到了最右側,想從最右側的這位姑娘開始。臺上的六位姑娘,紫姑娘是站在最左邊的,老鴇子已經知道她成了楊文軒和那位濟南來的曹公子志在必得的目標,其他人不可能再與他們競爭,今晚身價最高的姑娘也註定了是她,所以想把她放在最後一位,以便給今晚的梳櫳儀式制造一個輝煌的高潮。

    因此說道:“這一位呢,就是老身要介紹給各位老爺的最後一位,柳歆姑娘了,柳姑娘是江南水鄉女子,有飛燕之容,則天之貌,昭君之才,尤以一雙三寸金蓮最是誘人,諢號就叫“小腳柳”了。”

    這位柳姑娘生得嬌小玲瓏,粉嫩可愛,身著湖水綠的小衣,外罩淡粉色罩衣,精心梳理過的頭髮俏皮地梳成了一個微微上翹的心形髮髻,一張俏皮可愛的瓜子臉薄粉黛,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攝魄勾魂。至於她那一雙特別出名的小腳兒,只在裙下露出那麼細細一寸的鞋尖,叫人欲看不得,那風情相貌,正是有資格與紫衣藤一較高下的三個姑娘之一。

    老鴇子手中蒲扇貼著柳小腳的細腰往翹臀上一劃,說道:“姑娘們的梳櫳之姿,起價均為二十貫,各位想做新郎倌兒的老爺們,可以開價了。”這個價倒也公道,是目前大明各大城阜給紅姑娘開苞的標準底價了,問題是,放眼整個大明,競爭到最後,可沒有一個紅姑娘的身價低於一百貫的。

    “紫衣藤,二十五貫!”

    眾人剛要喊價,二樓便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看老鴇那架勢,分明是先要推銷這位姿色身段皆屬上乘的小腳柳,搏一個開門紅,這人竟然迫不及待地喊起了紫姑娘的身價。

    眾人紛紛抬頭看去,竟然是坐在二樓的楊文軒。

    楊文軒看著廳中眾人仿佛逐臭之蠅,對這種仗著幾個臭錢把嫖女人當樂事的舉動很是反感,他只想快些做好自己的事,把產業輸個精光,方便他脫手走人,哪有閒情逸致看他們在這裡扯淡,故而直接喊出了紫衣藤的身價。

    這輸也是有技巧的,他不能直接喊個低價,然後認輸走人,那樣的話,齊王再蠢也知道有問題了,他只能在一個恰當的時候收手,但是不管怎麼做,今晚肯定會產生一個驚人的身價,或許是大明開國以來破記錄的超級身價,大出血那是一定的了,可是比起他要達到的目的,還是物超所值的。

    台下許多貴客本來就是看熱鬧來的,尤其是事先聽說了曹公子和楊公子對賭,對紫姑娘是志在必得,沒人願意和他們做無謂的爭鬥,早把紫姑娘放棄了,所以巴不得看他們兩人鬥個你死我活,一聽楊旭直接喊價了,這些人頓時興奮起來。

    前些年青州城曾有過一場類似的賭局,雙方也是由於意氣之爭,為了一件小事拿出家產對賭,最後“霽雲樓”的掌櫃董澤鋒輸了,把自己那家頗為賺錢的大酒樓三年的經營權輸給了他的酒肉朋友王彥稀,直到上個月期限到了,才把酒樓收回。

    僅這三年,王顏稀借雞生蛋,用董家的酒樓和廚子,給自己賺了四千五百貫巨利。想不到今晚有幸能再次目睹一場豪賭,而且賭注比昔年的“董王之爭”更加驚人,看客們瘋狂起來,拼命地叫著:“曹公子,人家出價了,是個爺們跟他拼呐。”

    “奶奶的,這個時候誰敢當縮頭烏龜,以後把腦袋藏褲襠裡再上街吧!”

    “江公子,曹公子,楊家少爺這是虛張聲勢啊,別叫他唬住了,上啊上啊。”

    “慫了不是?慫了不是?我就知道,他姓曹的濟南人不帶種,看看咱們青州楊公子那是何等氣概,呀呀個呸的!姓曹的,你也算個戴頭巾的漢子!”

    看客們奚落、嘲笑、鼓勵……,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拼命慫恿曹玉廣和楊文軒對賭,一身男裝打扮,混在人堆裡的彭大姑娘氣得七竅生煙,她真想拔腿就走,可是雙腿卻仍牢牢地釘在那兒,她想知道結果,如果楊文軒真的勝了,今夜留宿“鏡花水榭”,她回去收拾鋪蓋就走,管他這個敗類是死是活!

    曹玉廣雖也心中忐忑,可是一見對方這麼沉不住氣,居然迫不及待地叫價,他反而笑了:“看起來對方比自己還要緊張啊……”

    這樣想著,曹玉廣心頭大定,很沉穩地坐定,舉起茶盞,輕撥茶沫兒,淡定地道:“三十貫!”

    “轟!”眾人又一齊看向對面樓的楊家大少,桌椅板凳一陣響,等著他出價。夏潯剛要開口,忽然有一個長得人高馬大,方方正正一張大臉,牛眼稜稜,穿短褐系青頭巾的大漢跑進了夏潯的雅間,彭梓祺在樓下看見,不由一怔:“二愣子!他來幹什麼?”

    二愣子滿頭大汗地對夏潯低語幾句,夏潯臉色大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甚麼?”

    “少爺,小荻……小荻不見了,到處都找遍了,王員外、趙郎中家的丫頭都說早就回去了,咱家的小狗也跑回來了,可是小荻哪兒都找不到。”    夏潯登時臉色鐵青,轉身就往外走,樓上樓下的客人登時一片譁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夏潯蹬蹬蹬跑下了樓梯,一個青樓管事茫茫然地迎上來問道:“楊公子,你這是……往哪兒去?”

    夏潯滿面焦灼,腳下不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本公子家中有事,告辭了。”

    “楊旭!”

    江之卿和曹玉廣都站起來,扶著欄桿探出了身子,曹玉廣大聲道:“賭局未定,你往哪去?”

    夏潯霍地止步,一旋身,抱拳一推,喝道:“我輸了!”說完轉身就走,一陣風兒地消失在大門口,滿堂男女人人愕然,相顧無語。

    因為賭局的一方楊旭臨時退場,而另一方的曹玉廣只有得到了紫衣藤姑娘才算贏了賭局,其他豪客都很明智地放棄了往裡邊瞎摻和,這一夜,一個驚人的梳櫳價在青州“鏡花水榭”誕生了:大明寶鈔三十貫!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4 10:50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5-1 12:32 PM 編輯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2章 只要點頭

    「少爺……」

    一見夏潯,肖敬堂和妻子便抹著眼淚迎上來。

    夏潯額頭已沁出汗來,可還得強作鎮定,如果他也慌了,這一大家人可就六神無主了:「別急,肖叔,小荻不會有事的,快跟我說說,小荻是怎麼失蹤的?」

    肖管事噙淚道:「我剛剛打聽過,今兒傍晚,小荻和王員外家的丫頭夏荷還有趙郎中家的閨女抱著小狗在巷子裡玩,等到天黑,夏荷她們才和她分手,也就這麼會兒功夫,因為小荻她娘正好出門去尋她,撞見夏荷,問過了她的所在,去那裡尋她時,便已不見了蹤影。」

    肖家娘子泣不成聲地迎上來,跪倒在夏潯腳下,哭道:「少爺,少爺,您千萬想辦法找到小荻呀,我那丫頭要是落到歹人手裡,這一輩子可就完了呀,我的女兒呀,我那可憐的女兒呀……」

    肖敬堂一把扯過女人,喝道:「別哭了,讓少爺靜一靜。」

    夏潯思索良久不得,一抬眼,就見肖氏夫婦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便問道:「已經派了人手去找麼?」

    肖管事忙不迭點頭道:「已經打發了府中的家丁出去尋找了,知府衙門也報備了,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時彭梓祺也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進門她就從下人那裡聽說了經過,夏潯知道自己今晚去「鏡花水榭」的事令她很不滿,他出門前彭姑娘就閃開了,所以也沒問她從哪兒冒出來的,只道:「彭公子,小荻失蹤了,不曉得是不是人販子做的事,你有沒有辦法?」

    彭梓祺和小荻這個毫無機心的丫頭很對脾氣,聽說她失蹤了,彭樟棋也非常著急,立即道:「你們繼續找,我回家一趟,請家裡派人幫忙。」

    夏潯道:「現在天色已晚,你還來得及出城嗎?」

    彭梓祺道:「距閉城還有點時間,我騎馬去,或許來得及趕回。

    夏潯一聽,忙讓二愣子去給彭梓祺備馬,片刻之後,彭梓祺翻身上馬,風馳電掣地離去。

    夏潯安慰肖管事夫婦道:「彭公子家的勢力十分龐大,在這青州城裡,衙差巡捕們辦不成的事、查不到的消息,彭家一樣有辦法。如果走失了人連彭家都找不到,那放眼整個青州也就休想有第二人能找得出來了,彭公子既肯幫忙,那就沒問題了。」

    肖家娘子半信半疑地道:「真是這樣嗎?彭家……有這麼大的本事?」

    「當然,肖嬸兒,我的話你還信不過嗎?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急也急不來的。翠雲,你陪肖嬸兒回房去……」

    肖家娘言又止,終究不敢違拗少爺的意思,只得向夏潯施了一禮,由翠雲扶著走到門口,又依依不捨地回頭,眼淚汪汪地對自己的男人用哀求的語氣道:「當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荻也是我的親生女兒,我能不急嗎?你先回去吧,一個婦道人家,別跟著添亂。」

    肖管事故作冷靜地打發了婆娘出去,馬上垮下臉來,哭兮兮地對夏潯道:「少爺,怎麼辦啊……」

    「給我準備燈籠,我出去找她。」

    夏潯只說了這一句話,嗓子忽然有點發哽。

    肖荻被梆在房柱上,有些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她不認識他,綁匪麼?可他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她嘴裡的布團已經被取下來了,只是看到掖在這男人腰間的牛耳尖刀,她很明智地沒有用她那驚人的大嗓門喊救命。

    她是被裝在車子裡運出來的,不知道現在何方,只從時間上判斷,離開自己的家應該不是很遠,也許明天少爺就會拿錢來贖她的,這讓她安心不少。

    眼前這個人是一個中年人,長著一副非常憨厚老實的相貌,穿一身打補丁的青粗布直掇,襟角掖在腰帶裡,他臉上的皺紋像刀削斧刻的一般,紋路很深。尤其是在燈光下,那皺紋更深了,以致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苦。

    劉旭把燈放在桌上,掀開炕席,從炕洞裡摸出一口箱子,輕輕放在桌上,摸挲了幾下,打開,燈光映得箱中銀光閃閃,不知放了些什麼東西。

    然後他轉過身,對肖荻說道:「我有些事想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得有一絲隱瞞。」

    肖荻乖巧地應道:「大叔要問我什麼車?」

    她很聰明,叫聲大叔,扮乖乖小女孩,或許會讓他生起些惻隱之心吧,那麼在少爺救自己回去之前,就能少受一些苦頭,肖荻如是想。

    劉旭陰沉沉地道:「我想知道你家少爺自從卸石棚寨回來,所有的一切言行,但凡你聽到的、看到的,不得有一字遺漏,統統告訴我。」

    肖荻訝然道:「你問這些幹什麼,難道你不是綁匪嗎?」

    劉旭黑著臉道:「我很像綁匪嗎?」

    肖荻忽然又驚道:「啊!我明白了,你……你就是想要殺死我家少爺的那個刺客,那個大惡人,是不是?」

    劉旭無語,半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沉聲喝道:「你現在可以說了,從頭說起。」

    小荻道:「人家只是一個小丫環,怎麼可能知道少爺的事。」

    「小姑娘細皮嫩肉的,不要吃了苦頭再乖乖求饒,你說不說?」

    劉旭陰笑著轉身,從箱子裡拿出一枝明晃晃的銀針,針尖鋒利,半寸之後是傘骨狀的分岔,尾部卻很粗,可以很輕鬆地拈在手裡。劉旭抓起小荻的手臂,將那銀針慢慢探向她的細皮嫩肉,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

    鋒利的針尖一解她的手臂,肖荻馬上叫道:「我說,我說,少爺……少爺那天從卸石棚寨回來,先去沖了個澡,然後就去吃飯,吃過晚飯又在院子裡散了會步,緊接著就去睡覺了。」

    「第二天呢?」

    「第二天,少爺起床,梳洗打扮,然後讓我陪著上街,在小飯館兒吃過牛飯,回到府裡時一身大汗,他就去沐浴,緊接著你就闖進來刺殺我家少爺,卻只殺了張十三,你逃掉了,少爺和我去了府衙……」

    劉旭額頭青筋暴起,低吼道:「我不是要你說這些。」

    小荻可憐兮兮地道:「我……我只知道這些……」

    劉旭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冷哼道:「你是他的貼身丫環,縱然他有意避著你,也不可能不露半點蛛絲馬跡。你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換我來問,你來答。」

    「好啊好啊,要不人家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大叔……」

    看到劉旭要殺人的目光,小荻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閉嘴。

    劉旭哼道:「你們府上有一座冰窖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你問冰窖幹什麼?你不會那麼沒出息,連冰窖都想搶吧,我只聽說……「

    「閉嘴!」

    劉旭被她聒噪的腦瓜仁兒直痛:「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小荻怯生生地道:「你……」

    「嗯,知道就好,你們少爺知不知道這處冰窖的存在?」

    小荻像看一個白痴似的看著他,很同情地解釋道:「少爺自己府裡的東西,你說我們少爺知不知道?」

    劉旭一窒,惱羞成怒地道:「你只要回答是還是不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是……是啊,少爺知道。」

    劉旭一拍額頭,感覺有點發昏,他當年在詔獄裡面,多少王公大臣都審過,現在卻被一個小姑娘弄得頭暈,令他頗有一種無力感,難道是多年不再詔獄用刑了,審訊的功夫有點退步?

    他平靜了一下情緒,捋清了自己的思路,這才繼續說道:「你家少爺從卸石棚寒回來那天,洗了澡、用過晚餐,都去過哪些地方?冰窖的所在去沒去過?我打聽過了,楊府的冰窖是由你掌管的,鑰匙是否一直在你身上?第二天你和你們少爺從外面回來,是否直接去的浴室?中間你可曾離開過他,大概多長時間?」

    劉旭雖然在錦衣衛裡面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就憑他問的這幾句話,立即就顯示出了比治安衙門的官員巡檢們高明多多的素質。小荻不知道他問這些幹什麼,卻直覺地感到他問的這些必然對少爺非常不利,不期然的,她便想起了少爺那晚悄悄潛入冰窖的詭異舉動。

    少爺當時為什麼要去冰窖,而且偷偷摸摸的,不對勁呀。這個人為什麼一直在問這些事情?他在打什麼壞主意?不行,我不能說!

    劉旭看她有些走神,不由提高了嗓門,怒道:「聽清沒有?說!」

    「啊!少呢……少爺哪兒也沒去呀,他就在後花園裡走了走。冰窖一直由我管著,鑰匙一直在我身上,從來不曾離身,少爺第二天和我逛街回來,熱的一身大汗,他……他是和我一起去的浴室,自始至終不曾離開過。」

    小荻慌張地回答,劉旭盯著她微微有些飄忽的眼神,冷笑道:「你說謊!」

    「我沒有!」

    「小姑娘,和我鬥,你太嫩了些,告訴我真相,把你所知道的統統說出來,我馬上放你走。不然的話,你會吃很多苦頭。」

    「大叔,人家說的都是實話……唔……」

    小荻話未說完,嘴裡就被塞子一團破布,劉旭又舉起了那根式樣古怪的銀針,陰側側地道:「看來不給你點苦頭,你是不肯招了,禁受不住肯招供時,你就點一點頭。」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4 01:20 P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1-7-4 01:22 PM 編輯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63章 誓不低頭
  
  銀針猛地刺進小荻的手臂,小荻身子一顫,一雙杏眼猛地睜大了,她沒想到那細細的一根銀針刺進身體,居然是這麼的痛。
  
  劉旭捏著針尾,嘴角噙著冷笑,看看她的表情,手指用力撚動起來。
  
  “嗚……”
  
  鮮血汩汩流出,迅速滲透了衣袖,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那傘骨狀的銀針把她的皮下肌肉硬生生絞碎了,銀針轉動著,搖、轉、擺、搓……,反復地破壞著能碰觸到的每一寸肌肉,小荻渾身急劇地顫抖著,臉上的肌肉也扭曲抽搐起來。
  
  痛!真的好痛!
  
  鮮血不斷地流出,難言的痛楚持續不斷地衝擊著她,這種痛苦就是一個意志堅強的戰士也禁受不起,何況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招不招?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會放過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你只是楊府一個下人,你死掉了又能怎樣?誰會記得你?楊文軒會在乎你的死活嗎?別傻了,你只要點點頭……”
  
  小荻二目圓睜,眼前一陣陣發黑,五顏六色的光斑在她眼前飛舞著,痛得她幾乎陷入暈迷,可那浪潮一般持續不斷的痛苦,卻又讓她始終保持著清醒的狀態。
  
  她的一口銀牙緊緊地咬著,幾乎已咬透了那團布,可她繃得緊緊的心弦上,只是迴響著一個聲音:“他是壞人,他問少爺的事,一定是對少爺打著什麼惡毒的主意,不能說,我什麼不能說,亂說話會害了少爺。”
  
  她的身子劇顫著,痛苦的身子都扭曲起來,可她的脖子卻梗得筆直,仿佛就算有一塊千斤重的磐石落下來,她那稚嫩的身軀也頂得住,絕不向這個要害少爺的大惡人低一下頭。
  
  “不說是麼?看不出,你這小丫頭很能忍啊!”
  
  劉旭獰笑著拔出針,小荻身子一軟,剛剛松了口氣,猛地又繃緊起來,一雙腳尖也拼命地並起,緊緊地扣著地面,由於用力,捆綁的繩索深深地勒進了她的肌膚。劉旭手中那枚帶刺的銀針又無情地刺進了她另一條手臂,痛苦再度湧來。
  
  劉旭在詔獄待過很多年,他知道再劇烈的痛苦,都有意志堅強的人支撐得住,但他同樣知道,意志再堅強的人也支撐不住連續不斷的痛苦。人的意志力是有極限的,只要能任他放手施為,總有一刻,痛苦會摧毀那個極限,讓受刑的人徹底崩潰。
  
  那時候,他會乖乖聽從你的吩咐,把他所有的秘密都交待出來。哪怕是無中生有的證據,攀咬同僚的、誣衊好友的、拖親戚下水的,每一樁大案都牽連甚廣,這些人若是不肯“招供”,哪來的成千上萬人受之株連?他們也許不怕死,但是求死也死不成的時候,為了避免比死還可怕的痛苦,他們會屈服。
  
  在劉旭手中,曾經有無數的硬漢最後變得比一條鼻涕蟲還要軟弱,乖得就像一條狗,能夠熬過最慘酷刑罰而不肯吐實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他們根本不需要逼問什麼供詞,也不需要這個人的供詞,他們得到的授意就是用無間地獄一般的痛苦折磨這個人的人,無論這個人是否忍得住,他只能忍下去,如同身在無間地獄;另一種,是未等熬刑完畢,就已氣絕身亡的人。
  
  能夠熬完所有酷刑,依然不肯折腰的,他劉旭還一個也不曾見過。那麼多自詡鐵骨錚錚的文臣武將都屈服了,他不信一個小姑娘能熬得住。
  
  殷紅的鮮血,一滴滴濺落在他的鞋幫上,豔如桃花。小荻淚眼模糊,俏麗的面孔已痛苦地扭曲起來,她仍強自忍著,始終不肯低頭。
  
  夜還很長,劉旭有足夠的耐心……
  
  ※※※※※※※※※※※※※※※※※※※※※※※※※※※※※※※
  
  漫長的一夜過去,夏潯和肖管事筋疲力盡地回到家門,剛一回府,徹夜未眠的肖家娘子便急匆匆地迎上來,聽說女兒一點消息也沒有,忍不住又是淚流滿面。
  
  趙推官也帶來了人來,他是真的惱了,三番五次有人針對楊家,行刺、擄人,各種案件層出不窮,再這麼下去他頭頂上這頂烏紗帽也戴不穩了,所以這意圖加害楊文軒的人,對他而言已不僅僅是一個輯捕對象,簡直就是毀他前程的仇人,生死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齒地問了問情況,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資料,只得像困獸般趕回府衙,把一腔怒火出在班頭捕頭巡檢們身上,不斷向他們施加壓力,逼迫他們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回來,一時間鬧得整個青州府衙雞飛狗跳。
  
  夏潯心力憔悴,一碗粥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推開飯碗,他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人被擄走,最忌手忙腳亂,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與事無補,要靜下心來,一定要靜下心來。”
  
  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可他的心卻像一團亂麻,絞來絞去。他已經習慣了一回到府中,就整天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那只小麻雀,習慣了每天一起床,她就睜著惺松的睡著,打著慵懶的哈欠,在半夢半醒之間給他梳頭。她的存在,就像空氣那麼自然,從來感覺不到她的珍貴和不可或缺,可是等她真的不在了,心裡卻空蕩蕩的,一種窒息的感覺,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怎麼可能就失蹤了,難道是像蒲台縣那樣,有那色中惡鬼將她擄走?不可能!這是青州,不是小小的蒲台縣,藩王腳下,衙門眾多,沒有哪個人敢冒這麼大的風險,以前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強擄婦人賣入煙花之地?更不可能,到了這個時代他才知道,什麼強迫良家婦女跳入火坑之類的話都是扯淡,青樓妓院有足夠的自願從業的女人來源,根本不可能冒著封門大吉的危險,收受來歷不明的女子。一旦被人告發,那可是要封門抓人的,至少在承平年代,官府會維護社會的基本秩序,青樓根本沒必要冒這風險。
  
  可小荻除了一個女兒家的姿色本錢,還能有什麼被人垂涎的,為什麼要擄走她呢?如果是為了販賣人口,那擄走她的人為什麼不把那幾個小丫頭一起擄走?當時天色已經黑了,她們又在一條僻靜少人行的小巷,難道擄人者就是專門針對楊家的麼?
  
  夏潯寧願這人是有所針對的,因為如果小荻只是被人擄到外地賣作黑戶,那麼能找回她的希望基本上就是徹底不可能了,就算是在現代,搜救一個被拐賣的少女都是極其困難的事,何況是在那今年代。然而如果不是的話……
  
  夏潯霍地站了起來,肖管事趕緊迎上來:“少爺!”
  
  夏潯擺擺手:“肖叔,你在府中坐鎮,免得萬一有了消息來不及應對。”
  
  “少爺,你去哪兒?”
  
  “我去生春堂藥鋪和其他幾位朋友那裡走走,請他們幫幫忙。”
  
  夏潯走到廳口,忽又轉頭道:“對了,滿城給我貼出告示去,有能提供小荻線索得以證實者,賞一千貫,循其線索救回小荻的,再加賞一千貫!誰能救回小荻,賞五千貫!”
  
  肖管事目瞪口呆:“五千貫?”
  
  當初少爺從泰州謫凡苑贖回紅姑娘聽香,也不過花了兩百貫,給他的幕後老闆當今齊王送壽禮,也不過花了一千五百貫,五千貫!肖管事想都不敢想,這可是夏潯全部財產的十分之一啊。
  
  就算以少爺的富有,這筆錢款也已達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而且這麼大的一筆現款,平常時候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湊齊的,也虧得現在,因為想要遷回江南,而且還得去北平為齊王購買大宗皮貨,所以出售了一些產業,回籠了一些資金。可如果把這麼一筆鉅款花在女兒身上,那少爺怎麼向齊王交待?
  
  肖家娘子驚喜交集地撲上來:“當家的,快照少爺說的,把懸賞榜貼出去,女兒一定給被人送回來的。”
  
  “住口”
  
  肖管事一把甩開女人,臉頰抽搐了幾下,強忍悲痛道:“我……我向少爺借兩百貫吧,把咱們家積攢的那一百五十貫錢都拿出來,提供消息者給五十貫,據以救回小荻的,給一百五十貫,如果有人能送回小荻,便加上向少爺借的兩百貫,給他三百五十貫!”
  
  他甩開婆娘,便要去寫懸賞榜單,三百五十貫,這是一個縣太爺八年的俸祿,如果有救回女兒的可能,這筆錢已經足夠打動人心了。這時彭梓祺風塵僕僕地闖進門來,她昨晚先去拜託了武館的幾位師傅,把武館的弟子們都撒了出去,然後再趕回彭家莊。
  
  彭家二爺聽侄女兒說要搜救楊家的一個婢女,雖然不以為然,還是答應下來,可是等彭梓祺想要趕回來時,城門已經關了,無奈之下只好在家裡住了一晚,今天一早才趕回來。
  
  “肖管事,小荻還沒有消息吧?”
  
  “哦,彭公子,還沒有消息,我正要去寫懸賞榜單,爭取更多的人幫著尋找。”
  
  “好,我二叔已經放出消息了,彭家名下的車船店腳牙各個行當,以及青州府的潑皮閑漢,己經全都發動起來了,你放心吧,他們幹別的不成,尋人打探消息,沒有人比他們更在行了,如果真有人擄走小荻想賣去外地,絕難逃過他們耳目。”
  
  肖管事感激地道:“多謝彭公子。”
  
  “不必客氣,小荻這丫頭那麼可愛,我也不想要她出事的。楊文軒呢?”
  
  “我家公子去了生春堂,說是請庚員外幫忙,發動他的夥計們打聽小荻的下落。”
  
  “生春堂?”
  
  彭梓祺勃然大怒:“生春堂能查個屁的消息,這又不是尋找受傷歹人的下落,需要注意買藥看病的客人。這個沒情沒義的混蛋,這種時候他還要去與情人幽會麼?”
  
  彭梓祺一緊腰間寶刀,掉頭便走。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5 10:3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4章 好日子

    彭梓祺剛剛走出楊府大門,就看貝曹玉廣和江之卿一狼一狽,穿得跟情侶裝似的,歡天喜地的走發過來,曹大少爺腳下發飄,好似雲中漫步。一見他從府中出來,江之卿立即耀武揚威地叫道:“你是楊府的人麼?叫楊旭出來,本公子是來收賬的。”

    “啪!”

    他的後腦勺馬上挨了一記扇子,曹玉廣笑駡道:“收什麼帳啊,表哥又不是放印子錢的,我們是來收他的店鋪的。”

    江之卿馬上改口道:“對對對,收店的。”

    說著就從懷中掏出厚厚一疊捆紮起來的寶鈔,叫囂道:“喏,錢我們已經帶來了,你們什麼時候交割店鋪?”

    彭梓祺沒好氣地道:“滾!不想死的,給我滾遠點兒。”

    “喲呵,還挺神氣!”

    江之卿獰笑道:“這幾家店鋪一到手,本公子一定能取代楊旭,成為…………

    那個公開的秘密,他終究是沒敢說出來,只是哈哈一笑,說道:“小子,你還跟著楊旭幹什麼?還有什麼前途啊,不如機靈點兒,投到我的門下,做我江之卿的伴當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彭梓祺,嘿嘿淫笑道:“本公子看你細皮嫩肉、俊眉大眼的,挺適合當兔子的,本公子水道旱道一視同仁,你若雌伏于本公子胯下,定比我那妻妾還要受寵,到時候……”

    他說的這些葷話,換個女人未必明白,可彭梓祺雖不曾經歷過男女之事,但她是在什麼環境長大的?這些話說的甚麼哪能聽不懂,彭大姑娘登時臊了個滿臉桃花,她腳下微微一抬,一個箭步便閃到了江之卿面前,一揚手就是電光霹靂般的一個大嘴巴“啪”地一聲響,江之卿被她這一掌扇成了滾地葫蘆,差點兒沒滾到牆邊的排水溝裡去。

    “哎喲,哎喲,你們……你們想賴帳不成。啊!本公子的門牙,你不要去……”

    江之卿滿口是血,牙齒露風地喊,彭梓祺都沒正眼看,早已風風火火地走開了。

    曹玉廣被這白袍俊公子火爆的脾氣、俐落的身手,嚇得早已遠遠躲開,百忙之中他還沒有忘了撿起那一大捆錢。眼見彭梓祺離去,他才壯著膽子回來,也不去扶自己表弟,只是翹著腳兒沖門裡喊:“姓楊的,你出來,欠債不還,本公子要告到一狀。你曉得本公子是什麼身份,本公子非讓你蹲大獄不可。”

    正喊著,門裡又走出一個身材高大,臉龐方方正正的壯漢,右手提著只桶,右手夾著一頓紙卷。曹玉廣趕緊跳身閃開,躲到剛剛站起的表弟身後,那壯漢沒理他們,逕自走到門側,刷刷刷地在牆上貼了一張告示,然後提起桶走到他們身邊,粗聲大氣地道:“別喊啦,我家少爺不在家。”

    曹玉廣從江之卿肩膀後面探出頭來,問道:“楊旭去哪裡了?”

    二楞子憨聲道:“我家少爺的貼身丫頭小荻走失了,少爺叫我張榜尋人呢,少爺自己也出去找朋友幫忙了。”

    江之卿手裡托著兩顆帶血的大門牙,眼珠轉一轉,漏著風問道:“昨晚你家少爺被你匆匆喚回來,就為了這事兒?”

    “是啊。”

    江之卿扭頭和曹玉廣互相看看,一臉的不敢置信,曹玉廣忍不住問道:“你是說,你家少爺的貼身丫頭丟了,他就跑回來尋人了?連本公子的賭約也不管了?”

    二愣子理所當然地點頭道:“是啊,我家少爺一向最疼小荻,當她親妹子一樣的,青州城裡誰不知道啊?小荻丟了,我家少爺當然著急。”說完提著桶走了。

    曹玉廣兩眼發直,抱著那捆錢唏噓半晌,才感動地道:“怎麼可能?這人……人……,這他娘的太感人啦!”

    江之卿緊張地道:“表哥!”

    曹玉廣擺手道:“囁,感人歸感人,收店歸收店,這是兩碼事。走,咱先回去,回頭帶了裡正、保人一塊兒來,那時再收店不遲。”

    江之卿苦著臉道:“要早知道不急,我借什麼印子錢呐,利息很高的表哥。”

    曹玉廣瞪他一眼道:“沒出息,等店鋪到手,三兩天不就掙出利息了?現在上門,你找誰要去?你沒看老楊家現在個個都跟火德星君似的?就差鼻孔冒煙了,現上闖進去辦交割,那不是找死嗎?”

    他把錢往江之卿懷裡一塞,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乏了,昨兒這一宿,折騰得我呀,嘿嘿……,不過那飄飄欲仙的滋味兒……真他娘的快活呀……”

    曹玉廣舔舔嘴唇,意猶未盡地道:“走,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今晚我再光顧“鏡花水榭”我現在是食髓知味啦,哈哈……”

    江之卿托著倆門牙,含著一口血,懷裡挾著一捆錢,苦喪著臉跟他那倒黴大表哥走開了,兩個人剛走,又有一男一女急匆匆跑來,男的十**歲,臉上尚存一絲稚氣,女的明眸皓齒,嬌靨如花。

    兩個人跑到大門口兒,也顧不得看看旁邊牆上貼的什麼,便使勁扣響了門環,門子趕來迎門,剛一開門,那年輕人便急匆匆地問道:“楊旭公子可在家麼?”

    老門子應道:“少爺出門去了,公子有什麼事?”

    “出門去了?”

    那公子頓足道:“我有要緊事,這個……肖管事可在麼,見見他也成,他認得我的。”

    門子看看這對男女的穿著打扮,忙進去送信兒了,一會兒功夫肖管事急匆匆趕來,他還以為是有了小荻的消息,一聽二人來意,不由大失所望。

    原來,這對男女就是崔元烈和朱善碧。兩人情竇初開,彼此有了情意,很快就打得火熱,結果被朱大人聽到了些風聲,把女兒喚來一問,得知對方不過是個鄉伸之子,小小生員,頓時就不樂意了。這樣的人家怎麼配得上他朱大人?

    崔家與皇帝有恩的這層淵源,崔元烈並沒有告訴朱小姐,本來就是嘛,皇帝感你的恩,是皇帝的事,你要是自己不識相,走哪兒張揚到哪兒,說皇帝當初落魄,受過你家的周濟,那就太不上道兒了,這正是崔家一向很低調的主因。

    再說這種恩情,也就限於皇帝對崔家老爺子崔迪的感激之情,一旦老人去世,皇上所賜之物、皇帝給予崔家的殊榮,也不過就是一段光榮歷史罷了,不可能依仗持久,皇帝的這份恩寵,並不能為崔家的子侄帶來什麼,朱元樟可不會因為感念崔老爺子的恩德,就濫施權力給他來個雞犬升天。

    所以崔元烈不想在心愛的姑娘面前賣弄這些事情。

    朱大人這一出面干涉,正與崔元烈你儂我儂,情深意重的朱大小姐如何忍得,她偷偷溜出府來與心上人商議對策,不想卻被父親派來監視她的人發現,回去告訴了朱大人,朱善碧的兩個哥哥馬上帶了一大票家丁護院跑來抓人,二人見勢不妙立即逃走,可走到了城門口卻發現早有朱家的人守在那兒,無奈之下,崔元烈想起了好友楊旭,便來向他求助了。

    肖管事正心系女兒,也無心去聽他到底有什麼事情求助,崔元烈曾經登門拜訪過,少爺當時不在,後來聽說後曾吩咐過他,說這位崔公子乃是交情極好的朋友,他若再次登門,一定要好好款待,如今聽他說只是要暫借府中住上兩日,避什麼風頭,便一口答應下來,吩咐翠雲把兩個人帶去廂房,其他的事等少爺回來再說。

    楊府門外有個小丫環遠遠地綴著崔元烈、朱善碧二人,見他二人進了楊府許久不再出來,歪著頭想想,便轉身跑開了……

    夏潯急匆匆地趕到孫府,就見孫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劉府家人進進出出十分忙碌,夏潯納罕不已,走進藥堂對那掌櫃的說道:“老掌櫃,楊某想見見庚員外,還請代為通傳一下。”

    “哎喲,是楊公子來了。”

    老掌櫃的一見是他,忙從櫃檯後面走出來,陪著笑道:“實在抱歉,今兒怕是不太方便,我們劉家今天娶媳婦,親家都來了,正友簽訂婚書呢。”

    夏潯一臉茫然:“娶媳婦兒?孫家就只有一個女兒,娶的什麼兒媳婦?”

    原來今天正是孫雪蓮為女兒妙戈訂婚之期。因為孫家是招贅上門,所以禮同娶媳,一般的家庭不會為此大事鋪張,等到成親之日,新郎綰兒登門成親就行。但是也有家境富裕的人家,不想少了禮儀,因此會讓女婿到府上居住,如同兒子一般,卻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親戚家去住,當成媳婦兒。

    然後納吉問彩,六禮不缺,一切比照給兒子娶媳婦兒辦理,到了婚娶吉期,照樣有花轎到親戚家去迎親,照樣擔嫁妝和鼓樂伴行,家中照樣安排等新人的隊列,照古例踢轎門、請出轎、牽新人上廳堂行交拜禮,同樣鼓樂喧天炮聲震地,大宴親友和賓客,用熱鬧的場面把入贅形式加以掩蓋,使男子堂而皇之地娶親,女兒照樣坐花轎“出嫁”做新娘。

    只不過這也就是個形式,並不能改變男方地位,成親之後,男方的名字要寫入女方族譜,並且改跟女方姓氏。一般的姑爺子到了娘家,那是客人,要隆重接待的,入贅的女婿就沒地位了,他的娘子若是寵他還罷了,若是不然,叫他滾去睡門房,他也得受著,娘子若有兄弟姐妹,大抵如同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欺侮媳婦兒一般,排擠冷落也屬尋常。

    孫家是有錢的人家,自然不想女兒成親這樣的大事平平淡淡地過去。同時孫雪蓮也想避免女兒再與楊旭有所往來壞了名聲,所以上次孫妙戈從玉皇廟回來不久,孫雪蓮就以成親為由,把她送到表姑家去住,把上門女婿招到家來,直到今天才把女兒接回來。

    今天,正是孫妙戈和上門女婿杜天偉換婚貼的好日子。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5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椰子乾 於 2012-9-16 08:29 PM 編輯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5章 問心

    若是孫家不想大操大辦,今天就無需把男方父母請卜博罕甲給他家一筆錢後,直接寫定契書,如同買了個男人回來也就是了。

    “小子無能,更姓改名”,入贅的男子社會地位低下,被人視為下賤,尤其是富貴人家最為輕視之,男方父母的地位就更加可想而知了,根本不被當作親家公、親家母的,大多是從此不相往來。

    可是因為孫雪蓮想把女兒的婚事辦得風光一些,所以各種成親的禮儀都奉行無誤,雙方父母、三媒六證,全都一絲不芶,因此今天破例把男方的親生父母也喚了來,在孫府簽訂婚約。

    孫家的上門女婿叫杜天偉,名字很大,卻是小門小戶出身,家裡有兄弟四個,他最小,很老實的一個孩子,只比孫妙戈大了一歲,看他站在長輩們面前那副木訥靦腆的樣子,恐怕婚後比他的前輩庚員外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兒去。

    招贅文書是現成的格式,那媒人筆走龍蛇,匆匆寫就:“立入贅合同文書人杜多利,系青州府博山縣上馬石村住人,其四子天偉,年方二十歲,無有娶過,今因請媒中證入贅青州孫家,乃究為夫,婚配成人,以抵為子,接受禮錢三十貫整。

    杜家天偉,自入贅之日起,一入永入,一贅永贅,永為孫氏之子。此後管業入藉,擋差應遣,改名換姓,生不歸宗,死不歸祖,入笈擔差

    聽伊教育,孝養父母,合好妻子,如若不遵,東逃西走,飲酒滋事賭膊嫖遙,延時誤工,皆受孫家懲治。

    倘有親族內外人等異言翻悔,有其父杜多利一律承擔,罰銀入官聽憑制裁。此系爾彼情願,恐後無憑,立此人贅合同文書為據。

    這一紙類似於賣身契的婚書寫罷,媒人簽字又含笑遞於本坊裡正蕭暮雨,蕭暮雨提起筆來寫上“某年月日,主婚人瀟暮雨”,又遞與杜多利夫婦等到杜氏夫婦和孫雪蓮、庚薪夫婦簽罷,就是兩位當事人簽字畫押了。

    照理說,新娘新郎這時還不得見面婚書寫罷應該各自送到他們所在的房間親筆簽字畫押可這兒就是孫家,孫妙戈又是自幼嬌縱她肯聽話嫁人孫雪蓮就謝天謝地了,這些小節上又哪會逆她因此她也在場。

    看著這個叫杜天偉的木訥後生畏畏縮縮,既不天也不偉,與心中那個風流侗儻、英俊瀟灑的楊大少爺一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孫妙戈是越比越洩氣,直把他作了糞土一般,哪裡還給他好臉色看了。

    孫妙戈面沉似水,匆匆揮筆也就,也不遞與自己未來的丈夫,把筆往桌上狠狠一摜,便拂袖起身道:“表姑,咱們走!”

    夏潯向生春堂藥鋪的老掌櫃告辭出來,站在街頭心中茫然,一時蜘踴不前。

    旁邊兩個閑漢站在那兒說話,其中一人道:“嘿,又他娘的是個賣大燈的,是哪兒人吶,聽說是博山縣人氏?”

    這“賣大燈的”是民間百姓嘲諷入贅女婿的一種稱呼,因為古人逢年過節,喜慶佳期,都會在門前掛盞燈籠,寫上自家的姓氏,可入贅女婿連姓兒都跟了女方,哪有資格在燈上寫自己祖宗的姓氏,只能寫女家的姓氏,所以即便是窮漢,自覺也比他們這種男人有骨氣,便譏諷他們為“賣大燈”,的,意思是賣了祖宗。

    另一個懶洋洋地道:“還成啦,孫家有錢,孫小姐又生得千嬌百媚,要不是這上門女婿不好聽,讓祖宗蒙羞,也容易受氣,我都要上趕著去了。這姓曹的再不濟,上的也是個黃花閨女呀,不比老庚那個接腳夫強?”

    頭一個閑漢便吃吃地笑起來:“說的是呢,接腳夫兼賣大燈的,還他娘在老子面前擺譜充員外,我呸,你是不知道,上一回他人五人六地在我面前過去,我瞧他那德性不順眼,馬上高喊了一句:“孫員外,好久不見吶!當著他老子的面叫的,臊得這爺倆兒都脹紅了臉皮,偏就屁也放不得一咋,,老子叫錯了麼?哈哈……”

    兩個人得意洋洋地說笑著走遠了,夏潯聽得暗暗搖頭,就在這時,孫妙戈怒氣衝衝地從府裡面走出來,正要走向騾車,忽地看見夏潯,登時喜極忘形,高聲叫道:“楊公子”,

    夏潯一轉身,就見孫妙戈提著裙裾興沖沖地跑過來,激動的小臉緋紅,那雙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低聲道:“你……你是來找我的麼?”

    夏潯望著姑娘那雙深情的眼睛,只能吱唔道:“唔,是啊,你……”

    “還不是我娘,不知發了什麼瘋,非逼我現在就嫁”

    孫妙戈說完,那雙眼睛火辣辣地看著夏潯,柔聲道:“不過沒關係,有出息的男人誰肯入贅?那個廢物我方才見過了,哼,他敢管我才怪!人家人家以後還能和文軒哥哥常常相會的,只是最近一直住在表姑家裡,實在不太方便。

    夏潯聽的頭皮發麻,隨口應道:“你現在住在表姑家裡?”

    “是啊”

    孫妙戈有些不安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文軒哥哥,你吩咐我看著黎叔和庚薪的,因為我剛一回府,就被娘打發到了表姑家裡,所以也沒做成。現在那個入贅我家的廢物又住到了府上,娘說是為了給我風風光光的操辦婚事,讓我坐一回婚轎,披一回嫁裳。可人家.人家寧願與文軒哥哥在那四下無人的寺廟天井裡幽會,也不願意要與那呆頭鵝的風光。”

    “妙戈……”

    夏潯對這位癡情的姑娘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說少了她難免傷心,說多了豈不是讓她越陷越深,還沒想好得體的說辭,孫妙戈的表姑走到車前,見她與一位公子聊了半天,已經引起路人側目,忍不住揚聲喚她:“妙戈,該走啦。”

    “哦!”

    妙戈答應一聲,又複看向夏潯,一語雙關地道:“文軒哥哥,我走了,你要自己小心,妙戈……等著哥哥還我《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的那一天,那時…….你我……你我……”

    她紅著臉瞟了夏潯一眼,返身奔去。

    夏潯凝視著她的背影,心中忖道:“這件事和庚薪恐怕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孫府正在籌辦婚事,他想對付我,現在也走不開,孫府上下正在到處清掃佈署,下人們來來往往,平日裡只有過年才能清掃到的地方這時也必常去,不可能用以藏人,庚薪如果想對付我,也不會挑在這個時候下手吧?可要不是庚薪,還有誰要對我不利?尤其是..他為什麼不對我下手,卻對我的貼身丫頭動手,那是想知道什麼?”

    夏潯對自己的判斷動搖起來,他解下馬韁,扳鞍上鐙策馬馳出不遠,一陣風來,卷來一枚紙錢,也不知是誰家辦喪事撒在街頭的。夏潯側身避過,看著那紙錢翻飛著遠去,一踹馬鐙,便要去府衙問問消息,剛剛馳出丈餘遠,身子忽地一震,一把勒住了韁繩。

    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隨即一張面孔漸漸地清晰起來,看著是那麼老實憨厚的一副面孔:“劉旭,劉旭!會是他麼?”

    小荻被反綁在柱上,衣衫淩亂,遍體血污,鮮血已在她身上乾涸成了淺黑色。

    她的頭終於垂了下來,她沒有屈服,自始至終都咬緊牙關,經受住了慘烈的折磨,她已昏迷過去。

    劉旭嚴刑拷問了她半宿,也不知使盡了多少手段,累得他筋疲力盡,現在已在旁邊的鋪上睡下,小荻因此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她還在暈迷之中,身體綁在那兒,仿佛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體,只有偶爾發出的幾下抽搐和突然變得急促的呼吸,顯示著她曾受過怎麼樣的折磨,已至在昏迷中,身體也會不自覺地做出反應。

    夏潯憂急如焚,一出城門便打馬如飛,使出了以他的騎術能駕取的最快速度。

    他不是主宰人間善惡的神祗,也不是高風亮節的道德君子,他本來與這小女孩毫無休戚相關的責任,理智的做法,他應該對小荻的失蹤無動於衷,頂多做做姿態,安撫一下忠僕肖敬堂的心情。小荻不可能知道他的任何秘密,就算她肯招供,也不可能對人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他無需擔心什麼,如果擄走她的人真是劉旭,他越是漠不關心,越能證明他的無辜和清白。

    可他還是來了,他既不知道劉旭是否另有幫手,也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讓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

    他來了,沒有任何理由,沒想任何後患,沒計較任何得失,完全是出自於一種本能,一種對自己想要維護保衛的人本能的關心。

    在這個時空,那種焦急憂慮的心情,之前只有在胡大叔病重期間他才有過。胡大叔過世後,他輾轉來到青州,因為他冒充了楊旭,所以這裡所有的人都是他潛在的敵人,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慢,不敢走進任何人心裡,也不敢讓任何人走進自己心裡。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早已有人不知不覺就已住進了他的心裡。那個可愛的小侍女,那個像妹子一樣時常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小、丫頭,那個親人一般細心照料他起居飲食的小姑娘。

    不知不覺間,他已習慣了小荻的存在,習慣了一回到府中就看到她那歡喜的笑靨。

    現在,他只想要小荻好好地活著,不計利害!

    夏潯去救小荻了,夏潯要立功了,不要給劉掌櫃的任何機會。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6 11:46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5-1 12:32 PM 編輯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6章 我來了!

  劉旭不在小酒館。
  
  老遠看見門前旗杆上沒有茶旗酒幡的時候,夏潯並沒有多想,反而萌生了希望。如果真是劉旭擄走了小荻,他今天的確不可能再開張的。
  
  可是等他趕到那家小酒館,卻見一道鐵將軍把門,夏潯下了馬前前後後搜索一番,最後撬開窗子鑽入室內搜了個底朝天,卻根本不見一咋,人影兒,他能確定,這裡是不存在秘室地窟一類的東西的。
  
  馮西輝已經死了,張十三也死了,在四個人中,劉旭幾乎可以說是地位最低的一個人,他不可能返回應天府,如果他想走,早在馮西輝死掉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走掉了。
  
  那麼他能去哪兒?小荻的失蹤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夏潯繞著那座小酒店轉了許久,開始暴燥起來。
  
  「他媽的,到底去哪了?」
  
  夏潯狠狠一拳捶在牆匕,手上傳來的痛楚讓他的頭腦猛地清醒過來。他在原地慢慢轉了兩圈,緩緩在臺階上坐下,輕輕搓著自己的臉,喃喃地道:「不能急,好好想一想,劉旭能去哪兒,他為什麼恰於此時離開了?此事與他是否真有關聯?」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夏潯心中一動,又換了一個思路:「劉旭被安排在這兒,作用是什麼?」
  
  他馬上順著這個思路分析下去:「張十三做楊文軒的伴當,是為了就近監視他,也是為了方便行事;馮西輝呢,顯然是利用官方身份.儘可能地為他們的任務提供便利和保護;安立桐那個胖子,本來是他們最初選擇用以和齊王拉關係的人,可惜此人實在不堪造就,便順勢成了楊文軒在生意場上的夥伴,配合他行事。劉旭呢?劉旭在這南陽河畔開一家小店,對他們的任務能有什麼幫助?」
  
  夏潯苦苦思索著,遠處草叢中,循蹤追來的彭梓褀彎著腰,像一隻獵豹似的伏在草叢中,悄悄地窺視著他的動靜。
  
  想了許久,夏潯因為熬夜和焦慮而發紅的雙眸漸漸亮起來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猛地跳了起來。
  
  小酒店周圍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被他轉悠遍了,沒有再檢查的價值。他向後退了退,四下張望著,小店前頭不遠處是一個小碼頭,碼頭右側有一排垂柳,柳下水面上拴著幾艘小船兒。酒館後面兩里多地,就是一個小村莊。河邊的沙灘路由此下去,大約五里地外就是一座橋,拐過那座橋就是一條官道,南下的官道。
  
  夏潯眯了眯眼睛,舉步就要走向那座小村子.可他發現碼頭右側的垂柳樹下有一個垂釣者,又改變了主意,向他走了過去。
  
  垂楊柳下,有一截腐朽的樹幹半躺在水中,一個老漢就坐在那枯乾上垂釣,河水輕輕拍打著岸邊,浪花兒堪堪吻到他的鞋底。夏潯走過去,在老漢身旁不遠處蹲下,拾起一片石子彈到水裡,狀似無聊地看了片刻,才道:「老丈是這村子裡的人麼?」
  
  垂釣老者瞟了他一眼,答道:「是啊,公子從哪兒來?」
  
  夏潯道:「哦,我住在城裡,出來隨便走走。」
  
  老漢笑笑說:「我們這個村子不在官道邊上,水路的行商客旅呢,因為馬上就進青州城了,也少有在這打尖的,所以有些冷清,難得公子興致好,跑到這兒來散心。」
  
  夏潯應道:「是啊,我這人好靜,到這裡隨便走走,也不圖什麼,就是看看水、看看樹,看出一個心平氣和來也就是了。」
  
  他探頭看看老人的魚簍,又道:「老丈釣了多久了,我瞧你這簍子裡才兩條巴掌大的小魚兒呀。」
  
  老頭咧開沒牙的嘴巴笑起來:「嗨,一樣的,這不也是圖個清閒嘛,釣得著大魚是運氣,釣不著也就算了,這小魚兒拿回去讓老婆子燉口鮮湯,品個滋味兒也挺不錯的。」
  
  「老丈豁達!」
  
  夏潯讚了一聲,這才引入正題:「這小村子不大啊,你們都是靠種地過活嗎?」
  
  老頭覺得這位公子挺對胃口,便砸巴砸巴嘴兒,跟他聊起來:「『那可不成,這兒離城太近了,沒有地呀。你看見沒有,就那邊一小片地兒,平時種個菜什麼的還成。我們這村子,也就十幾戶人家,有一戶是專門種菜的,其他的,有的在城裡挑腳趕車,有的隨船跑貨,剩下幾戶兒,都是兒娶媳,媳生孫,孫再娶媳,家裡實在住不下,就近搬到這兒來,也好,山清水秀,清閒。」
  
  「看老丈你身子骨還好,現在還做些事嗎?」
  
  「呵呵,不做事吃什麼呀?我替衙門裡養著牲口呢,替官府養馬,不易呀,幸好老漢年輕的時候,是騾馬行裡專門侍弄牲口的,懂得門道,我養的馬不說膘肥體壯吧,也是精精神神的。」
  
  夏潯精神一振:「養馬?老丈還真是有本事,馬要是養得好,也能賺回不少花銷,老丈養了幾匹馬?」
  
  老漢笑道:「就一匹母馬,一匹馬駒,我這小門小戶的,養匹馬兒賺點小錢,只要侍弄好了,喂些新鮮草料就能應付,養多了照顧不過來,那得時不時的喂點豆餅兒才行,花費一下子就上去了,養不起呀。不過你還別說,我們村裡有個能人,人家管事四匹健馬,個個驟肥體壯的。
  
  夏潯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哦?那是什麼人家呀?」
  
  老丈道:「村西頭老李家,老李頭又聾又啞,脾氣也古怪,不喜與人來往,住得和我們鄰居都遠,單獨圈了挺大一個院子。我瞧人家馬養的好,還特意想學學有啥門道,他是啞的,問不來啥,我就跟著看,看了一溜十三遭,嗨.哪有啥門道啊,人家就是有錢,喂的好,天天鮮草料兒外加豆餅子,每天早晚再遛遛馬,還能養不好?」
  
  「哦,那倒是的,老丈養馬憑的本事,可本事再大也比不得人家用錢砸呀!」
  
  老人頓生知音之感,連聲道:「就是,可不說呢。」
  
  夏潯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我去別處走走,老丈別急,我相信你一定能釣到大魚!」
  
  老漢笑起來:「十三聖母在上,呵呵,那就借你吉言嘍。」
  
  夏潯轉身,向那小村莊走去,老漢甩鉤入水,魚漂幾度沉浮。
  
  一片指甲硬生生地拔了下來,指端血肉模糊,小荻痛苦地蜷曲著手指,鮮紅的血和已乾涸變黑的血痴讓她那本來蔥嫩的小手看起來就像一截變形的樹根。
  
  她的額頭髮絲淩亂,豆粒大的汗珠順著打綹的頭髮一顆顆地落下來,迅速被她臉頰上的血跡染成了紅色,可她已漸漸失去神韻的雙眸,卻只有倔強和仇恨的目光。
  
  劉旭氣極敗壞,甭用酷刑的話,這個稚弱的小姑娘很可能就沒命撐下去了.可她居然仍不肯低頭。
  
  劉旭像只困獸似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突然,他返身撲到小荻身邊,一把揪住她的依領,嘶聲吼道:「你不說?你還不說?你這個蠢女人,你以為你維護的是誰?嘿嘿,你真以為他是你家少爺?」
  
  小荻冷冷地看著他,好像看著一個瘋子。
  
  劉旭唾沫橫飛地道:「蠢丫頭,你的少爺,上次帶著聽香去雲河鎮避暑的時候,就已死在刺客刀下了,現在這個楊文軒是冒牌貨,冒牌貨,你懂嗎?因為他和楊文軒長得一模一樣,張十三、馮檢校才與我等合計,把他弄了來冒充你家少爺。」
  
  小荻的雙眸驀地張大了,用驚駭不信的目光看著他。
  
  劉旭冷笑道:「我告訴你吧,我是錦衣衛!錦衣衛你聽說過吧?張十三、馮檢校,和我一樣,我們都是錦衣衛,我們到青州秘密辦差,需要一個本地人幫忙,這才選擇了你家少爺,因為有我們的幫助,你家少爺才在短短幾年間大發橫財。可他死了,莫名其妙地讓人宰了,沒辦法,我們只好弄來一個假貨!」
  
  小荻的雙眼越睜越大,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看得出,她很想問個究竟,或者反駁劉旭的荒唐,可她塞著嘴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劉旭咬牙切齒地獰笑:「你以為楊文軒為什麼匆匆從雲河鎮離開去了卸石棚?因為張十三需要時間教這個假貨真正的楊文軒應該知道的事情!你以為聽香為什麼落水而死?因為她知道真正的楊文軒已經死.了,所以她得死,否則我們找來的這個冒牌貨就沒辦法騙人。」
  
  小荻的臉色本來就一片灰敗,這是氣色更是差到了極點,她想起了少爺從卸石棚寨剛回來時,她心中攸然閃過的那種陌生人的感覺;她想起了她第二天陪少爺逛街時,少爺一反常態的沒有走在她的前面,反而常常落在她的後面,不時開玩笑地問起各條街巷的名稱,好像他根本不認識路;她想起從那以後和少爺相處時,少爺時不時會露出的一些生疏;還有……還有他愛吃的菜,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口味與以前大不同了……
  
  看著小荻震駭的表情,劉旭冷笑道:「你相信了是麼?你知道這咋,假楊文軒叫什麼?他叫夏潯,他本來只是湖州南潯小葉兒村的一個普通百姓!我們本來是想利用他給我們辦事的,可是蹊蹺的很,他剛回青州,第二天張十三就死了……」
  
  小荻腦海中攸然閃過夏潯鬼鬼祟祟潛入冰窖的畫面,儘管她仍然沒有想到這和張十三的死有什麼關聯,但是少爺這樣反常的行為,再加上劉旭這番話……
  
  劉旭惡狠狠地道:「張十三死了,他就得受馮檢校指揮,馮檢校是我錦衣衛的總旗官,是我們的頂頭上司,他手裡還握有夏潯冒名頂替楊文軒的證據,結果……馮總旗也死了,人死了不說,他的家還被燒成了灰燼,那證據就算是鐵鑄的都燒化了,何況是一張紙。誰有理由做這些事?只有夏潯!」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6 11:47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7章 哥,你是少爺?

  劉旭的聲音柔和下來,誘惑地道:“小丫頭,你有什麼理由護著這麼一個冒牌貨呢?如果殺死十三郎和馮總旗的人真的是他,那麼他就是想把所有阻礙他變成楊文軒的人統統殺掉,才好放心地享用那榮華富貴。那麼,你,還有你爹、你娘,你們早晚也會死在他的手上!”
  
  小荻拼命地搖頭,她不相信,她不願相信,不願相信親哥哥一般的少爺竟已死了,不願意相信現在這個對她很好的少爺竟是個假貨,他對自己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他只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
  
  不知不覺,淚水奪眶而出,小荻不知道為什麼要哭,她就是想哭,也許是因為悲傷,也許是因為恐懼。
  
  淚眼模糊,以致眼前的人物景象都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她沒有注意到,有個身影已悄悄閃進房來,鬼魅般地站到了劉旭的身後。
  
  模糊之申,她忽然發現劉旭的一個頭變成了兩個頭,然後就聽呃地一聲,劉旭的雙手揮舞起來,好像要拂去什麼。小荻眨眨眼,眨去淚水,就見少爺正站在那個惡人身後,胳膊緊緊地箍住了那個惡人的喉嚨,勒得他臉色發紫。
  
  小荻忍不住驚喜地叫道:“少爺!”
  
  剛剛叫完,她忽地想起劉旭剛剛說過的話,禁不住心頭一寒,又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本應是她少爺的男人。
  
  “劉掌櫃的,你說完了麼?”
  
  夏潯站在劉掌櫃身後冷冷地說道,他的目光落在小荻身上,一看到小荻渾身血污的樣子,夏潯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好心疼!他的眸中迅速溢起憤怒的火焰,那只手臂勒得更緊了,他的手更向劉掌櫃腰間探去,那裡插著一柄牛耳尖刀。
  
  劉旭掛命地掰著夏潯鋼鐵般有力的臂膀,雙眼突出,嘶聲叫道:“你……是你?你怎麼可能……懷疑我?怎麼可能……找到這兒來……”
  
  “我懷疑你,是因為你太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懷疑,或者說,是因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到眼裡。找到這兒來,是因為你比豬還蠢。
  
  夏潯說著,從劉旭腰間慢慢抽出了那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二話不說便往他腰間狠狠一撩,一捅到底。
  
  劉旭的雙眼驀然凸了出來,眼中露出了驚恐絕望的神色,馮西輝在這裡開店,把劉旭安排在這兒,倒底能起什麼作用?
  
  夏潯站在馮西輝的角度思考了許久,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預埋退路。”
  
  既然他們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一定會擔心被人識破,以馮西輝的小心和沉穩,他一定會安排退路。既然要安排退路,他們就需要一個匿身之所,還需要便捷的逃跑工具。南地多乘船,北地多乘馬,想要逃得快,他們就需要馬。
  
  循著這個分析結果,夏潯就想問問村中有沒有養馬的人家,當他聽到河畔垂釣老漢的一番話後,立即趕到村子裡來,繞過被馮總旗他們雇來養馬的、那個住在前院的又聾又啞的老李頭,再趕到後院馬房,不出所料,果然找到了。
  
  這一刀深深地撩至柄部,夏潯慢慢鬆開刀柄,掀起劉旭短褐的後擺,纏在刀柄上,握緊,然後慢慢旋動刀柄,劉旭就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人,雙眼驀地張大,雙手、雙腳、腰部,都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拼命地抽搐起來。
  
  由於喉嚨被夏潯緊緊地扼著,他叫不出聲音,只能嘶嘶地出氣,然後又變成呃呃的抽氣,最後一股股的鮮血從嘴裡灑灑地向外湧,他的腹腔內部被夏潯手中的刀一點點地攪動著,五腑六髒、心肝脾肺腎,被一點點攪得稀爛。
  
  他終於知道一柄刀子在身體裡攪來攪去的是什麼滋味兒了,他施刑在小荻身上時,只知道她痛苦不堪,直到這種酷刑施之於他的身上時,他才知道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到底是什麼樣的,他寧可馬上死,也不願受這樣的罪,可他偏偏沒有那麼快斷氣。
  
  小荻驚恐地瞪大眼睛,被夏潯施虐般的殘酷手段給嚇住了。
  
  刀子旋轉了一圈又一圈,劉旭的腹腔內部已經被絞成了一團肉泥,就連後腰都旋出了一個大洞,血浸透了他的衣袍,在他雙腿之間淅淅瀝瀝地往下淌,迅速積成了一個小血窪,劉旭的脖子機械性地抽搐了幾下,軟軟地向旁邊一歪,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夏潯像丟一截破麻袋似的,把他的屍體狠狠搡到一邊,趕到小荻身邊,惶恐而心疼地叫:“小荻!”
  
  他一把扯下小荻口中已被咬爛的那團布,接著就要去解她身上的繩索,為了忍受痛楚,小荻竭力地掙扎,繩索已經陷入肉中,夏潯看了竟然不敢下手,他扭頭一望,忙去劉旭腰間拔出了那柄刀,盯著那柄血淋淋的尖刀,小荻忽然虛弱而清晰地問道:“少爺,你,是來救我的?”
  
  夏潯詫然止步,說道:“當然!”
  
  小荻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臉上,緩緩地道:“那現在呢,你是不是該殺了我?”
  
  夏潯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下來,默然許久,他才澀然問道:“你相信他說的話?”
  
  小荻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一字字說道:“我不信,我要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的少咱壘略說是,我、就、信!”
  
  夏潯慢慢抬起眼睛,與小荻對視著,漸漸的,他的目光遊移起來。
  
  他說不出口,他本以為說一個“是”很容易,可他就是說不出口。
  
  為了保住這個身份,他可以冒著奇險,一連殺了兩個錦衣衛,可是面對著小荻那雙滿是血絲和淚痕的眼睛,面對著她那憔悴的模樣,他根本沒有撒謊的勇氣。
  
  “要冒充一個人,原來竟是這麼難,終於,我在青州的這段日子要結束了。”
  
  夏潯黯然想著,黯然舉起了刀。看到他的表情看到他的動作,小荻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帶血的刀舉起來,卻並沒有刺進她的身體,刀鋒閃落,割斷的是綁住她身體上的繩索。
  
  繩架一斷小荻便雙膝一軟向地上滑去,夏潯趕緊架住她,看到她身上的傷勢,痛惜地道:“我背你回去。”
  
  矮身藏在窗外只是微微探頭窺視著室內動靜的彭梓褀,慢慢鬆開了攥緊刀柄的手,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夏潯。
  
  小荻也在盯著夏潯,很意外地看著他然後問道:“我家少爺,是不是真的死了。”
  
  “是!”
  
  “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小荻抽泣著問“那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們真的是錦衣衛?”
  
  “是!”
  
  “那你……你真是他們找來的……”
  
  “是!”
  
  夏潯籲了口氣澀然道:“你傷的很重,不要問那麼多了我,送你回去,你爹娘很擔心你。”
  
  小荻低下頭又微微揚起,含淚的眸子凝賺著他,問道:“然後呢?你打算什麼辦?”
  
  “我?”
  
  夏潯沉默片刻,苦笑一聲道:“錦衣衛會追殺我,官府也會行文通緝我。我自然是要走的,改頭換面,逃之天天。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羨遊僧處處家,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小荻執著地問:“那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現在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殺了我,還可以推到那個惡人身上,你還是楊家少爺,他不是說,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已經燒掉了麼?”
  
  夏潯不說話,小荻又問:“你不殺我,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我肯出面指證,你就會被官府抓去砍頭?”
  
  夏潯苦笑著伸出手,小荻微動,想要閃避,卻最終沒有動彈。夏潯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憐惜而溫柔。他輕輕拂開小荻臉頰上一綹被血水和汗水粘住的頭髮,柔聲道:“真是個喜歡糾結的孩子,傻兮兮的小丫頭,你倒底想證明什麼呢?”
  
  小荻不說話,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流。
  
  夏潯顧然道:“好吧,你既然不喜歡我碰你……,要不……,你先歇在這兒,我去送信,馬上就會有人來接你。”
  
  他向小荻最後深深地望了一眼,慢慢放開手,低聲道:“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走了,你保重。”
  
  小荻的眼淚流得更快、更急,她淚眼模糊地看著夏潯,看著他例退著,一步一步走到門口,眼看就要邁出門去,忽然尖叫一聲道:“你不要走!”
  
  她想追上去,結果卻是一個踉蹌,險險摔在地上,就差那麼一刹,她的身子穩穩地落在了夏潯的臂膀之中,這一碰,身上的傷處讓她疼得又是一聲呻吟。
  
  夏潯急道:“小荻,你怎麼樣?”
  
  小荻搖搖頭,那雙滿是血污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衫,她的雙臂滿是傷痕,皮下肌肉都被那種古怪的刑器破壞了,稍稍使力就痛楚難當,可她仍然揪得相當用力,似乎一撒手他就會跑掉。
  
  小荻哭泣道:“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你走了,誰去找出那個兇手,為我家少爺報仇?你走了,誰為少爺衣錦還鄉,完成老爺和少爺一生的夙願1你走了,我家怎麼辦?你走了,我怎麼辦?你,不能走!”
  
  夏潯呆住,呆了許久許久,那呆滯的表情變成了不可置信的狂喜:“小荻,你……你是說……”
  
  看著夏潯背著小荻走遠,彭梓褀從房山牆處慢慢閃了出來:“,他不是楊文軒!他竟然是個冒牌貨!”
  
  這個消息震撼著她的心靈,回想著她與夏潯相識以來種種,彭梓褀有種做夢般的感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突然變得很輕鬆,很愉快。
  
  “我該怎麼辦?”
  
  只想了不到一秒鐘,她就找到了答案,彭梓褀用掌背一蹭鼻子,理直氣壯地想:“只要他不是楊旭,只要他不幹傷天害理舟事,管他殺人放火呢,我們家不就是殺人放火的世家麼?”
  
  彭梓褀舉步欲走,一扭頭看看剛被夏潯草草佈置過的現場,想起方才二人在房中計議的那番說辭,不禁搖了搖頭:“到底不是江湖人,還是嫩了些,這樣的佈置怎能瞞得住那些公門循吏,還得本姑娘幫忙。”
  
  彭大姑娘抬腿進門,歡歡喜喜地給夏潯揩屁股去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7 10:13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8章 蜜意柔情
  
  “少爺,不用啦……”
  
  小荻害羞的叫,還是那個從小叫慣了的稱呼,可是不知怎地,叫的還是一模一樣的那個人,以前叫他少爺,其實心裡是當成哥哥,現在叫他少爺,他……似乎就是少爺。
  
  “那怎麼成,你現在不方便,就由我來給你梳櫳,等你養好了傷,再天天給我梳櫳吧。”
  
  夏潯拿著梳子,輕輕給她梳理著頭髮,一句話沒說完,他的唇邊已經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小荻現在已經知道梳櫳的另一層含意是什麼了,聽夏潯這麼一說,窘得她只想躲到被單底下。只是她要動動身子實在困難的很,已經過了好幾天,她的傷勢離癒合還早得很。
  
  她的雙臂被白色的繃帶纏得細細密密的,那是夏潯親手為她包紮的,每天換藥也都是夏潯親手去做。她身上到處都有傷痕,雙臂的傷勢尤其嚴重,那種傘骨狀的銀針,把她的皮下肌肉組織徹底破壞了,只能剜出爛肉,敷上藥膏,等著重新長出新肌,要不然裡邊的碎肉會凝結成肌肉瘤,不止影響美觀,甚至影響她今後的活動。
  
  這樣的痛苦,她都忍受下來了,可是已經過了七八天了,她還是適應不了夏潯對她的侍候,她忸怩地道:“梳什麼櫳呀,是……是梳頭。”
  
  夏潯眨眨眼,逗她道:“不是你說的麼,梳頭就是梳櫳。”
  
  小荻紅著臉吃吃地強辯:“平……平時口頭語,都只說梳頭的。”
  
  夏潯笑道:“好吧,咱們說的時候就是梳頭,寫在紙上再叫梳櫳。”
  
  小荻輕啐一口道:“賴皮,人家不跟你說了。”
  
  她的臉頰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原本粉嫩的嘴唇顏色也淡淡的,只是因為夏潯的逗弄,臉頰上微微泛起些血色,那一頭長髮打散了披在肩上,額前劉海淺遮細眉,身上一襲寬鬆柔軟的月白色小衣,看起來柔婉可愛,楚楚可憐。
  
  肖家娘子在窗外探頭探腦地往裡邊看看,欣喜地一笑,躡手躡腳地走開了。
  
  “好啦,頭髮梳好了,看,現在可愛多了。”
  
  夏潯一贊,小荻便露出了甜笑,但是一看到夏潯端起了藥碗,她的小臉立即垮下來,亮晶晶的大眼睛用一種哀求的目光乞憐地看向夏潯,夏潯不為所動,板起臉道:“你說要放糖,糖已經放了。你說要涼了以後再說,現在已經涼了,還找什麼藉口,張嘴!”
  
  “少爺……”
  
  “張嘴”
  
  小荻委曲地扁扁嘴,無可奈何地張開,讓他把一勺苦苦的湯藥遞進嘴裡。
  
  “好苦……”
  
  小荻痛不欲生地叫,在夏潯軟硬兼施的哄騙之下,這一碗藥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喝光。
  
  “好啦,你先躺下歇歇。”夏潯放下藥碗,給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就要出去。
  
  小荻明亮的大眼看著他,忽然說道:“少爺……”
  
  “唔?”
  
  “我聽爹說……”
  
  小荻把下巴埋進被子,身子往下縮,只露出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我聽爹說,我失蹤以後,少爺懸賞五千貫找我的下落?”
  
  夏潯挑了挑眉:“怎麼?”
  
  “沒……沒什麼……”
  
  小荻期期地說,輕輕垂下眼簾,長長的眼睫毛覆住了眼睛,柔柔地歎息:“五千貫啊,人家……人家哪值那麼多錢,都能買下好幾百個小荻了……”
  
  夏潯好笑地道:“那你說,你值多少錢?”
  
  小荻很認真地計算一番,答道:“十……十五貫,應該賣得出去吧?”
  
  夏潯看著她沒有說話,小荻心虛起來:“唔……,雖……雖然我不會做飯,不會做女紅,可我……我做事很勤快啊,總不至於連十五貫的價錢都賣不上吧?要不……要不十三貫,不能再低了……”
  
  夏潯噗哧一笑,俯下身,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刮,柔聲道:“你呀,是我心裡的無價之寶,別人出多少錢,我都不賣的。”
  
  小荻的臉又紅了,心裡卻甜滋滋的。
  
  夏潯轉身走到門口,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擔心地看著他:“那個人……,會不會還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夏潯的臉色迅速地暗了一下,隨即又變成了輕鬆的微笑:“這些日子,守在你旁邊時,我一直在看書。我在書裡面看到了這樣一句話,很有道理。”
  
  “什麼話?”
  
  “為人驅使者為奴,為人尊處者為客,不能立足者為暫客,能立足者為久客,客久而不能主事者為賤客,能主事則可漸握機要,而為主矣。故反客為主之局:第—步須爭客位;第二步須乘隙;第三步須插足;第四步須握機;第五步乃為主。為主,則並人之軍矣;此漸進之謀也。”
  
  小荻茫然道:“什麼意思?”
  
  夏潯微笑道:“意思就是說,客人做得好,就能淩駕于主人之上。”
  
  夏潯舉步出門,剛邁出一條腿,小荻又叫:“少爺!”
  
  “嗯?”
  
  小荻露出一口小白牙,甜甜一笑:“沒事啦,少爺。”
  
  夏潯也是一笑。
  
  殺死劉旭,救回小荻。
  
  小荻失蹤的消息此前已傳遍青州,她被救回來了,對劉旭之死就得有個交待,不管他交待了什麼,官府肯定是要去查證的,倉促之前想胡亂編個消息怎麼能夠瞞人,這一回是突發事件,救人要緊,不能瞻前顧後左思右想,所以也就註定了不能如張十三、馮西輝之死那般遮掩過去。
  
  既然如此,夏潯乾脆把事情鬧大,帶了小荻回青州後,一口咬定就是這個劉掌櫃綁架了小荻勒索錢財,他趕去救人,爭鬥之際把劉旭殺死。
  
  知府老爺、判官老爺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因為這兩位老爺正要忙著去濟南。
  
  青州近來發生的一連串重大治安案件,把濟南布政使司、濟南提刑按察使司的兩位大老爺都激怒了,兩位大人聯合下達命令,勒令知府和州判兩位大人立即滾去濟南府聽候垂詢,如今案子既然在案發第二天就破了,多少也算一樁功勞。
  
  搪塞了官府這邊,夏潯馬上去找安立桐。他已經打好了腹稿,決定對安立桐說一番半真半假的話。假中有真,才能迷惑人。他準備告訴安立桐,劉旭懷疑他與十三郎、馮總旗之死有關,因此綁架了小荻,想要抓他的痛腳。他趕去解救小荻,劉旭不聽解釋,反而想要殺了他,爭鬥之中錯手殺了劉旭。
  
  至於這番鬼話安立桐信不信他就不管了,反正關於張十三、馮西輝之死,安立桐是絕對找不到證據來證明是他做的,而劉旭之死,既然是內部衝突、錯手殺人,那麼在錦衣衛正倚重他的時候,也是絕對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他現在也不是目前狀況的錦衣衛想捏就捏,想搓就搓的人。
  
  他的倚仗如今並不少:首先,他已經在楊文軒這個身份上站住了腳,青州府上上下下已經都承認了他的身份,就連小荻這個楊文軒的貼身丫頭,業已承認了他的存在;其次,他在整個山東府已名聲大噪,隨著蒲台縣事件的傳揚,現在就連江南應天府都有人在傳播他的故事,張揚他的名聲。
  
  有時候,身份、名望,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不敢妄動的護身符武器,以錦衣衛現在的勢力,至少在公開場合是絕不敢動他的,何況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把齊王這塊虎皮扯出來做大旗。不過齊王這塊虎皮扯不了多久了,他一場豪賭輸掉了自己大部分產業的事業已傳開,老楊家的敗家子兒已經成了青州城裡父母教育子女的頭號反面教材。
  
  最近青州城裡有兩位姑娘聲名鵲起,一個是三十貫梳櫳價的“鏡花水榭”紫衣姑娘,她已淪為了青州城的頭號笑柄,就連去院子裡尋歡作樂的客人們見了她也都要取笑一番,年僅十七妙齡如花的紫衣藤姑娘,整天處於羞惱和臉孔漲紅狀態,已經有點得腦溢血英年早逝的跡象,她現在已經恨死了楊旭。
  
  另一位就是懸賞五千貫鉅款尋其下落的肖荻姑娘了,雖說肖管事最終貼出的懸賞價格只有三百五十貫,但是楊家大少爺欲以五千貫鉅款贖回貼身小丫頭的事情已經通過楊府下人之口傳遍了青州。如果人們對這個消息的事實性本來還有所懷疑的話,那麼當他們得知楊家大少單槍匹馬跑到城郊與歹人一場血戰救回肖荻的時候,便再無懷疑了。
  
  老楊家的敗家子兒馬上成了青州城裡大姑娘小媳婦尤其是豪門大院裡的丫環侍女們心目中第一號有情有義的奇男子,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夏潯趕去見安員外的時候,奈何他算盤打得雖好,安胖子卻拒絕見他,據說安員外患了瘧疾,不想傳染好友,所以堅決不肯相見。楊旭和安員外是好友,安府上下也都認得他的,在他的堅決要求下,安府老管家來回傳了十幾回話,安員外終於勉為其難地請他進去,隔著簾子見了他一面。
  
  是時,安員外裹著三層被子,滿頭大汗卻臉色發青,不停地打著擺子,廳中至少站了十個下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夏潯在這種情況下實在沒辦法和他交談,只能稍稍問候了下病情,便拱手告退。事後,夏潯把他的解釋寫成了一封信,著人送到了安府,可安立桐毫無反應,夏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態度,如今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等著安胖子出招了。
  
  夏潯一進前院,就聽嘰嘰喳喳一陣鶯聲燕語傳來,不由一陣頭疼,這幾天他府上一直這樣。夏潯快步向前趕去,一進前廳,扒著屏風沿兒偷偷一看,果然看見幾個家丁使棍棒橫在門前,外面有很多粉底打得很厚的婦人、亦或水靈靈的姑娘,揮舞著手臂,肖管事滿頭大汗、聲嘶力竭地解釋著什麼。
  
  夏潯沒敢出去,站在屏風後面探頭看了看,正要喚肖管事過來,外面那些婦人和少女忽然尖叫著東倒西歪,一時間波分浪裂,脂粉堆裡殺出兩個丟盔卸甲的公子哥,帽子也歪了,衣帶也開了,兩個人好不容易沖進來,推開了擋門的家丁,站在大廳裡呼呼直喘粗氣。
  
  夏潯一看不由笑了:“朱稚厚、朱稚純,估摸著他們也該來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7 10:14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69章 哼哈二將
  
  夏潯往旁邊閃了閃,避開門口那堆瘋狂女人的視線,向朱家兩兄弟招了招手,兩人看見他,忙整理著衣衫、系著腰帶向他走過去。
  
  朱稚厚正了正帽子,氣極敗壞地道:“楊公子,你家門前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比菜場還熱鬧啊。”
  
  夏潯苦笑道:“我也不想啊,門前那堆人有保媒的,有介紹良家閨女給我作妾的,還有人牙子來推銷丫環婢女的。我也沒想到,怎麼就連到我家做丫環都成了青州最熱門的職業呢……”
  
  朱稚純沒好氣地“呸”了一聲道:“把自己最賺錢的店鋪都賠進去了,這麼敗家,還換來一個好名聲跟誰說理去啊”
  
  “二弟!”
  
  朱稚厚斥喝一聲,又向弟弟使個眼色,朱稚純這才悻悻然地住口。
  
  朱稚厚換了副笑模樣,對夏潯道:“楊公子,這一次,我們兄弟是奉家父之命而來的。”
  
  夏潯不動聲色地道:“哦?”
  
  朱稚厚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這個……關於上次……,咳咳,我們兄弟也是情急之下有些蠻撞……”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否莽撞,對我來說倒不打緊,問題是在齊王爺那裡,要是王爺沒意見,我自然不為己甚……”
  
  朱稚厚臉上攸地閃過一絲怒氣,強忍了忍,才道:“依著楊公子的話,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原來,當日夏潯背著小荻回家,剛一進門就看見朱稚厚、朱稚純兩兄弟帶著一幫家丁打上門來,二人是得了小丫環報信,上門來捉妹妹朱善碧和勾引她逃家私奔的崔元烈的,因為肖管事率人阻攔了一下,這些人便大打出手,稀哩嘩啦,打碎了不少東西。不過趁著這會兒功夫的耽擱,肖管事叫人把崔元烈和朱善碧先領走了,沒有被朱氏兄弟抓個正著。
  
  夏潯回來時肖管事正要叫人去府衙告他們個強闖民居之罪,夏潯正因為小荻的傷勢心情焦慮,見此情景勃然大怒,他喝住了要去府衙告狀的家人,先把小荻送進房去,又叫人速請郎中開藥診治,然後親自出去處理此事。夏潯也不與他們爭吵,也不與他們打鬥,他在自己府裡轉悠了一圈,看看都打碎了什麼東西,便一轉身進了書房。
  
  半個時辰之後,一份可怕的索賠名單就隆重出籠了:秦檜用過的筆、狄青使過的刀、楊貴妃用過的臉盆、安祿山坐過的板凳、霍去病家牆頭的青磚、李斯被腰斬時提過的他家那只小黃狗脖子上系的皮套子……
  
  全是古董啊!
  
  你不信?
  
  不信沒關係,這都是替齊王爺購置回來的古董,還沒來得及送去呢,你不信,不信去問齊王爺。
  
  這張賬單送到朱府,朱文浩大人看了差點背過氣去。
  
  齊王他得罪不起他明知道這是楊旭在訛人,偏偏沒有一點辦法。前些天齊王剛剛當了一回無賴,假意圈遷土地,向青州的富紳豪賈勒索了一大筆錢,朱文浩怎麼敢相信齊王的人品?這官司真要打到齊王駕前,齊王鐵定就坡上驢,一口咬定這些打爛的破爛就是古董,而且就是他出錢買回來的古董,非弄得他朱文浩傾家蕩產不可。
  
  養了十多年的大閨女跟人家跑了,又給人訛了一屁股爛帳,朱大人憋氣帶窩火,偏偏拿夏潯這麼明目張膽的訛詐沒辦法。氣極之下,朱大人先打了兩個兒子一頓,然後領著兩個惹禍精直奔青州核桃園村,去找崔家的長輩算帳。
  
  不想崔元烈這幾天帶著朱家小姐躲在楊家,連門也不敢出,崔老太爺正愁找不著自己的寶貝大孫子呢。只聽朱大人說了幾句,崔老太爺就跑回屋取出了他的龍頭拐杖,吹鬍子瞪眼地朝朱大人打去,只說是朱家養女不肖,勾搭了他的寶貝孫子離家出走,要朱家還他孫子,不然就要扯著他上金鑾殿告禦狀去。
  
  朱大人這才曉得撞上了鐵板,沒想到崔家老兒竟然大有來頭,崔老頭兒一舉御賜拐仗,他連還手都不敢,只得抱頭鼠竄。朱大人灰頭土臉地回了家,仔細盤算了好幾天,終於認清了兩個事實:第一,如果楊旭不肯放手,這筆錢他欠定了,傾家蕩產也還不上;第二,就算崔家那個小王八羔子把他寶貝女兒拐走,將來生個大胖小子再回來,只要崔家那個老不死的還不死,他也不能把人家崔元烈怎麼樣。
  
  於是,朱大人終於決定: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只要楊旭能高抬貴手,把那張荒唐透頂不知所謂的索賠單子扯了,只要能把那個吃裡扒外的丫頭完完整整地找回來,這事兒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於是朱稚厚兄弟再度來到了楊家。
  
  等這兩個根本不像說客的說客吭吭吃吃說明了來意,夏潯笑了:“二位,那些古董,的確是在下替齊王爺採買的東西。不過,齊王只說新王府正在起造,一旦建成,得擺些像樣的古董進去,可沒指定要放哪些東西,元烈和我交情甚篤,可以說有過命的交情。俗話說,兄弟如手足,錢財嘛,身外之物,如果朱家和崔家成了親家,我自然也不好為了區區之物讓我好友的岳父和舅兄為難,你們說是不是?”
  
  朱稚純氣沖鬥牛,瞪眼道:“你……”
  
  朱稚厚一把拉住他,嘿嘿地笑了兩聲:“我明白了,楊公子的意思,想來就是崔元烈的意思了?”
  
  夏潯笑而不答,朱稚厚頷首道:“好,回去後我會稟明家父,此事還需家父決定。”
  
  夏潯含笑道:“如此那就不送了,在下靜候佳音。”
  
  等朱稚厚兄弟一走,夏潯忙也離開了大廳,留下肖管事繼續招架那些熱情洋溢的女人,他從楊府側門兒溜了出去。暗處,朱稚厚兄弟偷偷地看著,一見夏潯鬼鬼祟祟地出了門,朱稚純拳掌一碰,恨聲道:“我就說,小妹和那姓崔的小子一定被他藏了起來,你看,他肯定是給崔元烈報信去的。”
  
  朱稚厚道:“沉住氣,爹爹教訓你的話都忘了?上一回要不是你太過衝動,咱們怎麼能叫姓楊的給坑了,閉上你的嘴,只管跟去摸清小妹藏身所在,回去稟明爹爹,由爹爹作主。”
  
  兄弟兩個說著,悄悄地躡了上去,夏潯渾未注意有人跟著,七拐八繞地到了一條僻靜的巷子,牆側有一戶人家,夏潯左右看看,一推門就閃了進去,藏在牆角的朱家兄弟趕緊跟了上去。
  
  房內,崔元烈和夏潯站在堂屋裡說話,崔元烈道:“多謝文軒兄了,要不是文軒兄幫忙,兄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潯笑道:“常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拆一門親。能玉成賢弟的好事,也是一樁功德嘛,呵呵。我聽他們口風,已經有所鬆動,說不定朱大人會回心轉意,再說你崔家雖不比朱家,卻也差得不遠。你是身家清白的生員,前途不可限量。你的祖父又極受當今聖上寵倖,光說門第,也算般配,何況你與朱家小姐又是兩情相悅呢。”
  
  門外,朱家兄弟貼著門縫聽得咬牙切齒,要不是朱稚厚一再使眼色示意,朱稚純早就抬腿踹門了。
  
  崔元烈問道:“那……要不要告訴我祖父一聲,求祖父使人上門求親呢?”
  
  夏潯沉吟了一聲,說道:“也好,這樣你的岳父大人才好有個臺階下。”
  
  崔元烈患得患失地道:“文軒兄,你說朱家會同意嗎?要是他不答應……”
  
  夏潯沉聲道:“元烈,裹挾良家女子私奔,可是一樁罪過呀,弄不好會削了你的功名。如果他不答應,朱家小姐必須得送回去了。”
  
  門外兩人聽了剛剛一喜,夏潯冷笑一聲又道:“本來將來要做一家人的,你該給他朱大人留個體面,但他若不答應,我看你也不必求他了。反正朱姑娘已經成了你的人,生米煮成了熟飯,幾番恩愛下來,說不定已經珠胎暗結。你乾脆狠狠心把朱家小姐送回去,到時候看他是上趕著求你娶了他的女兒,還是你委委曲曲地上門求親。”
  
  門外朱氏兄弟一聽,一個踉蹌,兩個腦袋登時撞在一起。二人臉都黑了,卻一聲也不敢吭,只是捂住腦袋傾聽,就聽崔元烈道:“這樣……這樣不太好吧?一旦張揚開來,我岳父可是臉面丟盡了。”
  
  夏潯不以為然地道:“他不仁,你不義嘛。”
  
  朱稚厚聽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急急向弟弟打個手勢調頭就走。房間裡夏潯和崔元烈仍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門外忽然一聲輕咳,彭梓祺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在二人身上微微一掃,說道:“行啦,不用演戲啦,那對寶貝已經走了。”
  
  崔元烈聽了長籲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椅上,夏潯則舉起了一杯涼茶,彭梓祺噗哧一笑,媚麗的眼波向夏潯輕輕一蕩,嗔道:“你呀,忒也缺德,竟使這樣的法兒,朱老爺若是不上當,你讓朱家小姐可如何自處?”
  
  唉這小妮子,明明仍是一身男裝打扮,可那神情語氣,已經越來越不掩飾她是女兒身的事實了,再這樣下去,也不知早已在青州毀譽參半的夏潯會不會再落一個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的壞名聲……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8 08:45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0章 夜行人
  
  夏潯對崔元烈面授機宜,又傳授了一些泡妞的壞點子,那些法子軟硬兼施,極盡所能,其中大多是幾千年來的男人們研究出來的專門對付自己情人的前世情人——泰山老大人的殺手絕招。彭梓祺在一旁好奇地聽著,臉蛋羞紅,想笑不笑,等夏潯看她時,卻又變成一副冷俏的模樣。
  
  夏潯心中會不時地生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彭梓祺明明還是以前那個人,卻似乎從內裡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感覺,這種變化就是從他救回小荻開始的。
  
  以前他與彭姑娘之間似乎總有一層隔膜,不管是兩人志同道合,聯手對付蒲台縣的惡紳仇秋的時候,還是彭梓祺生了病,他抱著她去陽穀縣求醫的時候,明明彼此的感情更親近了些,結果卻總是不溫不火,就像那高原上燒開的沸水,始終達不到應有的溫度。
  
  而現在,事情似乎是顛倒了過來,兩個人的關係總有一種要破開窗紙、袒裎相見的感覺,似乎有一方主動一點,兩個人的關係馬上就會發生實質性的變化。夏潯有過這種感覺,當他和一個女孩子漸漸萌生愛意,彼此卻尚不明了對方的心意,只能在接觸中通過一些若有若無的語言和動作相互試探的時候。
  
  那是一種曖昧,很甜蜜的曖昧。
  
  但是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這種曖昧是有毒的。因為夏潯在江南老家還有一個他穿開襠褲時就定下來的准老婆。還有小荻,肖管事和肖家娘子的態度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只是還不明白肖荻那個小丫頭對他的感情只是對兄長的孺慕之情還是一個少女對一個男子的愛慕之情。
  
  夏潯以前努力和彭姑娘改善關係,雖也偶有挑逗戲弄之言,卻是因為彭梓祺冷若冰霜的模樣,並未想及最後一步,現在彭梓祺的態度很微妙,那層窗戶紙似乎一捅就破了,他反而總要約束著自己,讓沸水降溫。以致,在他不經意的時候,彭姑娘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幽怨。
  
  安頓了崔元烈這裡,在崔元烈和朱善碧一對小情人兒千恩萬謝的感激聲中,夏潯和彭梓祺又回到了楊府。那群毛遂自薦的女人已經被肖管事打發走了,肖管事正口乾舌燥地喝著水,一見夏潯回來,連忙迎上來道:“少爺!”
  
  夏潯朝外面看看,心有餘悸地道:“那些人都走了?”
  
  肖管事苦笑道:“走了,一天來一撥,整天被她們聒噪,正經事幾乎都顧不上做了。好不容易清閒一陣兒,少爺,我這有幾件事,得跟少爺您說說。”
  
  肖管事一說有正事,彭梓祺立即自覺地走開了,走到廊下,負手站定,似乎在欣賞著滿園風光,唔,很懂事、很乖巧。
  
  問題是……,彭姑娘的耳力超級的好,那並不只是練武之人比常人略高一籌的聰辨之力,而是一種天賦,她爹武功比她高明多多,耳力卻比她遜色多多,整個彭家就沒有比她聽力更好的人了。彭姑娘麼,人家是女人,從沒想過要做君子。
  
  肖管事道:“第一個呢,是林北夏林掌櫃的已經把贖回股份的錢籌措齊了,派人送了信來,問少爺您什麼時候過去一趟,錢契兩清。第二個呢,是少爺的聯繫的那批鐵料近期就將運到,到時候要通過青州府轉銷出去,大批鐵料入城,得需要齊王府派員照拂,免得被青州府衙的人查出來,總是一樁麻煩,這一點,得請少爺關照一下齊王府。
  
  第三個呢,咱們‘輸掉’的那幾家作坊已經轉給曹玉廣、江之卿了,收回來的這筆錢,是短期放貸出去,還是拿出大頭現在就移往應天那邊,再留一部分給少爺充作北平之用,這件事得請少爺給個准信兒。最後一個……,孫家藥鋪後天要辦親事了,庚員外下了請貼,不知少爺您去不去,要準備些什麼禮物,吩咐下來老肖才好去操辦。”
  
  夏潯身子一震:“孫家要辦親事了?這麼快……”
  
  “啊?”
  
  肖管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夏潯恢復了平靜,擺擺手道:“沒什麼,林員外那裡不用送信了,我下午就過去。關於鐵料進城的事,去過了林家當鋪,我就去王府見見舒公公,請他留意就是了。咱們現在手頭錢款很多,北平之行用不了,你現在就逐步移往應天吧,尋幾家名聲好、底子厚的錢莊子,暫時放貸出去。”
  
  肖管事連聲應是,暗暗記在心頭。
  
  夏潯略一沉吟,又道:“關於孫府的親事麼……”
  
  站在廊下佯裝看雲看樹看風景的彭大小姐耳朵微微動了動,聽得更加仔細了,她現在已經知道夏潯就是夏潯,不是那個勾搭孫氏母女的無行浪子楊文軒,她很好奇,不知道夏潯打算如何面對楊文軒留給他的這一屁股爛帳。
  
  夏潯沉吟片刻,心中忽地一動,忙問道:“都請了些什麼客人?安員外也會去吧?”
  
  肖管事道:“老肖只聽孫府的人說,這一次要大操大辦,請了許多親戚、朋友,有往來的士紳。安員外和庚員外也是熟人,相必是要去的。”
  
  夏潯心中暗喜:“安胖子現在就像一隻驚弓之鳥,根本不敢與我接觸,我想弄些鬼話糊弄他都沒機會。不過這小子貪財,孫家是他的大買主,這次辦婚事,一定從他手裡買了更多的絲綢,礙於情面,他沒理由不去,這樣的話,我就有機會與他‘推心置腹地談上一談’了。”
  
  想到這裡,夏潯便道:“好。你去準備些絲綢、喜餅一類的禮物,照著二十貫錢操辦吧,另外,你再準備一套翠玉的首飾頭面備著,孫府辦親事那天,我是要去的。”
  
  肖管事也不多問,頷首道:“是。老肖都記下了,少爺要是沒有別的事,那……老肖就去做事了。”
  
  夏潯點點頭,看著肖管事出去,他緩緩走出書房,在客廳外的長廊下站定,與負手而立的彭梓祺一左一右,正站在門廊兩側。
  
  秋意漸漸濃了,樹影漸深,放眼望去,天高雲闊,湛藍的、雪白的,構勒出一個深邃而廣闊的天地。
  
  夏潯抬眼望雲,悠悠想道:“只要她成了親,我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妙弋還是個沒定性的少年女子,若她絕了這份念想,成親後會和丈夫好好過日子的。楊文軒的這段孽緣,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
  
  夜色深沉。
  
  彭梓祺獨自坐在屋簷上,手裡提著一隻酒壺,望月獨酌,對影三人。
  
  以前對楊旭,她從沒有現在這樣困擾過。那時候,雖然情愫暗生,可她明知道楊旭的為人,所以始終堅持著不讓自己真的墜入情網,雖然經常情不自禁,卻也沒有陷入太深。可是自從她知道楊旭不是楊旭,心靈的桎梏被打開,便不可避免地被情絲所擾了。
  
  夏潯……現在取代的是楊旭的身份,楊旭是生員,是縉紳,她這樣的人家是高攀不起的。更何況,他在故鄉還有一個未婚妻子。原本因為他的無恥行徑,她可以約束著自己的感情,而現在卻是想愛也不能愛。
  
  “我該怎麼辦呢?”
  
  彭梓祺深深地歎息,在屋脊上躺了下來,枕著雙臂,抬眼望天。
  
  天空中繁星點點,像她的雙眸一樣閃閃發光。
  
  “我太公是怎麼娶的太奶來著?唔,想起來了,兩個饃、一碗菜粥,餓得要死的太奶就嫁我家來了。可他還沒慘到那地步呀。唔……三姑奶奶,三姑奶奶是搶了個窮書生……”
  
  她摸摸鼻尖,有些想笑:“那是亂世,現在……不成的。”
  
  “哎呀,煩死人了!他以前撩撥人家,人家不想理他。現在想讓他撩撥,他卻退縮了,沒種的臭男人!”
  
  彭梓祺恨恨地一揮手,仿佛要揮去心中的煩惱,仰望著滿天繁星,她喃喃地道:“三月之期快到了呢。那個混蛋,好象一點都不想留下人家……”
  
  彭梓祺幽怨地一歎,耳畔忽然傳來一絲隱隱的聲息。
  
  彭梓祺霍地坐了起來,張目四望,院中寂寂,悄無聲息,方才那一線聲息也不見了。
  
  彭梓祺沒有放棄,她的耳力出奇的好,她相信自己沒有聽錯,聲音是從夏潯的內書房傳來的,而那個地方夜晚根本沒有人去。她很盡責,對楊家後院夜晚的人員分佈、後宅的各種佈置清清楚楚。
  
  彭梓祺一按屋瓦,就像一片羽毛似的輕飄飄地落地,按緊刀柄,向書房方向摸去。
  
  “這他娘的是哪兒啊?好多房間!”
  
  門鎖已被黎大隱破壞了,他只能輕輕掩好門戶,晃著了火摺子四下一看,不由嗒然若喪:“他娘的,看起來是間書房啊,楊旭那小子晚上怎麼可能睡在這兒。”
  
  黎大隱吹熄了火摺子放進套筒重新藏進懷中,正要躡手躡腳地出去,忽地心中一動:“等等,書房,書房裡放置的,一般都是最重要的東西,我家小姐向楊旭借款的契約會不會在這兒?如果被我找到毀了去,再找到楊旭把他幹掉,這筆債不就不用還了?”
  
  黎大隱想到就做,重新拉好窗簾,興沖沖地晃著了火摺子引燃燈火,便在房中翻箱倒櫃地找起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8 09:17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1章 庚員外的A計劃
  
  書桌最下面有一個小櫃子,櫃子是上著鎖的,一般的鎖頭黎大隱都有巧妙的辦法打開,不過他現在可沒有那份閑功夫,他用了點暴力手段,擰斷了那只小銅鎖,拉開抽屜往裡邊一摸,先掏出一個梭子似的東西,在燈光下一看,果然是只紡綞,紡綞上纏著五條亮晶晶的鋼絲。
  
  黎大隱皺了皺眉:“這是什麼稀罕玩意兒,得專門收藏在這裡?”
  
  黎大隱想了想不得其解,便把紡綞丟在一邊,再往裡邊一摸,這回卻摸出一枚象牙牌子,黎大隱不識字,翻來覆去看看,只知道這質料比較名貴,他剛想把牌子放回去,忽然又想:“這塊牌子既然鎖在緊要處,質料又挺名貴,說不定是有些用處的。”
  
  便把腰牌揣進懷裡,他正要再往抽屜中摸索,忽然騰地站起,一口吹滅了火燭,提起刀來閃到了牆邊。門“呼”地一聲開了,一道黑影一閃而入,衣帶飄風,獵獵聲響,黎大隱目泛凶光,手中刀狠狠劈了下去。
  
  砍中了!
  
  黎大隱猛地一驚:“這感覺,不像劈中了人呐。”
  
  黎大隱十分機警,立即矮身倒縱,剛剛脫離原地,一道雪亮的刀光就在他方才立身處閃過,若他反應稍慢一點,此刻已經一刀兩斷了。
  
  原來彭梓祺推開房門前先脫了外袍,房門一推,就把袍子擲了進去,一刀劈空,彭梓祺也馬上往旁邊一閃,一道刀風緊貼她的腰身掠過,這片刻之間,二人已交手數合,一著不慎,就是血濺當場的結局,可謂兇險至極,可是直到現在,兩人的刀居然還不曾交鋒過。
  
  黎大隱這一刀劈空,彭梓祺便窺准了他的真正所在,立即挺刀撲上去,同時嬌斥道:“你是誰?”
  
  黎大隱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只是使刀來架,二人在這小小的空間裡立時輾轉騰挪、翻僕跌閃地交手起來,只有兵刃交擊偶爾迸出的火花,會映亮彭梓祺和黎大隱刀鋒一般寒冷的眸子。
  
  黎大隱蒙著面,不怕被她看到自己相貌。在這樣的打鬥中也不必擔心被她發現自己的腿腳不利索,可是交手數合,他便萌生了退意。
  
  他的刀法雖然犀利狠毒,卻都是些野路子學來的,都是他用血的經驗換來的,實用,但並不十分高明,只是與彭梓祺比起來,他勝在經驗豐富。
  
  臨戰的經驗,可以提高一個人至少四成的戰鬥力,同樣的也能降低一個人四成的戰鬥力。彭梓祺的刀法是上乘刀法,那是多少代武學宗師千錘百鍊反覆完善的一門技擊術,卻差在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一旦碰上黎大隱這種身經百戰的人物,很多可以克敵制勝的機會就在她手中白白溜走了。
  
  黎大隱是來行刺的,行藏既已敗露,就不可能再得手,何況楊旭這個貼身保鑣的刀法神乎其神,萬一不慎,老江湖也得吃大虧,登時便生了退意。他忽然奮起余勇,揮刀猛劈,“霍霍霍”一邊三刀,適得彭梓祺一退,立即倒縱身形,身體如弓,以背硬生生撞上窗樑,“嘩啦”一聲窗樑撞得粉碎,他的身子已躍出窗外。
  
  彭梓祺先擲出一把椅子,才舞著鬼限刀跟著縱著去,到了窗外站定,橫刀當胸,四下一望,只見夜色深深,樹影婆娑,那人已不知去向。
  
  ※※※※※※※※※※※※※※※※※※※※※※※※※※※
  
  “失敗了?”
  
  “是!小的無能,摸錯了地方,進了他的書房,本來當時便走也不至於暴露,只是……小的想,也許能翻出咱們家商借錢欠的那張借據……”
  
  “哼!因小失大!”
  
  “是!”
  
  黎大隱低著頭,慚顏道。不過隨即他就從懷裡掏出那枚象牙牌子,獻寶似的呈上去:
  
  “小姐,小的從他的書桌中翻出了這個牌子,他收藏的十分鄭重,或許大有用處,你瞧瞧。”
  
  孫雪蓮接在手中一看,沒好氣地擲回他的懷中,光看樣子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可一看上面的字自然就認得了,不禁罵道:“白癡!戲文看多了你?這是齊王府的穿宮牌子,拿一塊穿宮牌子當寶!你以為這是皇帝的九龍玉佩,亮出來就如朕親臨麼?廢物,十足的廢物!”
  
  “是是是,小的不識字,所以……”黎大隱趕緊把牌子收起來,免得小姐見了生氣,心中卻在犯核計:“什麼叫做穿宮牌?”
  
  孫雪蓮轉過身去,咬牙切齒地道:“弋兒就要成親了,他若還有半點良心,就不該再來纏她。可他……,他剛剛聽說妙弋回來,就又來糾纏,竟在弋兒簽訂婚書的日子把她勾出去說話兒。此人不死,我孫家早晚身敗名裂!”
  
  黎大隱像條忠心耿耿的苟,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前,微微躬著腰,兩隻耳朵豎著。
  
  孫雪蓮霍然轉身,玉面一片蕭殺:“大隱,這次不成,那就再殺一次,無論如何,他必須得死!”
  
  黎大隱重重一點頭,沉聲道:“小姐放心,大隱生是孫家的人,死是孫家的鬼,小姐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大隱也不會皺一皺眉頭,明天晚上,我再去一趟。”
  
  雪蓮咬著牙道:“不!既已打草驚蛇,還能給你機會麼?不要去了,馬上就是弋兒大喜的日子,他已經答應來了,到時候,給我殺了他!”
  
  黎大隱吃了一驚:“在小小姐大喜的日子裡動手?”
  
  孫雪蓮冷冷地道:“怎麼,你怕了?”
  
  黎大隱挺胸道:“不怕,小的生死何足道哉,小的只是擔心,這麼做攪了小小姐的喜日子不說,還會連累了小姐,畢竟我是孫家的人,許多人都知道的。”
  
  孫雪蓮道:“誰說要你公開刺殺他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閃著仇恨的光,冷冷地道:“到時候,我孫家廣邀賓客,來的客人會很多,你要換了衣衫,蒙了臉面,在大禮完成,酒宴已散,客人們紛紛走出去的時候動手,一刀殺了楊旭,必定引起一片驚亂,這時你趁機遁走,馬上換回衣衫,混到大廳上來。”
  
  孫雪蓮得意地笑道:“我孫府只有寥寥幾人知道你會武,就算官府真的懷疑到了咱們身上,無數雙眼睛證明你就在廳中,他們如何懷疑你是兇手?何況,這是我孫家的大日子,哪有自己家辦喜事的時候來上這麼一出的。楊旭早有被人行刺的先例,事情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這件事怎麼算也不會算到我們頭上。我只擔心一件事……”
  
  她的目光移到黎大隱的殘腿上,黎大隱立即道:“小姐不必擔心,小人走路雖然不便,但是動手時縱掠翻滾,輾轉騰挪,身形高矮變幻,短時間內不易被人看出端倪的,再加上場面混亂,小人略稍掩飾,絕對沒有問題。”
  
  孫雪蓮重重地一點頭道:“好,那就這麼辦吧。大隱,你對我孫家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這件事了之後,我一定會重重地賞你,再升你做我孫府的大管家,總之,絕不虧待了你就是。”
  
  “大隱……多謝小姐。”
  
  黎大隱深深地彎下腰去,不禁又看到了孫雪蓮裙裾之下微微露出的一對金蓮。
  
  “小姐,大隱其實什麼都不想要,榮華富貴,名利泉柄,我統統都不想要,只要能讓我守著你,能讓我親親你的腳兒,我就知足了,知足了!”
  
  黎大隱在心底深處呐喊著,只是,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
  
  “老爺,禮樂、花轎、禁牌都安排好了,銅錢糖果、花鬥五穀也都備好了,府外的流水席明兒晌午開始搭棚子,府中下人的新衣新帽今兒晚上就能送過來。另外從各大飯館兒請的師傅時候也都約好了,一百壇美酒也都買回來了。”
  
  “嗯。”
  
  庚薪點點頭,威嚴地問道:“傳席面袋也都準備妥當了?”
  
  “是。”
  
  庚薪揮揮手道:“好了,差事辦的不錯,天色很晚些了,下去歇息吧,明天早點起來,再四下轉悠轉悠,好好尋摸尋摸,看看哪兒還有疏忽,這是咱們家的大喜日子,千萬不能出了紕漏。”
  
  “是,老爺。”
  
  老管家躬身退出了房間。
  
  庚薪立即急步追去,把房門緊緊掩起,側耳聽聽,落了門栓,複又回到座位上坐下,長長地出了口氣。
  
  “大喜的日子?大喜個鬼啊!”
  
  庚薪咬牙切齒地獰笑:“老子要讓你們大喜變大悲,出嫁變出殯!”
  
  他的心裡只有仇恨,他的心裡滿是屈辱。日積月累的仇恨,日積月累的屈辱。
  
  這仇恨和屈辱鬱積了太久太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心裡原來存儲了這麼多的仇恨和屈辱,直到殺心萌動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那顆看似已麻木不仁的心,已經被仇恨和屈辱腐蝕成了什麼樣子。
  
  他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了那把藥,他是藥商,做了這麼久的生意,他熟悉藥性,也明白藥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包毒藥,誰也不知道他擁有的毒藥:牽機!
  
  牽機之毒,是幾年前在徐州進藥的時候,一個雲南藥商送給他的。
  
  毒用好了就是藥。那時他側腹部生了癰疽,正在用藥治療,當時採用的方法是針炙和藥敷,把蒲公英、菊花、敗醬草搗爛外敷;可是見效甚微,於是又取了黃芪、鹿角膠、穿山甲等藥材,準備誘疽化膿,再穿刺引流。那位雲南藥商聽說後,就送了他一包雲南特產:牽機。
  
  牽機毒性甚烈,他只用了一點兒就起了效,隨即便開始用別的藥物生肌活血,剩下的牽機之毒便被他收藏起來,當時也沒有旁的想法,就因為這藥是稀罕物兒,所以才收藏起來,想不到竟有用上它的一天。
  
  牽機當然可以殺人,但是要殺人還要保全自己,就得有個巧妙的法子了。
  
  “一個巧妙的法子麼……”
  
  庚薪思索著,眼中漸漸露出瘋狂的光芒。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9 09:21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2章 夏潯的B計劃
  
  要殺人,還要保全直接,就得避免自己的嫌疑。
  
  如何避免自己的嫌疑?
  
  庚薪的方法相當冒險:以身涉險,自己也要中毒。
  
  牽機之毒並不是見血封喉立即發作的毒藥,根據使用的藥量,它的發作時間可以延後一個多時辰。
  
  當年宋太宗趙光義毒殺南唐國主李煜時用的就是牽機之毒,趁著李煜過生日,趙光義派人賜了他一杯酒,皇帝所賜,安敢不飲?李煜只能當著欽使的面將酒一飲而盡。這毒當然不能立即發作的,最起碼的面子功夫,趙老二還是要講的。
  
  一直等到晚聞壽宴散了,李煜中的牽機之毒才開始發作,此毒發作之初本來是可以救治的,但是如果在酒宴之後發作,在毒發之初很難被人想到是中毒。因為牽機之毒剛剛發作的時候,其症狀或頭痛、或頭暈,呼吸急促、肌肉抽搐,吞咽困難,瞳孔縮小、胸部脹悶、呼吸不暢,這些症狀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飲酒過量,頂多喂他一碗解酒湯,是不會多想的。
  
  等到中毒者四肢不斷屈伸,幻聽幻視,驚厥昏迷的時候,這時再去請郎中就來不及了,最後中毒的人必會整個人佝僂成一團,頭足相接,狀若牽機,在痛苦不堪中窒息而死。
  
  因此,在孫妙戈成親的時候,他可以把藥下在酒裡,給新郎、新娘、孫雪蓮以及楊旭幾個人飲下,酒宴散了之後楊旭會回家,楊府中不可能有一位經驗豐富的郎中,他毒發初期的症狀會被當成飲酒過度,然後……,沒有然後了,因為延誤救治,楊旭必死無疑。
  
  而新郎新娘呢,新郎好辦,在給客人們敬酒的時候就能把毒下了,新娘的話就只能等到洞房花燭飲合餘酒了,為了保證妙戈必死無疑,可以在合餘酒中下上雙倍的藥量,這樣的話,等到新郎發作的時候,新娘子也來不及救治了。
  
  那時候他們應已寬衣解帶上床歡好了,一開始縱然有所不適,定也不好意思喚人,等到他們痛楚難忍的時候就晚了。只有孫雪蓮,成親之日應付走了客人,她在自己府中不免還要忙碌一陣,一旦毒發,就算她自己想不到是中毒,自家店鋪的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郎中總會看出問題的,如果及時救治……
  
  看來到時得勸她喝幾杯毒酒,再把她勸回房去休息,明面上我還是一家之主嘛,拋頭露面的事理應我來,等到這邊對我進行施救,家裡人再把她請出來時,發現毒發業已遲了,嗯,大致如此,具體情況還得隨機應變。但是不管想什麼辦法,一定要把她硬生生捱到不可救藥為止,她和楊旭,是最該死的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
  
  扯淡!
  
  庚薪冷笑,他恨不得孫雪蓮永不超生!
  
  解毒藥他也準備好了,他當然不會準備成藥,如果他在生春堂藥鋪準備了專解這種北方罕見的牽機之毒的成藥,那簡直就是在自己腦門上貼了“兇手”兩字了。不過相應的藥物他都已經檢查過是否齊備,以確保生春堂藥鋪主號藥櫃中備齊了所有的施救藥材。
  
  洗胃催吐的藥材,甘草、綠豆、防風、勾藤、青黛、生薑、蜈蚣,全蠍等解毒的藥材……誰會相信同樣中了毒,險死還生的庚員外居然就是真凶呢?到那一天,府中貴客如雲,府外流水長席。人多眼雜,官府的懷疑目標一定會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刺客,再加上齊王爺的施壓,他們甚至不敢大肆聲張,緝查力度一定會大大減小。
  
  我庚新,從此以後能挺起胸膛做人了!
  
  做人,活著就要活得像個人!死的時候,也要記著,自己活的時候是個人,而不是一隻活王八啊!
  
  不知不覺,庚員外已淚流滿面……
  
  ※※※※※※※※※※※※※※※※※※※※※※※※※※※※※※※※※※※
  
  妙戈坐南朝北,一個父母子女雙全的中年婦人坐在她身前,把紅色絲線拉成雙股十字,在她的臉蛋上輕輕彈過,絞去了她臉上的汗毛。
  
  婦人一邊動作,口中一邊唱道:“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
  
  她在開臉,開了臉,盤起發,黃毛丫頭就再也不是黃毛丫頭,而是一個成熟的婦人了。
  
  頭髮被打散,挽成了一個雍容嫵媚的少婦高髻,敷粉描眉,精心打扮,妙戈穿上大紅的鳳袍霞帔,對鏡自攬,不由愕然睜大雙眼,那鏡中的自己唇紅齒白,愈發的出挑標緻了,這個美麗的新娘,就是我麼?
  
  望著鏡中的自己,妙戈一時也看得呆了。
  
  少女一生中最幸福、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做新娘的時候吧?
  
  哪怕她不喜歡那個男人,成親就是成親,花開了,果熟了,一個少女正式成為一個女人……
  
  鎖呐聲聲,歡天喜地,孫府內外,一片歡騰。
  
  賀客們雲集孫府,府外的流水長席,也擠滿了街坊四鄰,整個孫府披紅掛彩,喜慶非常,就連家丁侍婢們也都換了新衣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孫雪蓮和庚薪都是一身盛裝,分左右坐在主位上,受女兒、女婿下拜,看著披著紅蓋頭的女兒盈盈拜下去,孫雪蓮眼中漾起了晶瑩的淚花兒,她輕輕側頭,拭去眼角欣喜的淚花,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庚薪身上穿著簇新的員外袍,員外帽下露出的鬢角是花白的頭髮,孫雪蓮忽然想起了自己與他拜堂成親的那一天,那一天仿佛已經過去很久了,又仿佛就在昨天。不知不覺間,那個風華正茂的書生,已是年過半百的中年人了。
  
  孫雪蓮冰封的心靈深處,輕輕地融化了些甚麼,“唉!他雖不是一個可心可意的夫君,可是這麼多年在我家,也算是作牛作馬任勞任怨了。我虧待了他,把一腔真情託付在那個無行浪子身上,換來的又是什麼呢?如今我都做了岳母,該收心了,以後……和他好好的過日子吧,一心一意地守著我們自己的家……”
  
  庚員外感覺到了妻子的凝視,不由扭過頭來,孫雪蓮對他溫柔一笑,這難得地一笑,倒把庚薪一驚,他趕緊扭回頭去,生怕被她看出什麼端倪。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彭梓褀抱臂站在牆角,看著那交拜夫妻之禮的一對新婚夫婦,一臉若有所思,夏潯則翹著腳尋找著安立桐。前晚,府中有人潛入,批也的腰牌盜走了。夏潯著實地吃了一驚,那枚牌子他曾經想過要毀去,但是這種東西一旦用得好,有時候會起大作用。青州地面是齊王的勢力範圍,一塊齊王府的腰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是放眼天下,各地官府、各地藩王,也不會輕易得罪一位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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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來自錦衣衛的威脅雖然小了,卻不能說沒有,未慮勝、先慮敗,這種生死攸關的事,一定得準備後路,而這塊腰牌說不定在他逃難路上就是救命的法寶,所以他把腰牌收藏了起來,想不到……,幸好,那夜行人本身也是見不得光的,更不知道他得到腰牌的前後經過,暫時還不致對他造成什麼影響,相對來說,眼下還是安撫那位錦衣校尉安立桐最為急切。
  
  安立桐打扮一新,正躲在人堆裡,一雙眼睛飄飄忽忽的,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不時驚懼地瞟他一眼。夏潯看到安立桐,忙對彭梓褀耳語幾句,便想擠過去見他,安胖子一見他的動作,馬上扭動肥碩的身軀,躲得離他更遠,再不然就跑去扯住幾個熟人東拉西扯,就是不和夏潯照面,弄得夏潯哭笑不得。
  
  “罷了,這裡人多眼雜,他就算肯與我說話,也不方便說什麼,何況這胖子畏我如蛇蠍,看來直接找他說話是不成了。”
  
  夏潯摸摸口袋,面露得意之色:“幸虧我早有準備,帶了西門慶送我的安眠藥,等喜事辦的差不多了,我就敬他一杯藥酒,旁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好友,等他呼呼大睡,我便假意送他回府,再找個地方弄醒了他,好好聊聊不遲。”
  
  黎大隱也穿著新衣新帽,在大廳中張羅著請各位客人就坐,但他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夏潯,好象看著一個死人。
  
  “各位請坐,請坐,今日小女完婚,承蒙各位親朋好友前來祝賀,我夫妻二人十分感謝啊,各位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不醉無歸才成,呵咐……”
  
  庚薪站起來,熱情地招呼客人,眾人紛紛就坐,夏潯本想擠去與安胖子一桌,不想安胖子早擠到一桌坐滿了人的桌旁,愣拉了張椅子擠進去,夏潯只好作罷,等著一會兒再找機會。
  
  庚薪夫婦帶著新郎綰逐桌道謝,頻頻敬酒,一時間杯籌交錯,喜宴進入了高潮。酒宴是過了晌才開了,這頓酒一直吃到傍晚,庚薪估
  
  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藉口內急,悄悄地離開了客廳。他去廚下吩咐了一聲,一會兒功夫,準備送往新房的美酒和菜肴就準備好了。庚薪親眼看著老媽子用託盤把那壺毒酒和幾道小菜送進了新房,這才提了壺酒,放心地趕回前廳。
  
  他要與夫人、女婿逐桌敬酒,酒幹了自然要續上,也許哪個客人恰好杯中無酒……,管他呢,多一個人死掉,豈不是更加的自然、更加的叫人摸不著頭腦嗎?
  
  庚薪臉上露出魔鬼般的微笑:“除了爹,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管他們去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9 09:58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3章 酒裡乾坤大
  
  安員外如坐針氈,劉府辦喜事他不能不來,可他又擔心會遇見夏潯。他本來是絕對不相信夏潯會是殺死十三郎和馮總旗的兇手的,可劉旭之死又是怎麼回事?劉旭綁架肖荻的原因他能猜出來,然而夏潯若是能為此而毫無顧忌地把劉旭幹掉,那麼他有沒有可能同樣作掉十三郎和馮總旗?如果這三個人真的都是夏潯幹掉的,那麼剩下他……夏潯會放過他嗎?
  
  這些天來,安員外大門不敢出,二門不敢邁,本來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夏潯,實然被他想像成了神通廣大的妖怪,他不知道夏潯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手中提著一把刀,他連晚上睡覺都要一宿換好幾個地方。
  
  方才他看到夏潯了,夏潯一直想往他身邊湊,雖然他不相信夏潯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害他,可他就是害怕,有種毛骨怵然的感覺。滿桌賓客杯籌交錯,笑語歡聲,唯獨安員外食不知味。
  
  “此地不能久耽,我得趕緊走!”
  
  眼見旁邊一個人起身入廁,安員外馬上跟著站了起來,想借尿遁逃之夭夭,他立起身,一扭頭,不由驚得一跳,就見夏潯左手杯、右手壺,笑吟吟地問道:“老安呐,往哪兒去?”
  
  安員外驚得一跳,變色道:“我……我……”
  
  他剛想說要去方便方便,夏潯已擠進座位,在他旁邊客人剛騰出來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來,籍著身子往前一擠的機會,迫得安員外也坐回了坐位。
  
  夏潯哈哈笑道:“咱們哥倆有幾天沒見了,前幾天安老哥生病,兄弟也為之憂心不已。今天見安老哥康健如昔,實在可喜可賀,來來來,咱們哥倆喝一杯。”
  
  “啊,你這杯中只剩殘酒了,倒了倒了,我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夏潯不由分說,便把安員外八成滿的一杯酒潑在了地上,然後用自己拿來的酒壺給他斟了一杯,舉杯道:“安兄,請!”
  
  安員外額頭虛汗直冒,心中只想:“這酒……這酒不會有問題吧?”
  
  夏潯訝然看著安立桐:“安兄,怎麼了?”
  
  同桌也有認識他二人的,起哄笑道:“安員外,打坐這兒就沒看你喝兩口,楊公子是你知交好友,這杯酒還不肯飲了麼?”
  
  眾人紛紛起哄,安胖子硬著頭皮舉起酒杯,遲遲疑疑地湊到唇邊,夏潯哈哈一笑,將一杯酒一飲而盡,亮杯道:“兄弟已經幹了,安兄還不爽快些?”
  
  安員外哭喪著臉,手中一杯酒若有千斤重,正猶豫難決的時候,庚員外一手持杯,一手提著酒壺走過來,嗔怪地道:“楊老弟,原來你在這裡,為兄各桌敬了一圈了,居然沒看見你,還說呢,咱們交情深厚,你不至於不告而別呀。來來來,這杯酒是為兄嫁女的喜酒,為兄敬你,你務必得喝了。”
  
  他一直在盯著夏潯,就等他杯空的這一刻呢。夏潯見他要倒酒,連忙搶過酒壺,呵呵笑道:“今兒庚兄既是老泰山又是老公公,雙喜臨門,理該小弟斟酒。”
  
  夏潯雖料庚薪縱對他有敵意也絕不敢此時下毒,還是存了小心,他聽說過古代有一種鴛鴦酒壺,裡邊裝有兩種酒,一扣機關,就可以置換酒液,為防萬一,他搶壺在身,先為庚薪斟滿,才為自己倒上。
  
  庚薪毫無異狀,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為兄先幹為敬了。”
  
  庚薪一飲脖子,把酒飲得涓滴不剩,夏潯見了這才放下心來,他一扭頭見安員外已趁機機會放下了杯子,便笑道:“安兄忒地無賴,這杯酒怎麼可以免了。來來來,籍庚兄這杯酒,小弟借花獻佛,無論如何,你得乾了。”
  
  安員外暗暗叫苦,卻又說不準這酒到底有沒有問題,硬著頭皮舉起杯來,欲飲不飲的直犯核計,就在這時,有人高聲唱道:“青州府推官趙溪沫趙大人道喜……”
  
  整個客廳頓時一陣騷動,推官是七品官,官階不低,手握實權。孫家是商賈人家,就算一個從九品正途出身的官兒他孫家也高攀不起,現在竟有一位推官大人上門道喜,實是殊榮啊。
  
  趙推官登門道賀是有原因的,因為他老娘當初生了急病,幸賴生春堂診斷無誤,用藥及時,這才救回他母親的一條性命。百善孝為先,這生春堂就等於對他趙家有了大恩,趙推官為盡孝而向恩人道賀,可就不算結交商賈,反而愈顯清名了。
  
  孫雪蓮聽了又驚又喜,連忙喚了丈夫一起上前迎接。夏潯和趙推官也是相熟的,為了他楊家的事兒,這位趙推官前前後後折騰得夠嗆,聽說他來,夏潯不敢怠慢,忙也放下酒杯出迎。
  
  安員外大喜,趁著眾人都往門口翹首觀望的機會,趕緊把他的杯子和夏潯的杯子換過來,然後扭過肥軀,做拱手相迎狀。
  
  趙推官近來心情不好,很不好。他是負責青州治安的最直接官員,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弄得他焦頭爛額,知府大人從濟南回來後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現在他連家也不敢回了,整天坐鎮青州府衙,生怕再出幾個人命大案,那他的官帽也就戴到頭了。
  
  今天孫府辦喜事,還是他夫人聽說了告訴婆婆,他的老娘叫人去府衙送信給他,他才想起過來隨個禮,聊表心意。一見眾人迎出來,趙推官強作歡顏,順手把在路邊上買的兩盒應景的喜餅遞到孫府管家手中,向孫雪蓮夫婦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趙某恭賀來遲,恕罪,恕罪。”
  
  孫雪蓮夫婦歡天喜地答禮一番,夏潯等識得趙推官的人忙也拱手致辭,亂哄哄一番寒喧之後,孫雪蓮夫婦一左一右引著趙推官坐上主位。
  
  夏潯這才回到安員外那桌,端起酒杯道:“安兄,你我這杯酒真是好事多磨呀,小弟這點薄面,安兄都不給麼。”
  
  安立桐仍做猶豫狀,遲疑片刻,才舉起杯道:“好,為兄實在不勝酒力,飲了老弟這杯酒,可實在是不能再喝了。”
  
  夏潯大喜,連聲道:“使得,使得,安兄請。”
  
  兩個人同時一仰脖子,將杯中酒喝下,正在向趙推官殷勤勸酒的庚薪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歡喜:“大計售矣,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到此,再無紕漏了!”
  
  一杯酒下肚,夏潯神態從容,毫無異樣,安胖子提起的心不由放回了肚裡:“還好,還好,我就說嘛,他怎麼的也不致於在大庭廣眾之下使毒殺人呀,是我多慮了。”
  
  趙推官來的時候酒宴已經過了大半時間,趙推官坐了一陣,吃了幾口菜,喝了三杯酒,眼見天色已黑,擔心夜裡出事,還要趕回府衙當值,便即起身向主人告辭,他這一走,許多人便也紛紛站了起來。夏潯搖搖晃晃的,也跟著起身。
  
  他一直等著安員外昏倒,可是奇怪的很,安員外一直很精神,倒是他顯得精神萎頓,哈欠連天,他還以為是因為鬧賊的事沒有睡好,被酒勾起了瞌睡,可是到後來困意越來越深,他便知道不對了。以他這樣的年紀,又是身強力壯,就算熬上三天三夜不睡,也不至於如此不濟事,莫非……
  
  夏潯立即想起他曾經起身接迎趙推官,莫非就在那當口兒安胖子不放心,把我們兩個的酒換掉了?夏潯越想越覺得判斷無誤,不由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和他好好聊聊,想不到打雁不成啄了眼,反而自己吃了安眠藥,這個死胖子也太小心了些。不成,我得趕緊走,要不然藥性發了,就在這兒呼呼大睡,豈不惹人恥笑?”
  
  正好這時候趙推官起身要走,夏潯和一些比較有身份的士紳也都紛紛站了起來,向主人告辭。黎大隱一見立即退出大廳,迅速閃入早已備好蒙面巾和短打衣裳的儲物間,開始更換衣服。時間還來得及,客人要走,主人總要挽留一番的,雙方道個謝、話個別,怎麼也得再有一陣兒功夫,足夠他打扮停當,不留絲毫破綻。
  
  彭梓祺坐在另一桌,打方才就已看到夏潯精神不振的樣子,她也以為夏潯是睡眠不足,再喝了酒所以萎靡不振,因此也未往心裡去,待到趙推官和夏潯等人謝絕挽留,在主人陪同下向外走去的時候,她也跟著站起來,往外走去。
  
  眾人走到門口,夏潯和趙推官等人不約而同止步,再度回身,笑容可掬地請主人留下,就在這時,院中一道人影一閃而至,勢若猛虎一般,掌中明晃晃一柄狹鋒單刀,破開人群直取夏潯!
  
  “呼!”
  
  刀刃破風,黑衣人揮刀直取夏潯後心,夏潯正回身婉謝請主人留步,竟是絲毫不曾察覺。黎大隱此前已失手兩次,這一次他不想再失手了,因此這一刀不留絲毫餘力,用盡了他全身氣力,一副有敵無我的氣派!
  
  彭梓祺一見這副情況,不由得魂飛魄散,欲待上前解救,前邊還擋著孫雪蓮、庚薪夫婦和其他幾位孫家的親戚長輩,推開他們再沖上去,根本來不及擋下這一刀了。彭梓祺驚得七魂丟了三魄,一邊拔足向前沖去,一邊絕望地尖叫道:“楊旭,小心後面!”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0 09:31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4章 夢中日月長(1)
  
  彭梓祺一語未了,夏潯整個人都不見了。
  
  黑衣人一刀刺空,刀鋒前指,刀尖幾乎刺到庚薪的鼻子上,把庚薪嚇得後退兩步,一跤跌坐在地。
  
  原來夏潯恰在此時藥性發作,雙膝一軟,整個人僕倒在地,頓時呼呼大睡起來。結果陰差陽錯的,竟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黎大隱這一刀。
  
  與此同時,彭梓祺一把推開孫雪蓮,拔刀沖了上來,“鏗”地一聲響,彭梓祺揮刀架開了黎大隱向地面的夏潯劈出的一刀,運刀如風,步步進逼,“鏗鏗鏗”一連三刀,迫得黎大隱連退三步。
  
  “殺人啦!有刺客!”
  
  整個大廳頓時亂作一團,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有的鑽進了桌底,有的抄起了椅子,有的躲到廳柱後面,有的大呼小叫,孫雪蓮扶住庚薪,也做出驚駭尖叫的樣子,心中卻在暗暗著惱:“大隱這個廢物!這樣都殺不了他?他有天神護體不成!”
  
  趙推官會武,雖然不甚高明。最近青州府一連串的人命案子,已經把他攪得焦頭爛額,烏紗帽都快保不住了,如今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兇殺人,真把趙推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左右看看,看到門側立著一個花架,立即大步走去,伸手一拂,把花盆拂到地上摔得粉碎,抄起花架沖了過去。
  
  “是他(她)!”
  
  彭梓祺和黎大隱只一交手,兩個人心中便同時暗叫一聲,都已明白對方就是昨夜與自己交手的人,黎大隱立即知道,致命一擊既已失敗,有此人在,自己萬難得手了,雖是一千一萬個不甘心,也只得猛劈三刀,重施故技,準備逃走。
  
  他的絕命三刀劈出,迫退彭梓祺,拔腿就要縱身掠走,不料雙腿一屈,縱身躍起,飛掠出一丈多遠,雙足落地正欲再次縱身而起的時候,忽地悶哼一聲,腳下一個趔趄,幾乎失足跌了個大跟頭。
  
  他只覺膝彎中似乎紮了一根針,不動時還好,一旦用力,痛澈入骨,根本使不得力氣,彭梓祺杏眼圓睜,鬼眼刀帶著嗚咽的泣嘯聲,便在此時刺向了他的肋下……
  
  黎大隱這一耽擱,彭梓祺已騰身追到他的身邊,一式“葉底藏花”,揮刀撩向他的左肋,黎大隱騰身欲閃,腳下剛一發力,膝彎處又是一陣劇烈的疼楚,氣力頓時全消,閃避不及,竟被彭梓祺這一刀撩開了左肋,鮮血登時染紅了衣袍。
  
  緊接著舉著花架猛衝過來的趙推官搶起梨木制的沉重又結實的花架,“砰”地一聲砸在了黎大隱的頭上,登時腦袋開瓢,黎大隱萬萬沒有想到擺平自己的竟是被他放在那兒,還擦得亮亮堂堂的花盆架子,這件武器也太兇悍了些,黎大隱的腦袋立即變成了血葫蘆,他眼前一黑,便栽到地上,暈了過去。
  
  趙推官不惱了,他很開心,開心得兩條腿都在打顫,一股暖流從腰部直湧到心裡去,激得他熱血沸騰:“這刺客是沖著楊旭去的!他是沖著楊旭去的!這一趟可真他娘的來著了,攪得我青州府不得安寧的凶頑賊徒,竟是被本人親手擒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彭梓祺見那刺客已無力反抗,是不是還活著都不好說,立即返身撲向夏潯。她堂兄擅長飛針絕技,她又如何能不擅長,這種輕巧的暗器,本來就適合女孩子修練,只是她自恃刀法了得,一向不屑使用這種東西,可是昨晚這刺客自她手中逃脫,彭梓祺終於消了傲氣,危急關頭用了鋼針,射入黎大隱的膝彎,留住了這個不速之客。
  
  彭梓祺把夏潯抱起來擔在自己膝上,焦急地喚道:“楊旭,楊旭,你怎麼樣?”
  
  “呼……呼……”
  
  夏潯呼吸均習地打著鼾,神態安詳。
  
  “睡著了?”
  
  彭梓祺有點啼笑皆非:“這種時候,他居然睡著了?這也太詭異了吧?”
  
  雖然彭梓祺也覺得夏潯在這個時候睡著絕非正常,其中一定有什麼自己還未明瞭的原因,可是他性命還在,心中便不著急了。那邊驚魂未定的庚薪也跳將起來,狐假虎威地叫:“來人呐,沒聽到大人吩咐嗎?拿繩子來,把那歹人綁起來。”
  
  庚薪一面喊,心中一面暗暗得意:“天助我也,這刺客來的真是時候啊,簡直是專業背黑鍋的,有他這麼一鬧,待到晚間毒發,誰還會想到另有兇手?哈哈哈……”
  
  庚薪得意忘形,全未發覺自己妻子慘白如紙的面孔,旁人縱然看到也不以為奇,還以為婦道人家膽子小,見不得血腥呢。
  
  趙推官厲喝:“來個人,去街上把巡檢喊來,通知府衙多派人來。”
  
  趙推官立功心切,沖上前去一伸手便扯下了黎大隱的面巾,緊接著便去搜他身上,想找出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啊!”
  
  ※※※※※※※※※※※※※※※※※※※※※※※※※※※※※※※※※※※※※※※※※※※※※
  
  一看黎大隱的模樣,幾個孫府家丁便驚叫起來,趙推官俯身往黎大隱懷裡一摸,發覺囊中有塊牌子,摸出來一看,登時也是一聲驚叫:“啊!”
  
  圍觀的人群站得雖遠,其中卻有識得此物的,安員外第一個變了臉色,這時有一個家丁終於忍不住指著鮮血模糊的黎大隱驚叫道:“是他,是黎叔!”
  
  趙推官扭過頭去,雙目一厲,喝道:“你認得他,什麼黎叔?說!”
  
  那家丁被他一吼,嚇得兩腿發軟,忙顫聲道:“回……回大老爺,這人……這人是我們孫府的家丁,他叫黎……黎大隱。”
  
  趙推官一怔,心道:“孫府家丁?他身上揣著齊王的穿宮牌子,怎麼又成了孫府的家丁?”
  
  “齊王……”
  
  一想到幕後真凶可能正是當今齊王,趙推官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寒氣直冒,他也不知道這內中倒底有什麼驚人的內幕,只知道這功勞怕是不大可能了,此事一旦揭開,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一時間心中七上八下,患得患失起來。
  
  這時黎大隱悠悠醒來,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趙推官一聽聲音,立即揪住他衣領,俯身貼近,壓低了聲音森然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的問題:“你是齊王府的人?”
  
  黎大隱醒了,他剛一蘇醒,立即意識到壞了大事,他不怕死,可是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小姐……,黎大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而且是掉進炭火堆裡燒成一段焦屍,最好任何人也認不出他的身份,一聽趙推官問話大有蹊蹺,這個曾在山賊寨中廝混多年的孫家老僕馬上察覺有異,立即機警地閉緊了嘴巴。
  
  趙推官急了,周圍就圍著許多人,幸虧自己是官,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可是已經使人去喚巡檢了,知府衙門馬上也會來人,現在不把這刺客的身份弄清楚了,及早做個防範,說不定他就得成為某個陰暗交易的犧牲品。
  
  他立即又問:“你是齊王府的人?”
  
  黎大隱眨眨眼,讓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得清楚了一些,低低喘息著,含糊問道:“為……為什麼……這麼問?”
  
  趙推官把穿宮牌子在他面前飛快地一亮,又馬上收回袖中,低聲問道:“若是不然,這牌子你從哪兒來?”
  
  “牌子?”
  
  黎大隱先是一怔,隨即便想起了昨天晚上小姐對他說過的話,他馬上明白這位趙推官因何誤會了。黎大隱心中頓時一陣狂喜,也許小姐可以安然無恙了,蒼天有眼呐!
  
  趙推官氣極敗壞地喝問:“快說,是不是?”
  
  黎大隱嘿嘿地笑起來:“不錯,你猜得不錯,很聰明嘛,趙大人。”
  
  趙推官心裡一涼,五指一軟,鬆開了黎大隱的衣襟,癡怔半晌,忽地清醒過來,顫聲問道:“你……你……,幾次三番刺殺夏潯都是你幹的?張十三……,也是你殺的?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黎大隱剛要否認,忽然想道:“我若把青州最近發生的事兒全招攬到身上,豈不是讓他們更加摸不清頭腦,不知道我為何殺人麼?如果我承認自己就是所有殺人事件的兇手,我既授首,楊旭出出入入一定再也不會擔心,到那時……,我那個既無能又膽小的同行,說不定就有機會得手,替我宰了楊旭這個王八蛋!”
  
  想到這裡,黎大隱突然哈哈大笑,趙推官正在心亂如麻,被他一笑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全神戒備起來。
  
  黎大隱大笑著,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輕蔑地掃了眾人一眼,當他看到臉色慘白的孫雪蓮時,他鮮血模糊著的雙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不舍和心疼,隨即,他就冷傲地揚起了頭:“我黎某藏身孫府多年,所謀甚大,可惜,可惜呀,一時大意,一番心血,盡付東流。”
  
  他抹一把臉,抹去粘稠的鮮血,結果臉上花花的,反而更加猙獰如同厲鬼,唬得本來就站得遠遠的眾人又趕緊退開了些。
  
  黎大隱獰笑道:“張十三,是我殺的!馮西輝,也是我殺的!還有這個楊旭,我在雲河鎮時,就殺過你一次,可惜,可惜,你為什麼不死……”
  
  黎大隱咆哮著,突然一探手,拔下了簪發的釵子,已被鮮血浸透的頭髮立即披散下來,眾人發一聲喊,迅速向後退去,趙推官也急退幾步,全神戒備,黎大隱最後看了一眼站在人群當中的孫雪蓮,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啊,偏偏這時一句話也說不得。
  
  黎大隱張了張嘴,突然嘶聲大吼起來:“啊……啊……”
  
  那嘶吼聲悲愴憤懣,也不知蘊含了多少情感,聽得人心弦震顫,長嘶聲未了,他突然反手一拍,釵子狠狠地貫進了自己的咽喉,長嘯聲戛然而止。
  
  黎大隱一頭一臉的鮮血,大口仍保持著張開的動作,兩隻眼睛凜凜地瞪著眾人,目中猶有神光流轉,那身子直挺挺地站著,雖已氣絕,竟是仍不倒下,威猛若天神!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0 09:33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5章 夢中日月長(2)
  
  “捉住了兇手麼?捉住了兇手麼?”
  
  知府蕭一諾興沖沖地闖進門來,操著一口倍兒地道的鳳陽官話問道。
  
  同知、判官諸位大人也隨之擁了進來,後邊跟著大隊人馬。他們聽人回報,趙推官在孫家捉住了刺殺楊旭的兇手,簡直都要樂瘋了,幾位大人也顧不得矜持了,一窩蜂地便奔孫府來了。
  
  趙推官連忙迎上去,把這裡的情形匆匆說了一遍,知府大人臉色一變,急道:“這事,百姓們知道了麼?”
  
  趙推官忙道:“沒有,幸好他臨死沒有高聲喊破自己的身份,四下的百姓不敢靠近,再說他們根本就不曾見過王府的腰牌,遠遠一看,見不到字,是猜不出來的。”
  
  判官董浩天聽趙推官說了一遍,眼珠微微一轉,附耳對知府大人說了幾句,知府大人嚴峻的臉色一緩,指著黎大隱立而不倒的屍身朗聲道:“這刺客作惡多端,接連刺殺多人,如今事敗被擒,竟爾畏罪自殺,來人呐,把刺客屍體搭回府衙。庚員外,你是此間主人,隨本府回去,接受垂詢。”
  
  庚薪臉色大變,卟嗵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知府老爺,小民是安份守己的良民啊,小民也不知道這老僕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來,小民……”
  
  蕭一諾方才聽董判官對他耳語了一句話:“事涉齊王,不宜聲張,刺客已死,就此結案。”意思是把所有黑鍋叫這刺客一人背了,千萬不要再橫生枝節,不然一旦真的牽涉到皇室中人,這個漏子憑他們幾塊材料是堵不上的。
  
  蕭知府立即心領神會,他要帶庚薪回去也不過是虛應其事,堵堵看客們的嘴,把他帶到府衙之後,再把官府的處理結果向他透露透露,共同把這樁涉及齊王的驚天大案辦成一件普普通通的殺人命案了事。
  
  一見庚薪如此惶恐,知府大人一擺手,不悅地道:“這兇手或許只是借你孫府蔽身……”
  
  庚薪趕緊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小民實實的不知他包藏禍心,暗為良僕,暗為殺手,小民……”
  
  知府大人臉一沉,喝道:“儘管如此,殺人大案,事發你家,行兇的刺客又是你的家僕,本府不能帶你回去詢問仔細麼?”
  
  “這……”
  
  庚薪面色如土,再也說不出話來。
  
  董判官臉色一沉,戟指道:“你推三阻四,不肯前去,莫非你是刺客同黨?”
  
  庚薪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道:“不是不是,小民絕非他的同黨。”
  
  董判官厲聲道:“既然如此,囉嗦甚麼?把他帶走,待知府大人詢問已畢,再放他回府。”
  
  “遵命!”
  
  兩個差官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挾了庚員外就走。
  
  “天呐!”
  
  庚薪在心裡狂叫:“他幾時會放我回來?來不來得及?來不來得及?我已經服了牽機之毒啊!怎麼會這樣,我本來計算得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這一幕幕精彩,一幕幕傳奇,就發生在夏潯眼皮子底下,但他視而不見,他還在甜睡。
  
  這一覺也許會睡很久,迷丵藥的勁兒還沒過去,那能讓人起性的藥勁兒,已經開始在他身體裡蠢蠢欲動了……
  
  ※※※※※※※※※※※※※※※※※※※※※※※※※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到你家做工的?”
  
  知府老爺親自問案,同知、判官、推官大人盡皆在場,如臨大敵,地點設在府衙三堂,這通常是審理不宜公開的機密案件的地方。兩旁沒有幾個站班的衙役,能留下來的都是知府大人或判官大人的心腹。
  
  “回大老爺,這個刺客叫黎大隱,他在我家有些年頭了,小民入贅孫家的時候,他就在孫家了。據小民後來知道,這個人是孫家老爺也就是小民的岳父購買藥材的路上救回來的……”
  
  庚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邊說話,一邊不住地看天色,這真是作繭自縛啊,他已服了毒酒,就等著毒性發作,再對救治他的人稍作暗示,及時用藥洗胃清毒,哪知道半路冒出了黎大隱這個殺胚!該殺的殺胚!已經死了還要害人的賊胚!
  
  刺客剛剛出現的時候,庚薪還暗喜在心,只覺有這刺客一鬧,自己暗中下毒的事更是天衣無縫了,天知道這刺客不但被捉,居然還是自己府上的人,這一下偷雞不成,如果知府大人拖延久了……
  
  庚薪想到這裡不寒而慄。可他根本沒有辦法可想,他跪地回答著,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
  
  夏潯被彭梓祺帶回了家,彭梓祺發覺他情況有異,鑒於他的身份特殊,不曾明瞭原因之前彭梓祺不想胡亂張揚,便籍口他是被黎大隱那一撲撞倒在地,碰了額頭暈迷過去,需要回府靜養。當時黎大隱驟然發難,那奮力一刺的前後經過能看得清楚的人不多,故而被她糊弄了過去。
  
  孫雪蓮帶著女婿把驚嚇過度的客人一一送出門去,又是稱謝又是道歉,好不容易答對完畢,只忙得腰酸背痛。孫雪蓮回到廳中坐下,輕輕捶著腰肢,向老管家吩咐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每人賞錢十文,收拾了酒席就去歇息吧,叫他們不要交頭接耳胡言亂語,如果一旦被我知道,立即清出府去!”
  
  孫雪蓮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老管家為之凜然,連忙答應下來,他剛要轉身離去,孫雪蓮又喚住了他,略一沉吟,說道:“明兒一早,流水席照樣擺開,對待客人不得有絲毫異常。如果有遠道而來的賀客,都要迎進門來,盛情款待,明白?”
  
  “是!”
  
  老管家答應一聲退了出去,杜天偉連忙捧過杯茶來,規規矩矩地道:“母親,忙碌半晌了,喝杯茶潤潤嗓子。”
  
  孫雪蓮贊許地看了眼這個正式成為自己姑爺的年輕人,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又擺在桌上,站起身對幾個掌櫃和坐堂郎中微施一禮道:“唉,沒想到弋兒大喜的日子,家裡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勞動各位了,跟著忙裡忙外的……”
  
  幾位掌櫃和坐堂郎中都是在孫家幹了一輩子的老人,有的還是從外地分號趕回來參加少東家婚禮的,東家府上出了事,他們都沒走,幫著孫雪蓮忙裡忙外,現在也跟了進來。
  
  一見東家客氣,幾位掌櫃的和坐堂郎中連忙起身,七嘴八舌地道:“東家太客氣了,我們這幾個老東西從打雜夥計、坐堂學徒,這麼多年了,一直就在孫家做事,早把孫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孫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有什麼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東家您別客氣,只管吩咐下來。”
  
  孫雪蓮強作歡顏地笑說道:“也沒甚麼,那黎大隱好在還有些良心,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曾牽連我家,老爺去府衙說明了情況也就結了。”
  
  這樣說著,想起黎大隱,她的心裡不由一痛。她從來都不知道黎大隱的心事,只知道黎大隱對她忠心耿耿,在她還小的時候,就對她最為關心呵護,那種無微不至甚至超過了她的父親。如今黎大隱死了,他臨死都在一心一意為自己打算,生怕牽連了孫家。人孰無情?孫雪蓮為之感動,此刻卻還得用一種淡漠厭憎的口吻提起他,心中實是五味雜陳。
  
  兩下裡正說著,站在一旁的杜天偉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身子一晃,伸手一扶桌案,卻因頭重腳輕站立不穩,把剛剛呈給孫雪蓮的那杯茶碰到了地上,“咣”地一聲跌得粉碎。
  
  杜天偉連忙站定身子,惶然道:“啊,母親,孩兒……孩兒……”
  
  孫雪蓮皺了皺眉,心道:“到底是小門小戶家出來的孩子,欠穩重。”便即有些不悅,可是見他滿面通紅,想起他是新郎倌,今晚喝的酒最多,便也釋然,說道:“今天是你和弋兒大喜的日子,這就回房歇息去吧,我叫人給你準備一碗醒酒湯。”
  
  杜天偉今天隨著孫雪蓮和庚薪又是敬酒又是陪酒,他是新郎倌,庚薪持的那壺毒酒他喝的最多,所以最先發作,打剛才就開始一陣陣的頭暈、煩燥、胸部脹悶、皮膚發緊,他還以為是飲酒過量,這些症狀也確實是飲酒過量的樣子,只是當著岳母和孫家的幾位元老,不好有所失禮,只能強自忍耐。
  
  這時聽孫雪蓮叫他退下,杜天偉如蒙大赦,趕緊答應一聲,就要退出去,可他剛剛退到門口,雙膝肌肉發緊,有些邁不動步子,他飲酒過量,本來就頭重腳輕,這一錯步,一頭撞在門框上,居然跌了個跟頭。
  
  孫雪蓮柳眉一剔頓時惱了,旁邊兩個郎中一見連忙搶上攙扶,其中一人叫方子嶽,他見孫雪蓮面有不愉,便幫腔解圍道:“姑爺今天大喜,酒吃得多了些,年輕人嘛,難免的,難免的,來來來,老文,搭把手,咱們把新郎倌送回去。”
  
  這時杜天偉已心跳加速,腹痛如絞,他只道自己吃壞了肚子,入贅人家本來就矮人一頭,非不得已他是不願做出惹人嫌的事來的,所以也不敢說,只是咬著牙忍耐,由兩位郎中架著,向後院新房行去。等他進了新房的門兒,原本通紅的臉龐已經慘白如紙,額頭密密麻麻全是黃豆粒大的汗珠,痛得他嘴唇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房中有喜娘陪伴著新娘,床前,新娘子孫妙弋雙手擱在膝上,頂著紅蓋頭正文文靜靜地坐在那兒。郎中文淵同喜娘打個哈哈道:“新郎倌兒喝多了,我們把他送回來了,喝一杯合衾酒,便讓新人早些歇了吧,我們這便離開。”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0 11:19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6章 壺中日月長(3)
  
  方子岳看著新郎倌兒的樣子,不覺詫異起來,抓起新郎的手腕切了切脈,又在燈下看了看他已縮如針尖的瞳孔,不由嘶地吸了一口冷氣,遲疑道:“老文,老文,你快來瞅瞅,新郎倌兒有點不對勁呀。”
  
  “啊?有什麼不對勁兒?”
  
  文淵扭身一看,也是吃了一驚,趕緊望聞切脈一番,那問自然是省了,那新郎倌眼瞅著是說不出話來了,等他檢查完了,臉色登時凝重起來,兩個老郎中在新房中便商量起醫案來了。
  
  “方兄,你怎麼看?”
  
  “觀其脈像,莫非是絞腸痧?”
  
  文淵連連搖頭,撚須道:“若是絞腸痧,何致於目芒疾縮如斯?”
  
  “那依文兄之見……?”
  
  文兄還沒表示意見,新郎倌兒便從椅子上滑了下去,整個身子佝僂成一團,手腳不停地抽搐著,含糊地叫道:“好痛,好痛啊,我……我喘不上氣來,不行了,我不行了,痛死我了……”
  
  孫妙弋本來斯斯文文地坐在床邊,聽見新郎進來,雖然不大待見他,也不覺有些緊張,待後來聽見兩位郎中說他身體不妥,也沒想得太嚴重,因為新娘子擅自揭開蓋頭不合規矩,只好在那側耳聽著,這時聽到他痛苦的慘叫,孫妙弋大吃一驚,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下了蓋頭,急匆匆地跑過來,一瞧新郎倌那副模樣,不由也嚇慌了,急忙問道:“他怎麼了?”
  
  文淵和方子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脫口說道:“中毒!”
  
  “中毒?怎麼會中毒?”
  
  妙弋急了,她再討厭這個丈夫,也不至於希望他死,登時跳腳道:“中的什麼毒?趕快配製解藥啊咱們家就是開藥房的,難道你們不知道?”
  
  ※※※※※※※※※※※※※※※※※※※※※※※※※※
  
  庚員外總算離開了知府衙門。
  
  青州府以奇快無比的速度,大明最高的辦案效率,了結了一樁殺人命案:
  
  黎大隱,青州人氏,自幼習武,精於技擊,因殘跛而入孫氏藥鋪為僕。青州生員楊旭,素與孫氏主人交好,因登門做客,對黎氏多有不遜欺辱,黎氏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乃生殺心。是故倚仗武技,潛入楊府欲施報復,錯殺楊旭伴當張十三。
  
  此後,因青州府檢校官馮西輝發現了黎氏做案的蛛絲馬跡,黎氏不安,複殺檢校馮西輝。又數日,利用孫府操辦婚事,楊旭上門道賀之機再度行刺,被楊旭雇請的保鏢和恰好在場的青州推官趙溪沫合力擒殺,黎氏臨死,盡吐實言,此案至此大白於天下。
  
  由此,近來發生在青州的一連串案件全都有了結果,雖說發生命案就是污點,可是破案如此之快,未必不能得一個幹吏之名,知府、同知諸位大人彈冠相慶,歡喜不勝。當然,他們第二天還得派人去把楊旭請來,一同串供,相信有知府、同知、判官三位大人的面子,楊旭一定會竭力配合的。
  
  他們對庚薪很滿意,這個草民很上道,配合得很,他們只是稍一點撥,庚薪就順著他們的意思,交待了他們需要的資料,所以他們也沒有為難庚薪,讓庚薪在他“自己交待”的楊旭曾折辱黎大隱、黎大隱在府中多次表露怨恨,甚而酒後說出要殺人洩憤一類的話的訊問筆錄上簽字畫了押,便很爽快地讓他回府了。
  
  庚薪出了青州府衙,立即撒腿狂奔。他已經感覺到頭痛、頭暈,胸悶欲嘔,四肢乏力了,如果不趕快回到府中進行救治,牽機之毒發作,將死得苦不堪言。
  
  庚薪魂飛魄散,狂奔不已,他這些年雖在孫雪蓮面前沒甚麼地位,生活上卻從不曾虧待了他,養尊處優,幾時做過這麼劇烈的活動,尤其是已經毒發,只跑了片刻便覺汗流浹背,舉步乏力,庚薪不由暗暗叫苦:“不成啊,這樣跑下去,毒性發作的更快,不等我回府,就得暴斃了。”
  
  這時天色已晚,庚薪倉惶四顧,根本看不到什麼可以代步的工具,好不容易看到小巷中鑽出了一頭驢,驢上坐著個包頭巾的中年婦人,庚薪一個箭步沖上去,氣喘吁吁地道:“驢……驢子,驢子給我……”
  
  “啊!搶劫啊!”
  
  那位大嬸也不含糊,尖叫一聲跳下驢來便對他連抓帶撓,庚薪頭暈目眩四肢乏力,哪裡招架得住,舉手搪塞幾下,還未等他解釋清楚,便覺右手抓住了一團軟綿綿鼓騰騰的東西,“咦?這是……”
  
  庚薪還沒回過味兒來,那位大嬸又是一聲尖叫:“非禮啦!耍流氓啦,快來人呐!”
  
  路旁立即跑來一個見義勇為的山東大漢,此人不由分說,一個山東大擂,把庚薪摔了個四仰八叉,庚薪眼前金星亂冒,哪還分得清天上人間。
  
  緊接著一群人圍上來,夜色之中也未看他模樣,一頓拳腳便招呼下來……
  
  ※※※※※※※※※※※※※※※※※※※※※※※※※※
  
  安員外回到府中,心口亂跳,坐立不安。
  
  他本來並不相信夏潯是殺死十三郎和馮西輝的兇手,可是劉旭死後,安員外再也無法把夏潯視若等閒了。本來在他心中極是卑微的夏潯,立即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變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殺人兇手。可是想不到今天竟然出現了這樣大的轉機,刺殺楊文軒的那個兇手再度出現,並且在臨死前承認,十三郎和馮總旗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這樣說來,豈不是真的誤會了夏潯?
  
  也難怪安員外如此容易相信黎大隱的話。他剛剛見到夏潯的時候,夏潯只是一個破衣爛衫的叫化子,縱然他有殺掉十三郎和馮西輝、擺脫錦衣衛控制的心思,又哪有那樣的能力?再者,那兇手已經承認了他才是真凶,他在臨死前曾經提起過雲河鎮,雲河鎮的秘密可是只有馮總旗、張十三、劉旭和他以及夏潯五個人知道,那人若不是殺死楊文軒的兇手怎麼可能知道雲河鎮行刺的秘密?
  
  鑒於這些理由,整個事件可以說已經一清二楚了,可是安立桐心中一點也不輕鬆,想起那刺客臨死時亮出的腰牌,他就坐立不安。安立桐沒看清牌子上的字,卻知道那樣的牌子要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他到底是哪一路的人?朝廷?我錦衣衛?某個王府?
  
  不過是什麼身份,這都可怕之極,這就意味著,剷除他們,來自某個足以同錦衣衛抗衡,甚至勢力猶在錦衣衛之上的勢力,而不是某個人的個人恩怨。那麼這個黎大隱死了,就絕不意味著威脅已經消除,誰也不曉得那群人接下來還有什麼陰毒的手段。
  
  在青州,他現在已經沒有一個夥伴可以商量了,今後該怎麼辦才好呢?
  
  安胖子急得團團亂轉。
  
  “不!不對!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夏潯。”
  
  想起夏潯信中對他解釋的話,安員外毫無保留地接受了,現在錦衣衛在青州的力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那些精明的、能幹的全都死了,他們兩個似乎卻多了幾分運氣,眼下是否應該和他商量商量呢?
  
  “不成,我得去找他,盡釋前嫌,一同商量今後的行止,這青州真他娘的不能待了,得盡速離開才好,如果我能把他一起拉走,僉事大人說不定便不會懲罰我,不管怎麼說,楊文軒如今的名望地位不凡,僉事大人可不知道他是假的。我既與他商量過,那就是共同研討過,察覺情況不妙為防暴露才撤離的,而不是我安立桐貪生怕死。”
  
  安立桐打著如意算盤,越想越覺得青州危機重重,為安全計,當速速離開。這樣一想,越發覺得胸悶氣短,腦袋隱隱作痛,眼皮不時抽搐幾下,好似很快將有兇險發生,竟是連一刻也等不得了,他馬上吩咐人備了騾車,要連夜拜訪夏潯,共同商議個應付危機的辦法來。
  
  安立桐登上馬車,吩咐直趨楊府,兩匹騾子拉著一輛輕車,在夜晚無人的寬敞街道上跑得飛快,趕了一半路,安立桐開始覺得腹痛如絞,額頭冷汗涔涔落下,一開始他還想忍耐,到後來終於忍耐不住,向車夫叫道:“停,快停下,馬上去生春堂藥鋪,老爺我……哎喲,肚子好痛……”
  
  那車夫一聽不敢怠慢,急忙一拉韁繩,拐上了駛向生春堂藥鋪的道路。
  
  前行不遠,路旁忽然踉踉蹌蹌閃出一個人來,披頭散髮,步履蹣跚,也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遭人打劫了,他用低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叫著:“停……停車,帶我……我去生春堂……必有……”
  
  那馬夫看他那模樣哪肯多事,猛地一揚鞭子,馬車奇快無比,呼隆隆地駛了過去,庚薪艱難地吐出“重謝”兩字,絕望地看著馬車絕塵而去。
  
  腹中巨痛,雙腿猛一抽搐,庚薪一頭栽倒在地,他在心底裡絕望地呐喊著:“我不要死我不能這麼糊塗的死掉就算……要死,我也要看著那賤人死在我的前面,我要……我要看著她全家死光光,否則……我死不瞑目啊!”
  
  他咬著牙,倔著骨,佝僂著身子,像一條尺蠖似的,緩緩向前蠕動著爬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0 04:25 P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7章 夢中日月長(4)

    夏潯回到楊府的時候,還在呼呼大睡,今晚發生了這麼多驚心魂魄的大事,與他這個始作俑者似乎全無干係,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啊。

    彭梓祺已經不覺得好笑了,夏潯此刻的反應太反常了,臉色潮紅、呼吸急促,偏偏熟睡不醒,如果他是喝醉了,不該睡得這麼熟啊。彭梓祺有些緊張起來,沒等翠雲丫頭喚來身強力壯的二愣子,便跳下馬車,把夏潯背到了自己背上。

    彭梓祺終究是練武之力,並不覺得夏潯負在背上是如何的沉重,只是……只是……他身上這是揣的什麼東西呀,硬梆梆地硌在自己腰間,好彆扭。

    彭梓祺不自在地扭了扭小蠻腰,卻沒避開去,心想:“這男人啊,就是邋裡邋遢的,身上盡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嫌累贅。”

    “咦?不對勁!”

    那條棍子的堅挺和熱度,透過薄薄的秋衣清楚地傳到她軟綿綿的腰間,彭梓祺忽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不由得面紅耳赤,雙手一軟幾乎把夏潯丟在地上。

    “真是……真是……,這般作怪,昏迷不醒還能……我……我……”

    彭梓祺心頭的小鹿發了瘋,拼命地撞著她的胸口,她只覺後腰挨著夏潯那裡的地方灼熱無比,她想轉移注意力,可是又如何回避得了?它的長短、它的粗細……

    羞死人了!彭梓祺的兩條腿突突地打起顫來,勉強掙扎著到了夏潯的門口。

    翠雲丫頭前面掌著燈,引著她進了少爺的臥房,彭梓祺把夏潯放在榻上,雖是長袍寬衣,可那羞處過於雄偉,仰面一躺,還是遮掩不住,彭梓祺臉上紅彤彤的,趕緊拉過床被子給他蓋上。

    翠雲點燃了桌上的燈燭,對彭梓祺道:“人家辦喜事,少爺怎麼喝成這樣啊,要不要小婢把管事請來。”

    因為小荻正在養傷,夜晚的時候只要不忙,她的父母總是陪在身邊,所以肖管事現在不在左近,彭梓祺忙道:“不必了,他只喝醉了,歇息一下就好,你去睡吧。”

    打發走了翠雲,彭梓祺臉蛋發燙地扭回頭看著夏潯:“沒道理啊,男人……男人睡覺的時候會這樣嗎?”

    “喝酒……喝酒……,啊!我明白了!”

    彭梓祺想起自己的經歷,不由恍然大悟:“他喝的一定是假酒!我就說嘛,那天該砸了那奸商的店的,他卻不肯,這下好了,又中招了吧?孫家也真是的,那麼有錢的人家,偏要圖便宜,買些害人的假酒回來。”

    彭梓祺把燈移近了,注意地看夏潯的神情,夏潯面色潮紅,呼吸急促,好似酒力發散口乾舌燥,不時的舔舔嘴唇。彭梓祺下意識地又瞟了眼他的下身,馬上閃電般收回目光,那假酒竟有這般效果?她臉紅紅地只是想笑。

    就在這時,夏潯喃喃地說道:“水,水,好渴……”

    “哦哦!”彭梓祺反應過來,連忙起身去斟了一杯涼茶端過來,一臂挽起夏潯,就要給他灌下去,夏潯也不知夢到了什麼,被她柔軟的肌膚一碰,忽然張開手臂一拂,茶杯噹啷一聲落地摔的粉碎。彭梓祺剛剛哎呀一聲,夏潯伸臂一攬,已經把她摟在懷裡,覆壓在自己身上。

    彭梓祺又慌又亂,也不知該不該拒絕,也不知想不想拒絕,迷亂的念頭刹那間在芳心裡轉了千百轉,待櫻唇被夏潯吻住時,她驚得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兩隻美眸瞪得好大,剛欲驚呼,一條火熱的舌頭卻已趁隙很霸道地侵入進來,霸佔了她的小嘴……

    彭梓祺心慌意亂,一心只想推開夏潯,奈何被他這一吻,腦子裡轟隆隆如驚雷頻炸,全身的骨頭都一根根地酥軟下去,那抗拒的動作軟弱無力,哪裡還推得開雖在夢中,卻情熱如火的夏潯。

    “不要……,不要……”

    彭梓祺拼命地推拒著身上的男人卻無濟於事,她只覺臉兒發燙,鼻息咻咻,舌尖被他吮住,腦袋瓜已經想不了任何問題。正沒奈何間,夏潯的一隻大手忽然自她腰間向下面探去,要害處被他一碰,仿佛突然被烙鐵燙了一下,這一下彭梓祺徹底驚醒了,她尖叫一聲,奮力一推,趁機側翻滾開,逃到了地上。

    “天呐!他竟然……他竟然……”彭梓祺羞得無地自容,捂住了滾燙的臉蛋,幾乎想找條地縫鑽進去,可是窘窘半晌,卻未察覺夏潯再有任何行動,彭梓祺悄悄張開指縫向床上看去,就見夏潯吱吱唔唔幾聲,雙手胡亂抓了幾下,沒有碰到人,又複沉沉睡去,只是鼻息依然粗重,臉蛋紅如烈火。彭梓祺想看又不敢看地偷偷瞟他一眼,又瞄瞄仍在地上輕輕擺蕩的茶杯蓋兒,慢慢放下了雙手。

    “他……他是喝了那黑心商人的假酒,是無心之過,再說……再說他也不知道,我……我就不必怪他了吧。”

    彭梓祺輕輕撫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想,似乎仍能感到他的舌尖遞進來時那種驚心動魄的衝擊,一時間眼餳骨軟,意馬心猿。那雙修長結實、渾圓筆挺的大腿酸酸軟軟的,感覺比起當初綁著沙袋,繞著彭家莊跑上二十圈時還要辛苦,酸得她只想躺下來,她扶著床邊慢慢蹲了下來。

    彭梓祺頭暈暈地胡思亂想了半天,正要起身出去,忽然又定住了身子:“不對!孫家擺酒設宴,也不知道多少客人喝得酩酊大醉,夏潯喝的可不多,我一直看著的,怎麼別人沒有一睡不起,偏偏他……”

    聯想到自己那夜的反應,彭梓祺心中升起一個難解的疑竇,她下意識地向夏潯伸出手,生怕驚動了他再對自己摟摟抱抱,彭梓祺小心翼翼地提起夏潯的衣袖,把手探了進去。裡邊有一個藥包,無緣無故,身上帶著一包藥做什麼?

    彭梓祺湊到燈光底下一看,很好!西門仁兄很體貼,藥包上居然還寫上了名字:“催夢香。”

    雖然還有種種謎團無法解釋,比如夏潯為什麼要給他自己下藥,但是彭梓祺已經明白了一件事:自己那晚飽受折磨,第二天還為了自己的不純潔而羞愧好久的荒唐一夢,必定是眼前這個傢伙幹的好事。

    彭梓祺握緊了那包藥,抬眼望向呼呼大睡的夏潯,眸中殺氣騰騰……

    ※※※※※※※※※※※※※※※※※※※※※※※※※※※

    孫家新姑爺杜天偉被急急抬起前邊藥鋪裡,新娘子妙弋也顧不得禮儀了,穿著一身霞帔嫁衣,和母親慌慌張張地隨在後面。

    不管他中的是什麼毒,催吐洗胃是必需的,藥鋪裡有現成的藥材,趕緊抓出一副送到廚下急火煎著,這邊諸位老郎中便開始進行會診。

    杜天偉這種中毒的症狀並不只是牽機毒所特有的,至少絕大部分症狀不是牽機特有的中毒症狀,而牽機是雲南特有的一種劇毒植物,在北方極其罕見,幾位郎中雖是見多識廣,一開始也並未想到這種奇毒,因此開出的幾個方子都不對症。

    一副副方子開出來,一副副藥材送去煎,府裡剛剛歇下來的下人又忙碌起來,走馬燈一般跑來跑去,一副副湯藥灌下去卻並不對症,杜天偉的狀況越來越差,一開始他還痛得滿地打滾,得要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合力按住他,到後來他被折騰的精疲力竭,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頭足相就如牽機,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郎中見此情景忽然忍不住驚叫一聲:“諸位,你們看姑爺現在的樣子,他中的莫非是牽機之毒?”

    眾郎中紛紛看去,越看越像,不由瞿然變色。這時他們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無暇多想,立即配出一副專解牽機之毒的藥來,著人馬上送去廚下煎煮,那夥計捧著藥剛剛退下,孫雪蓮便呻吟一聲,搖晃著倒在地上。

    打方才她就感覺不對了,頭暈、噁心,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她還以為是今夜連逢大變身體不適,不料捱了一陣實在堅持不住了,站起身來剛要說話,雙腿大筋猛一抽搐,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竟然摔倒在地。

    文淵和方子岳一看東家的模樣,不由變色道:“不好!東家的症狀和姑爺方才一模一樣。”

    妙弋六神無主,慌張哭泣道:“怎麼辦,怎麼辦?你們快想想辦法呀。”

    文淵急道:“快,馬上準備催吐洗胃的藥給東家服下,方才那些解毒的方子全不對症,如今只有試試牽機之毒的藥方了,快著,再配一服藥,馬上送去煎了。”

    一幫人忙忙活活,給孫雪蓮又是催吐,又是洗胃,好不容易忙完了這些,廚房已把解牽機之毒的湯藥送了來。

    “快給東家服下!”

    “快給姑爺服下!”

    兩個郎中一起喊道,然後同時怔住。牽機之毒劇烈無比,當然早服一刻便多一分生還的希望,可這兩個中毒的人一個是東家,一個是少東家的丈夫,這份救命的湯藥給誰先服?照理說杜天偉病情更加嚴重,可是……”

    所有人都向孫妙弋看來,這兩個中毒的人一個是她母親,一個是她丈夫,也只有她最有資格決定先給誰服藥了。妙弋也在發慌,不錯,她真正愛著的是楊旭,對這個母親強行安排給她的丈夫並不滿意,很不滿意,完全沒有什麼感情。但是涉及他的生死,卻又不能等閒視之了,她的心地還是非常善良的。

    妙弋為難痛得嘴唇發顫的母親,再看看頭和腳幾乎已經牽連到了一塊,脖子僵硬,臉色蒼白的新婚丈夫,實在難以做出一個選擇,就在這時,方子岳從杜天偉身邊站了起來,沉聲道:“給東家服藥吧!”

    文淵急道:“方兄,東家剛剛發作,或還等得及,姑爺他……”

    方子岳搖搖頭,沮喪地道:“姑爺他……已經不用救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1 10:20 AM

第一部 殺青州 第078章 夢中日月長(5)
  
  “什麼?”
  
  文淵一個箭步搶到杜天偉面前,剛想伸手去號他的脈,只看一眼他的臉色,手就僵在那兒。
  
  杜天偉已經死了,以文淵行醫多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得出,姑爺已一命歸西,他臉色灰敗,面目因為痛苦而保持著一個猙獰恐怕的表情。更可怕的是,他的屍身仍然在一下下地抽搐,人雖已死,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死亡,被那毒藥剌激的繼續做出反應。
  
  文淵倒退兩步,沉聲道:“牽機絕對是牽機之毒,快馬上給東家服藥!”
  
  兩個郎中趕緊從小夥計手中接過藥碗,對孫雪蓮進行救治,妙弋呆呆地看著杜天偉的屍身,說不清是種什麼感覺,悲傷固然談不上,因為她對這個男人毫無感情。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個男人本該是要從此陪伴她一生的那個人,她甚至還沒看清這個人的模樣,他卻已經死了……
  
  “開門!開門!”
  
  大門嗵嗵嗵地砸響,府上家丁剛剛打開大門,一個胖子就讓人扶著闖了進來,後腳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把那扶著他的人壓得趴在地上,胖子嘶聲叫道:“救……救命……,疼……疼死了……”
  
  下人們七手八腳把那人扶進來,有認得他的人已叫起來:“安員外?”
  
  安立桐痛得直哆嗦:“快……快看病,我……我痛……,喘不上氣……”
  
  他一面說,手腳一面抽搐,見此情景那些郎中如何還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忙不迭把他扶進廳中躺下,好在郎中們已經確定了中毒的原因,對症下藥,立即施救,他便沒像正在那兒挺屍的杜天偉一般無端遭受許多不必要的罪。
  
  “老文,老文,不對勁兒啊。”
  
  方子岳用胳膊肘兒拐了文淵一下,低聲道:“姑爺、東家、安員外,接二連三的中毒,你說……只有他們三個中了毒麼?”
  
  文淵道:“你什麼意思?”
  
  “我擔心……會不會有更多的人中毒?還有咱們……”
  
  文淵一聽攸然變色,馬上扭頭吩咐徒弟:“快,照著方才的方子,抓十副藥,不能配幾副配幾付,快快快,使大鍋熬……”
  
  孫雪蓮已經催吐洗胃服過瞭解藥,雖還不能馬上痊癒,但是毒素已停止了對身體的繼續侵害,氣色好了許多,她的頭腦仍然清醒,一聽到這句話,也省悟到恐怕有更多的人中毒,忙吃力地道:“弋兒,弋兒……”
  
  “娘……”
  
  孫妙弋連忙撲到她身邊,未等說話,眼淚先撲簌簌地流下來,她一直過得幸福無憂的日子,幾時遇到這樣的局面?片刻功夫,家裡能夠事的人都倒下了,剩下她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孫雪蓮吃力地吩咐:“弋兒,你聽著,如果……娘死了,孫家……孫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做一家之主,不是……那麼容易的,你要……你要……”
  
  “不!不!娘不會死的,娘不會死的。”妙弋哭著連連搖頭。
  
  “閉嘴!”
  
  孫雪蓮使盡全身力氣,那威嚴的目光逼得妙弋再也不敢哭出聲來,連忙咬住了嘴唇,流著淚聽她說。
  
  孫雪蓮道:“你聽著,馬上……集中府中所有的人,一旦……一旦有人出現中毒症狀,立即……服藥。府中所有的食物……全……全部集中起來,不許再食……用,按……按禮單,逐門逐戶的去通知,通知今天所有的客人,如果……如果有人發生……”
  
  孫妙弋連連點頭:“娘,孩兒明白,孩兒知道怎麼做了,你好生歇著,不要再說話了。”
  
  說著站起身來,按照母親吩咐急急趕去佈置。
  
  ※※※※※※※※※※※※※※※※※※※※※※※
  
  安立桐只喝了一杯毒酒,又兼身寬體胖,受藥量比孫雪蓮那樣纖巧苗條的身段兒小得多,施救也還及時,這時擠在太師椅裡,雖仍萎頓不堪,一條性命算是撿了回來。
  
  他咬牙切齒地罵道:“有人下毒,這是有人下毒啊,他祖母的,這是誰要下毒?”
  
  正說著,被他撞開的大門外又走進兩個潑皮,這兩人正是那日站在街頭嘲笑庚員外是賣大燈兼接腳夫的兩個無賴,兩個無賴敞著懷,滿嘴的酒氣,胳膊上架著一個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男人,其中一個笑嘻嘻地道:“喲,怎麼這般熱鬧,孫家今兒不是辦喜事嗎?這是怎麼啦?”
  
  另一個無賴高聲叫道:“給錢給錢,庚員外可是答應了的,只要我們哥倆攙他回來,就每人賞錢十貫。孫家娘子,你家相公親口答應了的事,你可不能耍賴呀。”
  
  他這一說,眾人才認出被他們架著的那個鼻青臉腫、氣息奄奄的傢伙竟然是庚薪,文淵、方子嶽幾個忙得焦頭爛額的郎中暗暗叫苦,忙又上前把他接過,看也不看便趕緊招呼:“快快,催吐藥端來。”
  
  庚薪頭痛欲裂,面部肌肉由於失去控制,總是不由自主地抽搐著,所以神色顯得特別的猙獰,嘴角已有口涎止不住地流出,可他的神智還清醒著,他曾經向那位雲南藥商仔細詢問過這牽機之毒的藥性和發作情形,他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了,毒已發作到這一步,服解藥不過是延長片刻的生命,讓他承受更多的痛苦罷了。
  
  他想哭,又想笑:“事情怎麼就搞成這樣子了?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偏偏半路殺出個刺客,偏偏這刺客就是我府上的人,結果竟落得個作繭自縛的下場。”
  
  “不甘心!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看著他們先死”
  
  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庚薪突然站住身子,奮力一掙,掙脫了兩個郎中,瞪著一雙腥紅的雙眼看看廳中狼狽的情形,嘶聲道:“死了一個?只死了一個麼?”
  
  他向前踉蹌兩步,看看杜天偉的屍體,又看看萎靡地坐在椅中的孫雪蓮,吼道:“你沒死?你竟然沒有死?”
  
  孫雪蓮睜大雙眼,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看著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十餘載的男人,她忽然明白了些什麼:“我沒有死,我已服了對症的解藥我不會死的,你為什麼……”
  
  庚薪勃然大怒,伸手雙手就要扼她喉嚨,可是筋脈攸然收縮,雙臂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蜷縮著舉了起,同時整個人失去平衡“嗵”地一聲栽在地上,他就那麼怪異地伏在地上,雙臂仍然不斷屈伸,意志同毒素反復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咆哮道:“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不死,我費盡心機,我費盡心機了啊,我要殺光你們,你怎麼可以不死!”
  
  他面容扭曲,每說一句話,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滿廳的人都驚駭地看著他。
  
  庚薪號淘起來:“你怎麼可以不死天不佑我呀,我本來是要把你們全都毒死的,結果……結果竟然只毒死了這麼一個沒用的廢物!”
  
  他急促地喘息幾聲,慢慢抬起頭來,脖子怪異地梗著,眼神直勾勾地轉了幾下,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不對,不對,他死了,他一定死了,楊旭那個狗賊,哈哈哈哈……,楊旭一定死了,至少我殺了你的姦夫,哈哈哈……”
  
  喚齊了府中的人,剛剛趕回大廳的妙弋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她的心頭嗵地一跳,臉色頓時白了:“他怎麼知道文軒哥哥和我……,不對呀,那關他什麼事,何至於要恨得下毒殺人?”
  
  妙弋看看瘋子一般的庚薪,又看看臉色發青的母親,一個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可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實在比眼前的場面更加叫她難以接受。
  
  庚薪又是一聲慘叫,整個身子都佝僂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句號,他已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誰了,只是不斷地抽搐著,在那劇痛之中發洩著自己的快意:“至少,我殺了楊旭了,哈哈哈……,我不是廢物,至少我……我殺了一個,我……我不……是廢物……”
  
  他首足相連,二目圓睜,嘴角猶自帶著一絲獰笑,緩緩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廳內廳外的人都傻了眼,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站在那兒,剛被孫妙弋叫到前廳的人群中有人放聲大哭,那是庚父,庚父號啕道:“兒啊!我的兒啊為父還沒死,你怎麼可以拋下老子一去不回,我的兒啊!”
  
  他掙扎著想要撲上去,卻沒人去抬他的輪椅,庚父使勁一推輪車,身子卟嗵一聲摔到地上,向大廳上爬去,一邊爬一邊哭:“兒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傻,想出這樣的法子呀。我的兒呀,都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爹不該和你說那些話呀……”
  
  他抱住庚薪的屍體,放聲大哭著,突然又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臉,就像個瘋子一樣,所有的人看著這個披頭散髮的老瘋子,他們被這一連串的意外弄得也快要發瘋了。
  
  這時安胖子忽然拍著扶手吼起來:“楊旭!楊旭啊!你們沒聽到他的話?趕快去救楊旭啊!去晚了又是他娘的一條人命,你們孫家這是作的什麼妖,造的什麼孽呀,哎喲……我肚子還疼……”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1 01:37 P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79章 你是我的英雄!
  
  彭梓祺把夏潯包裡的“催夢香”和自己的金瘡藥來了個換藥不換包,小心翼翼重又塞回他的口袋,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意。
  
  嗯,這就是彭大姑娘對夏潯最嚴厲的----報復!
  
  她仔細想了許久,想到劉旭臨死前質疑夏潯殺死馮西輝的話,又聯想到自己中藥那晚馮西輝的死,自然也就想到了夏潯給自己下藥的原因。
  
  他是去殺人放火嘛,生死攸關時刻,當然不應該對她客氣的,他又不知道我的心意。男人呀,就該殺伐決斷的,要不然哪能幹大事?話說殺人放火也是一種很偉大的事業來著,做好了帝王將相也要虛位以待,所以彭大姑娘很痛快地原諒了她內定的男人對她動過的手腳。
  
  她唯一還沒弄明白的是,夏潯怎麼給他自己吃了這藥,另外就是迷藥就是迷藥,何必摻些媚藥進去呢?”
  
  聰明的彭大姑娘很快就想通了迷藥的來源:他哪有門路搞到迷藥,這迷藥說不定是轉彎抹腳從下九流的偷香賊那兒買來的,自然兼具媚藥的效果,這種東西可不能讓他再用,太缺德了,所以她用金瘡藥換了夏潯的“催夢香”。她可是最上等的金瘡藥,內服外敷,一藥兩用的。
  
  做完了手腳,彭梓祺又紅著臉偷瞄一眼夏潯下體處高高隆起的帳蓬,輕聲嗔道:“活該!叫你用藥害人,憋死你!”
  
  她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剛剛把門掩上,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急忙一扭頭,就見燈籠火把一大票人,當先一個帶路的正是二愣子。一夥人急吼吼地沖到門前,二愣子往前一指,大叫道:“我家少爺就住這裡。”
  
  就見兩個白鬍子老頭領著幾個端盆拿碗捧藥罐子的伴計一窩蜂地沖進去。彭梓祺因見是楊府家人領來的,所以沒有阻拉,只是納罕地向二愣子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裡邊兩個老頭兒已扶起了夏潯,輕車熟路,一碗催吐湯就灌了下去……
  
  清早,知府蕭一諾蕭大人起床了。
  
  蕭大人今天心情很好,幾樁案子一朝解決,他已經打好了上稟齊王府和山東布政使司的公文腹稿。
  
  蕭大人精神奕奕,練了一趟五禽戲興致未消,又取過劍來舞了趟劍,這才回去淨面洗臉,準備用餐。
  
  知府大人是陝西人,飲食上仍然保持著陝西人的習慣,今天的早餐是蒸餅、面皮子、雞蛋醪糟等幾樣家鄉的飲食,知府大人胃口大開,吃得爽快。
  
  咬一口蒸餅,又挾一口雞蛋醪糟,正細嚼慢嚥的,一個站班衙頭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老爺老爺,出了大事啦!”
  
  知府大人慢條斯理地道:“沉著一點,咋咋呼呼的,什麼事啊?”
  
  “老爺,大禍事啦,昨兒晚上城裡死了七八口子人,都是因為赴生春堂孫家的喜宴中毒死的,現在死者家屬都抬屍打上門去了,成千上萬的人圍觀,青州大亂、青州大亂呐!”
  
  “噗!”
  
  知府大人剛喝一口湯,立即從鼻孔裡噴出兩條面皮子,蕭大人氣極敗壞地罵起來,這一急也顧不上說官話了,一口陝西腔地罵道:“餓賊你娘!餓賊你個親娘哩!”
  
  生春堂藥鋪孫家此時已經被死者家屬團團包圍起來了,紙錢漫天飛舞,披麻帶孝的人群、號淘大哭的場面同孫家府上張燈結綵的情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當地的坊官裡正帶著大批民壯正在維持秩序,巡檢、捕快也在不斷地加入他們的隊伍,環著孫府圍成了一道人牆,以防激憤暴怒的死者親屬強行沖進去對孫家施行打砸搶燒。
  
  孫府裡人心惶惶,幾個管事、掌櫃指揮著府中的男男女女找來各種東西死死抵住門戶,膽戰心驚地聽著外面的號啕聲、叫駡聲。
  
  大廳中直挺挺地躺著新郎倌杜天偉的屍體,不遠處是庚薪的屍體,庚父抱著兒子的屍體,癡癡呆呆地坐在那兒,滿臉眼淚鼻涕,整整一夜沒動過地方了,簡直就像是一具泥雕木塑。雖然庚薪是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可是一直沒有人去碰他們。如果他們被丟到街上去,恐怕就連庚父都要被憤怒的死者家屬撕成了碎片。
  
  大廳中沒有別人了,孫雪蓮已經和女兒低聲講明瞭真相,母女兩人臉色蒼白,對坐無語。
  
  門外傳來吵嚷聲、哭叫聲,仿佛已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她們就這麼呆呆地坐著,已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今後如何面對自己這唯一的親人……,此刻,她們倒真的希望自己飲下了毒,現在已一命嗚呼,也不用活得這麼難、這麼苦……
  
  ※※※※※※※※※※※※※※※※※※※※
  
  趕去搶救夏潯的文淵只是一碗催吐湯灌下去,洗胃的藥才服了一半,夏潯就醒了。”
  
  他根本沒有喝毒酒,被人這麼一折騰哪還有不醒的道理。肖管事也聞訊匆匆趕來,一堆人忙活半晌,夏潯的神志總算是恢復了清醒。聽文郎中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夏潯不由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自己一覺好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情,孫雪蓮和孫妙弋現在正承受著多麼沉重的壓力啊,那種難堪、那種慘痛、那種困局,不亞於天塌地陷吧!
  
  雖說孫府兩母女和他夏潯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但他現在頂的是楊旭的身份,這件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楊旭引起,夏潯總覺得自己有份責任在裡面,連忙趕去孫府,可惜卻吃了個閉門羹。
  
  孫妙弋剛剛由母親口中得知她們母女竟失身于同一個男人,今天家中的這番慘劇也是因此而起,心中恨死了楊旭,若不是她羞窘難當,沒臉再見這個天殺的的情郎,她早已提了刀出來跟他拼命了。
  
  夏潯無奈,只得回轉楊府,不斷派人打聽孫家的動靜,及至天明,他聽說毒發身亡的賀客家屬們都抬屍圍堵孫家去了,終於忍不住了。孫家母女驟逢這樣的大事,家裡沒個男人主事可如何應付?夏潯想也不想,拔腿就走。
  
  肖管事從那文郎中那裡已經隱約聽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原因,似乎是自家少爺與孫夫人有染,所以激怒了庚員外下毒殺妻,雖然暗暗嘀咕自家少爺忒也風流,怎也不該勾引那有夫之婦,但是畢竟還是要維護自家人的,一見少爺要去,連忙阻攔道:“少爺,這事兒,你實在不宜出名。”
  
  夏潯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出面,現在又有誰肯替她們出面?她們兩個弱女子,一夜之間死了丈夫,現在許多無辜身亡的死者家屬都沖去孫家,這些人激怒之下一旦強闖進去,很難預料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肖管事苦口婆心地勸道:“少爺,這些事自有官府出面,少爺若去了,恐怕那些人不講道理,反會牽累了少爺。少爺是本府的生員,前途遠大,可沒理由為了外人,害了自家的前程啊。再說,少爺去了又能如何?少爺能孫家作主麼?孫家的人若肯見少爺,方才也就不會讓少爺吃個閉門羹了。”
  
  彭梓祺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夏潯,如果這個夏潯是真正的楊旭,聞聽孫家有難卻藏頭匿尾不肯出頭,她一定會鄙視他的,可是她知道,這個夏潯與孫家母女根本毫無關係,他可以非常坦然的面對這一切,而不必有一絲一毫的內疚。
  
  觀感不同,立場不同,她的想法也就不同了,眼見夏潯猶疑不前,她便想道:“此事本與夏潯毫無干係,孫家母女比不得小荻,小獲與他朝夕相處,本已有了情意,自然是要舍相救的,蒼蠅不盯沒縫的蛋,若是孫家母女謹守婦道,何至會有今日之難?她們……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誰料夏潯蹙著眉頭徘徊半晌,突然一個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彭梓祺有些驚訝,喚道:“楊旭。”
  
  夏潯止步扭頭:“嗯?”
  
  彭梓祺道:“死者家屬洶洶鬧事,尤其是這麼多人,聲勢之大,就算是官府也彈壓不住的,你這一去,幫不了孫家的,只能把自己拖下水!”
  
  夏潯安然一笑:“管他萬人唾駡,求個心安罷了!”
  
  彭梓祺訝然看著夏潯大步離去的背影,目中漸漸漾起閃閃發亮的光,她深深吸了口大氣,忽然扭頭對肖管事道:“肖管事,不必擔心,我陪他去,你家少爺,一定不會有事的!”
  
  孫府門前,披麻戴孝的一大幫人,手執哭喪棒堵在孫府大門前,地上一溜擺開八具屍體,都拿白布蒙著,許多男女跪在那兒號啕大哭。後邊是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跟趕廟會似的。
  
  夏潯拼命向前擠去,彭梓祺緊隨其後,見此情景微微蹙眉。她游目四顧,忽然看到一個潑皮,那潑皮正是昨夜扶庚員外回家的人,此刻他正興高采烈地向別人賣弄他昨晚在孫家的所見所聞,旁邊一堆聽客,個個抻長了脖了,聽得津津有味兒。
  
  這人正口若懸河地講著,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記,潑皮勃然大怒,一擼袖子扭頭看去,就見彭梓祺似笑非笑地站在後面:“我是東城彭家的大少爺彭子期,有點事兒,想請你這位朋友幫幫忙。”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2 08:44 AM

第一卷 殺青州 第080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各位,各位,請靜一靜,請大家靜一下!”
  
  夏潯站到孫府大門前,張開雙臂,阻攔著欲衝擊府門的死者家屬,提著嗓門喊道:“你們的家人無端慘死,各位悲痛傷心在所難免,可是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們這麼圍住孫家,欺負一對弱女子,能解決問題麼?大家不要衝動,有什麼事,等州府衙門來了人,一定會給大家解決的。”
  
  有人高聲嚷道:“就是因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才找上孫家,不是孫家,我叔會死麼?”
  
  夏潯道:“可你要知道,孫家也是受害者。孫家的新姑爺昨晚也中毒死了,孫夫人昨晚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來。昨晚要不是孫夫人及時派人去各位赴宴的人家送信兒,今天躺在這兒的就不是八個人,而是十七八個人了。
  
  下毒的人是孫家的入贅女婿庚薪,他要害的就是孫家的人,各位的親眷受了無妄之災,可孫家也不好過呀。將心比心,大家都是受害者,如果大家互相殘殺一番,那真正的兇手豈不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笑出聲來了?各位,還請理智一些、冷靜一些啊。”
  
  人群中竊竊私語:
  
  “他誰啊?”
  
  “他是本府生員楊旭,聽賴三兒說,就是因為他和孫夫人勾勾搭搭,庚薪戴了綠帽子,這才一怒下毒……”
  
  “我怎麼聽說是和孫家小姐妙弋呢?”
  
  “亂七八糟的,誰曉得啊。”
  
  人群中又有人喊:“那我舅死了就白死了?好端端去喝喜酒,卻枉送了性命,聽說那姓庚的自己也服毒自殺了?兇手死了,這事就這麼了了?”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夏潯打著羅圈揖道:“人死了,孫家總是難辭其咎的,可兇手已死,總不能拉無辜的人來抵命吧?人死了,孫家總還是要陪償的。我楊旭在這裡答應大家,待官府來人了結了此案,各位死者家屬一定都能得到一份厚厚的賠償,大家若是頭腦一熱幹出些過激的事兒來,賠償拿不到不說,還犯了事兒,那是何苦來哉?”
  
  又有人質問:“你憑什麼做此決定?孫家的事你做得了主?”
  
  夏潯一拍胸口,朗聲道:“做得了主!孫家曾向楊某借貸了一筆款子,楊某就用這筆款子做保證,各位死難者的家屬一定能得到妥善安置!孫家不出這筆錢,楊某出!”
  
  妙弋在牆裡聽見夏潯說話,忽然跳起來,咬牙切齒地就往外沖,卻被幾個家人死死拖住,他們害怕啊,這門一開,誰知道那些死者家屬會幹些什麼出來。
  
  當她聽到夏潯這番話後,卻突然沒了力氣,她恨楊旭,卻突然清楚地意識到孫家現在的處境,容不得她以個人的喜怒好惡而行事,她慢慢站住腳,兩行淚水潸然而下。這個未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一夜之間似乎是長大了……
  
  “我不要你的臭錢,還我爹命來!”
  
  “還我相公命來!”
  
  死者的親屬們也是各有考慮的,古今一同。人死不能複生,有些人更關心的是經濟的賠償,擔心的是今後的生活,尤其是一些旁系親戚,思慮更加理智一些,夏潯這番話立即打動了其中許多人,但是卻也有許多悲痛欲絕的人不肯接受,眼見夏潯堵在門前,又聽有人說正是因為此人庚薪才下毒害人,這些人登時把他做了仇人一般要撲上來廝打,不過夏潯的分化已經有了效果,他們反受到了許多自己人的攔阻和勸解,現場亂成一團。
  
  眼見不能沖到夏潯跟前,那些挎著籃子挑著擔子來看熱鬧的商販們便倒了黴,被人一把搶去,什麼雞蛋、白菜一類的東西,劈頭蓋臉地往夏潯身上打去。
  
  就在這時,只聽霹靂般一聲大喝:“誰他娘的無端惹事!死了人?死了人怎麼啦?誰他娘的長生不老,站出來給老子看看!被人殺的?誰殺的找誰去,欺負人家一個同樣受害的老娘們,走遍天下也沒這個理!誰敢再惹事,帶種的沖老子來!”
  
  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晃著膀子沖了進來,密集的人群被他擠得左搖右晃,那股氣勢當真駭人。
  
  周鵬!這人正是當初到楊家應聘武師的武館教頭周鵬,擅長硬氣功的那個。
  
  一個孝子氣憤難當,搶起哭喪棒沖過去,當頭一棒打向他的腦袋,周師傅不躲不閃,雞蛋粗的一根棍子“噗”地一聲打在頭上,“哢嚓”一聲斷成兩截,反把那孝子嚇了一跳。周師傅輕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他手中半截哭喪棒,吼道:“小子,奶沒吃足麼,就這麼點兒勁兒?”
  
  說著張開血盆大口,竟然“哢嚓”一聲,把那棒子當成甘蔗一般咬得粉碎,看得那位孝子目瞪口呆。
  
  緊接著半空中一聲怵人的鷹唳,一人大鵬一般從人群頭頂飛了進來,單足立地,雙臂屈伸,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蒼鷹,吼道:“哪個不服,同我雲萬里較量較量。”
  
  人群中呼啦啦又走進許多人來,看裝扮有武館的學徒,更多的卻就是這街坊裡市間的潑皮無賴,一個個歪戴帽兒,咧著胸懷,橫眉立目,不可一世。那手上更不閑著,拍拍這個漢子的肩,摸摸那個老者的頭,要看見是個年輕俊俏的美人,整個身子都貼了上去。
  
  一時間那些百姓仿佛見了瘟疫,呼啦一下退出老遠,他們不怕說理的夏潯,不怕講法的官差,卻怕這些無法無天的潑皮無賴,要強沖孫府的勁頭終於被彈壓下去。
  
  夏潯暗暗舒了口氣,抬起來,迎面卻正對上一雙欣然的眸子。
  
  彭梓祺雙手抱臂,笑靨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髮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前,平添了幾分嫵媚。
  
  這時候,知府蕭大人扶著官帽一溜煙兒地跑了進來:“不要生事,不要打鬥,凡事有本官作主,本官一定秉公而斷,不要動手啊……”
  
  彭梓祺淺淺一笑,款款走去,拂開夏潯肩上的一片菜幫子,柔聲道:“好了,知府大人來了,這裡可以交給官府處理了,咱們走吧。”
  
  這時一個披麻帶孝的人氣極敗壞地沖到面前,指著夏潯的鼻子道:“你不要走!這事兒你也難逃干係……”
  
  “小兄弟,咱們倆好好聊聊!”
  
  彭家武館的武教頭冷無期一個虎爪扣住了這人肩膀,陰笑著把他挾走了。
  
  夏潯苦苦一笑,歎道:“孫家……”
  
  彭梓祺柔聲道:“有些事,只能自己來承擔,旁人無法替代的!”
  
  夏潯默默點頭,望了眼仍然緊閉的孫府大門,與彭梓祺並肩走了出去。
  
  ※※※※※※※※※※※※※※※※※※※※※※※※※※※※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恨相見的遲,怨婦去的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屯屯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裡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戲樓裡正唱著《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的詞兒,夏潯手中握著那卷終究沒有還回去的話本兒,幽幽地一歎。
  
  孫雪蓮、孫妙弋兩母女的馬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生春堂藥鋪被正野心勃勃準備在青州大展拳腳的曹玉廣給盤下了,孫家迅速變賣了全部家產,賠償了死者家屬,遣散了府中所有奴僕,然後悄然遠去。臨行前,又把欠楊旭的錢款本息讓老管家送到了他的府上,等他得到消息時,人早已不知所蹤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走的這個方向。
  
  哀莫大於心死。離開青州這傷心之地,與楊旭交割清楚一切恩怨,自我放逐天涯,這大概也是她們最好的選擇了。
  
  道上又有幾輛騾車行來,在他身邊停下。
  
  頭前一輛騾車掀開轎簾,胖墩墩的安員外像一尊佛似的赫然坐在裡面,安員外臉上帶著些癡癡傻傻的笑容,大著舌頭,含含糊糊地道:“楊……楊兄,我要肘啦,你……保重啊……,呵呵……”
  
  夏潯無言地點頭,安胖子唆了下口水,雙下巴迅速劃了個內收的半圈,下巴上的肥肉還在打著擺蕩,他已揮揮手,結結巴巴地道:“開……開車……”
  
  安家的車隊轆轆地出了城,夏潯只能看著他的背影苦笑。
  
  自打安員外從方子岳方郎中那裡聽說有些中了牽機之毒的人即便救活過來,也會留下一些諸如頭痛、頭暈、耳鳴、臉麻,或者習慣性抽搐,甚至間歇性精神失常的後遺症之後,安胖子馬上具備了以上所有後遺症的特徵。
  
  他頭痛、他頭暈、他耳鳴、他臉麻、他時不時的會抽搐幾下,據說前幾天還神經失常,把知府衙門口兒當成了茅坑,當眾寬衣解帶方便了一番……
  
  總之,他這個人是廢了,徹底地廢了!
  
  所以,安胖子可以流著口水、晃著腦袋、發著神經,理直氣壯地回金陵了……
  
  誰說他傻?這才是聰明人呐!
  
  對安員外的牽機後遺症,夏潯心知肚明,對安員外的打算,他同樣一目了然,不過他沒想再打安員外的主意,自從他得知安員外是親口聽黎大隱招認了殺死張十三和馮西輝的全部罪名之後,這個人活著的意義就遠遠大於死去了。
  
  更何況,青州現在已經經不得風雨了,再出點什麼事兒,青州府衙、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會發瘋,整個青州都會發瘋,說不定蜇伏在金陵的錦衣衛也會發瘋。過猶不及,這個道理,他當然是懂的。
  
  夏潯只顧想著自己的心事,全然沒有注意一旁的彭梓祺那幽怨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盤桓,三月之期馬上就到了,即便沒有到,行刺夏潯的兇手已然伏誅,她也再沒有理由繼續留在他的身邊,家裡已經派了人來問她幾時回去,可這個傢伙,沒有說過一句挽留她的話,他是個木頭人不成!
  
  夏潯終於不再想心事了,他一撥馬頭,振作精神道:“走,咱們回去。”
  
  彭梓祺暗暗一咬牙,一提馬韁,隨之而去。
  
  馬到楊府門前,迎面恰見兩個人走來,老遠看見那二人,夏潯便翻身下馬,快步迎了上去。迎面而來的頭一個人就是崔元烈,跟在後面的卻是朱府管家朱洞。崔元烈興高采烈地迎上來,長長一揖,激動非常地道:“文軒兄,大恩大德,沒齒不忘,請受小弟一拜。”
  
  夏潯連忙扶起他,瞟了眼一旁的朱府管家朱洞,對崔元烈笑道:“什麼事,讓你這般歡喜?”
  
  崔元烈手舞足蹈地道:“岳父大人答應我家的求親了,呵呵呵,小弟可以和善碧做夫妻了,還虧兄長鼎力相助,元烈終身幸福,都拜兄長所賜,這份大恩大德,元烈是終生不敢忘的。”
  
  “哦?恭喜,恭喜。”夏潯一聽也是喜動顏色,崔元烈又貼近他的耳朵,眉飛色舞地道:“岳父大人不但答應了我家的求親,而且……還要求我務必儘快成親呢,哈哈哈,小弟很快就要做新郎了。”
  
  夏潯一怔,隨即便省悟到必是自己與他胡謅的那番話起了作用,朱大人擔心女兒真個珠胎暗結,肚子大了掩飾不住,丟了朱家的面子,忍不住也吃吃地笑起來。
  
  彭梓祺在一旁恨恨地想:“這麼喜歡給人作媒,怎麼不知幫幫我呢……?”
  
  悲痛,雖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既然還有歡樂和未來,那生活就是永遠讓人期待的了。夏潯替崔元烈感到高興,本來有些消沉的心緒也重新振奮起來。
  
  一旁,朱府管家朱洞一直含笑看著他們說話,那雙老眼在夏潯身上摸索似的逡巡了一遍,這才從袖中摸出一頁紙,慢吞吞地遞過去,恭聲道:“楊公子,你看這份東西……”
  
  “這是什麼?”
  
  夏潯接過來展開一看,卻是自己開出的那張索賠名單,不由啞然一笑,連連點頭道:“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說完便當著朱管家的面將那份單子扯碎。
  
  朱洞一雙老眼深深地凝望了夏潯一眼,唇角慢慢綻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微微躬下身去,臉上那枯樹般的皺紋,便也因之顯得更深了。
  
  一陣風來,卷來幾片敗葉。
  
  秋意已深,西風起,蕭殺滿青州。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2 08:45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1章 濟南行
  
  秋風瑟瑟,黃葉飄零,枯草淒淒,人在高崗。
  
  一個白衫如雪的清麗少女和一個身著月白色緇衣,身材有些枯槁的女尼站在崗上,崗後不遠處的山坡上,是孤零零的一座廟宇,廟很小,顯得很是淒涼。
  
  少女一臉落寞,而旁邊的女尼則輕輕撚著念珠,唇邊卻帶著一絲恬淡的微笑。
  
  “祺祺,你真的喜歡了那個男人?”女尼微笑著問。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皺紋,但是依稀仍可看出年輕時俊俏動人的模樣。
  
  少女正是換回女裝的彭梓祺,她怏怏地應了一聲:“唔……”
  
  “你說……,他在家鄉已經訂下了親事,而且還是曾經煊赫數朝發達十余代的烏衣謝家?”
  
  彭梓祺扁扁嘴唇兒,不說話了。
  
  女尼回轉身,注視著她道:“那樣的話,你怎麼和人家爭?就算他喜歡你,你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就算他在家鄉不曾訂過親,論起家世來,人家是家境富裕身世清白的秀才老爺,也不是你這樣出身、整天舞刀弄槍的女子配為大婦的,你懂不懂?”
  
  “我……”
  
  “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楊旭,他叫夏潯,他出身其實比你還低,對不對?這個念頭,你必須得放下,他現在就是楊旭,不管他以前是怎樣的出身,你若想不透這一點,那就是自尋煩惱!”
  
  彭梓祺低下頭,腳尖輕輕地劃著圈圈,不說話了。
  
  女尼放緩了語氣,輕輕口道:“唉!都是你爺爺、還有你那些叔叔大爺們不好,你是個女孩子,可他們從小教你的、說給你聽的都是些什麼事兒呀?你想甯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這英雄妾就是那麼好當的麼?這個夏潯,又算什麼大英雄了?”
  
  彭梓祺紅著臉爭辯道:“怎麼不是,英雄不論出身低嘛。誰說大英雄就一定要有蓋世武功了?他有擔當、講義氣,俠肝義膽,古道熱腸。為了小荻那個小丫頭,他可以不惜拋棄自己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為了孫雪蓮母女這對與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他不惜身敗名裂為之出頭……”
  
  “好了好了,”女尼失笑道:“看你,姑姑只說了他一句不是,你那小嘴就吧吧吧的不依不饒起來,姑姑還是頭一次見你這麼維護一個人呢。”
  
  彭梓祺臉蛋一紅,有些忸怩起來:“姑姑……”
  
  女尼轉過身,望著西去的道路,又輕輕歎口氣,喃喃地道:“可是……,祺祺呀,那畢竟是與人作妾呀,這是關乎你一生的大事,你明白麼?可你想過這有多難嗎?嫁人作妾,你爹娘同意麼?你爺爺同意麼?老太公同意麼?”
  
  彭梓祺眼珠轉了轉,想起夏潯給崔元烈出的那些折騰老丈人的損招,信心立即膨脹起來,挺起酥胸道:“我沒辦法,可他一定有辦法,他眼珠一轉就是一個辦法!”
  
  女尼哭笑不得,嗔道:“你這丫頭,好!就算他有辦法讓咱們彭家點頭,可你不要忘了,他那正妻可是煊赫數朝十餘代的豪門世家女,雖說現在敗落了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定也是個很講規矩的女子。你呢,毛毛躁躁,不拘小節的,到時候受得了她的約束麼?”
  
  彭梓祺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不會欺侮我的……”
  
  “唔?”
  
  彭梓祺挺起胸,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只要他喜歡了我,就不會欺負我,也不會叫別人欺負我!”
  
  女尼依然搖頭,搖得雲淡風輕:“你怎麼只想好的一面?這條路,不好走,一定不好走……”
  
  彭梓祺不服氣地道:“姑姑,你說是挑個你喜歡的好男人重要,還是沖著那張位子重要?你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幸福麼?”
  
  女尼白晰的臉頰忽地脹紅血,隨即蒼白如紙,接著一片鐵青,額頭青筋一根根繃了起來,彭梓祺一看說及了姑姑心中最大的傷痛,不禁暗悔失言,連忙道:“姑姑,對不起,我……”
  
  女尼霍地一擺手,呼地一下轉過身去,她雙拳緊握,胸膛起伏,過了許久許久,才沉聲問道:“你鐵了心,願意跟著他了?”
  
  彭梓祺怯怯地道:“人家……人家長這麼大,就看上這麼一個中意的男人……”
  
  女尼“呼”地一下轉過身來,雙眉一挑,大聲道:“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麼?”
  
  這回反換了彭梓祺愕然了,遲疑道:“姑姑在說什麼?”
  
  女尼道:“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可以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直到把她追求到手。我們女兒家先天就比男人受欺負,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自己可心可意的男人就不能去努力爭取嗎!”
  
  彭梓祺委曲地道:“他……他都沒說喜不喜歡我啊,我說刺客已經死了,我該回家了,他也不……不說一句挽留我的話,我是個女孩兒家呀,還能怎麼樣啊?”
  
  女尼激動地揮舞著拳頭,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大聲地挑唆著自己的侄女:“那你就追上去,讓他知道你喜歡他。如果有女人和你搶,你學武功幹什麼用的?你就一腳踢開她!如果那個姓夏的小混蛋不喜歡你,你就把他搶回來,生米煮成熟飯,看他喜不喜歡,他要還不喜歡,就把你那三十多個堂兄堂弟全叫出來,我看他是欠揍了!”
  
  彭梓祺紅著臉,吃驚地道:“這……這樣也行嗎?”
  
  “怎麼不行?”
  
  女尼臉紅脖子粗地道:“當初我爹念了幾本破書,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啦,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啊?都混成叫花子了還一副目高於頂的樣子,我娘把他搶回來拜堂成親的,他也不情願呐,現在還不是兒孫滿堂,夫妻恩愛,我告訴你,祺祺,這天底下的男人啊,就沒一個好東西,骨子裡頭全都是犯賤的,你越客氣他越欺負你!”
  
  看她橫眉立目、一身威風的模樣,當年那個痛毆丈夫、婆婆、大伯子、小姑子一家老少的火爆新娘似乎有點現出霸王龍的原形了。
  
  彭梓祺又是羞又是怕,小臉像朵大紅花:“姑,這……這真行嗎?”
  
  女尼瞪眼道:“你喜歡他不是麼?喜歡就去做!要是不喜歡,回家練你的刀去,別跟姑姑哭哭唧唧的,聽著煩!我告訴你,男人要是喜歡了你,為你流血拼命都不會皺一皺眉頭,但你別指望他無休止的等你,男人的耐性還不如一頭驢子呢!你一遲疑,他就歸了別人了。”
  
  彭梓祺忙不迭地點頭:“哦,哦,那我該怎麼辦呢?”
  
  仿佛一位偉人在為大眾指明革命的道路,女尼威風凜凜地向前一揮手:“追上去!追到陽穀縣,孤男寡女,朝夕相處,乾柴烈火,我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彭梓祺擔心地問:“要是我追去了,他還是不喜歡我,那怎麼辦呢?”
  
  女尼沒好氣地吼道:“什麼都問,什麼都問,是你追男人,還是你姑姑我絕情師太追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彭梓祺忙不迭應著,落荒而逃……
  
  ※※※※※※※※※※※※※※※※※※※※※※※※
  
  夏潯第一站去的是濟南,並不是陽穀。
  
  西門慶給他送了信來,約他在濟南府見面,夏潯馬上安頓好家裡,又去稟明齊王,便啟程上路了。
  
  家裡需要肖管事坐鎮,這是他最信任的人,有關財產轉移和善後事宜,交給他夏潯盡可放心。小荻到底年輕,身體正在生長髮育的時候,又延請了青州名醫悉心照料,身體正在迅速康復之中,現在已經能下地做些簡單的活動了。
  
  看這情形,再有兩個月左右小荻就能完全康復,所以夏潯可以放心地離開,相信等他回來的時候,小荻又能恢復那副精靈古怪、活蹦亂跳的俏皮模樣了。
  
  夏潯這一次往濟南去,會合西門慶之後就要直接趕赴北平,信中特意囑咐他要儘量隱藏身份,而府中除了走不開的肖管事,其他下人都不知道東家在從事走私勾當,所以夏潯沒有帶隨從。
  
  一路無話,到了濟南,找到西門慶所住的“四海客棧”,夏潯剛一進門,就看見西門慶趴在櫃檯上,正跟裡邊的老闆娘眉飛色舞地耍貧嘴,連他走到身邊都沒注意。
  
  夏潯又好氣又好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剛要說話,西門慶一扭頭看到是他,立即叫道:“哎呀,楊老弟才來啊,為兄可等你多日了,來來來,快來登記了店曆,咱們出去飲酒敘話。”
  
  夏潯取出秀才身份的證明,讓那老闆娘做了登記,到了西門慶租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簡單說了幾句,便一起出了客棧,尋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一個雅間。
  
  酒菜上桌,掩上房門,西門慶才道:“楊老弟,北平那邊已經聯絡妥了,我已安排了車輛陸續北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暴露咱們的真正身份,為了掩人耳目,我已經找了人,給咱們辦兩張假路引,到時候咱們兩個搭乘濟南車行的長途客車前往北平。”
  
  夏潯頷首道:“好,小弟是個門外漢,一切聽從西門兄決定便是。”
  
  西門慶笑道:“等咱們的戶籍路引辦妥了,可不要再喚我西門兄了。我的化名已經起好了,叫高升。”
  
  “高升?”
  
  “對,你也得起個化名,辦路引要用,一會用過酒席,我就把名字遞上去,老弟準備用個什麼名字?”
  
  “名字麼?”
  
  夏潯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一抹亮晶晶的東西,西門慶還沒看清,他已微笑著、很鄭重地道:“夏潯!我就叫夏潯吧,夏天的夏,潯陽江頭夜送客的潯!”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3 12:59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2章 冤家路窄

  路引,人離居所百里之外,須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注明旅者的姓名、籍貫、去向、日期以及體貌特徵,以便沿途關卡和旅店的查驗。無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給予逮捕。

  路引起於唐朝,卻以明清時要求的最為嚴厲,因而假路引便應運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財工具。假路引並不易造,民間很難有那樣的偽造技術,而且民間的人很難熟悉各個關隘的印章類別、形式,以及暗藏的鑒偽標識,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謂的假路引,其實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標注的身份是假的,蓋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潯趕到濟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門慶來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了幾樣酒菜,二人坐下剛剛候了片刻,就有一個當地遊手好閒的潑皮鬼鬼祟祟地溜進了酒樓。

  聽到三長兩短的叩門聲,西門慶立即拉開房門,那人閃身進來,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從懷中掏出兩份路引來。

  這人是西門慶聯繫好的一個地頭蛇,名叫程凡,當地人卻稱其諢號癩痢狗而不名。程凡從懷裡掏出那兩份路引往西門慶手中一遞,說道:“看好了,可有什麼疏漏錯誤,貨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換。”

  西門慶打開一看,兩份路引上面已經蓋好了一堆的印章,長方型的是軍方的關防,四方形的是州縣衙門的關防,圓形的則是巡檢關卡的印章,光看這些章,這兩份路引的持有者就應該經過不少州縣了。

  兩個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升、夏潯。兩個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為開皮貨店的東家討還欠款的夥計,上面所述的體貌特徵也與二人完全一致。

  西門慶匆匆看罷,便連連道謝,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氣,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去做甚麼,我管不著,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這路引毀了,否則真出了事,我們可是不承認的。偽造路引,那是比沒有路引而四處闖蕩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們也明白。”

  西門慶笑道:“明白,當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們的身份,還能做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麼,只是有些事情,實在不宜以公開的身份出行罷了。”

  西門慶說著,從懷裡掏出尾款共計二十五貫整,交到程凡手裡,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攏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兩位掌櫃的一路發財,程某告辭了。”

  待他出去,夏潯微微皺眉道:“這個人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潑皮混混,他搞得來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驗出來,咱們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紕漏。”

  西門慶笑道:“不必擔心,你道憑他一個潑皮無賴,做得出這路引來麼?嘿嘿,這都是公門中人的傑作,只不過他們隱在幕後,不會直接與雇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們這兩個人是假的,這兩份路引拿到哪兒去驗,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錢,得意洋洋離了酒樓,剛剛走出不遠,就有一個白袍公子搖著扇子走來,一眼看見他,便招手喚道:“癩痢狗,過來過來。”

  程凡一聽有人喚他諢號,登時有些不悅,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樣,立即一聳肩頭,滿臉堆笑,夾著腚溝便屁顛屁顛地跑上前去:“哎喲,曹公子,這才幾天沒見呐,瞧您這氣色,紅光照人,滿臉桃紅,不是發財,就是豔遇連連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摺扇在他頭上一拍,說道:“少耍貧嘴,這是從哪裡來?”

  原來這人正是濟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道:“不瞞公子爺,小的今兒又賣出兩張路引去,共計得款八十貫整,公子爺,咱們手裡已蓋好其他州府關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還得想想辦法再弄些來才成,這個買賣,興旺的很呐。”

  曹玉廣現在已經接替楊旭,成為齊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幹得風生水起,對賣路引這種小打小鬧的生意已經不大看得上眼,便打個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頭的事,我再去想辦法。今兒這兩張賣給誰了?好大的手筆,平素一張路引也就賣個二十貫,這人竟出了一倍的價錢,可不要是什麼江洋大盜、朝廷通緝的囚犯,咱們賺錢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紕漏來。”

  程凡笑道:“公子爺放心,那樣的人我怎麼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賣一份路引,我都務必先驗過了他的真路引,曉得他們身份才敢幫忙的。這兩個人不是為非作歹的人,他們兩個啊,他們一個是陽谷縣的商人,叫做西門慶。一個是青州的生員,叫做楊旭。不曉得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買賣,還要隱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過殺人越貨的勾當,諒他們也幹不來的。”

  曹玉廣一呆,失聲道:“竟是他麼?唔……喔……,我明白了,我有點兒明白了。嗯,這個人,的確可以放心,好了,告訴你們老大一聲,把這個月賣路引的錢結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還有事,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們的存貨已經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邊走,一邊揮手道:“省得省得!”

  “你說楊旭來了濟南,還花了大價錢辦假路引?”

  紫衣藤給曹玉廣斟了杯酒,緩緩問道。一想起楊旭買假路引,一張就出手四十貫,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兒身,梳櫳之夜竟然只有區區三十貫,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撫乳摸臀上下其手,一邊享受著那軟彈如玉的美妙觸感,一邊笑道:“不錯,可巧的讓我碰上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也來了濟南。”

  紫衣藤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問:“他不是生員身份麼?照理說咱大明天下,他處處行得呀,怎麼還要花錢辦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著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這個麼,你就不懂嘍,許多時候、許多人想要出門辦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這時候就需要用一個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對應,如何瞞人?所以就要買假路引嘍。”

  紫衣藤眸光一閃,機警地問道:“也就是說,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奸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紫衣藤大喜,脫口道:“那公子該派人跟著他,看看他要做些什麼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問道:“我看他做什麼……又要做什麼?”

  紫衣藤一呆,吱唔道:“哦……,這個麼……,公子不是說齊王很青睞他麼,扳倒了他,齊王爺不就得完全倚重於你了麼?”

  曹玉廣曬然一笑,搖頭道:“噯,他的店鋪現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藥鋪’的幾家店號,齊王爺現在不靠我還能靠誰去?楊旭嘛,昨日黃花嘍,本公子何必對他心存忌諱。再說,他這次去北平做什麼,我多少已經猜到了幾分,嘿嘿,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該管啊……”

  紫衣藤銀牙暗咬,卻又不敢表現出自己明顯的恨意。曹玉廣雖然是個自以為是的笨蛋,卻也自視甚高,並不是一個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因為當日一賭懷恨楊旭,想利用他來實施報復,他一定會很不高興,自己剛到濟南,還要倚賴於他,萬萬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著,順手拍拍紫衣藤的翹臀,說道:“你初到濟南,多認識些名士貴人,對你是大有好處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幾個地方,約了幾位大人來此飲酒,給你捧場,墨空文、蕭拙、李浩、仇夏……,這可都是濟南官場上數得著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還請不來呢。一會兒你打起精神,好生應對,我在他們面前可是把你誇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籠絡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臉面才成啊……”

  原來,紫衣藤自負才貌雙全,卻因為梳櫳之日的曹楊對賭,反而搏出了一個最低的梳櫳價,淪為整個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於是便央求曹玉廣想辦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妓,曹衙內也沒辦法替她脫籍贖身,但是要給她調個地方還是辦得到的,於是便動用了一些關係,把她調到了濟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這裡又碰上了夏潯。

  紫衣藤心中恨意恨恨,忽聽曹玉廣提起的那幾個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楊旭在蒲台縣扳倒的那個土財主仇秋的堂兄麼,我若把這個消息悄悄透露與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無權判決的,必須呈報京師,由刑部複審決定。仇秋的案子報進京去,判了秋斬,如今正是秋天,前兩天剛把仇秋從大牢裡提出來砍了他的腦袋。聽說為了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嚴厲的訓斥,顯些丟了官身,他會不恨楊旭?

  紫衣藤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無心之過,或者從頭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對象,一旦不能如她所願時,她也會一廂情願地認為是你負了她、是你對不起她。夏潯就算是諸葛孔明在世,也絕對算不到竟在濟兒有一個莫名其妙結下的仇家在等著他。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3 11:13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3章 百年修得同車度。

  夏潯和西門慶收好路引,用討酒飯,便離開了酒樓。酒樓對面是提刑按察使衙門,這個衙門就設在大明湖畔,如今赫赫有名的大明湖咫尺之遙,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兩人便信步走了過去。

  兩個人並肩走著,西門慶又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囑咐道:“楊老弟,從明天起,咱們兩個就得用上新身份了,人前人後,切不可再喚本名,須防隔牆有耳。”

  夏潯笑了,這套把戲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還能有什麼問題?他點了點頭,說道:“高升兄不必多言,小弟明白。”

  西門慶哈哈一笑,又道:“明天一早,咱們結帳離店,我已經去車行訂好了位子,咱們扮得是去替東家討帳的夥計,一路上得注意些身份,別露出馬腳。”

  夏潯笑道:“小弟不敢說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那也是……”

  他剛說到這兒,西門慶突然精神一振,急急說道:“噯噯噯,快看快看,快看前邊那位小娘子,哎喲喲,那腰條兒,那身段兒,那個屁股蛋子扭得……饞死人了。糟了糟了,拐過去了,快快快,快跟上。”

  說著便興沖沖地追了上去。

  夏潯苦笑一聲,只好舉步追去。

  他此來濟南,本來想著若是時間寬裕,還要去拜訪拜訪紀綱和高賢寧,可是西門慶說明日就走,如此匆忙,不去也罷。正盤算著,繞過前邊幾棵柳樹,忽地有人叫道:“楊旭?可是楊兄?哎呀,楊兄,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夏潯一抬頭,就見紀綱和高賢寧歡歡喜喜地迎過來,在他們身邊,還有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衫公子,年約十七八,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那一雙潦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看起來風神如玉,瀟灑不凡。

  夏潯又驚又喜,連忙拱手道:“紀兄,高兄”小弟剛剛還想到你們呢,哈哈,當真是有緣,唔,這位公子是……”

  紀綱笑道:“他麼,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濟南府朋友了,我們兩個現在就在他家裡白吃白住。”

  青衫公子靦腆地一笑,抱拳當胸,用糯糯軟軟的聲音道:“小弟劉玉塊,早聽紀兄、高兄談及楊兄的風采,今日得識尊面,榮幸之至。”

  紀綱笑道:“不要站在這兒說,走走走,咱們尋一處酒家,再慢慢把酒敘話。”

  夏潯忙道:“且慢,在下還有一位朋友……”

  高賢寧道:“哦,楊兄是攜友同來的麼,你那朋友現在何處?”

  夏潯還未說話,就聽一人破口大駡道:“你這賊眉鼠眼的潑賤貨,穿得人模狗樣,偏偏不行人事,追著我家娘子賤兮兮的搭訕些甚麼?”

  幾人聞聲一齊望去,就見一位輕袍男子歪戴著軟帽拔足狂奔,後邊一個大漢領著七八個朋友緊追不捨。

  高賢寧蹙眉道:“這人看來衣冠楚楚,想不到卻是個斯文敗類!”

  夏潯訕訕一笑,指著狂奔而來的那人道:“他麼……咳咳,就是在下的那位朋友……”

  這濟南府不比陽穀縣,西門慶在陽穀很有名氣,再加上他從小口花花的,其實從沒真正占過人家什麼便宜,所以油嘴滑舌的也沒甚麼人理他,在這兒可不成,他被人追上,好一通揍,虧得夏潯等人趕來把他救下。

  西門慶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好不狼狽,這副樣子可不便再去酒館,夏潯也沒有丟下夥伴自去赴宴的道理,飲酒之事自然作罷。待聽說明日清晨夏潯就要離開濟南,紀綱和高賢甯連呼遺憾,那位性情脾氣溫和得像個大姑娘似的劉公子更是熱情挽留,直到聽夏潯說此去關係到一樁大生意,三人這才罷休。

  三人與夏潯再三約定,下回再來,定要過府拜訪,這才拱手作別,三人自去酒店,夏潯則帶了那倒黴摧的西門慶去找跌打醫生。西門慶內服外敷的吃了好幾樣藥,回到客棧還咿咿呀呀的。

  那老闆娘心好,見他飯也吃不下,趕緊的親自下廚,給他做了碗面,打兩個荷包蛋、點幾滴香油,翠生生的蔥花飄在上面,夏潯看了都是食指大動。西門慶嘴欠,端起碗來便發牢騷,那老闆娘聽他說了被打的原因,結果這碗面……最後進了夏潯的肚子。

  夏潯還擔心西門慶若傷勢嚴重的話會耽擱明天的行程,不想這廝就像一隻生命力頑強的小強,第二天早上倒比夏潯起的還早,兩個人趕緊辦了離店手續,急急趕往四季車馬行。

  從濟南往來于北平的行旅很多,所以濟南的四季車馬每天自卯時至未時,半個時辰發一班車,仍是人滿為患。

  要知道跑長途哪怕是富貴人家也少有用自家馬車的,一路人吃馬喂住店打尖花銷甚大不說,富貴人家用的車也多是在城中平坦大路上使用的豪華馬車,經不起長途的顛簸,容易損壞。幸虧西門慶是個常出門兒的,早早的就去車馬行預交了車錢,訂好了座位。

  夏潯和西門慶趕了個大早,坐上的卻是第二班車,第一班車天沒亮就啟程了。夏潯和西門慶已換了一身短褐,這是普通百姓出遠門的尋常打扮,西門慶肩上還搭一條褡褳,青著一隻眼,一臉的衰樣。

  上了車,他便往車廂狹角裡一縮,就不再動彈了,看那樣子,還真像個謹小慎微的小生意人。夏潯暗贊一聲,同樣縮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出於職業習慣,他還是下意識地打量起同車的旅客來。

  在他對面長凳上坐在最裡邊的是西門慶,他交叉著雙腿,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廂壁上,腦袋微側,雙眼半闔,似乎在打瞌睡。他旁邊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膝蓋上擱著個小包袱,旁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黃毛丫頭,怯生生地攬著他的手臂,看起來是祖孫倆。

  祖孫二人一老一小,又拿著這麼小個包袱,想必不是出遠門兒。

  這客車一路所經州縣有下有上,他們也未必就是去北平的。在他們外邊,則是一對身著樸素,顏色卻很喜氣的青年男女,估摸著是回娘家的小夫妻。

  夏潯這一排,挨著他的是兩個壯漢,兩人都是身材粗壯,皮膚黎黑,好象經常風塵僕僕地在外行走,貼著他的這人四十多歲,臉上微微生些橫肉,目光既淩厲,又透著些狡獪,有些江湖匪氣。

  在他旁邊那人比他稍小幾歲,穿著相近,不時還與他低聲耳語幾句,想來是同路人了,從那神情語氣看,顯然是以他為主。夏潯還注意到兩個人的手很粗糙,穿著雖還顯得富裕,這雙手卻不大像是養尊處優的有錢人。

  夏潯假意舒展了下身子,又探身向外看去,最外面卻是兩個女孩子。挨著那壯漢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把小包袱擱在身邊,與那壯漢稍作分隔。從她裙裾處的補丁來看,想必家境很是苦寒。不過看模樣,這小姑娘卻是眉清目秀,一雙靚麗的大眼眨也眨的,透著股子機靈勁兒,夏潯使眼看去時,還被她瞪了一眼,看來是個慣於在外行走,見多識廣的丫頭,並不怕生。

  最外側則是一位比這小丫頭還大了幾歲的少女,只掃了一眼,便令人眼前一亮,這位姑娘好精緻的五官,雖說布衣釵裙,裙子上還打著補丁,臉上不施脂粉,也沒有首飾,清湯掛麵的,可那彎彎的柳眉、慧黠秀氣的雙眼、羊脂般細膩小巧的鼻子、豔紅菱角似的唇瓣,還有那尖尖的白潤的下巴……

  夏潯覺得,這人應該是江南水鄉一帶的女子,若不是那裡的水土,養不出氣質這般嬌怯怯的女人。若她真是南方人也未必不能,這車雖是從濟南起點,可若真有人從江南去北平,到了此地自然是要換乘本地車行長途大車的。只是若猜測屬實,在這年代一個弱女子遠出千里之外,可著實不容易。

  女孩兒雖未轉過目光來,卻已注意到了他的注視,一開始還佯做鎮靜,漸漸開始不自在起來,一絲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她不安地掠了掠鬢邊的秀髮,輕輕扭過頭去,雙手也抓緊了放在膝上的包袱。

  “咳!咳咳!”

  坐在對面的老大爺不悅地咳嗽兩聲,夏潯笑笑,收回有些放肆的目光,舒展了身子,靠回了車廂上,這是他才注意到,不管車棚怎樣的顛簸,西門慶始終保持著斜倚車棚的姿勢,腦袋被顛得搖晃著,這樣的姿勢並不舒服呀。

  夏潯忽然發現他那半闔的眼睛裡偶爾會有一絲光亮逸出,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敢情西門慶陋習不敢,他一直側著頭,在盯著坐在車尾的那位長得極其纖細秀氣的女子看,夏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1這貨……真是沒治了。

  此時,仇夏仇大人安排的兩個眼線,剛剛同四季車馬行的東主經過一番強硬交涉,把兩個早已訂好車位的旅客擠下去,坐上了下一班大車……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4 11:11 A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5-1 12:33 PM 編輯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4章 一片含羞草

  過齊河,經禹城,這天到了平原縣。

  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頻繁更換,夏潯發現真正的長途客人倒有六個:他和西門慶、那對魁梧的大漢,還有那兩個年輕的女子。幾天下來,大家彼此之間多少熟悉了些,夏潯已經瞭解到,那兩個大漢是常常行走關外的參客,年紀大的那個叫古舟,年紀小的那個叫何軻朔。

  百年的長白山老參別看在當地賣不上錢,可只要掘出一株帶回關內,就是價值數百倍的珍罕之物,所以這兩個參客看著粗俗,出手卻極闊綽。一路上,兩人都是住上等客房,吃最好的飯菜。

  夏潯和西門慶路引上寫的是徐州王記皮貨店的夥伴,起居自然不能張揚,不過兩人的吃住倒也不算太差,有時伙食不好,兩人就會隨便找個藉口不吃,然後跑出去尋個地方打牙祭。

  至於那對小姐妹,卻不知名姓,她們之間只以姐妹相稱,名姓一類的東西只有車行手中才有,只有沿途城阜和巡檢哨卡才有權檢驗,她們自己不說,旁人自然不便貿然去打聽一個姑娘家的姓氏閨名。

  看起來她們囊中很是羞澀,一路上只住最低廉的客房,有時是最便宜女客的大通鋪,吃的更是簡單,一碗粥一碟鹹菜就是一頓早飯、一個燒餅一碟鹹菜就是一頓午飯,至於晚飯麼,則是一碟鹹菜一個燒餅,看得多了,夏潯和西門慶私下說起她是,都以燒餅姑娘稱之而不名。

  西門慶是個看見漂亮女人就挪不動步兒的主兒,也不知和人家搭訕了多少次,可是那個姐姐就像一片含羞草,你多看她一眼,她就紅了臉含羞低頭;你故意搭訕,和她說一句話,她也是紅了臉含著低頭;你同車而坐一伸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裾,她還是紅了臉含羞低頭”

  西門慶就沒見過這麼愛臉紅這麼喜歡害羞這麼不願說話的姑娘,饒是他在美女面前一向是愈挫愈勇、臉皮極厚,幾次試下來倒也無妨,幾十次試下來也覺得乏味的很,此後便也不再與之搭訕。

  大車常走北平這條路,所以對一路打尖住宿的時間拿捏的特別准,傍晚時分,恰好進入平原縣城。大車在小城裡東拐西繞的走了一陣,在一處小客棧住了下來。這兒比較偏僻,客棧周圍地方大,容易停下車馬,門口已經停著幾輛大車,有濟南四季車行返程的車子,也有其他各地的行旅客商。

  平原是個小縣,除了三國時候劉備落魄時曾在這兒當過縣令,沒有什麼可以大書特書的歷史。他們住的這家客棧不大,夏潯早就注意到,車行選住的客棧,都是他們極熟絡的,當然,這樣做有好處,知根知底的客棧,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客人的安全,不過在住宿、飲食、衛生方面也就不那麼講究了,反正是不住也得住的客人。

  那店裡的飯菜做得不鹹不淡,味道實在不怎麼樣,兩個人嘗了幾口便停了筷子,相互打個眼色,便要出去找家飯館兒,走到門邊的時候,看到燒餅姐姐和燒餅妹妹坐在一張桌前,向小二要了兩碗白開水,正在啃著硬梆梆的燒餅。

  夏潯和西門慶出了客棧,在街頭漫無目的的逛了一陣,看到一家風味驢肉館,便進去要了幾道地方風味的驢肉小吃,又要了幾張驢肉火勺當點心,這才準備返回客棧。

  此時天色更深了,街上行人不多,尤其是深秋近冬時節,寒風一吹,亦覺寒冷,本來就是小縣,街上難見幾個行人,只有一些野慣了的孩子還不回家,一個個爬牆頭、躲貓貓,猶自玩得興高采烈。

  正行間,忽有一位大嫂呼地一下從屋子裡鑽出來,當門一立,雙手叉腰,運足丹田之氣,大吼道:“二狗子!你個死孩子,日頭下山了還不著家,你又皮緊了是不是?”

  夏潯正走著,被她這一吼嚇了一跳,不禁失笑道:“咱山東大嫂,著實彪悍。”

  西門慶不期然想起自家娘子小東,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贊同:“是啊是啊,唉!女人家,還是性情溫柔些的好,你看那燒餅姑娘,我家小東若能有人家一半的溫柔靦腆,我就算是前輩子燒了高香嘍……”,

  “嗯?”

  西門慶剛說到這兒,忽地一拉夏潯,迅速往牆邊一閃,夏潯也是極機警的人,雖還不知緣由,卻也立即掩身牆側,見他探頭探腦向外望去,忙也隨之打量。

  胡同裡進去十余步,有一家小當鋪,門口掛著兩盞氣死風燈,高麗紙被糊,紅桐油塗色,上邊寫著“福”字兒。臺階下邊往街上這邊來的方向,站著一位纖弱秀雅的姑娘,她前邊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條手臂扶在牆上,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潯的視線自那大漢肩側越過去,這位姑娘可不正是燒餅姑娘麼,與她對面而立的那個大漢,雖只看得到背影和小半側臉頰,夏潯卻也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關東參客古舟,幾人同車而行好幾天了,夏潯絕不會認錯。

  只聽古舟嘿嘿笑道:“小娘子不要怕,古某不是壞人。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

  枕眠,你我一路同車,同行同止,辦算是前世修了上百年的緣分對不對?我只是想要幫你而已。”

  燒餅姑娘紅著臉,撚著衣角,怯生生地道:“古大叔想要幫助奴家?”

  古綺上下打量著這身形纖纖如月、氣質妙若幽蘭的女孩兒,嘖嘖歎息道:“你看看你,正是貌若春花的年齡,卻吃了這麼多苦。其實一路上我就注意到了,娘子囊中羞澀呀,你看,這天越來越冷了,說不定這幾天第一場雪就該下了,偏是這時候,你還拿了衣服來當,穿得如此單薄,路上萬一生一場病,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老古是個善心人,一時不忍,這便追出來了。”

  燒餅姑娘眨眨眼,納罕地道:“那幾件衣服,都是奴家自己做的,質料款式普通的很,大叔可是想要買麼?可我已經當給人家了呀。”

  古舟道:“噯,我個大男人,買那東西做什麼。只是眼見小娘子如此的清苦,偏又是這麼一副招人疼的模樣兒,我老古心軟,看不下去,想要幫襯幫襯你。”

  “喔!”

  燒餅姑娘羞澀地一笑,福身道:“行程雖然辛苦,也還可以將就,古大叔的好意,奴家心領了,萍水相逢的,奴家可不能收受大叔的財物。”

  古舟嘿嘿地笑起來:‘“小娘子不願無功受祿,那還不簡單麼,只要小娘子你投桃報李,許我一些甜頭不就行了?”

  燒餅姑娘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後退半步,有些緊張地道:“大叔這是……什麼意思?”

  古舟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古某這一路上,吃飯就得是四碟子八大碗,住宿,必須是天字號頭等上房,錢嘛,對我來說小意思。小娘子若是路上肯陪伴著古某,侍寢暖床,同宿同行,

  嘿嘿,這一路上你吃的用的全包在古某身上,分手之時,古某還額外奉贈你一百貫鈔,一百貫啊!水靈靈的小丫頭我都能買六個了,怎麼樣?那樣的話,你們就不必頓頓的鹹菜燒餅,燒餅鹹菜,趕上客人多客房少的時候,還得被人趕去住柴房,怎麼樣?”

  那女孩兒又驚又怕,連連搖頭道:“古大叔,人家道你是個好人,怎麼說出這樣荒唐無禮的話來,人家不要聽,請讓奴家過去。”

  古舟見她膽怯,色心更壯,頓時冷笑道:“奶奶的,老子在長白山下,一條參須就夠玩一個黃花大閨女,為了一條十年的老參就敢殺人,今天難得善心大發,好言好語與你說話,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燒餅姑娘見他兇惡的樣子,不禁駭得花容失色,連連後退,顫聲道:“你……你想怎樣?”

  古舟獰笑道:“實話告訴你,在長白山,古爺是數得著的參客頭兒,縱然在這犯了事兒,古爺只要往關外一躲,過個一兩年風平浪靜,換一份路引照樣大搖大擺的在大明行走。古爺看上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今天是看你那模樣兒實在招人疼,家境確又貧寒,一時善心大發才想使錢成就好事,你既然不願意,你道爺們不能用強麼?”

  那女孩兒可沒想到他被拒絕之後竟敢當場翻臉,就算為非作歹之徒,哪有如此肆無忌憚的?她卻不知這古舟乃是常年在關外行走的人,那裡的人哪知什麼王法規矩,誰拳頭大誰就是爺,在長白山上弱肉強食、黑吃黑、拼山頭,玩命的買賣幹多了,那是真正的江湖亡命。

  女孩兒倉惶退了幾步,怕得眼淚都要下來了,西門慶一看,立刻開始擼胳膊挽袖子,夏潯低聲問道:“你幹什麼?”

  西門慶瞪眼道:“救人吶,這種英雄救美的好機會,我怎麼可以放過?”

  夏潯道:“能在長白山上開山立櫃當參客頭兒,武功想必不弱,你確定是他的對手?”

  西門慶道:“不曾比過,我怎知道?”

  這時古舟一步步逼近,袍襟一撩,露出腰間一柄短刀,獰笑道:“想喊人?你試試看,看是你喊得快,還是本大爺的刀子快,長白山一人多高的大黑熊,力有千個大爺我傑刀就能撩破它的苦膽!”

  西門慶一聽嗖地一下縮回頭來,膽怯地道:“你說,他知不知道人的苦膽長在哪兒?”

  夏潯沒好氣地把他拉開,順手撿起半塊磚頭,冷笑道:“武功再好,一磚撂倒,你看我的。”

  那女孩真是怕極了,她一步步退去,後肩忽地觸到牆壁,再也無路可退,不由渾身發抖,眼見古舟噌地一下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夏潯手中的磚頭已經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那女孩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忽地叫道:“二百貫!”

  夏潯一怔,古舟持刀的手也忽地頓住,問道:“你說什麼?”

  那女孩臉蛋紅得像塊大紅布,雙腿緊張的直打顫,聲音卻漸漸穩定下來,她直視著古舟,用清晰而穩定的聲音說道:“我說,給我兩百貫,我的人,歸你!”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4 11:13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5章 搖身霸王花

  古舟聽了不由一怔,兩百貫他拿得出,也捨得拿,相對於用暴力強迫一個婦人屈服,他更喜歡那女人自願的服侍,再說如果用強的話,他今夜就得跑路了,可要是與她達成交易,從這直到北平出關之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兒可不就任由自己享用了?劃算。

  兩百貫錢算什麼,不過是一株百年老參罷了,多走兩個山頭也就挖到了。問題是,她是為勢所迫,在施緩兵之計,還是真願為了兩百貫錢出賣她自己?如果我把她帶回客棧,她卻反悔,籍此脫身呢?

  燒餅姑娘很緊張地握起了拳頭,胸膛卻挺得更高:“兩百貫,夠我買一間房,幾畝地,再加一頭牛,和妹妹安安定定地過日子了,就算髒了身子,嫁不出去,我……我也願意!”

  西門慶反手一拍額頭,忽然很懊惱地蹲了一下,夏潯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忙也跟著蹲下,低聲問道:“想到了什麼?”

  西門慶慢慢抬起頭,一臉沉痛地看著他,傷心地道:“兩百貫!兩百貫啊,要是早知道兩百貫就能……我給呀!人家攢了私房錢的啊……”

  夏潯登時無語。

  胡同裡,燒餅姑娘見古舟半信半疑,猶豫不決,忽地一咬牙,輕輕提起了自己的裙裾:“我……我還沒讓男人碰過,我是乾乾淨淨的身子,我……我值這個價……”

  裾下露出的是一雙纖巧秀氣的天足,穿著鞋,明顯是自家手工縫製的一雙布鞋,但是穿在美人足上就是不同,只看到它,你就能意會到‘履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的韻味。

  若是脫下她的鞋,剝去她的襪子,呈現在你面前的又將是怎樣的一種風光呢?

  那是一個少女最低處的性感!

  古舟舔舔嘴唇,目光開始灼熱起來。

  裙裾繼續往上提,接著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雙秀氣的小腿,裙下是貼身的月白色紈褲,衣色已經洗得淡了,卻很乾淨。褲腿緊束著小腿,正面筆直,背面是一道優美的弧線。

  小腿要顯出性感精緻的美,很難!但她做到了,那曲線,當真是增之一分減之一分都會影響到它的完美、那是最能讓男人遐想的曲線,毫無瑕疵。

  你可以想像,如果那層薄布不曾裹在它上面,如果是在綺羅繡床上,緋紅的燈光下,一雙纖美動人的腿兒輕柔的交纏在一起,放出粉致致的柔潤的光,該是怎樣的旖旎與香豔。

  古舟瞪大了雙眼,只想她的裙裾提得更高,看到更美麗的風景,女孩兒卻忽然把裾子放下了。

  古舟正看到緊要處,不禁大失所望,他抬起頭,就見那少女暈著臉問道:“我……我值不值兩百貫?”

  那張精緻如瓷器,粉潤如白玉的臉蛋一染了紅色,再被當鋪門口傳過來的燈光一映,當真是嬌豔不可方物。這絕色的尤物再以這樣嬌羞的神色、這樣柔媚的聲調說出這句話來,古舟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忙不迭點頭道:“值!值!太他娘的值了!”

  然後他的眼就直了,因為他看到那少女雙手竟又移到了她那不堪小握的小蠻腰,纖細修長的手指羞顫著,正在輕輕去扯她的腰帶:“哇!受不了啦,受不了啦,這樣的誘惑……”

  西門慶的兩眼也直了,就連夏潯也……

  “對不起,我也是男人,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當三個男人都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盯向姑娘腰間的時候,奇變陡生,只見那姑娘杏眼圓睜,裙子還沒見怎麼動彈,一條粉腿就從裙底筆直地伸了出來。

  “噗!”

  很是沉悶的一聲響,但是夏潯聽到了。他馬上牙根一酸,下意識地彎了腰,而西門慶則直接做了“捂襠派”兩雙眼睛驚恐地看著那位一直喜歡臉紅、一直喜歡害羞、嬌怯怯的看來完全無害的燒餅姑娘。

  古舟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他直勾勾地看著燒餅姑娘,身子慢慢向前傾斜出去,仿佛一尊比薩斜塔,在空中傾斜著僵滯片刻,便‘咋嗵’一聲栽到地上:“嗚~~呃呃~~嘔~~嘶嘶……”

  他的嘴就像沒了信號的收音機,發出嘶嘶拉拉的聲音,遠遠聽去,嗚嗚咽咽的就像一隻受虐待的小狗,他發不出高聲,那個地方受到重襲,就算他是鐵打的金剛,也發不出聲、使不得力。

  “王、八、蛋!敢打本姑娘的主意!你一刀捅死熊?你這頭長白山的大笨熊!”

  夏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位燒餅姑娘,只見一向秀秀氣氣的,連走路都輕得生怕踩死螞蟻的燒餅姑娘毫無風度地提高了裙子,一面咬牙切齒地罵,一面用她那雙很秀氣的小腳丫使勁地在古舟頭上臉上亂踹亂踩。

  夏潯看得目瞪口呆,手中半截磚頭脫手落下,正好砸在西門慶的腦袋上。

  那姑娘罵完了,踹累了,拔腿就走,夏潯趕緊縮回頭去,不想那位姑娘老出幾步,站住想想,忽然又折了回去,彎腰在那仍同空氣努力爭奪著呼吸權的古舟懷裡摸索一陣,掏出一個錢袋,在手中一掂,凶巴巴地說道:“這是調戲本姑娘的利息,哼!”

  說完她又狠狠踢了古舟一腳,這才揚長而去。

  可憐的古舟蜷縮在地上,嗚嗚咽咽的仍然喘不上氣來。

  西門慶心有餘悸地扶著牆站起來,忽然對夏潯道:“老弟,我覺得我家小東……其實挺溫柔的……”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古舟才回來。他邁著細緻而沉穩的八字步,如行雲如流水,肩不搖臂不擺,就天井裡那麼屁大的地方,這位老兄居然四平八穩地丈量了許久,才挪進了自己的房間。旅客們都很奇怪,不過看他臉色鐵青兩眼殺氣騰騰的樣子,誰也沒敢問。

  夏潯瞧見他滿眼怨毒的模樣,輕輕放下窗,對西門慶道:“那位燒餅姑娘雖然使計脫了身。可也徹底得罪了這個關外參客了。我看這古舟是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咱們既然一路同行暗中照拂一下吧。”

  西門慶是個憐花惜玉的種子,一聽連連點頭稱是。

  翌日,馬車繼續啟程,下一座大城就是德州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從濟南府一直跟下來直到北平去的乘客,始終還是只有他們六個人。燒餅姑娘和她妹妹明顯已經提高了警覺,她們從不離開眾人視線半步就連住宿的時候,也專挑其他客人中間的臥房,古舟雖然兇狠卻也知道這裡終究不比關外不敢有所妄動。

  這一天,馬上就到德州了。德州是山東地面上的一座大城財阜人豐,百姓樂業谷帛殷阜,家給人足。旅客們要在這裡住一晚,第二天還要歇息半天。因為車行的車子長途跋涉下來,需要修理一下,同時客人們也大多都有停下觀光、購物的需求。

  聽那車把式介紹著行程安排,夏潯注意到古舟目中閃過一絲獰色,不由心中一動,輕輕拐了西門慶一下,對他耳語道:“喂,英雄救美的機會來啦!”

  西門慶正在打瞌睡,只聽一個美字,立時精神大振,連忙問道:“哪呢?哪呢?”

  夏潯微笑道:“就在德州!”

  車到德州的時候已夜色降臨,投店、就餐、住宿,一夜無話。那位姑娘自那日得了古舟的錢袋,住宿飲食也不再十分的寒酸了,不過姐妹倆還是非常的節儉,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吝嗇。

  第二天上午,大部分人都出去遊賞德州風光,採買當地特產去了,燒餅妹妹一直在店裡晃蕩,直到看見古綺二人出了客棧,她才急急返回客房,夏潯暗暗搖頭:“到底是個小姑娘,見識淺些,這便要上當了。”

  果不期然,那位燒餅姑娘聽說古舟二人離開了,很快也帶著妹妹挎著個小包袱走出來,夏潯與西門慶立即佯裝逛街,遠遠地輟在後面,一面盯她們的梢,一面尋找著古舟二人的身影,很快,夏潯就看到換了一身衣衫,頭上戴了瓦愣帽的古舟和何柯朔,籍著人群的掩護,正狼一般躡在她們身後。

  夏潯跟著跟著,卻發現謝氏姐妹去的並不是繁華的坊市,她們一路詢問著本地人,竟然漸漸拐進一條巷子,兩人跟到巷中才知道,原來那裡有一間“混堂”“混堂”就是澡堂子。公共澡堂子的出現是在宋朝,到了明朝的時候,在一些大城大阜已經有了女性的專用澡堂。她們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女孩兒家都愛潔的,哪能不洗浴,可這時節已是深秋近冬,客棧中設備簡陋,若只備一盆熱水,洗浴起來容易著涼受風,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好好清潔一番。

  夏潯一見二人是去洗澡的,不由暗叫一聲苦也,女人洗浴,怎一個墨嘰了得,這一進去,不曉得兩個時辰能不能出來,他看看遠處的古舟和何柯朔,對西門慶道:“高兄,走,找家館子,點兩樣菜,嘗嘗當地的風味吧。”

  西門慶道:“好,就這家燒雞店吧,看模樣有些年頭了,能開上幾十年不倒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兩個人走進店去,要了只燒雞,又要了幾樣小菜,一壺老酒,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閒聊,古舟生怕走失了人,卻一直待在一株柳樹後眼,瞪著一雙噴火的眼睛,咬牙切齒地等著。

  一隻噴香爛熟的燒雞被夏潯他們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西門慶突然一拐夏潯的胳搏,向外呶嘴道:“喏,出來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5 11:06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6章 狡狐脫兔

  沐浴已畢的謝家姐妹正從對面混堂裡出來,妹妹年紀小,沒那麼多約束,一頭黑亮亮的長髮披散及腰,只有一條紅繩系著,浴後的肌膚泛著紅潮,好象一隻可口的紅蘋果。姐姐頭上高高挽一個髻,露出優雅頎長的頸子,臉上不施脂粉,清清淡淡,可是疏散間自成畫意,仿佛一個清純秀氣的鄰家女孩。

  古舟和何軻朔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二人出來,冷笑一聲,立即迎了上去,四目一對,謝家姐妹好象才看到他們似的,頓時大吃一驚,姐姐馬上一推妹妹叫道:“妹妹,快走!”

  說著疾步閃開,似想將他二人引走,那妹妹平素牙尖嘴利,這時候看見古舟滿面怒火、直欲殺人,也不禁嚇壞了,她踟躕了一下,慌不擇路,竟然又返身跑回了混堂。古舟哪有空理她,兩隻眼睛只盯准了謝家大姐,朝著混堂山牆與另一面牆壁形成的一條小巷子跑去。

  夏潯和西門慶不敢怠慢,連忙會了帳,也自後面追去。那巷子是彎曲的,好象是圍繞混堂形成的一個半環形,古舟恨死了這個貌似清純,實則狡獪已極的小狐狸,他咬牙切齒地放步急追,追到一半見燒餅姑娘正站在那兒,只道她是跑不動了,立即獰笑著撲上去。

  古舟獰笑道:“小**,今天老子看你還有什麼辦法唬弄人!媽的,我古老二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竟被你……你跑得了麼?老子今天要廢了你。一刀下去,毀了你這花容月貌,我看你這小狐狸精以後還拿什麼騙人!”

  燒餅姑娘剛要說話,忽然看見自古舟後面冒出來的夏潯和西門慶,立即又閉上了嘴,古舟一看她的目光,猛一扭頭,看見是同車前來的那兩個要賬夥計,登時臉色一沉:“你們跟來做甚麼?”

  西門慶笑嘻嘻地道:“我們跟來,是想看看古兄要幹什麼。”

  古舟沉著臉道:“少跟老子稱兄道弟,你們若想英雄救美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夏潯笑道:“古兄說的是……夏某正想稱量稱量閣下的斤兩!”

  相打無好手,夏潯既已決心助這姑娘一臂之力,當下也不多說,抬手就是一記沖天炮,古舟馬上揮拳來迎,這一交手,夏潯才發現這姓古的確實有一身武藝,可要說有多麼高明那又未必不過是力氣大些、速度快些,動手時敢下狠手的亡命之徒罷了。

  一俟試出他的深淺,夏潯登時心中大定沉下心來與他交手數合之後一記古今結合的側踹,把古舟踹了個大跟頭,何軻朔正與西門慶交手,見此情景心神一分被西門慶趁隙一拳搗中了鼻樑,登時熱淚與鼻血長流,兩眼都無法視物了。

  就在這時,巷口一陣混亂,許多婦人蜂擁而來,手裡舉著各色家什兒,嘴裡喊著:“無恥!無賴!好好教訓他們!”

  看她們模樣,好像都是剛剛從澡堂子裡出來。

  燒餅姑娘嘴角迅速閃過一抹奸計得逞的狡黠笑意,掉頭就跑。夏潯先是一怔,他抬頭看看,只見頭頂一丈五六的地方有個小小氣窗,熱氣蒸騰,夏潯立即恍然大悟,急忙一扯西門慶道:“快走!”

  西門慶雖還不明所以,可是一見那些母老虎似的婦人,個個都比他那娘子還要剽悍,馬上條件反射地隨著逃跑,只苦了剛剛掙扎起來的古舟和何軻朔,兩個參客立即被一群瘋狂的婦人給包圍了,

  眼見那姑娘提著裙子跑得飛快,夏潯忍不住喚道:“燒餅姑娘,不要跑了,我們只是來幫你的!”

  這時眼見已跑到了巷口,來來往往都是行人,那姑娘膽子也大了,便停住腳步,待她轉過身來時,又變成了那副柔柔怯怯的樣子,只是一雙大眼睛帶著幾分驚恐,肩膀有些緊張戒備地聳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夏……夏大哥,你是……你是在叫我嗎?”

  西門慶追上來,說道:“姑娘一直吝于通名報姓,我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反正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啃燒餅,所以就叫你燒餅姑娘嘍。”

  燒餅姑娘嘴角動了一下,馬上便恢復了原狀,不仔細看你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她有些靦腆地福了福禮,說道:“多謝兩位大哥仗義相助,奴家膽兒小,一時驚恐,只顧逃跑,倒撇下兩位恩人,實在過意不去。”

  西門慶頭一回聽她說這麼多話,說的又是這般客氣,不禁眉開眼笑,連忙道:“哪裡哪裡,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兄弟,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車度,咱們這也是一段緣份……”

  夏潯和燒餅姑娘一起拿眼看他,西門慶馬上發覺這套說詞和那古舟與燒餅姑娘套近乎時的說法有些相似,直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夏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來,對燒餅姑娘笑吟吟地道:“姑娘你好手段呀!”

  燒餅姑娘眨眨眼,一臉天真地道:“夏大哥在說甚麼?奴家怎麼聽不懂呢?”

  夏潯剛要再說,燒餅妹妹像只花喜雀似的跑了過來,一路跑一路帶著咕唔的笑聲:“哈,那兩隻關外來的大笨熊,姐,我已……”

  她一眼看見夏潯和西門慶,立即閉了嘴,警覺地瞪著他們,四雙眼睛互相對著,靜了那麼一刹,然後就見路口人群紛紛走避,一個巡檢官捉刀前行,後邊跟著兩個提水火棍的捕快,再往後是四五個拎著鎖鏈的幫手,吆喝道:“在哪兒在哪兒?偷看老娘們洗澡,呀呀呸的真出息了你,等進了大牢看爺們怎麼修理你!”

  燒餅姑娘連忙向二人襝衽一禮,細聲細氣兒地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兩位大哥,咱們還是速回客棧去吧。”

  四個人上了街,便兩兩一對錯開了腳步,燒餅妹妹低聲道:“姐,他們兩個怎麼也在這兒?”

  姐姐瞟了走在前邊的夏潯和西門慶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他們自己說是仗義相助來的,你信麼?”

  “有那麼好心?”

  妹妹當然不信,冷笑道:“若是恰巧,他們哪兒不好去,跑到女混堂子觀得什麼風景。若是有意追來他們又怎知古舟那頭蠢熊想對咱們不利,哼!不過是一丘之貉,也想打咱們主意罷了。不過嘛,我才不怕他們他們兩個一看就是有賊心沒賊膽的那路貨,不像姓古的那種人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們不敢做什麼的。”

  姐姐提醒道:“那個叫高升的倒是如你所說,有色心沒色膽的傢伙我瞧也是個只會口花花的廢物。可那姓夏的卻不一定,他那雙眼睛亮亮的,每次盯著人家看的時候都看得我心裡發慌——好象能被他看透似的。你看他很少說話,從不像高升一般占些口頭便宜這樣的人要麼不動,動就難說敢幹出些什麼來要是他真在打咱們的主意,要小心,非常小心。”

  妹妹似乎對她一向言聽計從,一聽這話緊張道:“那怎麼辦?”

  姐姐胸有成竹地一笑:“很簡單,一個緩兵之計足矣。”

  她壓低聲音道:“一路上,你我小心一些,再不輕至人跡稀少的地方,他縱有心也難下手。還有,回頭你故意透露些消息出去,就說咱們是去懷來投親的,要去懷來,還要在北平另租車馬,他們若真有歹意,便不會急著下手了。”

  妹妹想了一想,綻顏笑道:“好,結果呢,我們花的是到北平的車錢,卻在通州就下車,他們若是好人還罷了,若是壞人麼,那滿肚子的壞主意,也只好繼續壞在肚子裡啦。”

  姐妹兩個吃吃地笑了起來。

  夏潯和西門慶並肩前行,夏潯低聲道:“這對姐妹不是那麼簡單,咱們身負大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你不要招惹她們。”

  西門慶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這兩朵花兒有刺,沾不得。”

  “哦?”

  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西門慶一掃平時的輕浮,冷靜地答道:“那日看她機智地擺脫古舟之後,我就覺得這個姑娘不簡單了。那天她去當東西,應該不會有什麼圖謀,囊中羞澀缺少盤纏,這一點該是不假的。可見色起意的古舟尾隨而去,把她堵在巷中,她一個弱女子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倉促之間能想出那樣的法子自保這就很不容易了。而想得出不代表就做得到,這位燒餅姑娘卻做到了,她能裝得那麼像,讓古舟完全放下戒備,最後關頭又毫不手軟地一腳踢中他的要害”想得出、做得到,這豈是一個尋常女子能辦到的?如今看來,咱們英雄救美也是多餘,她去混堂洗浴,恐怕也是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吧?”

  夏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展顏笑道:“不錯,她既已得罪了古舟,也知道古舟絕不會善罷甘休,她便開始著手設計徹底擺脫古舟威脅的辦法。現在想來,她的妹妹從離開平原縣時開始就喜歡陪著車把式聊天,經常問些沿路縣阜城鎮的情形,那時就是在尋找擺脫古舟的辦法了。

  當她聽說德州有女混堂,而且車子要在德州多停半日時,她便一手策劃了這個徹底辦法。

  她讓妹妹去混堂裡去喚人,自己把古舟和何軻朔引到澡堂後面,造成他們偷窺婦人洗浴的假像,最後使他們以風化罪入獄。呵呵,看起來很簡單,卻很有效的辦法,現在想來,她逃進巷中時,一定還有些什麼可以自保的手段,只是因為咱們的插手,她沒有機會施展出來罷了。”

  西門慶點點頭,好奇地道:“她們囊中羞澀,十分貧窮,這應該不假;她們也應該不懂武功,否則完全不需要設計這麼麻煩的手段,就足以擺脫古舟的糾纏。那麼,一個家境貧窮、身嬌體弱、卻又狡黠多智,善於偽裝的小女人,會是什麼人?她們千里迢迢的到北平又去幹什麼呢?”

  夏潯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夠精明,而是一見了漂亮女人,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說過了,不要去招惹她們,各行各路,我們只管去北平,做好咱們這單大生意,這麼大量的皮貨,你以前也沒做過的,可不能出了紕漏。”

  西門慶道:“難道你不好奇?難道你沒興趣?反正一路無聊刨刨她們的根底也不錯嘛。”

  夏潯斬釘截鐵地道:“不可以!好奇心我也有,但是我對她們沒興趣,我現在只想把那些貨物安安全全地運進來,不出半點差遲,向齊王爺交了差,便回應天府老家去娶媳婦兒。”

  “唉!”

  西門慶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依依不捨地扭頭看了眼那對如花似玉、的小姐妹,幽幽地道:“兄弟,哥是過來人,哥跟你說,等你真的娶了媳婦兒,你就會知道,其實還是沒有娶進門的女人,才是最可愛的女人。”

  夏潯沒理他,不過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的確感到了枯躁乏味。

  車中坐著兩個活色生香的小美女,可是夏潯發現,光有美女還不夠,少了那調戲美女的流氓,這日子一樣無聊呀。

  無聊中他們趕到了通州,很意外地發現本來要去懷來投親的燒餅姐妹居然也在通州下了車,等夏潯收到下車時燒餅姑娘那挑釁而得意的一縷目光時,不禁笑出了聲:“這條小狐狸,原來一直在防備著我們。”

  很快,夏潯就把這對同車多日的小姐妹忘到了九宵雲外,因為,他已經趕到了北平。

  此時的北平基本上還是元大都時的模樣,巍峨的宮殿,雄偉的寺廟,美麗的園圃,寬敞的街道……

  這些規模宏偉的建築都是元末遺下的,燕王並未在這裡大興土木。

  北平這座大城,是元朝開國功臣劉秉忠規劃設計的,就連大元這個國號,也是劉秉忠以《易經》中“大哉乾元”之意取名,獻與忽必烈,受其採納而定的。

  在那看不見的地下,供水和排水設施則是由大元都水監郭守敬設計的,城內主要水道有兩條,一條是由高梁河、海子、通惠河構成的漕運系統;一條是由金水河、太液池構成的宮苑用水系統。居民用水則主要是打井水。城內還有完整的排水設施,使得整座大城整潔、氣派。

  而城門上那副對聯,卻是大元直學士、著名書法大家趙孟順書寫的,這趙孟順還是宋太祖趙匡胤第十一世孫呢。元人遺下的這座都城,彙集的是當時各個民族所有的能工巧匠、大智之士的文化精華。

  夕陽西下,寒風瑟瑟,大車軲轆轆地輾著青石地面,帶著清越柔和的聲音,慢慢駛進了這座古城,夕陽把大車拖出很長很長的影子1這影子慢慢消失在了那深邃幽厭的城門洞裡,只剩下金色的陽光,映在城門兩側那副顏色老舊卻氣勢奪人的對聯上:“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5 07:26 P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7章驟 生枝節

  夏潯和西門慶入住的這家客棧叫“悅來客棧”,這個名字很常見,幾乎在任何一座大城,都能找得到叫這名字的客棧,但它們並不屬於同一個東家。悅來之名取自于孔夫子的那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於是它就成了開客棧的人最愛用的名字。

  可一座城市,當然只能有一家客棧叫這個名字,那自然就是誰先用了它就是誰的。也正因如此,常常行走在外的人都知道,能叫悅來客棧的,一定是這座城市中資格最老的客棧,最老的客棧未必是規格最高的客棧,卻一定是比較規矩的地方。

  夏潯和西門慶入住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年月夜色一降臨,黑燈瞎火的也不宜出去逛街,兩人就在客棧裡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又要了兩隻浴桶,調好水溫,美美地來了個桶浴。

  兩個人正泡在熱水裡面閉目養神的時候,四季車行當天的最後一班大車趕在城門落鎖前到了,車上的客人紛紛下來四處尋找住所,其中有兩個行商並不就近選擇一家客棧入住,而是逐家客棧的開始打聽一個叫高升的人和一個夏潯的人的落腳之處。

  客棧本來是不會隨便把客人的信息告訴別人的,但是這兩個行商身上卻揣著濟南府官差的腰牌,有了這面牌子,他們有權向客棧索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客人資料。終於,他們在悅來客棧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很快,他們也搬進了這家客棧,悅來客棧的掌櫃和兩個知情的夥計被下了封口令,禁止洩露他們的真實身份。

  他們公開的身份是:王明,王思遠,叔侄二人,濟南行商。

  次日一大早西門慶就出去了,他要聯繫分頭趕來的各路車輛,還要與關外的人碰頭,這些秘密關係都是他父子二人苦心經營多年趟出來的路子,自然是不便讓夏潯知道的,夏潯雖未做過生意,也懂得這些規矩,何況他本來就想只做一次,此後的交易全都甩給那個姓曹的黑鍋專家,所以也沒想解這些東西。

  夏潯在客棧裡優哉遊哉地等到中午,西門慶興沖沖地趕回來了,一見他便道:“那邊冬糧告急,也正急於交易呢,他們早就派了信使過來,我已約了地方,叫他去那裡等候,走,咱們現在就去。”夏潯一聽,忙與西門慶聯袂出了客棧。

  此時的北平與他印象中六百多年後的北京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就算同永樂遷都、再造北平後的樣子也有著很大的不同,儘管如此,每一舉步、每一張眼,所見所聞,仍會給人一種天下雄城的感覺。

  街行旅形形色色,不乏各種有色人種,叫你知道這座城池牽連著世界。不時還會有幾頭大象甩著長鼻悠閒地從你身邊走過,這都是篤信佛教的元人蓄養的,當年逃離大都時遺棄在這兒。時而又會有一隊甲胄鏗鏘的官兵走過,隊列整齊,殺氣沖宵,可城中居民業已司空見慣,叫賣的繼續叫賣,逛街的繼續逛街,並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驚擾。

  這就是不割地、不納供、不稱臣、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未來兩百多年的都城麼?

  走在街市上,夏潯滿目都是新奇,滿心都是感慨。

  西門慶卻不是第一次來,他無心觀賞風景,只顧領著夏潯往前走,雙方接頭的地方是在一家皮貨店的後院客房裡,門口掛著一塊牌子,夏潯注意地看了一眼,上面寫的是“謝氏皮貨”。西門慶帶著夏潯進了店門,與那掌櫃的耳語幾句,馬上被讓進了後院,後院客房內正有一條大漢候在那裡。

  這人雖然穿著一身漢人服飾,髮型、打扮也都按照漢人的習慣打扮,但是那濃重的眉毛、虯曲的鬍鬚,高高的鼻樑,銳利的眼神,還是能讓人隱隱看出些草原漢子的氣息。他與西門慶顯然是打過照面的了,一見西門慶,便起身抱拳,用稍顯僵硬的漢語說道:“高兄來的好快,這位想必就是高兄所說的夏潯夏兄弟了。”

  夏潯還禮道:“正是在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西門慶笑吟吟地道:“夏老弟,這位好漢叫拉克申,是哈剌莽來部的族長孛日貼赤那大人的親信。拉克申,這位就是要向你大量購買毛皮獸筋的夏東主。夏東主在山東財雄勢大,背後還有一座很硬的靠山,他不只這一次需要大量的貨物,以後還會不斷地從你那裡購買,你能搭上這條線,貴部今後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拉克申臉上露出幾分歡喜的笑意:“哦,是是,我……我已經聽通知我來的人說過了。”

  拉克申把他二人讓進座位,自己卻直挺挺地站著,連一句客套話也不講,立即開門見山地說道:“尼古埓蘇克齊汗一直希望打回中原,重奪大都。而你們明國的燕王殿下很厲害,他每次都把我們大汗的軍隊打敗了,趕得遠遠的。他們打來打去,我們這些只守著很小的一塊草原,也沒有力量遷移的小部落就遭殃了。

  我們沒有鹽、沒有米、沒有布匹、沒有鐵鍋、沒有藥材,日子很難熬,我們部落的壯年人已經不多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他們身體弱,如果沒有飯吃、就會餓死;沒有衣穿就會凍死;沒有藥材,就很容易病死。”

  他一面說,一面用有力的動作加重著自己的語氣:“我們孛日貼赤那大人才不在乎這些見鬼的戰爭,他只是希望我們的族人能好好地活著,希望我們每天都能揚著鞭子唱著快樂的歌兒去放牧,我們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全部數量的皮毛和獸筋,這些都是製作甲胄、弓弩的最好的材料,但是我想知道你能給我們多少錢?還有,我必須事先說明白,你一次要這麼多的貨物,我可沒有辦法運進來,你得自己想辦法。”

  夏潯聽得直想笑,這也是生意人嗎?我還沒怎麼樣,他先把自己的底牌全掏出來了,這價還不是任我壓?像他這麼做生意,豈不是要吃大虧?可也唯其如此,夏潯反而不忍心把價錢壓得太低了,錢是由齊王出的,而對方則是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殘,夏潯實在狠不下心從他們嘴裡一口粥、一片布的扣那幾文錢。

  夏潯存了幾分善念,對方是有求於人,雙方在西門慶的幫襯調和之下很快便敲定了價格,西門慶笑道:“拉克申,這個價說實話確實是低了些,可你也知道,負責把貨運進來的是我們,上下打點、疏通關卡,這都是要花錢的。”

  拉克申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那些當官的,比豺狼還要貪婪。”

  西門慶笑道:“我知道,你們最需要的是茶葉、布匹、糧食和藥物,不過為了不引人耳目,我們這次並沒有帶實物來,交易主要是用寶鈔,這沒問題吧?”

  拉克申微微一皺眉,思索片刻,很痛快地頷首道:“沒有問題!大明的寶鈔,在我們那裡也是管用的,我們可以用寶鈔從女真人那裡買東西,還有西邊,西邊的漢人商人很多,他們同我們交易,卻不大願意收這些攜帶困難,對他們來說又不易出手的東西,我們有了錢,可以直接向他們買糧食、買藥材。再說,我們押車過來的人,也可以用這些錢,在北平附近採買些日常應用之物,再悄悄運回去。”

  夏潯微笑道:“好,那麼你可以通知你們的族長準備貨物了。”

  拉克申瞪起牛眼道:“你什麼時候要?你運得進來?”

  夏潯道:“這些事,我們來辦。你們只需做好準備,一俟有了消息,能夠馬上起運貨物!”

  拉克申拍著胸脯道:“沒問題,我們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運出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拍額頭道:“喔,我這裡一件禮物,是我們族長大人要送給尊貴的夏潯朋友的。”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牆邊,從椅上捧過一個大包裹來,那包袱看來破破爛爛,可是只一打開,夏潯和西門慶眼前便是一亮,好漂亮的狐狸皮毛,三條狐狸皮毛,都是火紅色的,就像一團火焰,手掌輕輕撫上去,立刻就能感覺到它的柔軟和溫暖。

  拉克申把三團火焰般的狐狸皮子捧在懷中,對夏潯鄭重地道:“我們大人說,是尊貴的您拯救了我們的部落。要不然,這個寒冬,我們的老人會活活餓死,婦人和孩子會被其他的部落擄去做奴隸,而青壯的漢子,則會變成隻知道燒殺掠奪的馬匪,變成一群毫無人性的野獸,我們哈剌莽來部將不復存在。

  這是最好的火狐皮子,由最好的獵手捕來的,箭矢只射穿了它的眼睛,因此皮毛上沒有留下一絲疤痕。即便在我們草原上,也是極其罕見的寶物,孛日貼赤那大人要我把它帶來,獻給我們最尊貴的朋友,我們的恩人,請你收下它。”

  拉克申雙臂向前一遞,深深地彎下腰去。

  夏潯微笑著,很愉快地把火狐皮子接過來,他開始覺得,這趟北平之行比他預想的要輕鬆多了,也許他很快就能完成使命,衣錦還鄉,娶新媳婦去了……

  ※※※※※※※※※※※※※※※※※※※※※※※※※※※

  哈剌莽來草原上,零星的雪花飄飄灑灑,還未落到地上就已融化了。

  初冬的草原看起來就像一片毫無生氣的荒原,大大小小的氈包散落在那原野上,中間最大的一頂,乳白色的氈帳,就是哈剌莽來部族長的大帳。

  此時帳中左右坐滿了族中的長老和權貴,最上首獨據一桌的,則是斜披一件豹皮襖的孛日貼赤那,他雙手據案,怒目圓睜,捶桌大吼道:“希日巴日,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還有沒有我這個族長!

  我為了全族的生存,好不容易才聯繫到一個中原的大買家,可以付給我們足夠的錢,讓我們一族老少捱過寒冬,你居然要破壞其事,你攛掇那些年輕人想去幹什麼?不要以為我孛日貼赤那已經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聾了,你背著我幹的那些事你以為我都不知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舛傲不馴的年輕人,面對盛怒中的父親,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說道:“父親,你賣給明國人的,那可都是用來製作精良軍械的東西,他們用這些東西製造出犀利的武器,反過來又要用在我們身上。如果大汗知道了,他會放過你麼?”

  孛日貼赤把手重重一揮,憤然道:“不要跟我提什麼大汗,我們的部落生死兩難,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在哪裡?前年那場白災,咱們部落凍死餓死那麼多人的時候,他在哪裡?我是哈剌莽來部的族長,我只為這一族的男女老少負責,我只要我的族人活下去。你個毛孩子懂得什麼?你也像額勒伯克一樣,念念不忘打回中原去麼?那是做夢,我們要是有這個能耐,當初就不會叫人趕出來了!”

  年輕人聽了笑得更加燦爛,也更加傲慢,就像一頭年輕的雄獅,站在一頭已經衰老的獅王面前,目光睥睨,隱含挑釁與輕蔑:“父親,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你給了你的兒子們強壯的身體,卻沒有給我們一顆勇敢而強大的心,因為你實在是太懦弱了!但是,你沒有給予我們的,長生天賜予了我們。長生天賜予了我們智慧、賜予了我們勇敢、賜予了我們力量。”

  他輕蔑地瞟了孛日貼赤那一眼,冷冷地道:“父親,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再做我們一族的頭領了,我希日巴日比你更有資格領導我們的部落,因為我們哈剌莽來部落需要的頭領是一頭雄獅,而不是一隻綿羊。”

  “什麼?你這畜牲,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你……我要放逐你,把你趕出部落,你……你……”

  孛日貼赤那一陣頭暈目眩,連忙退後幾步,扶著幾案坐了下來,年輕人傲然不動:“父親,作為一族之長,你只會帶著我們逃避,逃避大汗的徵調,逃避明軍的圍剿,逃了這麼多年結果怎麼樣?我們本來有八萬部眾,是草原上極強大的一個部落,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惡狠狠地瞪著父親,一步步逼近:“我大哥哈日巴日在同明軍交戰時被殺了,你當時在幹什麼?那時我還很小,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催促族人趕快逃跑,你總是說明軍不可戰勝,我們如果能打,就不會被趕回塞北,你保護族人的唯一手段就是逃跑!那是黃羊才用的手段,我們是誰?我們是成吉思汗的戰士,普天之下,誰不能敵?”

  他突然舉掌踏歌,用蒙古語高聲唱了起來,那聲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於甕:“

  惟我大可汗,

  手握旌與旗。

  下不見江海,

  上不見雲霓。

  天亦無修羅,

  地亦無靈祗。

  上天與下地,

  俯伏肅以齊。

  何物蠢小丑,

  而敢當馬蹄……”

  慷慨激昂的歌聲在氈帳中回蕩,一時間兩下站立的部落首領們都被震懾住了,唱著唱著,想起大元軍隊當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威風,居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跟著唱了起來。孛日貼赤那氣極敗壞地大吼一聲:“統統給我閉嘴!”

  歌聲戛然而止,希日巴日哈哈大笑起來,他大笑一陣,突然收聲問道:“父親,你知不知道我二哥烏蘭巴日到底去了哪兒?”

  孛日貼赤那喘息著,肺部就像風箱一般發出沙沙拉拉的聲音:“你……你不是說,他投奔大汗去了?”

  希日巴日詭異地一笑:“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了,不錯,二哥是去投奔大汗了,不過……不是尼古埓蘇克齊汗,而是西邊的一位強大的可汗,那位可汗曾說‘天下雖大,但容不下兩位君主’,他要做世界之王!”

  孛日貼赤那想了想,突然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扶案起身道:“你說甚麼?烏蘭巴日投奔了跛子貼木兒?”

  希日巴日一本正經地答道:“準確地說,是把那個跛子引到東方來……”

  孛日貼赤那一屁股坐回氈上,急促地喘息了幾聲,沙啞著嗓子道:“那你呢,你要做甚麼?和你二哥一樣,要把那個滅掉了四大汗國,卻自稱是成吉思汗繼承人的傢夥請回來,做我們的可汗?”

  希日巴日道:“不!他不是黃金家族的血脈,不配統治我們所有蒙古人。我認為憑我們大汗現在的力量,只要我們能夠團結起來,而不是像你一樣膽小如鼠,只知道逃避,我們就可以恢復往日的榮耀。我認為,只要我率領族人去投奔大汗,受到大汗的重用,我們的族人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忍饑挨餓。”

  孛日貼赤那冷笑起來:“幼稚!就我們現在這些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一個累贅,大汗逃命的時候都不願意帶在身邊,你去投奔他?哈哈……”

  希日巴日厲聲道:“那是因為我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做懦夫,所以我們被大汗拋棄了,我現在要做一件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說道:“只要我成功了,大汗會重用我,收留我的,那樣,我們就不再是流浪的棄兒。”

  孛日貼赤那怒喝道:“我才是一族之長,我不會容許你這樣做的!”

  希日巴日冷笑:“父親,你已經令族人很失望了,你認為,他們還會聽你的命令嗎?”

  孛日貼赤那聽他話中有話,不由怵然一驚,他往左右一看,看到的只有一雙雙冷漠的眼睛,孛日貼赤那雙膝一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6 09:06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8章 邂逅

  漫步北平街頭,撫著懷中那輕軟柔和的皮毛,夏潯忽然覺得手上一涼,低頭一看,一片雪花落在掌背上,迅速化成了一片水潤。

  冬天不知不覺就已來了呢,夏潯抬起頭,看看灰朦朦的天,心中忽然一動:“這火狐皮子……嗯!給小荻一條,另一條麼……”

  他嘴角慢慢漾起一絲笑意,腦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個只有在偷偷注視他時才會露出幾分女兒家溫柔的那個假小子,他站住腳步,對西門慶道:“高兄,我這裡有三條狐皮,兩條已經有了著落,這第三條嘛,送給小東嫂子吧。眼看著就冬天了,咱們出來一趟,你給嫂子也得捎件像樣的禮物才是。”

  西門慶先是一怔,隨即連連擺手:“不不不,這個……這個很貴重的,拉克申是送給你的,怎好一轉頭就又送了別人,這不好,這不好。”

  夏潯笑道:“他既送了給我,那就是我的東西,我要如何處理,還不是我說了算。你我兄弟何必客氣,拿去。”

  “不不不……”

  西門慶連連推拒,夏潯只是不讓,到後來西門慶無可奈何,忍不住忸怩道:“這個……咳咳,說起來為兄實在慚愧的很,我在其中牽線搭橋,那拉克申也曾,咳……許了我好處的,如今如今若再佯做無事,收受你的重禮,那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夏潯一怔,隨即大笑起來:“我就說嘛,原來如此,高兄收些什麼禮物,可也有這樣的狐皮在內麼?”

  西門慶既已招了,便也不再隱瞞:“那倒沒有,虎鞭啊、熊膽啊、鹿茸啊,這些都是有的,你也知道,我是開藥房的,對這些比較有興趣……”

  夏潯道:“既然沒有狐皮,那這件禮物我還是要送的。高兄莫要再客套,拿著拿著。”

  西門慶挺一邊不好意思地接過來,一邊訕訕地道:“其實……我覺得你小東嫂子對虎鞭會更喜歡一些。啊,對了,等回去我拿兩條給你吧,我再教你配些什麼藥材,最能發揮功效,你回去喝喝看,頗具奇效。”

  夏潯摸摸鼻子道:“小弟還年輕,用不著這東西吧?”

  “嗯……”

  西門慶站住腳步,對夏潯一本正經地相起了面:“難怪你如此自傲,我看你鼻樑堅挺筆直,鼻翼威隆雄壯,鼻尖翹而多肉,鼻翅擴而微紅,可見下體堅挺雄壯,而且欲望極其強烈……”

  夏潯初還想聽他說些什麼,聽到後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還鼻尖翹而多肉,鼻翅擴而微紅,我這兩條有點傷風好不好?換你總是搏啊搏的,你也翹而多肉,你也擴而微紅……”

  西門慶是個郎中,本來就知道民間所謂的從鼻子大小可以鑒別其下體是否雄偉的說法是無稽之談,故意調侃於他,被他一說,不由哈哈大笑,兩個人肩並著肩再度舉步,若有若無的雪花飄舞中,彼此的距離悄然拉近了許多。

  “夏老弟,既然這皮子你已決定了送人,不如咱們便去找家店鋪直接把它做成裘領,再順道看看,配件合適的裘衣,拿回去送上,讓她們馬上就能穿戴起來,這才能哄得女兒家開心,你說是不是?”

  夏潯站住腳步:“就在北平做?”

  西門慶道:“不錯,這兒做皮貨的手藝可比陽穀好,比青州也好。再說,在這兒配件裘衣,也比咱們那邊便宜很多。”

  夏潯失笑道:“你倒真不愧是生意人,處處精打細算,那好吧,咱們回去吧,剛剛的咱們去的不就是皮貨店麼?我見那堂上掛著不少皮毛和皮衣,手工都還不錯。”

  “噯!”

  西門慶一把拉住他,神秘地道:“那家店面還是太小,我帶你去北平皮裘第一莊,那裡的貨最全,手藝最好,北平的官紳權貴買皮裘,全都是去那兒,走走走。”

  說著拉起夏潯沖上街頭,向那拉客的招手道:“過來過來……”

  雪下得有些密了,其實並不算密,走在路上,雪花輕盈地飛在身邊,似乎永遠只有那麼幾片,只有放眼望去,目光投到遠處,才有一種茫茫的感覺。這種感覺給人一種靜謐的味道,就連遠近的嘈雜、沿街的叫賣聲也顯得縹緲起來。

  地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色,還不夠喜人,可是有了這場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天地盡縞、銀裝素裹的景象了。

  “到了,就是這兒,呵呵,這裡可是謝氏皮貨的總號,讓這兒的師傅做出來的皮裘,穿起來到應天府去走走都一樣氣派,當然啦,那兒基本用不上穿皮裘,哈哈……”

  西門慶先下了車,夏潯跟著出來,一隻腳剛剛邁下地去,頭一抬,一座高大的建築撲入他的眼簾,夏潯的身子頓時僵住。

  白塔,那是北京白塔寺的那座白塔,他,他,以前曾經到過這裡,曾經遊覽過這裡,還曾站在讀尊佛塔下田他影留念。呈現在眼前的就是那尊白塔,一模一樣的那尊白塔。

  夏潯癡癡地站在那兒,目光穿過迷朦的雪花,貪婪而留戀地凝視著那尊白塔,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首很小很小的時候聽過的兒歌:“白石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大一時間,他的心神仿佛被那尊白塔攝了進去,被那白塔帶著飛躍了千年時光,帶著他回到了他曾經生活了二十年的那個世界,不知不覺,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西門慶付過了車錢,扭頭一看,見夏潯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白塔,癡癡而立,目蘊淚光,不由奇道:“老弟,你怎麼了?”

  夏潯驚醒過來,搖搖頭道:“沒甚麼,忽然看見那白塔,觸景傷情而已,倒讓高兄見笑了,我們走吧。”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尊白塔,轉身走向路旁那座富麗堂皇的店面,西門慶納罕地看一眼白塔,心道:“看不出來啊,這楊文軒還真是個多愁善感的才子,一座塔而已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也就是一座塔而已呀,又不是什麼絕色美人,這也能看得傷心掉淚,嘖、嘖嘖……”

  西門慶不以為然地搖頭而去,卻沒注意到街上正有一行車輛緩緩駛來,那些車子建造都盡華美,裝飾極為堂皇,每輛車都使兩匹健騾拉著,男男女女一堆僕從前呼後擁,伴隨車子左右,看這氣派,怕不是王侯一般人家的氣派。

  隨在一輛雕飾精美的香車前面的有一個青羅衫子的小丫環,頭梳三丫髻,模樣極為甜美。她步態雍容、舉止端莊,本來走得目不斜視,特別的規矩,忽地一眼看見西門慶,不由露出吃驚神色,腳下急忙加快一步,借著一個行在外側的粗壯家丁身子將自己遮擋了起來,直到錯過了西門慶的視線,這才鬆了口氣,重又恢復了那舉手投足極為優雅的大戶人家氣派。

  西門慶並沒有看到她,如果他方才看清了這個小姑娘的模樣,以他看美女一眼,三十年不忘其模樣的本事,一定會很驚喜地發現:原來燒餅妹妹也來北平了,而且還搖身一變,從落魄無助的一個黃毛小丫頭,變成了一個青衣短打、俊俏俐落的豪門小丫環。

  “你看怎麼樣,這家店面大吧?”

  西門慶得意洋洋,好象這是他家開的店鋪一樣:“你瞧,三層的店面,這是一層,光是這第一層的店面,就比咱們方才去的那家分號還要大上三倍,瞧瞧,到處都是各色的皮裘,越往上去,皮裘越珍貴,越難得,做工也越好,最好的皮裘說它價逾千金,嘿,有時還有價無市呢。”

  夏潯連連點頭,一進店面,他馬上看出這裡與別處的不同來的,那些珍貴的裘衣、打扮得當、穿著得體的夥計,無一不彰顯著這個地方的品味和地位,沒有人大聲喧嘩,只有竊竊私語般的介紹,每個客人都是溫文爾雅,哪怕他是裝出來的。

  能進出這個地方的人,無一不是能一擲千金、金錢與地位並重的人,誰敢在這個地方大呼小叫,言語不當,叫旁人看了笑話他?不是紳士也得裝一裝呀。就連一向見了美女就要胡言亂語幾句的西門慶,看見有那容顏嫵媚的仕女或貴婦姍姍行來,也只能行一眼注目禮,便彬彬有禮地避向一旁。

  店裡的夥計不會跟在屁股後面迫不及待地向你介紹,他們只站在角落裡觀注著你,直到哪位客人在某件裘服面前停下,注目打量片刻,他們才會非常機警地出現在你的視線之內,恭馴地低著頭,等候你的垂詢。

  這時店門前又來了兩輛車子,兩輛樸素而不失大氣的馬車,前後十餘條青衣短打的大漢,擺出的派場雖不及方才過去的那一行車輛,可是那種隱隱的氣場,卻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到路邊上去。

  前邊車上簾兒一挑,一個美婦人步履輕盈地下了車,緊接著一個翠衣小女孩從車轅上調皮地跳了下來,美婦人連忙伸手去扶,嗔怪了她幾句什麼,那小女孩揚起臉來向她嘻嘻一笑,扮個鬼臉,竟然是一個粉妝玉琢、人見人愛的小美人兒,雖只十歲上下,那風采氣度已是令人一見難忘。

  緊接著,後面車上也緩緩走下一人,這是一個僧人,一身黑色瑙衣,頭頂光光,舉步走來,自有出塵之意,只是他高顴豎耳,鼻尖唇薄,一雙三角精光四射,配上那削瘦嶙峋的骨架,猶如一頭瘦虎,少了幾分祥和。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6 11:50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89章 小蘿莉,情意不能賣

  店鋪裡,西門慶領著夏潯正往二樓走,一邊走一邊笑道:“這家店鋪有實力吧?這家的主人可是北地的一個傳奇呢,雖說趕不上江南沈萬三吧,他的發家史那也是頗具傳奇的。謝氏皮貨的東主叫謝傳忠,據說早年是給一戶地主家放羊的,漫山遍野的當羊倌兒,後來莫名其妙地就發了家。”

  西門慶左右看看,壓低嗓音道:“有人說,他是發現了一夥被剿滅的馬賊的賊窟,得到了大筆金銀珠寶。有人說,他是發現了當年倉惶逃跑的北元大官埋藏起來的大筆錢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可是不管怎麼說,人家就是發達了。

  別看謝傳忠大字不識,可那腦袋瓜子好使,要不說你有本事還得有機會讓你顯擺你的本事呢,以前也沒看出他有這方面的能耐,可這謝傳忠自打有了錢,並不是一味的坐吃山空,他居然經起商來了,而且十幾年下來,就成了北平城裡第一號專營皮裘的大商人。

  現如今不光是北平城裡貴人們買皮貨一定到他店裡來,各地的客商進貨也全得到他這兒來,要說有錢,這位謝爺比咱燕王爺還有錢,牛氣吧?當然啦,他是羊倌兒出身,北平城裡誰都知道,權貴們是不大把他放在眼裡的,就是那些平頭百姓也只是眼紅羨慕,談不上什麼敬仰。可現在是現在,這輩兒是這樣,兩輩三輩之後呢?人家就是北平城裡數一數二的豪紳,誰還會奚落他祖上的落魄……”

  夏潯心道:“大字不識但心眼靈活成就大事的能人當然不少,但是要在短短十幾年內成為北平偌大的城池中第一富紳,恐怕……未必循規蹈矩只走正途。西門慶方才帶我去的接頭地點是在謝家的一個分號,莫非這負責在北平承接南北,走私販運的大頭頭兒就是這謝傳忠?”

  暗中思量著,兩個人在二樓隨便逛了逛,便直接上了三樓,三樓的服飾最貴,人也最少,西門慶帶著夏潯也不看那些皮裘,徑直走到櫃檯前,對裡邊的夥計道:“勞駕,請你們掌櫃的出來,我們有三條上好的狐皮,要做皮領子,還要搭配一件上好的裘衣。”

  那夥計見他衣著樸素,口氣卻不小,卻也沒有以衣帽取人,對他們很客氣地點點頭,說道:“二位客官請稍等。”便一掀門簾進了里間。

  一會兒功夫,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跟他走了出來,雙眼向夏潯二人微微一掃,拱手道:“二位,老朽是此間掌櫃,不曉得兩位客人要做什麼皮領子,可有具體的要求?”

  夏潯把三條火紅的狐狸皮毛往案上一放,老者登時兩眼一亮:“好皮子,當真是好貨色!”

  他拿起一條皮子,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輕輕捋過皮毛,再仔細檢視一番割剖的痕跡,確定沒有疤痕,不禁讚不絕口:“好,真是極好,這樣上好的皮毛,老朽一年也不過見到三五條,顏色這等火紅的狐皮更是罕見,難得客官一下子就拿出三條來,這三條都要做皮領子麼,客官可願出售?”

  西門慶趕緊問道:“掌櫃的能出多少錢?”

  夏潯瞪了西門慶一眼,點頭道:“不錯,三條,都做皮領子,再給搭配一件顏色款式合適的裘衣。這三條皮領子麼,唔……,是這樣,一條要適宜三旬上下的婦人穿戴的,雍容華貴、嫵媚大方即可,適宜家居起坐。另一條不可做得臃腫累贅,對應的裘衣也是一樣,要適宜人在外面行走活動的,可以試試……”

  他四下看看,指著已經做好的一件皮衣道:“類似這套小翻領、走動方便,騎馬也不礙的,那女孩兒麼,才只十六七年紀,穿著要顯得有英氣。”

  西門慶在一旁擠擠眼,嘿嘿地低笑道:“送給彭姑娘的?哎呀,對啦,我還一直沒問,你們兩個成就好事沒有,那個……那個之後,沒有……翻臉吧?”

  夏潯正跟掌櫃的說著話,他的聲音又小,夏潯便沒聽清,西門慶只道他不好意思說,又見他要給彭姑娘買東西,想來是已然成了一對歡喜冤家,西門慶自覺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踏實下來,便也不再追問。

  裡邊那位掌櫃的聽夏潯說完,不用撫須笑道:“老朽明白,依著胡裘稍做修改,便能做出符合客官你的要求了。”

  夏潯笑道:“好,這第三條,是做給一個豆寇少女的,身材嬌小玲瓏,只要做得合體、可愛就好,款式不要太老,活潑些便是。”

  掌櫃的點頭道:“好好好,有勞客官把三位女客的身高、胖瘦描述一下。”

  一旁夥計提著筆急急地記著客人的要求,夏潯和西門慶分別把小東嫂子、彭梓祺、小荻的身高、胖瘦描述了一下,那夥計都仔細記了下來,掌櫃的道:“成了,那兩位客官交了訂錢,老朽開張票子給你們,現在剛剛入冬,做裘衣的人多,恐怕兩位得候上些時日,十天之後,二位客官再來看看,應該就差不多了。”

  掌櫃的正說著,就聽一個少女驚喜地叫道:“哇!好漂亮,就像一團火焰一樣。”

  那聲音脆若黃鸝,一口地道的鳳陽腔,緊接著一陣青草香氣,就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蘿莉擠到他們身邊,努力地踮起腳兒,小心翼翼地用那瑩白如玉的手掌輕輕撫過火紅的狐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充滿了驚喜和愛慕。

  這時節可沒有未成婚的女子隨便使用香水香粉的,熏香的衣服也必須得是嫁了人的婦人才能使用的,愛美又年紀尚幼的女孩子怎麼辦?那就掖一條香熏的手帕,或者佩一個香囊,這就可以了。這個小蘿莉就只佩了個盛香草的香囊,想不到清香撲鼻,看來必是上好的香草。

  夏潯和西門慶被這喜極忘形的小蘿莉擠到了兩邊,扭頭向她看去,只見烏鴉鴉一頭秀髮黑亮亮的,梳理得一絲不亂,挽個可愛的雙丫髻,頭上沒有首飾,只用兩根不知什麼質料的絲繩兒系著,元寶般小巧可愛的耳朵,沒有紮耳孔綴耳環,那肌膚白皙潤澤,彷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潤的血色,吹彈得破。鼻如膩脂,挺直小巧,彎睫大眼,瞳如點漆。

  不需要西門慶那樣高超的閱女眼光,夏潯也看得出來,這小蘿莉是個絕對的美人胚子,等這小丫頭長大了,一定是個禍水級的大美人兒。

  小蘿莉把他們兩個當作空氣一般,歡喜地欣賞了一番那可愛的狐皮,立即興沖沖地問道:“掌櫃的,這狐皮多少錢?三條我都要了!”

  掌櫃的苦笑道:“小娘子,這狐皮,不是我們店裡的,是客人送來訂做裘領的。”

  “哦……”小蘿莉歡喜雀躍的神色立即垮了下來,後邊隨即傳來一個中氣十足,聲音卻悠越清朗,絲毫不顯霸道的聲音:“那麼,這寄做裘領的客人是誰呢?也許我們可以和他談一談,給個合適的價錢,請他出讓給我們。”

  “對啊,對啊!”小蘿莉雞啄米似的點頭,回眸甜甜一笑,贊道:“大師,還是你聰明些,我就沒想到。”

  夏潯和西門慶扭頭看去,這才發現陪著那小蘿莉來的還有兩個大人,一個是身著一襲玄色緇衣的僧人,貌相雖然有些稜角,氣質卻極為出塵,另一個中年美婦看面相與那小蘿莉頗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小蘿莉還是一輪初月,雖令人驚豔,卻還帶著幾分青澀,而這婦人卻是圓月當空,晶瑩絢亮,褪去了稚拙,更加透明純淨,落滿一地清輝。

  是的,這美婦人明明身材高挑婀娜,容顏嫵媚,麗光四射,夏潯和西門慶第一眼看到她時,竟不是男人看美麗的女人時慣常喜歡欣賞的角度,撲面而來的卻是她由內而外的那種氣質,高高在上,卻絕不盛氣淩人。

  “這一家人,絕不尋常。”這是夏潯的第一感覺。

  “和尚?這戶人家還有自己的家廟,那定是不一般的人家了。”這是西門慶的第一感覺。

  “如果妾身沒有料錯的話,兩位小哥兒就是狐皮的主人了。”婦人一雙眼睛洞澈悉明地看著他們:“這三條狐皮,兩位可願出讓麼,一條也可以的,價錢方面,一定讓你們滿意就是了。”

  “咳,這位夫人,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

  西門慶還沒說完,就被夏潯拉到了身後,這婦人說話極是溫柔和氣,可是那一個笑容、一個眼神,甚至一個語氣,都自有一種尊貴雍容的氣度,令人不知不覺為之折服。幸好夏潯也算是見多識廣,前世的見聞且不去說,這一世他人也殺過了,齊王那樣的皇室貴胄也見過了,閱歷廣,心性自然也堅定些,竟然抵受住了對方也並非有意施放出來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壓。

  “對不起,夫人,這狐皮子,是要送給我最心愛的人的,也許,夫人出得起足夠讓任何人動心的價錢,可是情意是用錢買不來的。”

  和尚微笑道:“沒有這般嚴重吧。我們小小姐確實很喜歡這塊皮子,閣下若成人之美,結一段善緣,得數倍之利,再買一塊狐領,仍可送予他人,利也得,情也至,豈不三全齊美。”

  夏潯微笑道:“大師所言,原無不可。”

  小蘿莉剛剛雀躍起來,夏潯又道:“但我原無以此牟利之念,既已有心將此火狐皮領相贈,再為利所動,轉賣他人。那麼我縱再送人十件皮領兒,價錢一般無二,這情意麼……也是不值一文了,大師以為然否?”

  和尚目中精光一閃,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衣著普通的年輕人,輕輕點頭,合什不語。

  那美婦人也頗為意外,看了看夏潯,她臉上露出了贊許的笑容,一旁西門慶聽說對方肯出高價,正打主意要賣了火狐皮子,另買一件送與娘子,不想夏潯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捫心一想,暗暗羞愧,那到了嘴邊的話便悄悄咽了回去。

  小蘿莉瞪著一雙泉水般澄澈的眸子問他:“你真的不賣?我可以出很多錢,這條狐領子價值幾何?我出十倍價錢,你賣不賣?”

  夏潯微笑搖頭,那美婦人柔聲喚道:“茗兒,何物有價,何物無價?”

  小蘿莉想了想,不甘心地又問掌櫃的:“店家,你這店裡可有這樣的狐皮麼?”

  掌櫃的陪笑道:“若是小娘子想買,也是有的,只是這火狐皮子有價無市,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小娘子真的想買,就請留個地址,一年半載,總會碰上一件的,到時候老朽派人去尊府告知便是。”

  “要這麼久?”

  小蘿莉有點生氣了,還有點難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輕輕咬著粉嫩嫩的櫻唇,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好象在跟她自己嘔氣。

  夏潯有點好笑,這個小丫頭,分明是從小到大被人呵護慣了,沒有什麼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所以被人拒絕一次就難受的不行了,瞧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是快要哭出來了。還好,雖說是嬌生慣養的花骨朵兒,家教卻好得很,看他們身後站得那幾條青衣大漢分明就是身手極好的下人,卻沒見她向自己發脾氣,只是生她自己的悶氣。

  小姑娘生了會悶氣,走過去牽住那美婦人的手,微帶哽音地道:“姐,咱們走吧。”

  “姐?”夏潯和西門慶看她和那女子容貌酷肖,還道她們是兩母女,想不到居然是一對姐妹。

  美婦人好笑地逗她道:“茗兒,不是你要買狐皮裘衣的麼,怎麼,不要了?”

  “不要了!”

  茗兒撅起粉嫩嫩的櫻唇,像賭氣的小孩子拉緊姐姐的手往外走,走到樓梯口時,忽又扭過頭來,氣鼓鼓地瞪了夏潯一眼,大聲道:“我要去燕山獵狐!讓姐姐、姐夫陪我去,獵一條最漂亮的火狐狸,哼!”

  說完小瑤鼻兒一翹,就聽鹿皮小蠻靴踢踢踏踏一通響,漂亮小蘿莉隨香風而來,履踢踏而去了。

  黑衣和尚深深地望了夏潯一眼,微一稽首,也飄然下樓。

  夏潯和西門慶相顧一笑,收好掌櫃開出的票子並肩走下樓去,抬眼一望,雪已下得大了,天地一片茫茫……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7 09:42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0章 到底誰騙誰

  北平謝家豪華闊綽的宴客大廳內,只擺了一席酒,一張巨大的金絲楠木桌子上,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滿目,熊掌燕窩、駝峰鹿尾、魚翅烏參,應有盡有。

  這只是謝家的一次家宴。

  當然,是比較隆重些的家宴,不年不節的,謝傳忠謝大老爺今天這麼鄭重其事的,連最寵愛的如夫人們都趕開了,只帶著他的正室夫人以及嫡子嫡子,擺開這麼一桌家宴,是有原因的。

  謝傳忠是個放羊娃子出身,又不像朱元璋那樣領兵打仗幾十年,經過戰陣薰陶,雖是草莽自成梟雄,他是一夜暴富發的家,雖說已經過了幾年富貴至極的好日子了,可不管是談吐打扮,還是衣著相貌,看著總是帶著幾分土氣,那是骨子裡透出來的味道,無法掩飾。

  他的夫人黃氏也是一樣,原本只是一個尋常的村婦,這謝傳忠倒有個好處,富不易妻,雖然如今發達了,美妾如雲,有的妾比他大女兒還小幾歲,可他對自己患難與共的黃臉婆依然相敬如賓,雖然很少去妻子房中過夜,夫妻二人感情仍然甚篤,家中大小事務也是盡交給妻子打理。

  他和正妻的幾個孩子也都不小了,最小的比起坐在最上首的那位姑娘差不多年紀,他們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可不敢動筷子,因為老爹說了,這是應天府過來的貴人,規矩多,叫他們不要在人家面前露出難看的吃相,叫人家看笑話,於是一家人這麼圍桌坐著,只看不吃,準確地說是只看那小姑娘自己吃。

  小姑娘吃得很細緻,細嚼慢嚥,神色從容。謝傳忠和夫人分坐在她的左右,首席正位讓給了她,而且看他們夫妻對這個女子小心翼翼、陪笑答應的樣子,好象還生怕人家有一點不滿意。

  如果夏潯和西門慶看見了這位姑娘,恐怕也要大吃一驚,坐在上首、素素淡淡,婉約如一朵幽蘭花的這位姑娘,赫然竟是與他們一路同行過的那位燒餅姑娘。

  燒餅姑娘吃的不多,很多菜她都沒拿正眼去看過一眼,她挾了一片猴頭菇,細嚼慢嚥著,待那猴頭菇咽下肚子,擱下象牙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拭了拭手,這才頷首道:“嗯,這道菜燒得不錯。”

  一直屏著呼吸看她反應的謝傳忠夫婦登時眉開眼笑,謝傳忠連忙道:“那多吃點兒,那多吃點兒。”

  另一邊他的夫人黃氏已經趕緊的站起來,把這盤菜端到了燒餅姑娘的面前。

  “不用了,我的飯量不大。”

  謝傳忠瞄了眼桌上,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吃了大半個時辰了,人家姑娘一共吃了不到十筷子,不由暗自苦笑。

  燒餅姑娘淡淡地道:“謝員外……”

  謝傳忠趕緊站起來,雙手垂下,畢恭畢敬地道:“姑奶奶請吩咐,叫俺傳忠就好,可稱不得員外。”

  燒餅姑娘擺手道:“你坐下,就算是一家人了,也用不著這麼拘謹。我的輩份雖比你大,年紀畢竟小你許多,你總這麼客氣,我也不自在的。”

  謝傳忠忙坐下,腰桿兒仍然挺得筆直,陪笑道:“是是是,可規矩不能廢,長輩就是長輩,萬世承雨露,傳立宜守德。姑奶奶與傳忠的祖父同輩,年紀再小,這規矩也亂不得。”

  燒餅姑娘淡淡一笑,說道:“謝員外,雖承你盛情款待,可是沒有查明白之前,我是不會輕易認下你的,所以你現在不必急著以家人之禮相見。”

  謝傳忠紅了臉,急忙道:“姑奶奶,這不會錯的,打小俺爺爺、俺爹就是這麼告訴俺的,俺不識字,可俺記得清清楚楚,俺爺、俺爹從小就告訴俺,俺是陳郡陽夏謝氏的後代,叫俺將來出息了一定要認祖歸宗,不能忘了祖宗。”

  “好好好,你別急,聽我慢慢說。”

  燒餅姑娘環目一掃謝家這一大家子,幽幽地歎了口氣:“唉,不瞞你說,謝員外,咱們陳郡陽夏謝氏傳到如今,早已比不得當年的輝煌了。咱們謝家的旁枝呢,開枝散葉滿天下,不過大多已自立堂號了,我們這一支日漸凋敝,如今就連祖祠也是破敗不堪,香火不盛。人丁稀少啊,到了我這輩兒上,謝家這一房的子孫就更少了,只剩下我和哥哥兩人”如果真能證明你是我謝家流失在外的子孫壯大咱這一房的聲勢,祖宗香火鼎盛,那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哪有不樂意的,要不是重視這件事兒,我能千里迢迢趕到這兒來麼。可是不管怎麼說,我不能糊裡糊塗的把外姓人拉進來亂認親戚,需要驗證的東西,我還是都要一一看過了才做准的。”

  謝傳忠連忙道:“那是,那是,姑奶奶放心,真火不怕火煉,您需要查證些什麼,儘管吩咐下來,傳忠馬上準備。”

  燒餅姑娘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說道:“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有什麼事,明兒再說好了。”

  謝傳忠聽了趕緊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道:“是,姑奶奶這邊請,您的臥房早準備好了,本想等接風宴罷,俺就帶您過去,這邊,請這邊走。”

  燒餅姑娘行不擺裙,如同流水一般,嫋嫋地隨著謝傳忠夫婦去了,謝家那些子女都站起來,呆頭鵝一般,也不知道該不該向他爹的這個姑奶奶行禮。

  燒餅妹妹就在外邊候著呢,一見小姐出來,忙也隨行於後,外邊的雪這時已越下越大了,風反而輕柔起來,嫋嫋飄落的雪花把大地染成了一片銀白。幾個人轉廊越閣,在後花院行走了一陣兒,便進了一處極華富的房舍,內間外間,畫屏妝台,綺羅繡帳,一應俱全。四個大火盆兒燒著獸炭,滿室異香撲鼻,溫暖如春。

  謝傳忠憨笑道:“姑奶奶,這屋兒有暖牆、有地龍,姑奶奶是江南住久了的人,可能耐不得北方的天氣,傳忠還叫人點了四個火盆,您瞧著還成嗎?”

  燒娣姑娘淺淺一笑道:“很好,你想得倒周到,我這就歇了,噯,一路舟車,身子好乏。”

  謝傳忠趕緊道:“那傳忠就退下了,姑奶奶有什麼需要的,您儘管說,儘管說。”

  兩口子點頭哈腰地退出去,房門一開,燒餅姑娘嫻雅端莊的模樣立即不見了,她一個箭步竄到燒餅妹妹面前,問道:“飛飛,有吃的嗎?”

  那小丫環咕地一聲笑,從懷裡掏出個還帶著體溫的油紙包遞給她:“喏,剛才吃飯的時候趁人不注意,我偷的肉餅,羊肉餡的喔,香著呢。怎麼樣,謝老財主沒懷疑你吧?”

  “廢話,本姑娘扮龍就是龍,裝虎就是虎,他謝老財就算天生一雙慧眼,也識不破本姑娘的法身!哼哼,你看著吧,我把他賣了,他還得歡歡喜喜給我數銀子!”

  燒餅姑娘得意洋洋地說著,迫不及待地撕開油紙包,一邊往屏風後面走,一邊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嘴裡含糊說道:“水,給我倒杯茶水。”

  小丫環趴在門縫上往夕,瞅瞅,落了插銷,這才走到桌前,提起壺來斟茶。

  謝老財雙手攏在袖中,哼哼唧唧地唱著戲詞兒,跟老婆倆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座涼亭中,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喜洋洋地說道:“好大雪啊,這樣的大雪下上幾回,明年又是個好收成。”

  “你呀,都家財萬貫,金山銀山了,還是忘不了鄉下那幾畝地。”

  黃氏嗔怪地撣撣飛落在丈夫肩頭的幾片雪花,說道:“剛才怕得俺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呢,倒底是大世家裡出來的人物,別看人家敗落了,瞧瞧人家那模樣,那作派,哎喲,我是怎麼學也學不來的。可你這法兒行麼?俺瞧人家姑娘可是忒精明的一個人。”

  “嘿嘿……”

  謝老財狡黠地一笑,看起來樸實憨厚的臉上閃過一抹精明神色:“怎麼不行?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使磨推鬼,我就不信了……”

  他脹紅著伸出雙手,振聲道:“俺這輩子,前半生窮,鄉親們看不起;現在有錢了,貴人們看不起;奶奶個熊,赴個宴、吃個酒,對俺都是挾槍帶棒冷嘲熱諷的,俺哪回不是吃一肚子氣回來?可俺要是認了陳郡陽夏謝氏當祖宗,你還憑啥瞧不起俺,咱們比,俺比你有錢吧;你笑俺出身低賤?誰低賤?誰低賤!俺祖宗比你能耐大了去了,嘿嘿……嘿嘿……”

  “瞧你美的!”黃氏在丈夫額頭上一點,又擔心地道:“真能瞞過去?你咋的也不該先把風聲放出去呀,現如今都盯著咱家看呐,要是人家姑娘不認咱,那可丟死人了,俺以後都沒臉上街了。”

  “行了,你就放心吧,別嘮叼了,俺耳朵都起繭子了。咱去青州接她的時候,你不也看到了麼,雖說穿的住的素潔大方,終究比不得咱們家。老謝家就剩下名了,俺謝老財就只有利,認下了俺,她有名又有利,俺有利又有名,有啥不好的?”

  黃氏道:“話可不是這麼講,俺聽說這些世家特別的講規矩,哪怕窮死餓死,也端著世家的架子,不肯與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來往攀親,你可別叫人家瞧出啥不妥當來。”

  “唔……”

  謝老財想想,吩咐道:“你是女人,方便出入,回頭去陪她說說話兒,套套她的底兒,看她都想查驗些什麼東西,俺讓江師爺花重金找了不少人等著呢,不是官府裡最厲害的刀筆吏,就是北平一帶有名的大儒文生,她要看什麼,咱就給她造什麼,她就是要去看咱們家的祖墳,俺也能一夜之間給她造出一大片來,保證看不出啥子破綻!”

  謝老財忽想起一事,又囑咐道:“俺看她最信任那個貼身小丫頭,你多許那丫頭些好處,說不定起大作用,最起碼她能在謝小姐面前幫咱們說說好話兒。”

  謝傳忠說到這兒,志得意滿地道:“通過那個叫南飛飛的小丫環給她遞個話兒,只要她讓俺認祖歸宗入了陳郡謝氏的族譜,俺就捐錢修祖祠,俺謝老財啥都缺,就是不缺錢,俺要用錢,砸出一個顯貴的祖宗,哈哈哈……”
作者: henry_lin    時間: 2011-7-17 11:43 PM

本帖最後由 henry_lin 於 2011-7-17 11:53 PM 編輯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1章 各用機心

    夏潯和西門慶第二日又去了一趟北海子,兩人在北海子附近一家門面很大的酒館要了個雅間,叫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卻擺了三副杯筷,靜靜地坐著,似乎地等著什麼人。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酒店裡進來一個青壯漢子,這人身材不是非常魁梧,身手卻十分矯捷,那張削瘦的臉龐上微微帶些風塵之色,兩眼顧盼之間有股子機警的味道。他頭上戴著披風帽,身上穿老羊皮襖,下身一件青夾褲,腿上打著獸皮的綁腿,看起來像是個走遠路來的,可是身上卻沒有帶行李。

    這人兩手空空地進了酒店,向店小二隨口問了一句,便直奔二樓,去了夏潯和西門慶所在的房間。酒店對面一棵枯樹下,兩個穿著累贅的男人抄著手,好像正在那兒聊天,天氣開始冷了,他們穿的卻比較單薄,凍得直跺腳。

    「我說頭兒,咱們整天這麼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東走西走的,倒底要探出些甚麼來?咱們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能借助當地官府的力量,整天沒頭蒼蠅似的跟著人家,這走走,那轉轉,能查出個屁來啊。這不是活受罪麼?」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漢子沉沉一笑,說道:「沉住氣,咱們這一趟又不白來,如果查不出什麼東西,就當出來散心了。萬一查出點什麼,嘿嘿,你別忘了仇大人許給咱們的好處。」

    那人想想,舔舔嘴唇不吱聲了。

    雅間裡面,雙方已然落座。

    那人雙手按膝,爽快地道:「兄弟姓任,任日上,因為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出生的,所以老爹就給取了這麼個名字,呵呵,還未請教二位高姓大名。」

    夏潯道:「在下夏潯。」

    西門慶哈哈笑道:「在下高升」隨又打趣道:「任兄弟,你這名兒叫著有些咬嘴啊,令尊該給你起名任三竿,聽著更響亮一些。」

    任日上微微一笑:「俺還有個孿生弟弟,就叫三竿。」

    「呃……」西門慶一僵,乾笑道:「兄台一路風塵,辛苦了,來,先飲一杯,曖曖身子。」

    任日上端坐不動,說道:「在下身在行伍之中,此番又是奉命而來,不敢飲酒。大家都是爽快人,不妨爽快說話。這樣的買賣,也不是頭一回幹了,這次非要俺們派人來面談,不知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兩閏還是開門見山地談吧。」

    西門慶笑道:「任兄弟真是個爽快人,好吧,你既不飲酒,那便以茶代酒吧,這菜還是要吃的,來來來,咱們邊吃邊談,不必這麼拘束。」

    任日上一派軍人作風,聽了也不客套,拿起筷子便胡吃海塞起來,一邊吃一邊道:「怎麼,你們這一次要運進來的東西有些棘手?」

    西門慶剛要說話,他又擺手道:「兄弟醜話說在前頭,兩國交戰,難禁民間買賣。你有所需,我有所售,互相行個方便。草原上的人缺糧缺鹽缺布匹,卻也有許多俺們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你們要做生意,只要無關大局,俺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不予理會。比如說,你們出售些鹽巴、茶葉、糧食、布匹,買進些馬匹、牛羊、毛皮、獸筋。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不過鑑於彼此兩國間的敵對立場,有些東西卻是絕對不准流出的,比如銅錢、鋼鐵、硝石、硫磺、藥材。」

    西門慶道:「我們此次僅買不售,所買的東西也並不違反千戶大人的規矩,只是這一次的數量大了一些,如此大的數量未免……所以想與你們做個商量。」

    任日上微微皺了皺眉,道:「量大了些,那是多少?」

    西門慶道:「至少……一百車。」

    任日上有些吃驚:「你們買些什麼?」

    西門慶把夏潯所列的東西說了一遍,任日上吃驚地道:「這些都是對咱們明國來說極緊要的軍用物資,當然是多多益善才好,可是,你們是商人,要這麼多毛皮獸筋做什麼?」

    夏潯攤手道:「任兄弟,你說我們還能幹什麼?難道是用來制造甲冑弓弩,然後扯旗造反不成?這些東西可以軍用,亦可民用呀,可不是每一個百姓都穿得起裘衣的,冬季禦寒,難道皮衣不比布衣曖和嗎?再說那獸筋,也不只是做弓箭這一個用途吧?正因為這些物資對朝廷來說亦屬希缺之物,民間能得以使用的更少,所以價錢奇高,我們是商人,牟利而已。」

    任日上目光炯炯地道:「民間禁止販運此物,你們運得進來,運得回去?」

    夏潯微笑道:「這個,我們自有自己的門路,似乎就不在任兄考慮之內了。」

    任日上搖頭道:「不妥,一百車目標太大了,有此事哪怕人人都知道,卻也不能揭破,你把它搞得盡人皆知,那就是摑大人們的臉了,他們想不懲辦都不成,你們要是萬一出點紕漏……太冒險了……」

    夏潯見他為難,便想說出齊王的事來穩他的心,西門慶見他要說話,立即搶著道:「既然任兄為難,那我們今日只管吃菜飲酒,此事暫且擱下,改日,請千戶大人託付個可以主事的人過來,咱們約齊了一起談,總要商量個妥當的辦法,解了你們的後顧之憂才好。」

    任日上一聽如釋重負,欣然道:「這個法子好,來來,先吃菜,兄弟不飲酒,就不陪你們喝了。」

    夏潯和西門慶拿起筷子往桌上一看,不由得呆住,這個任日上嘴上說著話,居然絲毫不耽擱吃喝,這麼一會兒功夫,六道葷素搭配的菜居然被他風捲殘云一般,吃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了。

    西門慶見此情狀,喚來小二拾去杯盤,重又上了六道菜,才算勉強喂飽了這個邊關上來的大胃王,雙方約定了時間之後任日上轉身就走,二人則自回客棧。

    二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他所疑慮的,只是我們吃不下這批貨,周轉之際漏了馬腳,被地方官府抓到,到時候他們也壓不住這個蓋頭。咱們把齊王這座靠山抬出來,他們自然六神安定,這不就談成了麼,何必再費周折。」

    西門慶道:「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嘛,要不然我一個牽線搭橋的人,你生意早些了了,回你的青州去。我呢,賺了自己的那一份,回我的陽谷縣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去,多麼美好的生活,我在這裡廝混甚麼?」

    他壓低聲音道:「一次幾輛、十幾輛車的貨進來,他們不怕,真被地方官府抓了,而且供來了他們,也盡可矢口否認,這麼少的貨物,誰知道他們是關隘進來的,還是攀山越嶺偷著背過來的。扯皮官司儘管打去,朝中地方,文武勢力勢均力敵,誰也不能把誰怎麼樣。

    就算真查明白了,這些邊軍整天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守關拚命,放進些無傷大雅的貨物,賺幾個辛苦錢,誰也不會小題大做的。

    可要是百十輛車浩浩蕩蕩的入關,聲勢太大了,咱們沒有個穩妥的說法、肯定的保證,他們不放心。」

    「說出這些貨物是齊王要的,固然能打消他們的疑慮,你不擔心那守關將領又生別的心思,會拐彎抹腳的去向齊王表功?齊王的身份,還是儘量不要說出來的好,能用錢解決的事,就不要用勢,否則齊王知道你隨隨便便就把他抬出來了,必然不開心,對你豈非不利?」

    夏潯這才知道西門慶是一番好意,是在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不由暗暗感激,知道西門慶是真的把他當成知心好友了。他不能對西門慶說出他根本就不想再攀齊王這棵將傾的大樹,早就想要逃之夭夭了,只得接受他的好意,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西門慶道:「把北平本地私運行當的主事人請出來,齊王的身份,咱們不便告知那邊軍將領,告訴他卻不妨的,他知道了也不敢張揚,還不敢從中抽成太多。把你背後真正的大主顧身份告訴他,叫他出面為咱們作保,他有家有業的,生意做得又大,他出面做保,那邊關守將吃了定心丸,這好處才敢收,這關門才敢開啊。」

    夏潯聽了點頭稱是,又問:「此地的主事人,我也見得?」

    西門慶道:「呵呵,本來,這是兄弟趟出來的人脈,還想保密來著,不過「不說了,現在我把你當自己兄弟,自然不能見外。這個主事人,就是謝傳忠,北平經營皮裘的第一人,他呀,暗地裡就是北平地面上南貨北運、北貨獻輸、坐地分贓的頭一號人物!

    任日上與他們分了手,沿著北海子往南走了兩條街,在一家乾果店門口解下一匹軍馬,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跑,又過了三條長街,眼看離城門近了,看看後面確實無人跟蹤,突然一撥馬頭轉向東去,繼而向南,快馬如飛,最後停在一座雄獅踞座的衙門口兒,翻身下馬,把馬韁繩往樁上一栓,竟然快步進了大門。

    他自懷中摸出一枚腰牌,左右迎上來的守衙侍衛立即持槍退回了原位,這人把腰牌只亮了一下又迅疾收起,輕車熟路健步如飛,直往後衙行去。

    那府衙大門上,高懸一塊匾額,寫的是:大明北平都指揮使司。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8 12:31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2章 冤家路窄

  侍衛通報進去叫他立刻講見,任日上快步走進房去,以軍禮參見都指揮大人,大聲自報身份。

  房中支著一個火盆,有兩個人正坐在火盆旁烤著火聊天,兩人都穿著燕居常服,一個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重眉闊口,眉宇間帶著凜凜煞氣,頭髮雖已花白,但是睥睨之間卻不怒自威,叫人一見便忘了他的年紀,只有他那猛虎般的威風氣概迎沖入腑。

  任日上認得他就是北平都指揮使司韓勉韓大人。

  旁邊另坐著一人,看著極是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卻能極從容的和韓都指揮對面而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這人身材看來陽剛有力,臉部線條十分鮮明,微抿的唇角透著堅毅,挺拔的鼻樑,古銅色的肌膚,頜下生著一部美髯。他正垂目撥著炭火,一臉的恬淡,可任日上剛進來時,他輕輕睨了一眼,那一眼卻極是冷峻懾人。

  韓都指揮開口問道:“什麼事?”

  任日上看了看那中年人,欲言有止。韓指揮使笑了,笑著說道:“不必忌諱,公事私事,盡可直言。”

  任日上心道,原來那人是韓指揮使的心腹,便把他與夏潯和高升兩人的對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百余輛車的貨物,千戶大人恐也難做決定的,這事還請指揮大人做個決斷。”

  韓逸聽了之後面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想在那人面前表示表示親近,卻萬萬沒有想到從任日上嘴裡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件很尷尬的事。

  它是不合法的,它隱藏在正式規則之下、是約定俗成、司空見慣的事情,可它偏偏就是不好擺上檯面的。

  那個人輕輕笑了,雖然沒有聽到笑聲,任日上卻分明感覺到他笑了,可他抬頭去看時,那人仍然若無其事地撥著炭火,旁若無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我一會兒再給你個答覆。”

  剛剛將任日下支出去,韓逸便站起來,一個轉身,在那中年人面前跑下“隍然叩首道:“王爺,臣有罪。”

  在北平這個地方,除了燕王,還能有第二個王爺嗎?原來這個英氣勃勃的中年人,居然就是燕王朱棣。

  “呵呵,逸之啊,起來吧。”

  朱棣放下爐釺,笑吟吟地把韓指揮使扶了起來。

  “這些事,俺也早有耳聞,無所謂,管他娘的,大道理是大道理,可要真的一切循著大道理去幹,那就他娘的什麼事也幹不成了,只要是于國有利、于民有益的事情,碰一碰大道宏法也沒甚麼的。”

  朱棣拍拍韓逸的肩膀,安撫他的不安,自己負手徐行,緩緩說道:“俺大明國建立之初,父皇亦曾想過耀兵塞外,把那草地裡各部各族的頭頭腦腦們全都收拾了,把大草原納於掌握之中,這是解決草地裡的那些雜碎屢屢南侵的根本辦法啊。可是行不通,以漢武唐宗之能,也根本辦不到。”

  他抬手指向北邊,大聲道:“那草原太大了,疆域之廣不下於中原領地,其地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地廣人稀,既沒有城池又沒有關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家滑頭的很,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避,你出兵十萬,需百萬民眾滋養吧,你出兵百萬,那整個國家都拖垮了。而這百萬之軍投到大草地裡,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濟不得甚事。十年前,藍玉在捕魚兒海一戰,徹底瓦解了北元朝廷的威信,黃金家族喪失了在北元朝廷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很多大部落已經不再承認成吉思汗黃金家族拖雷一系在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了,他們相繼自立,開始了連綿不斷的內訌,好啊,這正是俺們希望看到的。”

  朱棣大步走回去在火盆旁坐下,用火釺子夾了幾塊炭擺在地上,說道:“老韓,你看,這些年俺父皇一直採取的是些什麼策略,既不能佔有,俺父皇馬上換了法子“約束。

  從外部來說,俺父皇經略東北的女真勢力,進而收服東蒙古的地盤,在那裡設立衛所,切斷北元同朝鮮、女真的聯繫,從東、西、南三面對他們進行包圍、壓制。

  從北元朝廷內部來說,俺父皇則是邊拉邊拉,

  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對那些可以爭過來的,俺父皇遣使詔諭,叫他們傾心歸附,他們肯來,父皇就還其舊地,從事生養,華夷無間。

  對那些榆木疙瘩腦袋,死了心同俺大明為敵的,就鼓搗他們繼續內訌,只有當他們要抱起團來的時候,俺父皇才出一記重拳、把他們打散嘍,讓他們繼續一盤散沙去。高明啊,唯其如此,才是可行的制衡法子。”

  朱棣這番話,可以說把朱元璋從建國初到近些年來對北元的軍事戰略的演變、發展過程做了一個簡要而清晰的小結。事實上在與北元武裝幾番互有勝負的大戰之後,包括十年前藍玉直搗捕魚兒海(貝加爾湖)的那次大捷點後,大明統治階層就已經意識到,完全佔領並統治草原是不可能的,北元的殘餘力量其時仍舊非常強大。

  明初北元殘餘勢力並不弱,他們之所以給人一種很弱的印象,是因為明初漢人軍隊的武力太強大了,北元敗多勝少。等到靖難之役中原大戰的時候,他們又忙於自相殘殺,爭奪草原上的統治權,根本無暇南顧,於是明初北元力量似乎已經不復存在根本無力南侵的感覺在後人心目中就進一步加強了,其實自然並非如此。

  事實上就在靖難之役之後沒兩年功夫,北元殘餘勢力就分裂成了兩個國家,一個是韃靶、一個是瓦刺。熟悉些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其中任何一個國家,都曾經給大明王朝帶來過多麼巨大的威脅。而這其中任何一股勢力,僅僅是北元殘餘勢力分裂之後的一半,這一半力量凝聚起來不再自相殘殺,其威力就已如此驚人。

  說到這裡,朱棣微微一笑,伸出靴子,將地上已經熄滅的幾塊炭火碾碎,說道:“沿邊這些小部落,沒能力跟俺們為敵,也不想與俺們為敵,莫要把他們死路上逼,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適當給他們點好處,他們就不會狗急跳牆,也能讓其他部落心存幻想。這些走私交易嘛,有壞處、可也不是全無好處。手頭上松一松,給他們一條路走,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而且也不會冒險另辟走私渠道,以致朝廷不能掌控。邊關內外的民間交易,從不因國家友好或交惡而終止過嘛,俺覺著,禁不如導,堵不如疏,要是北元朝廷肯向俺父皇稱臣,父皇早開邊市貿易了,他們不服軟,俺父皇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朱棣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韓指揮徹底放下了心結,陪笑說道:“王爺高見,王爺高見。何況,咱們現在不開榷市,逼得他們只能偷偷摸摸交易,如此以來,咱們得到的好處,比‘給’他們的好處,似乎……還要多得多啊。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少來,蹬鼻子上臉,違法犯禁就是違法犯禁,你能啊,都捅到俺面前來了,你說咋辦?”

  韓逸陪笑道:“正要求教王爺,臣覺得,百余輛車的貨物,數量確也驚人了些,您看……”

  朱棣知道韓逸老奸巨滑,這件事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就不甘心讓自己置身事外,卻也並不點破,略一沉吟,揮手道:“沒什麼了不起的,你叫關上仔細地查,只要確實是些毛皮、獸筋,漫說一百車,一千車、一萬車也放它進來,它有多少,俺大明都吃得下。可不准夾帶其他的東西,只要沒有別的東西,隨行之人身上不攜武器,過來三五十個壯漢又怕甚麼?如果憑著幾十個人就幹得成啥事體,你不開關,他們攀山越嶺還不是一樣過得來?”

  “是是是,臣明白了。”

  韓逸追在朱棣屁股後面,亦步亦趨地道。

  朱棣站定身子,又道:“不過,一口氣吃下百余車的皮貨獸筋,好大的手筆,這個買家到底是什麼身份?你要查一查,若是充作民用自然無妨,萬一是什麼邪教歹人,正好順藤摸瓜,把他們一網打盡!”

  “是是是,臣一定照辦!”

  這天,謝家又擺了一桌酒宴,比起那日款待燒餅姑娘的規模稍顯簡陋了些,不過對夏潯和西門慶這等見過世面的人來說,也已算是極其豐盛了。

  除了謝傳忠、夏潯和西門慶,客人還有邊關盧龍口的守將副千戶沈嘉,以及前次曾經與夏潯和西門慶見過面的任日上。十幾個女孩兒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風前琴瑟合鳴,絲竹相配,淺吟低唱著為他們助酒興。

  酒菜太過精緻,其實反而不太合兩個邊關將領的口味,不過這樣的派場兩人倒是頭一回見,奢華和排場就是一種勢,一種氣勢,顯示著主人的力量,本來縱是有求於你的,或者地位本在你之上的,在這種氣場面前,也會不知覺地產生敬畏。

  謝老財倒不懂得利用什麼勢來壓人,他只是帶著一種暴發戶的自卑和急於表現自己的心理,有意地營造一種豪華的氣氛,生怕別人瞧不起自己,不想倒令兩個本來殺人如麻的軍中武將也有些拘束起來。

  謝傳忠已經知道了夏潯是在為什麼人辦事,他果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輕視,本來儘管這次夏潯所購貨物極多,他也懶得親自出面的,這一下卻是親自在府中擺宴,為雙方撮和此事。

  其實邊關守將私下交易買賣或者縱容買賣,古已有之,從未斷絕過。從地域上來說,邊關兩邊的定居百姓是最近的,接觸也最多。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他們世世代比鄰而居,因為政權所屬所造成的統治上的分割並不能完全阻絕他們的交流。

  且不說國與國之間時戰時和,並不總處於緊張狀態,時常也要開邊市進行貿易的。就算是戰爭時期,多數原因也是雙方中央政權出於政治需要而發動的,即便某一方有馬賊匪幫襲邊,其成員也不是毗領的這些小村莊的百姓,所以雙方即便在戰時也時常偷偷的互濟有無。你戰也好,不戰也罷,他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活著嘛。

  漸漸的,就有些士兵見有利可圖,也會加入私下交易的行列,秦漢唐宋,一直以來,史書中有關邊關士兵們偷偷輟繩下關隘,就在關口下邊擺開地攤與對方百姓進行交易的記載頻頻不絕。

  漸漸地,一些邊關將領發現其中有利可圖,而且堵不如疏,與其讓士卒參與交易,散漫了軍紀,還不如“過關抽稅”直接從商賈們那裡拿些好處,只要輸出的物品不是戰略物資就好。這樣一來,民間交易在非戰爭時期幾乎在每一個關隘都是非公開而實際存在的現象。而且很多上層將領也漸漸成為知情者或者直接參與其中了。

  朱元璋和張士誠爭天下的時候,朱元璋麾下勇將謝再興就曾派人去張士誠的地盤做過買賣,此事被人舉報到了朱元璋那裡,事情張揚開了,一向用法嚴厲的朱元璋也只是以涉嫌走漏軍機為由,處死了那兩個做買賣的部下,貶了謝再興的官了事。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只要不是違反原則性的東西,上頭的人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不過像夏潯這樣一次買進這麼多物資,實在是前所未有,所以守關將士不免有些慎重。任日上知道千戶大人對這麼多貨也是做不了主的,乾脆直接來找他們的總後台:韓指揮使討問對策了,想不到燕王恰恰在場。

  如今他們已經得了韓逸指揮使的指示,倒是成全了謝傳忠,謝傳忠這酒宴一開,禮物一送,沒說幾句,沈副千戶便一口答應下來,倒顯得謝老財的面子大得很,謝老財只覺自己在兩方面都大增光采,歡喜之下好酒好菜只管端上,賓主三方吃得極為痛快。

  飲宴完畢,謝老財興致未消,又拉著他們在自己用重金堆砌出來的花園子裡遊賞了一陣,這才送他們離開。一行人談談笑笑地往府外走,堪堪走到前門口,迎面恰有幾個謝府的女眷打外面進來。

  幾個丫環下人簇擁著幾位夫人小姐,那幾位夫人小姐都穿著名貴的玄狐皮裘,外披灰鼠披風,脖子上圍著潔白如雪的狐皮領子,一個個華貴雍容,富貴逼人。

  可同樣的著裝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覺便自不同,其中一女同樣是這般穿著,一眼望去,卻是長身玉立,修挺如竹,其人淡而韻,優而雅,盈盈冉冉,真如孤鶯之在煙霧,頗有鶴立雞群之美。

  夏潯一眼望去,頓時一呆:“燒餅姑娘?”

  燒餅姑娘正與人談笑晏晏,忽然一眼瞧見了他,花容攸然失色附:關於朱棣的談吐,因為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到了北平,與將士們一同摸爬滾打,征戰沙場,所以口音改得很北方。我曾想過要不要慕仿他真正說話的口氣,縱不十分相似,亦可略具神韻,只是這樣的話,一來寫著費勁,我得時時注意語言前後一貫,二來,容易顛覆大家心目中對朱棣本來的印象。

  考慮很久,覺得如實寫他的形象,才能更讓大家感覺這個歷史人物的真正形象,所以還是用了些他真正的談吐風格。其實朱棣真正的談吐,比文中還要土氣,他倒不是學識不夠,而是日常說話就那個味兒。

  下面附一篇未經過大學士們太多修改的,比較符合朱棣說話原味的聖旨,這是朱棣稱帝后頒給藏區一個部落首領必裡阿蔔束的,請眾書友共賞之: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俺漢人地面西邊,西手裡草地裡西番各族頭目,與俺每近磨叨。唯有必裡阿蔔束,自俺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了西邊,便來入貢,那意思甚好。

  有今俺即了大位子,恁阿卜束的兒子結束,不忘俺太祖高皇帝恩德,知天道,便差侄阿卜束來京進貢,十分至誠。俺見這好意思,就將必裡千戶所升起作衛。

  中書舍人便將俺的言語誥裡面寫得仔細回去,升他做明威將軍、必裡衛指揮企事,世世子孫做勾當者。本族西番聽管領著。若有不聽管屬者,將大法度治他,爾兵曹如敕勿怠。永樂元年五月初五日上鈐敕命之寶。”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8 01:02 P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3章 難言之隱

  兩起人擦肩而過,女眷們稍稍讓向了路旁,謝傳忠陪著沈千戶等走在前面,沒有說話,只是向燒餅姑娘恭謹地拱了拱手,行了個晚輩禮。

  燒餅姑娘沒有看他,淺笑還凝在她的臉上,身姿輕盈走過,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與夏潯的視線交織著。

  身著玄狐皮裘的燒餅姑娘,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月眉細細長長,眼波狐般媚麗,宛若一位仙子。雙方擦肩而過時,她的紅唇不易察覺地微微向上一挑,雪花在兩人中間嫋嫋地飄落,夏潯淡淡地笑笑,沒有說話,兩人已無聲地交叉而過。

  燒餅姑娘心中暗驚,她看到了錯肩而過時夏潯眼中露出的一絲譏誚、一絲了然:“果然,他才是那個對自己最具威脅的男人,他發現了什麼?他識破了什麼!”

  夏潯也在緊張地思考:“我自濟南來,她也自濟南來,我出現在謝家大院,她也出現在謝家大院,這是巧合,還是……她和我所做的事有沒有關係?”

  “那位姑娘是?”

  問話的是沈千戶,漂亮的女子,是個男人都會注意到的。

  “哦,那是謝某的族中長輩。”

  謝傳忠臉上微微露出矜持的神色:“謝某是陳郡謝氏後裔,那位姑娘年紀雖小卻是我謝家雨字輩的子孫依照俺謝氏族譜排下來,萬世承雨露,傳立宜守德,她是雨字輩,俺是傳字輩她與謝某的祖父是貝輩人。”

  沈千戶先是一訝,繼而肅然起敬:“原來謝員外竟是陳郡謝氏出身?失敬,失敬。”

  謝傳忠拱手稱謝:“不敢,不敢,沈大人客氣……客氣啦……呵呵……”

  “他們兩個怎麼會在這裡……”

  南飛飛追上燒餅姑娘,微微露出慌張神色。

  燒撣姑娘不動聲色,只低低地道:“他們不是徐州一家皮貨店來北平催討欠款的麼?”

  南飛飛道:“怎麼可能?謝老財會欠那樣小店的錢?縱然欠了錢,又豈會把他們視若上賓?”

  燒餅姑娘冷笑:“那就是說——他們另有是見不得人的身份?”

  未等南飛飛回答,燒餅姑娘便狀似無意地向黃氏問道:“方才過去的那幾位客人,是什麼人?”

  黃氏呲牙笑道:“誰曉得。老爺生意場上的朋友,孫媳婦從不打聽的。

  燒餅姑娘眸波一轉站定了身子:“喔,我想起來了,方才經過路口看見一家歸元寺。飛飛呀我們去寺裡轉轉,燒柱香。”

  黃氏連忙道:“姑奶奶……孫媳陪您去吧。”

  燒餅姑娘淺淺一笑:“不必了,我去上香……並無所求,只是離家遠了,有些心緒不寧,焚香一柱,聽聽梵音,求個心靜。只帶飛飛一人就好,這北平城裡,還怕不安寧麼?、黃氏聽了不敢違拗,連忙吩咐:“快些個,給姑奶奶準備上好的檀香禮燭,再備一百貫香油錢。”

  “夏老弟,那燒餅姐妹……是陳郡謝氏?”

  “你信麼?”

  “唔……陳郡謝氏當初顯赫數朝十余代,曾是江南僅次於王氏的第二大氏族,迄今無人不知,不過自唐宋以來,已然落魄,要說她是謝氏後裔,也未嘗便不可能。”

  夏潯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既然本家有個這麼有錢的侄孫子,至於寒酸到頓頓的燒餅鹹菜,為了湊盤纏還得當衣服?”

  西門慶遲疑道:“這個“的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夏潯笑道:“不用解了,我方才下了一個餌,如果她心中真的有鬼,必會追來。”

  西門慶微微扭頭一看,立即展顏笑道:“果然有問題,她來了。方才一句話都沒說,你下了什麼餌?”

  夏潯道:“如果她果然心中有鬼,最怕的就是我們會向謝傳忠說出一路所見吧,與其如此,不如主動補救。我麼?呵呵,只是向她遞了一個眼神而已。”

  西門慶會意,賤兮兮笑道:“這位姑娘要如何補救呢?莫非又是犧牲色相?”

  他不懷好意地瞄向夏潯下體:“兄弟,護好你的小兄弟呀。”

  夏潯心中一動,說道:“一會兒,你避開一些,我來探她口風。”

  西門慶立即叫道:“不是吧,見色忘義呀你。”

  夏潯道:“你一路搭訕,人家正眼瞧過你麼?你把那小丫頭引開,我好方便與她談話。”

  西門慶立即轉嗔為喜:“嗯,那小的也不錯,少不更事,最是好騙,哈哈,就這麼辦。”

  兩人一面說,一面轉入僻靜人少的一個胡同,燒餅姑娘帶著小丫環南飛飛快步追了上來,呼道:“兩位請留步。”

  夏潯和西門慶止步轉身,微笑著看著她們,燒餅姑娘追上來,粉面一沉,威嚴地說道:“方才,我聽侄孫傳忠說,你們二人是來與他做生意的?哼!你們不是徐州王記皮貨的夥計麼,到底對我謝家有何圖謀?”

  夏潯微笑道:“不錯,我這身份是假的。不過,“我們的真正身份,謝員外是清楚的,謝姑奶奶,他沒說與你聽麼?”

  燒餅姑娘一聽心中頓時慌起來,她本以為自己知道對方的身份也是見不得光的,可以以此要脅對方禁口,想不到對方居然有恃無恐1這一來反而顯得自己心虛了。

  她也是因為準備良久,眼看勝利在望,過於患得患失,否則也不會未經深慮便追上來了,如今夏潯一口道破她之所憑,令她陷入被動,不禁暗悔自己失策。

  夏潯向西門慶使個眼色,西門慶心領神會,哈哈一笑道:“燒餅妹妹,好久不見啊,請借一步說話,我瞧著,你姐姐似乎有些知心話兒要和我兄弟說呢。”

  南飛飛瞪了他一眼剛要說話,燒餅姑娘已道:“飛飛,我與這位夏兄單獨談談。

  南飛飛聽了,便恨恨地白了西門慶一眼,轉身向側巷行去,西門慶搓搓手,立即興沖沖地追了上去。

  夏潯與燒餅姑娘對面而立,瀟灑地撣撣肩頭雪花,笑道:“我總不能一直叫你燒餅姑娘吧,姑娘的芳名,如今可以見告了麼?”

  “我姓謝,謝雨霏。”

  “喔……謝雨霏,南飛飛,不知道雙飛姑娘飛來北平,意欲何為呀?”

  謝雨霏聽不懂他低俗的玩笑,板著俏臉道:“我是陳郡謝氏族人,謝傳忠來尋親,我謝氏一門如今人丁單薄,本姑娘便代兄北上一探究竟,如果確定了他的身份,才好讓他認祖歸宗,載入族譜,這有什麼問題?”

  夏潯本還以為她是冒認宗親,到謝老財家打秋風來了,沒想到卻聽到這麼一個答案,夏潯微一思索,不禁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謝氏族人,只是能說這謝員外有了錢想求個體面的出身,所以冒認陳郡謝氏,上門認親騙取錢財,是麼?呵呵1呵呵……”

  夏潯笑了幾聲,笑聲忽然止歇,因為他看到謝姑娘眼中先是愕然、繼而恍然、最後是譏誚的冷笑,那眼神變化與方才錯肩而過時自己故意讓她生疑的眼神一模一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推測出了問題,謝姑娘的神色變化已經很清晰地告訴了他:她的的確確、實實在在,就是陳郡謝氐的後人。

  謝雨霏咬牙切齒地道:“你誑我!你下鉤子釣我!”

  這回換做夏潯愕然了:“我誑你什麼?”

  謝雨霏恨恨地道:“方才錯肩而過時,你故意露出那種眼神,讓我誤以為你知道了些什麼,你故意引我出來追你,讓我自露馬腳1是不是?”

  夏潯從容下來,微笑道:“不錯,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哪一路活神仙,我故意露那個眼神,就是想讓你誤以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如果你心中無鬼,根本不需要理會我。可是很遺憾,你追來了。姑娘,你心中的鬼,是什麼呢?”

  謝雨霏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一塊肉下來,咬牙切齒地道:“本姑娘胸懷坦蕩,光霽日月,哪有什麼鬼!”

  夏潯攤攤手道:“真金不怕火煉,你心中無鬼,我能把你怎麼樣?可是姑娘追上來,既然不是心中有鬼,難道是因為本人一個眼神1讓姑娘你春心蕩漾,所以追上來與我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一番?”

  謝雨霏咬著唇不說話了,她突然發現,在這個奸似鬼的傢伙面前,自己很容易被他撩撥起情緒來,激得喜怒無常,就很容易露出馬腳。一個不慎就會落入他的圈套,所以她什麼都不想再說。

  夏潯卻不肯放過她,他微微蹙眉,深思地道:“奇怪,既然你是貨真價實的謝氏族人,過來考證一個主動認祖歸宗的人是否真是謝氏子孫,這本是理直氣壯的事情,你卻心虛些什麼?”

  謝雨霏臉色有些發白,卻咬著牙不說話,生怕再多說一句,又被他套出什麼秘密。

  夏潯想起一路上她們的表現,再聯想到此刻的情景,心中靈光一閃,突然失聲道:“啊!我明白了!”

  謝雨霏嬌軀一震,忽地踏前一步,緊張地問道:“你明白了什麼?說!”

  夏潯笑道:“打死我也不說,你還沒使美人計呢。”

  謝雨霏身子又是一震,有些心虛地道:“什……什麼美人計?”

  夏潯道:“當然是在平原縣小當鋪前,你對古舟古二爺使過的美人計。”

  謝雨霏大驚道:“你……你怎麼知道?”

  夏潯道:“因為,我當時就在一旁,趴著牆根,聽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謝雨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羞又窘,半晌之後,突然一提裙子,抬腿便踢,咬牙切齒地罵:“你個王八蛋!本姑娘跟你拼了。”

  “喂喂喂……”

  夏潯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只覺這少女的手腕細細的,當真不堪一握:“不要踢啦,是你自己心虛,非要追上來查個明白,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你來幹什麼。”

  謝雨霏馬上冷靜下來,站定身子道:“當真?”

  夏潯正色道:“當真!”

  謝雨霏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半晌方道:“我要怎麼才能相信你?”

  夏潯眨眨眼道:“不如以身相許?”

  謝雨霏臉蛋一紅,眼神卻是一飭,揚起眼簾,挑釁地看他:“你敢要我?”

  夏潯看著她那野性中帶著嬌媚的模樣,心中亦自一蕩,卻歎口氣道:“不敢,我怕你把我給賣了……”

  “哼!還不放開我!”

  夏潯這才驚覺還握著她的手,忙依言鬆開,謝雨霏活動活動手腕,睨著他道:“謝員外雖然知道了你的身份,可我知道,你的身份還是見不得光的,你若有半舟不利於我的話,我就去官府告發你使用假路引,我可是不怕人家驗證的。”

  夏潯頷首道:“姑娘放心。”

  謝雨霏冷哼一聲道:“好,你發你的財,我賺我的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夏潯微笑道:“一眼為定!”

  謝雨霏轉身欲走,忽又站住身子,有些遲疑地扭頭看向他:“你……你真的猜出我擔心什麼?”

  夏潯深深地凝視著她,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心虛,怕的並不是謝員外,你騙的——也並不是謝員外,而是……”

  謝雨霏在他眼底,清晰地看到了一抹同情和理解,偏偏是這善意的目光,深深地刺疼了她的心,她突然一扭頭,尖叫道:“你不要說了!”

  說著快步走開了去。

  轉身的刹那,兩顆晶瑩的淚珠攸然滑落,沒入白雪之中,悄悄無人得見。

  夏潯望著她的背影輕輕歎口氣,轉身走向小巷。

  小巷中南飛飛不知道在說著什麼,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西門慶在一旁急得什麼似的,圍著她團團亂轉,又從袖中摸出手帕遞上去,再在懷中摸出一卷寶鈔塞過去,飛飛姑娘不要,西門慶執意要給,兩個人推推讓讓,夏潯拐進小巷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情景。

  “咳,高兄!”

  夏潯一叫,西門慶趕緊把錢硬塞到南姑娘手中,轉向夏潯,夏潯道:“沒事了,咱們該走了。”

  南飛飛抹抹眼淚,急急從夏潯身邊走過,看著她走過,又看著西門慶走過來,夏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老兄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說什麼你都信?說吧,你又聽說了什麼淒慘的故事,讓人騙走了多少錢呐?”

  “你當我傻呢。”

  西門慶滿臉的辛酸同情頓然不見,嘿嘿一笑,奸詐地道:“重點不在於你信不信,而在於她相信你信了。有時候吃虧就是佔便宜,追女人的手段嘛,老弟,你還得跟我多學著點兒,哼,哼哼!”

  西門慶得意洋洋,昂首舉步。

  南飛飛追上謝雨霏,吃吃笑道:“那高升果然是個蠢蛋,要是每天遇到他,那本姑娘就發財了,咦?你怎麼了?剛剛哭過?”

  謝雨霏扭過頭,帶著鼻音兒道:“才沒有。”

  南飛飛眼珠轉了轉,問道:“姓夏的沒有欺負你吧?他到底發現什麼了?”

  “沒甚麼,這個人沒有壞心,不會壞我們的事。”

  南飛飛驚訝地道:“他說說你就信?”

  謝雨霏道:“我看得出,他可信。

  南飛飛不說話了,兩個人悶頭走了一會兒,南飛飛忽然拐拐她的肩膀:“喂,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謝雨霏驚訝地轉向她:“怎麼可能,我可是許了人家的。”

  南飛飛道:“是啊是啊,許了人家的,是叫楊旭是吧?嘖嘖噴,你剛出生就把人家嚇跑了,一跑十好幾年,音訊皆無,生死不知,這叫許了人家?你真要聽你哥那書呆子的話,給他守活寡呀?”

  謝雨霏咬牙切齒地道:“別跟我提他的名字!那個王八蛋,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你混得再不如意,總該稍封書信回來吧?要不要人家,你說話呀,連個屁也不放一個!叫我被人家笑沒人要,把自己男人都嚇跑了,殺千萬的王八蛋,別讓我撞見他,一看見他我馬上閹了他!”

  “啊!”

  南飛飛掩著櫻桃小口,吃驚地張大眼睛:“那你不是要守活寡了?”

  謝雨霏恨恨地道:“守個屁!我一天給他戴一頂綠帽子!”

  南飛飛吃吃地笑,謝雨霏恨恨地白她一眼道:“笑什麼笑,我第一個勾引你男人。”

  南飛飛聳聳肩道:“無所謂啊,給你給你,咱們說過要做一輩子姐妹的嘛,我不介意讓你做我妹妹啊。”

  謝雨霏破啼為笑,伸手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你的嘴!”

  “謀殺大婦啊……”

  兩個女孩兒說說笑笑地跑開了……

  西門慶和夏潯一邊走,一邊問道:“探出了什麼?”

  夏潯道:“沒什麼,是她的個人私事,與咱們正在辦的事無關。”

  “哦?這麼說,她真的是陳郡謝氏後人?”

  “嗯,應該沒有錯。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唉,她有她的苦衷,咱們不要理會了。”

  西門慶想了想,叫道:“對了,我聽你說過,你那未婚妻就是陳郡謝氏的人?和她年歲相當吧?莫非……”

  夏潯笑道:“不是她。陳郡謝氏傳至今朝,開枝散葉,子孫遍及天下,哪能出來個姓謝的就是她?這姑娘叫謝雨霏,不是我那訂過娃娃親的女孩兒。”

  西門慶道:“你現在可是叫夏潯的,她就不能換名字麼?”

  夏潯道:“她本來就是陳郡謝氏的後人,還換名字做什麼?謝傳忠想認祖歸宗,豈能對宗族全無瞭解,冒冒失失請個假貨上門?這姑娘騙人的本事很高明,真真假假,方才難辨,她不會在這麼容易暴露的地方動手腳的。”

  西門慶道:“唔,倒也是——唉,其實她若真是你那未婚妻的話才好,生得這般俊俏可人,你就有豔福了。”

  夏潯,多了一聲道:“如此一來,你就有機會接近飛飛姑娘了吧?”

  西門慶被他說中心事,忍不住老臉一紅,嘿嘿地笑了起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9 10:18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4章 希日巴日的計劃

  “兄弟,沈千戶傳來消息,已經知會了沿途哨卡,叫我們準備交易。”

  出去忙碌了半天的西門慶進了夏潯的房間,毫不見外地抓起他的茶杯,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又道:“百十輛大車,謝員外也覺得棘手,他要咱們在入關處尋摸一個地方,運進來的貨物就停靠在那兒,然後分批運過來,再通過陸路和水路運出去,這樣的話,咱們得親自去盧龍口一趟,先找好安置的地點,然後再約定具體交易的日期。”

  “好!”

  夏潯從床上一躍而起:“通知拉克申準備起運,從哈刺莽來到盧龍口,也有一段距離的,夠他們走幾天了。”

  西門慶道:“咱們先去知會拉克申,然後馬上出城。”

  夏潯道:“要退房麼?”

  西門慶道:“不必,咱們帶些肉乾、白饃,飲水和燒酒,交易之後還要返回來的,等最後一車貨物安然運抵此處,再隨之一起返回。”

  “好。”

  兩個人說著匆匆走了出去。

  “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起,隨之還有令人心弦震顫的胡茄聲和嗷嗷的吆喝聲,馬蹄聲震顫著雪原,仿佛一陣密集的鼓聲,漸漸地加重,變得高亢,起來,四路輕騎像一張網,在雪原上飛馳著,驅趕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動物往中間聚攏。

  箭似流星,開始有人追射因為四面遇敵已張皇不前的野獸,獵獸網開始合攏了。

  高處有一些零散的蒙古包,幾個穿著肥大羊皮袍的漢子站在那兒,遙遙地看著族人捕獵,等到合圍完成,開始最後的捕殺,才重新坐下來。

  眾人圍攏的中心是希日巴日,他已經軟禁了他那軟弱的父親,孛日貼赤那族長現在實際上就是一個囚徒,被拘禁在一處氈帳內,由希日巴日的親信看管著,永遠不得出來,每日只是送口吃的保證不會餓死而已,野心勃勃的希日巴日已經取代了他父親的地位,對外宣稱孛日貼赤那已經病故,按照他們的習俗,接收了父親的地位、權力、財產以及所有的妻妾。

  坐在他左邊的,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如果不仔細看,你會以為他是一個蒙古族婦人,雖然蒼老,皮膚比起一般的男性老人卻白晰許多,頜下也沒有鬍鬚,臉上的皺紋密密的,仿佛一個慈祥的老太太。

  他叫席日勾力格,今年已經七十有二了,原是北元皇宮中的一名管事太監。

  坐在希日巴日左邊的,則是一個年輕人,二十四五歲年紀,身材和相貌比起旁邊幾個蒙古大漢顯得文弱一些,其實他的馬術、刀法和箭術在整個部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他是希日巴日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智囊,同時也是他八拜之交的安答。

  他叫戴裕彬,是個漢人,大元開國功臣之後,雖然他是漢人,但是世代在元朝做官,對元朝忠心耿耿,一直妄圖反攻北平,重進中原,恢復大元天下。

  希日巴日下定決心要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振奮北元人的軍心士氣,挾功投奔尼古埓蘇克齊汗,努力恢復成吉思汗拖雷一系在整個蒙古草原的威望,整合各部軍隊殺回中原,就是出於他的策劃和鼓動,他夢想著做一個大元的複國功臣,如他祖上一樣,代代作官,永享榮華。

  其他幾人則是部落中的一些長老和有威望的頭領,年紀普遍比較輕,大多是希日巴日的忠心擁蹙者。

  希日巴日道:“我的計刑是這樣,利用明人與我們進行交易的機會,挑選一些精幹之士混進關去,他們知道,我們交易之後會停留幾日,就近在大都及其附近採買一些糧食、布匹、鹽巴、鐵鍋運進來,這就是我們的好機會。

  大都一帶,有許多已經甘心做明人順民的蒙古人,還有一些甚至甘為明人鷹犬,參加了他們的軍隊,反過來與我們為敵,那些明國人都是司空見慣了的,因此在貌相上,我們不需要做太多的掩飾,但是,路引必須要有。

  戴裕彬道:“不過,這個你們不必擔心,我們已經買到了幾十張空白路引,隨時可以填上需要的信息。”

  希日巴日點點頭道:“然後,我們就需要混進大都去。拉克申一直以商賈的身份住在大都城內,他會接應我們,並為我們安置住處。接下來的事情,安答,你說給他們聽。”

  戴裕彬點點頭,說道:“我家世代都是大元朝廷的官員。昔日建造大都,排水管渠是由都水監負責設計的,當時的都水監監正是郭守敬大人,而我家祖上,當時任都水監丞,都水監建造的皇城排水管渠圖紙,是由我家祖上這位都水監丞負責繪製並保管。這位圖紙中關於皇城排水管渠的這一部分,現在我家還有保留。”

  他拔出腰刀,在地上比劃起來:“我們混進大都之後,要趁夜通過排水管道進入大都皇宮。皇宮中有進水管渠一條,排水管渠兩條,三條管渠互不干擾。兩條排水管渠中,一條是排除污穢之物的管渠,窄小航髒且不易通行。而另一條主要是排放雨水的管渠,寬敞,且比較乾淨,我們要利用的,就是這條管渠。”

  “大家看!”

  他認真地道:“這條排水管渠,在最外側有圓木制的水窗,當城外積水高於城內排水時,外面的水力會將水窗自外緊閉,以防倒灌,現在自然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潛進去。排水管渠內高而外低,多年沖積,此刻雖是冬季,排水不多必也濕滑不堪,所以我們要準備特製的鞋子和一些攀爬工具,這些,由拉克申在大都城內安排,我們不需要管。鑽進排水管渠後,會有許多岔道,密如蛛網,如果沒有圖紙,走到死也走不出去,問題是,我們手中有圖紙。”

  眾人眼巴巴地聽著,一個叫胡勒根的頭領問道:“然後呢?我們沖進皇宮,殺死朱棣?”

  希日巴日哈哈笑道:“胡勒根兄弟,我當然知道你的勇猛如同雄獅,可是憑著幾十個人想沖進皇宮宰了燕王,那是不可能的。接下來嘛,席日勾力格,你來說。”

  “是,大人。”

  那個北元老太監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皇宮裡面,建有秘道。

  一直都有,這是自古以來,建宮殿的規矩。老奴當初在宮裡頭,就是負責定期打掃、維護秘道的人。

  至正二十八年的時候,明國的大將軍徐達率兵攻打大都,咱們大元的軍隊還在爭權奪利自相殘殺,哪兒是人家的對手啊。眼見如此,惠宗皇帝就決定,退到關外,遷都到上都去。

  臨行前,皇帝陛下下令在皇宮下面的秘道裡,埋藏了大量的火藥和桐油,想等徐達攻進城來,闖進皇宮的時候,把徐達和整個皇宮炸成廢墟。老奴當時就是奉惠宗皇帝所命,安排這件事的人。

  可是皇太子殿下和幾位得用的大臣都極力反對,惠宗皇帝也覺著,咱們未必沒有機會再打回來,如果就此炸掉皇宮,無顏面對祖宗,這事兒就擱下了。

  秘道口兒被老奴重新給封上了,那地方很穩秘,知道秘道所在的人當初就沒有幾個,知道下邊埋著數不清的火藥、桐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現如今,也就剩下老奴一個人了……”

  席日勾力格說到這兒,想起當年,不禁唏噓起來。

  希日巴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好啦,不要哭啦。等辦成了這件大事,你就是我大元第一功臣,到時候,可汗一定會重用你,等咱們打回大都去,你就是樸不花一樣的人物,宮中第一太監,威風赫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席日勾力格破啼為笑,擦著淚道:“那樣的好事兒,老奴可不敢想,老奴就巴望著,臨了臨了,給皇上再效一回力,辦一件差事。

  希日巴日對眾人說道:“這個計劃,是我的安答得知席日勾力格的身份和這件秘密之後想出來的。到時候,我們利用排水管渠潛入皇宮,再由席日勾力格帶著我們打開秘道,然後麼……”

  他獰笑一聲,笑中滿是殺氣。

  幾個心腹互相看看,長得粗壯彪悍的毛伊罕問道:“大人,燕王府中,想必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咱們從排水管渠摸進宮去,翻到地面上,再去尋找秘道入口,這中間當有一段路程,找到秘道口,少不得還要發掘一番,能不被人發現麼?”

  希日巴日忍不住笑起來道:“你放心,我還另有安排,當初拉克申為了在大都站住腳,曾經把他妹子送進燕王府做宮女,如今正好派上大用場,哈哈,用漢人的話來講,這叫什麼來著,唔”叫,叫……”

  戴裕彬微微一笑,接口道:“無心栽柳柳成蔭。”

  希日巴日道:“對,無心栽柳柳成蔭。哈哈……”

  毛伊罕又問:“大人,那咱們翻山越嶺,一樣可以潛入明國境內,何必非得用此手段,還得將大量的毛皮獸筋這些可做精良軍械的東西賣與他們?”

  希日巴日道:“本來,我也想著,翻山攀嶺過去就好。不過,席日勾力格年紀大了,他可爬不動山,而咱們這個計劃又少不了他。再者,還是我的安答提醒的我,等咱們大功告成,就得立即拔寨起啟,去投奔大汗。到時候累累贅贅的全是罎罎罐罐,怎麼走得動?既然是要拋棄了的東西,不如換些易攜的財物,將來自有用處。”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戴裕彬興奮地站起來,鼓動道:“諸位想想看,等咱們大功告成之日,半個大都毀於滔天烈焰之中,這得死多少人?到時候燕王、燕王妃、燕王子,整個燕王一脈盡皆化為焦炭,消息傳開,這將何等的振奮?這件事一定可以重振我大元士氣!”

  他揮舞著拳頭,脹紅的臉龐有些猙獰地道:“到那時,我們就重整旗鼓,殺回中原,奪回錦繡河山!”

  “重整旗鼓,殺回中原,奪回錦繡河山!”

  盟誓般的吼聲中,他們的族人已提著帶血的獵物策馬奔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19 12:33 P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5章 陰差陽錯

  “茗兒,茗兒,快來看看,姐夫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朱棣興沖沖地鑽進茗兒的閨房,喚著她的乳名兒笑道。

  “姐夫帶啥好東西來了?”

  正趴在床上和姐姐聊天的徐妙錦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一對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撲閃著,有些興奮。

  朱棣把一直藏在背後的手舉起來,得意洋洋地道:“喏,你看看,漂亮吧?嘿嘿,一條是玄狐的皮子,黑如墨染,一條是雪狐的皮子,潔如白雪。你瞧瞧,上回你看見你姐的裘衣漂亮,就吵著也要做一件,姐夫可是放在心裡嘍,這兩件皮子是韓都指揮送給姐夫的,姐夫送給你,一件白、一件黑,做出衣服來一定很漂亮。”

  茗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嘴一撅,一句話不說,一轉身就趴到床上,把個背影丟給了姐夫,根本不睬他。

  “唵?這是咋了?”

  燕王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夫人,燕王妃抿著嘴兒樂,白他一眼道:“你呀,別來獻寶啦,拿什麼不好,偏拿狐皮子。”

  燕王更加納悶:“狐皮子咋啦,這不是茗兒想要嘛。老韓一送給俺,俺馬上就想到茗兒了。”

  燕王妃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狐皮,低聲道:“茗兒這丫頭一向死心眼兒,喜歡了一樣東西,就不帶換樣的。”

  她往床止一呶嘴兒,小聲道:“喏,瞧見沒?前兩天去謝氏皮貨行”小丫頭一眼就相中了件狐皮子,是火狐狸皮,鮮紅如火,確實漂亮。

  可惜了,那是有主兒的,出多少錢人家也不賣”小丫頭剛把這個不痛快忘了,你又……”

  朱棣傻了眼”小聲嘟囔道:“俺哪知道呀,現在咋整?要不你去哄哄,這小祖宗俺也惹不起呀。”

  朱棣夫妻的剛言非常好,他們成親的時候,一個十六,一個十四,一個是當朝皇子,一個是將門虎女,兩個人從情竇初開的時候就做了夫妻,可以說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之極,朱棣雖也有側妃,但所愛唯有徐妃一人,朱棣現在有三子五女,全是徐妃一人所生,由此可見二人感情之篤。

  聽了丈夫的話,徐妃笑道:“這孩子脾氣拗,除非自己想通,我哪勸得了。唔——不如咱們找個時間,陪她去打獵吧,要是能獵到火狐狸當然好,就算獵不到,出去跑一跑,玩一玩,她也就開心了,小孩子麼……”

  徐茗兒一直豎著耳朵悄悄聽姐姐姐夫咬耳朵,待聽到要帶她去打獵,可就再也裝不下去了,她立即爬起身,拍手叫道:“好啊,好啊,那咱們明天就去!”

  彭梓褀穿一身男裝,單槍匹馬進了北平城。

  她是從濟南趕來的,她先去了陽穀縣,見到了小東嫂子,得知夏潯和西門慶去了濟南,問明他們所住老店的名字後,她又快馬趕去濟南,結果又撲了個空,無奈之下這才直接往北平而來。半路上正逢大雪,在客棧耽擱了兩日,今日堪堪進城。

  北平曾經是一國之都,地界之廣、人口之眾,她又沒有官方身份,遠道而來人地兩生,如何去尋人?只走了半日,彭梓褀就發覺這樣下去根本就是大海撈針,說不定等到夏潯辦完了差事回了青州,她還在北平城裡兩眼一抹黑地到處轉悠。

  無奈之下,彭梓褀只好借用她輕易不肯動用的力量了。她尋了一家檔次不算高,但是價錢公道、味道也不錯,客人很多的飯館,就在臨門的一張桌前坐了,要了幾道酒菜,兩個杯子,自己用一個杯子,另一個上邊橫亙一根筷子,下邊又豎放一根,擺在飯菜前邊,好象一個人吃著飯,閑極無聊隨意擺放的。

  很快,就在一個閑漢注意到了,他遠遠的打量彭梓褀一陣兒,又與一個朋友低語幾句,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在彭梓褀對面站定,拉過凳子坐了上去,嘿嘿一笑,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低聲哼道:“淤泥源自混沌啟。

  彭梓褀頭也不抬,挾一口菜,低應道:“白蓮一現盛世舉。”

  那閑漢神色一緩,又問:“兄弟自何處來?”

  “青州。”

  “白蓮開處千萬朵,不知生就哪一枝?”

  兩人一面說,一面悄悄打著手勢,探問了一番,那人確定了她的身份,神色便和氣起來:“不知兄弟有什麼事,需要北平的兄弟們幫忙的?”

  彭梓褀說道:“我要找兩個人,他們應該住在北平的某家客棧裡,可是兄弟一人,實在尋找不得。”

  “嗯,他們的名姓是?”

  “一個叫楊旭,一個叫西門慶。”

  “是敵是友?”

  “這個……”

  彭大姑娘遲疑了一下:“說是敵?萬一他們一時興起,幫著動手拿人怎麼辦?說是友?自己朋友,居然不知算落,你千里迢迢的追來做什麼?總不能說彭大小姐想男人了吧?”

  彭梓褀猶豫了一下,才道:“只要能確定他們的住址就好,其餘的事“小弟自己可以辦。”

  那閑漢一笑,說道:“成!我立即報上去,請香主下令,吩咐本壇的兄弟幫你尋人。一俟有了消息要送到何處?”

  彭梓褀道:“我就住在對面客棧吧。”

  說著手掌一翻,遞過一摞寶鈔:“勞動本地的兄弟們了,小弟過意不去,這點錢,拿去喝口茶。”

  那閑漢一把按住,嘻皮笑臉的神色不見了:“大家同氣連枝,一門兄弟,理應幫忙的。若是這麼做,那就見外了。”

  彭梓褀啟齒一笑:“我知道,這筆錢不是謝禮——我知道兄弟們也不容易,大家都有事情做,要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幫我尋人,這就耽擱了生計。再者,要尋人、要打聽,總要有所花銷的小弟若是沒有錢,那就厚顏承情了。既然小弟手頭寬裕,你若謙讓,是不是才算見外了呢?”

  那閑漢想了想,展顏笑道:“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彭兄只管等我們的消息,只要這兩個人在北平,我們一定挖得出來,告辭!”

  “好走!”

  彭梓褀微微一頷首拈起酒杯,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一雙星眸頓時更加地亮了……

  盧龍口內,夏潯和西門慶爬上了一座山嶺。

  兩個人都穿了適宜運動的衣服老羊皮襖、青夾褲,獸皮綁腿,抓地虎的狗皮靴子手中又持一支棗木杖——肋下佩刀,那是防著野獸的。

  這樣的大雪天一旦遇到出來覓食的野獸,那是很難纏的。

  上山的時候正下著雪此刻雪已經停了,四野白茫茫一片,天空中彤雲密佈,站在山頂,罡風呼嘯,狂風過處,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衣領子裡鑽,雖然二人戴著護耳的狗皮帽子,面上也蒙了棉布手巾,還是被那狂風吹得眯起了眼睛。

  站在這裡望出去,白皚皚的山峰綿亙不斷,形成了一條條銀色的山脈,一座座山峰,高低錯落,險緩不同,遠遠望去,當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兀立的無盡山峰之下,樹林全成了白色,人獸絕跡,這一邊,是中原大地,山的另一邊,則是莽莽荒原,那是胡人的天下。

  “你看,那裡就是盧龍關。”

  順著西門慶所指的方向,夏潯眯起眼睛,才發現白茫茫的山谷中一處地方隱隱露出大明的旗幟,再仔細打量一陣,才隱約看出那已被白雪覆蓋得與其他地方沒有顯著區別的所在是人工修築的一道關隘。

  “哈刺莽來部落的人會把貨物從那兒運過來,我們的車子分頭出城,集中在這個地方接收貨物,但是百十車的皮貨一進北平城,根本瞞不過別人的耳目,所以咱們得尋摸一個所在,安置這些車馬,然後每天一二十輛,分批的返回北平。隨後,謝傳忠會協助我們安排水陸兩途把東西運出去,我們坐鎮北平,隨同最後一批貨物一起離開。”

  聽完了西門慶的介紹,夏潯點點頭:“那麼大部分車馬得在野外待上三五天,食物好辦,這天氣受得了嗎?”

  西門慶道:“沒有問題,那些車把式都是跑長途慣了的,荒山野地裡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問題是得找個安全的所在,能藏得下這麼多車馬,比較背風,進出方便,晚上若生火取暖,也不易被人發覺的地方。”

  夏潯苦笑道:“這樣的所在可不好找,走,咱們再往那邊轉轉。”

  又過了許久,兩個人順著山脊走去,出現在另一處山峰上,剛剛站定,夏潯就兩眼一亮,向前一指道:“你看,那裡怎麼樣?”

  西門慶定睛看去,就見前邊是一條寬闊的山谷,葫蘆狀的,穀口狹窄,穀內卻極寬闊平坦,地面平平,估計是一條冰封的河流,三面環山,山坡上長滿了參天古樹,都成了冰雕一般,白皚皚的毫無生氣。

  西門慶大喜道:“這個山谷瞧著不錯呀,很合適,走,咱們過去看看,把路線趟出來,別等到交易的時候黑燈瞎火走錯了路。”

  兩個人說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谷中趟去。

  這時,在他們身後一處更高的山峰上,出現了一群人。其中一個穿著白狐裘衣、白狐裘褲,白狐皮的遮耳帽子,整個人全副武裝1看起來就像一隻毛茸茸的小兔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峰巒這一側站定,忽然驚咦一聲,指著正在大雪中艱難跋涉的夏潯和西門慶道:“姐姐,你看,那兒有兩個人,也是來打獵的麼?”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0 08:54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6章 雪中行

  一個女子應聲走到她的身邊,這女子身材頎長,穿一件紅夾襖、外套一件半身皮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嫵媚中透著颯爽的英姿,她舉目遠眺,看著那兩個人走動的方向,蛾眉微微一蹙:“奇怪,若說是山中獵戶麼,卻不見獵弓。若是設陷阱捕獸的,看他二人去向,是個空曠的山谷,又著實的不像。”

  她略一沉吟,扭頭吩咐道:“去幾個人,盯著他們,看看是什麼來路,要幹什麼。如有疑處,立即拿下!”

  “遵命!”

  四個穿一身白,外罩白披風,肋下懸一口狹鋒單刀的大漢答應一聲,立即向夏潯和西門慶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打扮的像只小白兔兒似的女孩興奮地跳起來:“姐姐,他們會是北元的奸細麼?”

  那婦人微笑著摸摸她的頭:“還不曉得,要查查才知道。照理說,若是北元奸細,沒有鬼鬼祟祟探察這裡的道理,我倒擔心是什麼犯了案的亡命逃避山中,那樣的話,難免會有山中住戶受到侵害,咱們既然看到了,查證一下也好。”

  “嗯!“小女孩重重地點頭,握緊了她腰間好象玩具似的一把短刀:“如果真是負案在身的逃犯,讓我去抓他們,我也學了一身功夫呢。”

  “哈哈,小郡主的武功當然是好的,不過若真有甚麼小蟊賊,卻也用不著小郡主出手。”

  隨著聲音,一個玄衣僧人出現在山巔,山風拂著他頜下的鬍鬚,大冷的天兒,他的穿著仍然十分單簿,但是他穩穩地站在那兒,就象生了根的老樹,不動分毫,也看不出絲毫的冷意。

  小女孩轉過頭道:“道衍大師怕我打不過他們麼?”

  旁邊的婦人笑道:“大師是說,殺雞焉用牛刀,放著這麼多侍衛不用,要你出手擒賊,出去後,你姐夫一定會訓斥他們的。”

  原來,這些人正是徐妃和她的幼妹徐茗兒以及道衍和尚。

  大明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魏國公、中山王的徐達生有四子四女,長女就是眼前這位燕王妃,長子徐輝祖,現在承襲了國公之位。二子添福早夭,三子增壽是左軍都督僉事,四子膺緒是世襲指揮全事,二女兒是代王妃,三女兒是安王妃,四女兒就是眼前這個徐茗兒了。

  本來燕王朱棣今天也要陪同一起前來散心打獵的,可是臨行前忽然接到朝廷邸報,說及皇上龍體欠佳,燕王朱棣早知道父皇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但是這些消息並不怎麼張揚,如今載在邸報上,說明情況更加嚴重,朱棣十分擔心,忙著寫奏章上表請安,並請旨回京探望,這一來就沒時間出來打獵了,便讓王妃陪茗兒一起去。

  隨行的侍衛都是朱棣身邊訓練有素的精銳鐵衛,可是只讓兩個女兒家去那崇山峻嶺,朱棣還是放心不下,又讓慶壽寺住持道衍和尚陪同前來,道衍是當初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有道高僧做侍講僧人時開始跟隨朱棣的,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甚篤。

  這位僧人不但博古通今,學識淵博,而且還有一身精湛的武藝,有他陪同,自是比朱棣親自前去還要放心。

  那跟去追查夏潯和西門慶的四個侍衛能成為燕王侍衛,都是萬中選一的軍中健卒,做事小心,為人機警,一身藝業極是驚人,山地叢林更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作戰環境,這一去速度奇快,又兼四人一身白,伏入雪中時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發現他們的蹤跡,及至四人靠得近了,夏潯和西門慶還是一無所覺。

  “這道可真難走啊。”

  夏潯連滾帶爬地滑到山下,站起身道。

  西門慶拍著身上的雪道:“這裡哪有道啊,虧得雪厚,咱們還能出溜下來,要是擱在夏秋時節,那些灌木野草密密匝匝,又有各種野獸長蟲,根本別想下來了。”

  夏潯歎道:“是啊,站在山上時還不覺得如何難行,真走在其間時,才知道舉步難艱。在這樣險峻的地方建一道關隘,滾木擂石,火油利箭,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這樣的雄關,胡人仍能時常破關而入,可見天險不足為恃,說來說去,還是事在人為啊。”

  夏潯的感慨其實是想到自秦漢以來草原民族對中原的屢屢入侵,西門慶卻以為他指的是北元兵馬,不禁笑道:“險關固不足恃,可是要說人,那些胡人也沒那麼厲害,他們已經讓咱們的皇帝給打怕了。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何等了得。”

  夏潯笑道:“西門兄又胡亂拽文,這裡是塞上,可不是江南。”

  西門慶哈哈笑道:“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不知道這首詩是當今皇上寫的麼?”

  夏潯吃了一驚:“當今皇上?”

  西門慶道:“不錯,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山僧不知英雄漢,只管曉曉問姓名。雖不合韻,卻是氣勢磅礴,這是皇上當年征戰江南時,路過一處寺院投宿,那寺僧一再追問他的姓名,皇上順口題在山牆上的詩句。據說皇上後來登基坐殿,想起此事,又去寺中探望,發現那詩已經被白灰抹去,很是不悅。寺中便有一位機智的僧人回答說‘御筆題詩不敢留,留時深恐鬼神愁。故將法水輕輕洗,尚有龍光射鬥牛。”

  這拍屁拍得呱呱叫,皇上龍顏大悅,登時轉嗔為喜。”

  夏潯聽得有趣,笑道:“出家人中果然藏龍臥虎,這個和尚了不起。”

  西門慶道:“若說僧人中第一奇人,那又非當今聖上莫屬了,你莫忘了,皇上也是出過家的。

  兩個人一面說一面往前走,踩著及膝深的大雪,在平坦的山谷中行了一陣,西門慶道:“不錯,下面果然是一條河流,已經完全冰凍了,擔得住車輛,怎麼樣,就選在這兒吧。、夏潯四下張望著道:“不錯,這裡夠開闊,三面是山又擋風雪,坡上都是大樹,要采來生火取曖也容易的很。百十輛車,幾百號人,藏得下,這個地方距盧龍關又不遠……”

  西門慶道:“那就成了,咱們歇一會兒,然後從穀口出去,往盧龍關摸一摸,把路徑記下來。”

  夏潯道:“好!”

  一語未了,他忽然按緊了腰間刀柄,微微弓身,警覺地四下打量起來。

  西門慶一見不敢怠慢,忙也握緊了刀,矮身問道:“發現了什麼?”

  夏潯四下巡視了一陣,山谷中寂寂一片,只有回旋的風偶爾卷起一片飛雪,飄飄揚揚。夏潯慢慢直起了腰,說道:“也許是我疑神疑鬼吧,方才有種被人窺視著的感覺。”

  西門慶松了口氣,笑道:“我還當被狼躡上了。走,那邊有顆倒了的大樹,過去坐一會兒,歇過了頸兒就出谷,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別看瞧著近,也得轉悠一陣子才到盧龍穀呢。”

  兩個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無須著急,反正咱們這趟出來,未曾交易前不會再回城。眼看著天就黑了,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先回借宿的村子去,明兒一早再來踩點。然後通知運貨的車輛趕到這兒集中。咱們約定的交易時間是後天吧?來得及。”

  兩個人說著話,走到那棵橫臥的大樹邊,掃開積雪坐在枝杈上,從懷裡取出肉乾、燒酒,一邊啃著肉乾裹腹,一邊喝著燒酒曖身。

  在他們方才立身處,過了許久許久,有一堆雪輕輕地動了動,然後一條雪一樣白的人影悄悄地向後滑去,速度越來越快,很快的消失在一片岩石後面。

  岩石後面有三個人,他一出現,其中一人便問道:“老閻,怎麼樣,聽到什麼了?”

  那人從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雪,取下蒙面的白巾,低聲道:“不像是什麼好路數,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這裡既擋風雪地勢又開闊,幾百號人馬藏得下,還提起盧龍關,很是可疑。我本想再靠近些聽個仔細,不想其中一人甚是機警,我怕被他發現,只好隱伏不動。沒有再聽到其他的。”

  幾個人低低議論一陣,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乾脆把他們拿下,擒到王妃面前發落吧。”

  另一人道:“不可,現在他們的身份、來歷、目的,咱們一概不知,只能確定不是普通的山民或獵戶,卻未必就是枉法之徒,萬一抓錯了人“”旁邊一人冷笑道:“兄弟,冰天雪地的,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尋摸什麼藏人的地方,還能是什麼好路數?”

  其中年紀最長者似乎是四個侍衛的頭領,他沉吟片刻道:“的確可疑,但還不能確定。王妃是來打獵的,如果錯生枝節,掃了王妃的興致卻也不好。再者說,北平府政事自有布政使司,刑律自有提刑按察使司,軍事嘛也自有都指揮使司,既非戰時,王爺不宜越俎代庖,插手地方事宜。如果真的抓錯了人,傳揚出去對王爺名聲不利,你們看住他們,我去稟報王妃,由王妃定奪吧。”

  其餘三人剛剛點頭稱是,這人臉色卻是一變,說道:“糟,他們要走!”

  三人探目望去,就見那兩人自臥倒的大樹前站起,已經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不由同時色變:“怎麼辦?”

  那領頭的只略一猶豫,便當機立斷道:“把他們拿下!”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0 08:54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7章 真狼狽

  夏潯和西門慶起身往穀外走,夏潯道:“看這天色,真的不早了,今天未必能把路趟明白,還是明天一早來吧。”

  西門慶剛一點頭,忽地臉色一變,夏潯立生警兆,循其目光看去,就見前方一方大石後躍出四個人,在及膝的大雪中跑得飛快,四個人分散合圍,那架勢分明是沖著他們兩人來的,這四個人都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褲,肩後的披風也是白色的,手中有刀,刀已亮出。

  那四個人甚有默契,無需商量,便有兩個人兜向他們的前面,截向他們的出路,兩個人自側翼向他們猛撲過來,夏潯和西門慶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向左側山坡上跑去。

  有人厲聲叱喝:“站住!聽候質詢。”

  “不要走,我們是官兵!”

  夏潯和西門慶眼見他們手執明顯顯的利刃,殺氣騰騰,如狼似虎,哪會蠢到停下來分辨清楚他們是不是官兵,來意又是如何,一聽喝阻,腳下逃得更快。

  一見二人不聽反逃,那幾人疑心更重,當下發力急追,其中一名侍衛還自肩後取下弓來,反手拔出一枝哨箭,彎弓搭箭,向天空奮力射去。

  “嗚~~~”尖銳的箭嘯聲破空升起,借助山谷的回嘯作用,在天空中回蕩起來,西門慶一聽哨箭,不禁驚道:“糟了,發哨箭,他們還有人手!咦?這是哨箭,莫非真是官兵?”

  那時候只有三種人手中才有弓箭,一是衛所官兵,二是地方民壯,三是山中獵戶。

  衛所官兵使用的是軍弓,軍弓又按不同的軍種分為三等;地方民壯使用的弓在射程和質量上略遜一籌,而且平時要入庫保管,唯有地方官府的推官、巡檢等司法官要絆捕什麼江湖匪類,需要調動民壯力量時才開啟武庫發付使用;第三種則是山中獵戶,他們使用的是獵弓,需要在官府中登記備案。而哨箭,則只有軍中人物才有。

  夏潯一面跑一面道:“管他娘的是不是官兵,你看他們殺氣騰騰的樣子,像是好說話的麼,天知道落在他們手裡會怎麼樣?再說,他們的穿著如此古怪,分明是有備而來,未必就是本地守關的官兵,咱們的事見得了光麼?”

  西門慶一聽也是道理,當下不再多說,兩個人只是拼命地往山坡上爬,這一面山坡生長著許多不粗不細的樹木,因為是陽面山坡,受風吹拂的原因,積雪並不厚重,兩個人倉惶地往山上跑,不時需要拉一把樹幹借力,碰得樹木頂端的積雪簌簌掉落,灑了一頭一臉,二人也不管不顧。

  追兵沒有放箭,只是在後面疾追,這一面陽面山坡的樹木既稀且小,大雪之中草木凋零,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兩個人只能和那四個人較量腳力,盡全力往山上跑,希望追趕的人力竭停歇。

  可是那些人是軍伍中的人,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訓練武力,這可比他們只是每天晨起時練幾趟拳腳的人體力悠長的多了,那四個人一直緊緊追在後面,根本擺脫不了。

  山脊上,徐妃和道衍等人聽到了哨箭的聲音,徐妃走邊崖邊看著那處山谷中追逐的情形,訝然道:“放哨箭了?那些人果然是有問題的,大師,咱們追過去看看。”

  她扭頭說道:“茗兒,你在這兒歇著,姐姐去查探一下情況一會兒就回來。”

  在山坡背風的地方,已經搭起了三頂行軍帳蓬,正有侍衛忙碌著準備搭建第四座帳蓬。搭好的帳蓬前面支著一口大鍋,鍋中的雪已經融化了,正在冒著蒸騰的熱氣。

  出來行圍打獵,至少也得幾天功夫,徐妃是將門虎女,弓馬嫺熟,狩獵的經驗也異常豐富,準備十分充足。徐茗兒是個大家閨秀,平常女孩兒家玩的把戲,比如小荻抱著小狗兒比賽跑的小遊戲,她是絕對沒機會去嘗試的。她幾個哥哥姐姐幼年的時候老爹徐達還在征戰四方,孩子都像放羊似的養著,野慣了,等她出生的時候,徐達已位極人臣,家裡的規矩開始大起來,有心要把自己最寵愛的這個小女兒培養成一個小淑女,因此規矩甚多,什麼行不擺裙,笑不露齒,行止坐臥,都要講究儀態風度。

  如今是到了姐姐、姐夫家裡,不像家裡面規矩大,尤其是這一趟狩獵之行”小姑娘更是玩瘋了,把家裡的那套約束天性的繁文縟節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她很少看見燒火的場面,尤其是在野外,更給人一種樸素原始的感覺,眼見那火苗升起,不由興致大發,立即擠開一個侍衛,自己坐到篝火旁,把侍衛們撿來的樹枝一根根往火堆裡填,紅紅的火苗映著她紅撲撲的臉蛋,玩得興致勃勃。

  一聽姐姐說話,她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了,跳起身來,雀躍道:“姐姐要去抓賊嗎?我也去。”

  徐妃板著臉道:“別胡鬧,這樣的道路,你的體力跟得上才怪。”

  徐茗兒才不怕這個慈母般的大姐,興沖沖地跑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又蹦又跳地道:“我跟得上,我跟得上,抓人多好玩呀,比抓狐狸好玩多了,帶上我,一定要帶上我。”

  徐妃無奈,只好帶上徐茗兒,沿著山梁抄近路向夏潯和西門慶攀爬的那面山峰趕去。

  ※※※※※※※※※※※※※※※※※※※※※※

  天黑了。

  冬季的黑夜,似乎前一刻還是明亮的,忽然就變得黑暗起來。

  虧得天色突然黑了,被斜刺殺出的另一票人馬追及的夏潯和西門慶才得以沿著山脊逃到另一座山頂。

  兩個人累壞了,這一通攀爬,兩個人已耗掉了太多的體力,而追趕的人卻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往前看,是一片陡峭的山坡,白瑩瑩的,那是積雪的反光。再往後看,三個方向都有火把糟糕的是這座山峰並不夠大,沒有足夠的地方掩身。

  西門慶變色道:“糟了,無路可走,早知如此,還不如乖乖就縛咱這一逃,是黃泥巴糊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夏潯沒好氣地道:“廢話,你以為咱們本來一身清白麼?除非這些人就是盧龍關的守軍否則束手就縛還不是一樣的完蛋?”

  他一面說,一面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一個大膽的主意在心中暗暗成形。

  “你們是幹什麼的?鬼鬼祟祟,為何見了我們就逃!”

  追兵圍上來了一個舉著火把的大漢中氣十足地喝問。

  西門慶硬著頭皮道:“諸位到底是什麼人,為何憑白無故追趕我們?”

  那人道:“少廢話,早告訴你們我們是官兵了你還敢抗命逃跑說!你們到底要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西門慶立即叫苦道:“冤枉啊軍爺,你們手裡拿著明晃晃的鋼刀身上又沒穿著軍服,我們哪敢站住了去辨識你們的身份?我們兩個……唔……我們兩個其實是參客……”

  西門慶情急智生把古舟和何珂朔的身份搬了出來,那人嗤嗤冷笑:“好藉口,這麼大的雪,你們上山挖參?奶奶的,你怎麼不說是上山砍樹的?”

  西門慶連忙順桿兒爬,說道:“對對對,我們……咳咳,我們其實就是上山砍樹來的……唔……蓋房子……娶媳婦兒。”

  “住口!不要巧言令色繼續狡辯,拿出你們的路引來!”

  隨著那大漢一聲大喝,“呼呼呼”四枝火把猛地擲了出來,在夜空中轉如火輪,“噗噗噗噗”斜斜插在夏潯和西門慶左右,映亮了他們的模樣。

  “咦?原來是你們呀!”

  跑得腿軟的徐茗兒早被侍衛背了起來,她伏在一個侍衛肩上,看見二人模樣,不由驚奇不已,急忙一掙身子出溜下來,興沖沖地就往前走。

  這小丫頭從小生長在什麼環境裡?她雖然聰明絕頂,卻缺少很多最基本的生活常識,許多對常人來說應該知道的基本知識,對她來說卻懵然無知。就像有一個歷史小故事中記載的那樣:有一個皇帝,偶然問起一位大臣早餐吃些什麼。那位大臣回答說他的家中比較貧窮,早餐只吃四枚雞蛋,皇帝大驚道:“一枚雞蛋十兩銀子,四枚雞蛋就是四十兩銀子,朕尚且不敢這麼縱次,卿怎麼還說家裡貧窮呢?”

  不是這個皇帝智商有問題,實在是他從小到大壓根就沒有機會接觸這些東西,太監們為了貪污,誑他說一枚雞蛋價值十兩銀子,他自然也就信了。

  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究,卻說明瞭一個問題,有時候眾所皆知的常識,偏偏他不知道,並非是因為他白癡,而是因為他生長在一個和普通大眾完全不同的環境裡,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常識。徐茗兒就屬於這一種,在她府中,下人若有偷盜等不法事宜,一旦被管事、主人發覺,哪裡還敢反抗,早就叩頭如搗蒜地求饒了。她只道官兵抓賊也是如此,賊見了官兵自然要乖乖就範,因此毫不忌諱,一見這兩人竟是當初堅決不肯賣狐皮給她的那兩個傢伙,立即興沖沖地跑了出來。

  徐妃萬萬沒有想到妹妹如此不諳人心險惡,竟然毫無戒備地跑了出去,不由變色叫道:“茗兒,回來!”

  那幾個侍衛只注意前面,冷不防小郡主從他們身後鑽出來,一驚之下竟也忘了抓住她,夏潯和西門慶正被一群兇悍如狼的大漢圍住,忽地聽見一個嬌脆的小女孩兒聲音,不由也是一呆,這時候徐茗兒已經跑過來了。

  插在地上的四枝火把火焰受風,正吹向她來的方向,朦朧緋紅的光暈變幻閃爍,粉妝玉琢、眉目如畫的小丫頭一跑出來,嬌嬌俏俏、一派天真,就仿佛一位傳說中的小狐仙,西門慶登時看得兩眼一直。

  夏潯卻沒時間驚訝這小姑娘的出現,也沒閒心欣賞她的美麗姿容,“好機會!”

  夏潯暗叫一聲,雙腿猛地一蹬地面,雙臂展開,十指箕張,一個猛虎撲食,便向那粉嫩嫩的小丫頭撲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0 12:32 P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8章 回馬槍

  “賊子大膽!”

  陡然一聲霹靂般大喝,一個黑沉沉的人影自天而降,嗵地一聲落在小郡主身前,仿佛一尊托天寶塔轟然砸在地上,激得積雪飛揚,道衍和尚!

  這和尚身軀雖然削瘦,這一聲大喝卻有氣吞河嶽之威,他猛然躍到徐茗兒身前,積雪飛揚,僧衣鼓脹,那模樣威若天神。自夏潯的角度看過去,視線之內本來是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就像一盤美味可口的食物,馬上就要入口了,卻突然換成了一尊神佛,寶相應嚴,屹立如山,僧袍漲縮不定,飛舞的雪花,在他身下形成怪異的扭曲漩渦。

  夏潯嚇了一跳,急忙重心向下,止住沖勢,雙手一按地面,靈捷無比地彈回了身子。

  道衍和尚動了真怒,小郡主要是在他面前有個什麼閃失,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本來他一直自覺身份,凡事由徐妃作主,這時震怒之下,未及請示,便戟指點向夏潯,大喝一聲:“給我碎了他!”

  刀光閃,勁擊破風,如同龍吟,四道刀光一湧而至,無儔的刀氣淩厲地交叉劈下,四個燕王侍衛真的下了殺手,同樣的衣著、同樣的狹鋒單刀、同樣的劈砍招式,有往無前、石破天驚,這一擊角度、位置、力量的運用無懈可擊,唯有避,不可擋。

  往哪裡避?

  “走!”

  刀光中傳出夏潯一聲厲叫,四道雪亮的刀光交叉斬下,似已將他砍為碎片,茗兒小郡主哪見過真正殺人的場面,一聲尖叫便捂住了眼睛。雙眼捂住,卻沒聽到慘叫聲,她悄悄張開五指,從指縫中看去,就見崖上空空,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西門慶被夏潯扯住,一把跳下崖坡,沿著光滑的雪壁飛快地滑下去,時而躺著、時而趴著,時而轉如陀螺,時而被顛簸得上下直跳,只唬得他心驚肉跳,一路慘嚎不已:“完蛋了,完蛋了,啊啊啊……我要是死了,告訴我娘子,我的私房錢藏在……啊!”

  西門慶正匆匆交待後事,直直地撞中山坡上一棵小樹“小樹正攔在他雙腿之間,下身一陣劇痛,下墜的身子趁勢坐了起來,於是額頭又重重地磕在樹幹上”小樹一搖,厚厚的雪冠“嘩啦”一下灑了他一頭一臉,西門慶兩眼發直,嗵地一下又躺了回去,暈倒了。

  夏潯自躍下山坡,就一直提著十二分的小心,努力閃避著山石、小樹,他又滑下去四五丈,這才止住了身子,抬頭向山上望去,隱隱可見點點黑影已經追了下來。他卻不知,他試圖挾小郡主為人質的舉動,已經徹底激怒了道衍和那些燕王侍衛,他們已經追下來了,只不過他們不敢像夏潯這般玩命,侍衛們以兵器穩著身形,道衍大師腳下用力,施展千斤墜穩住滑勢,正以他們最快的速度追近。

  夏潯不敢多耽,急急爬到西門慶身邊,拂開他臉上積雪,只見他兩眼翻白,猶未清醒,便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像拖死狗似的拽走,好在地面極滑,拖著極省力氣,一跑動開來還快的很。

  ※※※※※※※※※※※※※※※※※※※※※※※※※※※※※

  “不能逃了!”

  夏潯和已經蘇醒過來的西門慶貓在一個雪窩子裡,冷靜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就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插著一枝羽箭,雪面上只餘箭尾,看著怵目驚心。

  震怒的燕王衛已經決心殺人了,即便夏潯他們本來無罪,如今試圖冒犯郡主,也足夠砍他們的頭了。

  冬夜山中雖然黑的快,可是這一整晚,你都別想見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場面,因為到處是雪,這雪可以把天上極淡的一縷光線折射、放大,形成微微的明光,哪怕沒有月亮,地面也始終保持著一定的亮度,或許一隻狸貓能避過人的視線,可他們兩個大活人,絕對走不掉。

  不遠處,傳來積雪墜落與冰淩折斷的聲音,一個侍衛搜索著過去了。

  西門慶苦著臉道:“怎麼辦?看樣子他們是不甘罷休了,現在不逃,等到天亮就完蛋了!”

  夏潯盯了眼一旁那箭羽,沉聲道:“逃得了麼?再往外逃,天亮的時候咱們的屍體都要凍僵了。”

  他的目光漸漸移向方才滑下的山頂,山頂仍有火把在閃動,夏潯狠狠地道:“不走了,要想死中求生,咱們就殺一個回馬槍!”

  “回馬槍?”

  西門慶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低叫道:“你瘋了!還要自投羅網?”

  夏潯嘿嘿笑道:“你也想不到,是不是?那麼誰會想到咱們會回去?挾持那小丫頭,以之為人質,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走!”

  夏潯四下看看,悄然返回原路,西門慶把牙一咬,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道衍帶著那些侍衛搜向外圍,可萬萬沒有料到夏潯還敢回去,兩個人繞到背光的一側,手腳並用,開始向山頂攀爬,等到兩人爬上山去,手都要凍僵了。

  兩個人縮成一團,悄悄暖著身子,仔細觀察著那些人的動靜,發現六七個侍衛流動巡戈著,不時有人走到崖坡邊,向下張望幾眼。山頂上生著一堆火,一個披甲的婦人坐在火堆旁,正和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說著話,看模樣在教訓她什麼,小丫頭嘟著嘴低著頭,好象正在挨訓。

  過了一會兒,那披甲的美婦也站起身,走到山邊看了看,還對一旁的一個侍衛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叫茗兒的小姑娘又恢復了活躍,添兩枝柴,撥一撥火,還站起來四下走動幾下,不過似乎是聽了那婦人的囑咐,沒敢再離開侍衛的警戒範圍。

  夏潯仔細觀察著現場的情形,對西門慶道:“咱們兩個靠近了去,然後,我負責引開那些侍衛的注意力,你負責擒住那小姑娘。記著,你只有一次機會,只有片刻的機會,如果不成功,咱們兩個就真的死定了!”

  西門慶臉色發白,只是點了點頭。

  夏潯拍拍他的肩,微一示意,兩個人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悄悄地蛇行向前。

  “噗!”

  一株矮樹下忽地傳出一聲悶響,“鏗!”鋼刀出鞘,一個燕王護衛猛虎般掠至,風生八步,動若雷霆,手中刀疾劈而下,矮樹應聲而斷,於此同時,另一個方向又接連有兩棵矮樹發出了聲息,兩個侍衛十分機警,循聲撲去,刀光狂舞,轟雷擎電,看得人驚心動魄。

  與人同時,夏潯跳了起來,不向前走,反向後逃,一見人影躍起,又有兩個侍衛銜尾追來,就在這時,整個人都已埋進雪底的西門慶暴躍起來,一個餓狗撲食,張牙舞爪地向站在火堆旁眨著大眼睛看熱鬧的茗兒撲去。

  “嗆啷”一聲龍吟,燕王妃寶劍出鞘,縱身一躍向西門慶疾刺過來,僅僅一線機會,西門慶抓住了這一線機會,整個人都撲到了嚇呆在那兒的小郡主身旁,摔得雖然狼狽,可他的手卻已扼住了茗兒的脖子,大叫道:“統統住手!”

  利劍距他半尺,硬生生地頓住了,徐妃粉面鐵青,眸中噴火,厲喝道:“大膽刁民,放開茗兒!”

  西門慶抓住了茗兒,登時膽氣大壯,他半蹲著身子,控制住茗兒,洋洋得意地四顧威脅地道:“別動,誰也別動,誰敢動一動,我要她的命!”

  茗兒委曲地道:“姐姐,這回我聽你的,我沒亂走亂動啊!”

  西門慶百忙之中還不忘憐香惜玉,低下頭道:“小娘子好乖喔,不走不動那就對啦。”

  變故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夏潯一面舉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一面走了過來,對徐妃道:“這位夫人,我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身份,也不想知道。我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夫人放我們一馬,只要讓我們安然走出山口,我們一定放人,絕不會傷害這個小姑娘的。”

  徐妃鐵青著臉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挾本……我!”

  夏潯指著自己的鼻子尖問道:“夫人知道我是誰嗎?”

  徐妃冷哼一聲道:“莫非你還大有來路?”

  夏潯笑道:“你不認得我?那就好辦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實在是被夫人逼得走投無路了,只想求條活路而已。夫人若放我們走,我們絕不食言,你們站在這兒別動,我們一出山口,一定放了這個小姑娘。如若不然……”

  夏潯冷笑一聲,扮出一副亡命徒的模樣,極為兇狠地道:“我們就扭斷她的脖子、折斷她的手腳、把她拋到山溝溝裡喂狼吃!大不了同歸於盡!”

  茗兒聽那大惡人說的如此恐怖,嚇得身子一縮,可憐巴巴地抽泣道:“你們……是大壞蛋嗎?”

  西門慶一見這小美人兒珠淚雙垂,可憐兮兮,那憐花情懷忍不住再度發酵,忙松了鬆手指,低聲安慰道:“小娘子不要害怕哈,那個叔叔只是嚇嚇他們,我們還沒活夠,怎麼會殺人呢,尤其是像你這麼可愛的小美人兒,嘖嘖嘖,這要長大了得多美呀,大叔怎麼捨得殺你呢。”

  “喔……”

  茗兒眼淚汪汪地點頭,又彎又翹的濃睫連眨幾下,眼淚不聽話的滑落面頰,看得西門慶憐心氾濫。緊接著,她就抬起了小蠻靴,狠狠的一腳……踹向西門慶的下陰。

  她是練武之人,當然知道什麼地方是可以一擊制敵的要害,西門慶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來天真無邪、完全無害的小姑娘居然會來這麼一手,雖說她年紀小,氣力弱,可這一腳踢的地方,尤其是他那裡剛剛還受過傷,這一腳踢中,西門慶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

  夏潯正和徐妃討價還價地談著條件,忽然發覺面前幾個人的眼神都不太對勁兒,身後還傳來一陣嗚嗚咽咽小狗哀鳴的聲音,他急忙扭頭一看,登時傻了眼……”

  ※※※※※※※※※※※※※※※※※※※※※※※※※※※

  天亮了,一行車輛轆轆地輾著積雪走在荒原上,中間有一輛車仿佛一輛囚車,其實那本是準備用來盛裝活捉的野獸的,因此欄桿又粗又密,籠子卻不甚大。

  夏潯和西門慶擠在籠子裡,隨著車子的顛簸一晃一晃,可憐巴巴地看著外面。

  “對不起,我……我……”

  西門慶對夏潯愧然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夏潯臉上木無表情,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我忽然想起行走江湖的人常說的一句話……”

  西門慶道:“什麼話?”

  “行走江湖,有三種人得罪不得。一種是出家人。”

  西門慶看了看馬上那個黑衣僧人,重重地一點頭:“對!”

  “第二種,是女人!”

  西門慶又看看徐妃的背影,重重地一點頭:“對!”

  夏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第三種,就是小孩子。”

  西門慶聲淚俱下地道:“太他娘的對啦……”

  夏潯扭頭看看他,又道:“我還聽說過一句話,說的更是特別的有道理,有道理極了。

  西門慶擦擦眼淚,問道:“說的什麼話?”

  夏潯一字一頓地道:“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戰友!”

  西門慶臉色一僵:“呃……”

  訕訕半晌,西門慶轉移話題道:“如今這時候,是祭出咱們的護身符的時候了,你怎麼不對他們說出齊王的身份呢?這一下被抓回去,少不得一頓苦頭,還不知道咱們的命能不能保住……”

  “不能說,不能在這兒說……”

  夏潯冷靜地打量著四周,沉沉說道:“他們只說自己是官兵,卻自始至終沒有吐露他們的身份。一個僧人、一個女人、一個小孩子,帶著數十名持刀荷弓的的勇猛侍衛,這身份極是可疑,天知道他們到底是哪一路神佛?又會有何考慮?如果在這兒說出來,荒山僻嶺的,萬一他們來個殺人滅口,把咱們宰了往雪坑裡一丟,齊王又能知道什麼?”

  西門慶神色一緊,忙問道:“那怎麼辦?”

  夏潯道:“不必擔心,等他們把咱們抓回城去,那麼多人看到咱們兩個人犯進城,他們就不敢隨意處置咱們了。那時再對主審咱們的官員透露透露真實身份,安全才有保障。”

  西門慶默然片刻,歎道:“關鍵時刻,還是你沉得住氣,我不如你。”

  夏潯沒聽西門慶的馬屁,他的目光從那騎馬的僧人身上轉到披甲的美婦人身上,再看看前邊車裡瞪著一雙大眼睛向他扮鬼臉的徐茗兒,一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老天,他們不會是……不會是……不會這麼巧吧?”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1-7-21 11:06 AM

第二卷 闖北平 第099章 籠中論道

  第三天清晨,縮在籠中抱在一起取暖的這對難兄難弟頂這一腦門白霜進了北平城,當夏潯聽到侍衛對上前檢查的城守官兵亮出自己身份的時候,他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他們果然是燕王府的人!這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必是燕王家眷無疑了,那美婦人十有八九就是燕王妃,小姑娘是她的妹妹……難道她是徐國公的幼女?”

  這樣的話,那個身形枯瘦,發怒時卻威如天神的黑衣僧人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能和燕王家眷如此親密相處的,唯有道衍和尚、這黑衣僧人就是姚廣孝、就是永樂朝的那位黑衣宰相!

  燕王朱棣,本來是他最初決心投靠的人,想不到如今兩人竟以這麼一種奇妙的情況搭上了關係。一俟知道了自己冒犯的人的身份,夏潯反而不再擔心了。只要自己亮出齊王的身份,在燕王府絕對可以平安無事,燕王是何等人物,豈會因為區區小事就和齊王交惡。

  一想到馬上有機會見到這位歷史上的永樂大帝,夏潯的心也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來。

  對於建文帝和朱棣,夏潯並沒有任何偏見,也不存在出於後世諸多戲說而產生的好惡。他是個很理智的人,出於職業習慣,他對掌握的資料、聽說的故事,都會進行一番合理性分析,根據他的分析,他根本就不認同朱棣早就暗蓄反意,陰謀奪位的說法。

  對建文和燕王,他並沒有對任何一方挾雜私人感情也不可能存在什麼私人感情。如果從對國家、對民族的發展來說,朱棣雄才大略,遠勝建文。如果從個人品德上來說,朱棣當然不是完美的君子,建文帝同樣不是一隻什麼好鳥。

  一個要削藩,為的是大明江山世世代代由他和他的嫡系子孫們來繼承另一個要自保,是不甘心被貶為庶民,被他侄子弄到海南島去餐風飲露,到時你皇帝老兒還不放心,再整我個“暴病而卒”也輕而易舉。

  大家都是太祖骨血你個窩囊廢做皇帝,我只因為你老爹比我生得早就沒份,已經很不爽了,你還想謀奪我爹分給我的家產憑什麼?

  從“犯罪動機”上來說,兩個人都不是多麼崇高偉大的理由,都是為了自己,既然理由都說不上多麼的大公無私就不要說誰對誰錯。

  而且也談不上誰對誰錯,燕王稱帝后一樣有削藩的舉動,只不過他的削藩僅僅是削弱藩王的軍權其他權益一概不動,藩王們狠不下心來拼個魚死網破。

  而被文官們吹捧為至仁至孝的建文皇帝卻是不分賢愚,把自己的叔叔們一家子一家子的全貶成了庶民發配偏荒僻壤餐風飲露修神仙去了。被發配海南島的那個叔叔“小兒子出生了老婆沒奶,連個奶媽子都請不起,想吃口奶都吃不上,要拿衣服去給牧羊人換點羊奶回來喂兒子。還有個叔叔被逼得全家縱火自殺,如果他只奪軍權,這個叔父絕不會如此極端,朱允炆幹得著實不地道了些。

  再說到造反,後世一些小說評書裡面把朱棣寫的是暗蓄大志,早有反意,可是從後來朱棣的一系列反應來看,夏潯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當朱允炆對皇叔們一個個下手的時候,燕王朱棣是怎麼做的?他把自己所有的兒子都送到了京城做人質,以此表白自己的忠心,這些兒子若不是是朱允炆傻掉了,為了掩蓋自己欲對燕王下手的目的主動放回來,根本沒有回來的可能,燕王若早有心造反,絕對不會出此下策。

  再看他起兵時是何等的倉促,朱允炆把北平的駐軍、守將,一個個的全換掉了,燕王的三護衛兵馬也調走了,如此圖窮匕現,燕王還是不反,他採取的唯一自保的手段就是裝瘋,希望侄子能因此放他一馬,在這種情況下,朱允炆仍然下令拿人,朱棣是靠著一個臨陣反水的指揮使告密,又急中生智把兩個帶了大軍圍困了王府的將軍騙進府來扣住,這才召集自己的八百親兵扯旗造反。

  這位親王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了才反,弄得連兵都沒有,最後冒險單騎會甯王,智奪軍權,完全又是一個事先無法預料的幸運結局,如果甯王有所提防,甚至把他綁起來送給皇帝,他早就完蛋了別說明初時候親王權柄之重了,就看後世遠不及明初親王權柄,連王府三衛都已被削得七零八落的甯王造正德皇帝的反時拉起多少兵馬吧,一個軍權早已嚴重削弱的廢物都能拉起那麼多人馬,統領邊軍十餘年,雄才大略的朱棣,又有足智多謀的姚廣孝為之參謀,早有反意的前提下就混到這個份上?

  夏潯是個**,他不會偏聽偏信,不會感情用事,他需要的是證據,如果沒有證據,他就會根據事實進行分析,推理。以不偏不倚,實事求是的態度來理解問題。在他看來,或許藩王是帝國的一個不穩定因素,但是至少在建文削藩前,還沒有一個王爺想過造反,朱棣是用盡了辦法,連裝瘋都用上了,刀還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是不得不反。

  再看看前面馬上這位黑衣僧人,一些書籍中對他的記載神乎其神,什麼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侍講僧人,姚廣孝一眼就相中了燕王,走上去對他說要送他一頂白帽子,王上加白,那就是皇字,朱棣一聽大喜,兩個造反派一拍即合,從此便開始蓄謀造反了,這純屬胡說八道。

  且不說那時太子朱標活著,朱棣能造他侄子的反,絕對造不了他仁厚且具威望的大哥的反,另外那時他的其他兩個哥哥也活著,就算太子朱標掛了,這皇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的頭上,姚廣孝要是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算准了那些人全都活不長,就用不著十多年後造反造得那麼狼狽,如果不是朱允炆自己連出昏招的話,朱棣根本不可能成功了。

  再者說,那些書中記載的如此詳細,時間地點,人物,表情,動作,心理對話,詳細得都能拍電影了,請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是朱棣告訴他的還是姚廣孝告訴他的?稱帝之後朱棣可是一直堅持他是在靖難,是迫不得已舉兵清君側,這唯有他們兩人才可能知道的秘密他們絕不會洩露,那麼別人是怎麼知道的?分明是扯淡了。

  甚至朱棣入朝覲見朱元璋的時候見到已被立為皇太子的朱允炆,對他言語不恭的事也被一些人解讀為這是早有反義,夏潯卻認為恰恰相反再看看最無能的陰謀家、最愚蠢的造反家正德朝時的甯王殿下是怎麼幹的吧,他造反之前刻意買好正德皇帝和朝中百官表現的異常恭訓,以致剛剛聽說他要造反時很多人都不信。

  試問比他精明多多、能力強大的朱棣如果早就蓄謀造反準備奪侄子的寶座了,他還會沉不住氣,在朱允炆面前說出不遜的話來嗎?他已經準備充份了?他根本不怕朱允炆的大軍?他生怕朱允炆不知道他要造反?那他後來又何必裝瘋賣傻的那般狼狽?

  夏潯學過犯罪心理學,他認為朱棣正是對老爹把皇位傳給了朱允炆心生不滿卻並無反心,才用那樣憤懣的語氣來發洩自己的不滿。這就和林楊當鋪的林北夏林掌櫃見到他的時候按捺不住冷嘲熱諷其實是同樣的心理,如果他真的有所圖謀,反而不會如此了。

  再想想朱允炆逼死一個皇叔全家,流放四個皇叔全家,這五個皇叔乖乖聽憑擺布,他卻全無一點憐憫,偏偏燕王造反了,他的孝心來了,他的親情萌動了,他熱淚盈眶地拉著統兵大將的手諄諄囑咐:“勿傷朕叔!”

  這他娘的騙鬼呢?

  他這麼弄不過就是動搖朱棣造反的決心,告訴朱老四:“放下刀吧,別反抗了,我根本不想殺你。”

  同時又是在安撫其他的王爺:“千萬別跟著他一齊造反,你看我對他都沒有殺心,哪會把你們當成眼中釘呢?”

  事實上戰場上刀槍無眼,朱棣多少次死裡逃生,都是他自己拼出來的,靠他手下的兵將救出來的,大將張玉就是為了救他力竭戰死1他的二兒子朱高煦就是因為浴血廝殺,數次救父,朱棣才為之感動,起了造反成功後立二兒子做繼承人的想法。

  鐵錠在濟南搞假投降,暗設機關,差點砸死朱棣,朱允炆聽說後先是歡喜不勝,緊接著就升鐵鐳的官,然後就對著齊泰、黃子澄幾個人扼腕歎息朱老四命大,這就是他的“勿傷朕叔?”

  他自己蠢就以為別人也跟他一樣蠢,哪個傻蛋會相信這麼幼稚的政治秀?

  階以夏潯想要尋條出路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朱棣。

  不止是因為朱允炆虛偽,而且因為他蠢得不可救藥了。朱元璋真沒給他留下能幹的文臣武將麼?楊溥、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王偁、解縉、黃淮、蹇義、夏原吉……統統都是在朱棣手裡才煥發了政治生命,朱允炆信任提拔的是些什麼人?幾個只會誇誇其談的書呆子,他自己識人不明,怨得誰來?

  再說武將,總有人說朱元璋把虎將功臣殺光了,可那些功臣權貴集團如果還在,他們就一定忠於建文?這純粹是把曆史、政治當童話看了。建文帝幹的就是削藩、削弱武將地位,建立秀才政府。

  如果那些強大的開國功臣集團存在,皇室紛爭一起,他們必然會在其中尋找機會最大限度的擴展自己的利益。這種狀態一旦出現,大明帝國就會步上兩晉、南北朝的後塵!明帝國將成為一個短命的帝國。

  就算不會這麼悲觀,北元還未曾經過朱棣五掃漠北、實力猶在,西方的貼木兒大帝虎視眈眈,朱允炆領著一幫廢物草包抑武揚文,恐怕大明也要二代而終了。

  那些功臣固然集團不存在了,不代表他們手下的那些善戰的武將都不存在了,四年靖難之戰中,朱棣多少次死裡逃生,打敗他的可有不少能征善戰的明軍將領,朱允炆重用的是誰呢?他大表哥李景隆!大明頭號大草包。讓一頭豬去統領一群獅虎,那獅虎還能發揮出他們的能力?

  最可笑的是他削藩之心已經天下皆知了,他派去守衛金陵的卻是一位藩王”一谷王朱橞,他讀聖賢書真是讀的傻掉了,真以為他龍袍一穿,想殺誰想宰誰人家都得心甘情願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了,這種情況下朱橞打開城門放朱棣入城,還有什麼稀奇的呢?

  最後他以皇帝的正統身份,掌握四海之地,百萬雄兵,居然敗在了憑著八百人起家,只有北平一地的朱棣手中,這樣的廢物于國于民有何益處?正是出於這些考慮,夏潯的心中才開始傾向于朱棣。

  但是自從他得到了楊旭這個身份,他的想法開始有了轉變,朱家叔侄爭江山,關他什麼事?既然他心中也認定了的適合統治這江山的就是朱棣,而歷史上也恰恰是朱棣做了皇帝,那麼他又何必出生入死去做一個前途未蔔的炮灰?老老實實做他的富家翁,等著江山易主也就是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他想見朱棣時,費盡千辛萬苦,也沒走到北平。他不想見朱棣時,拼死掙扎,逃亡了一夜,最後,他還是進了燕王府……

  車子吱吱呀呀地駛向燕王府,這輛特殊的囚車吸引了北平市民的注意。拜託北平白蓮教的人幫忙尋找了兩天,依然沒有楊旭二人下落的彭梓褀正百無聊賴地在街市間閒逛,忽然看見一行車馬走過街市1她隨意望了一眼,沒有在意地走過去了。

  走出兩步,她忽然站住了腳步,想了想覺得不對勁兒,霍地扭頭再度看去,不由驚愕地張大了眼睛,雖然在囚車裡關了兩天,精神有些萎靡,可夏潯的模樣她還是一樣就認了出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那個人,竟然以這樣一副形象出現在她的面前,彭梓褀有心想叫,又馬上警醒地閉上了嘴。

  “這個傢伙,又惹什麼麻煩了?”

  一邊想著,她的雙腳已悄悄地隨著那行車輛向前移動起來。

  燕王府就是大元的皇宮,同後來的故宮還有著相當大的差距,不過此時已經頗具規模了,一進王府,囚車就被押著沿著側向甬道向遠處走去,兩側高牆,只能看見頭頂一角灰濛濛的天空,夏潯忽然有種感覺:進監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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