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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玄幻]納蘭容若 -【太虛幻境】《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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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真情相激~

走進御書房的那一瞬,容若的心境異常複雜。觀辰殿下的血流遍地,摘星樓頭的熊熊烈火,黑暗世界中的無限恐怖,那個逼得他不得不直面黑暗,不得不承認自身軟弱的可怕君王,再一次相見,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然而,在看到寧昭的那一刻,容若卻又奇跡般地鎮定了下來。

他絕對無意浪費任何時間,一開口就直奔主題:「納蘭玉是不是出事了?」

寧昭萬萬想不到,容若一再爭取見他,而見面第一件事,問的竟是納蘭玉,初是一怔,然後才感覺有什麼無形的手,猛得在心臟處用力一扯,痛得他臉上竟在這一瞬變色。

容若只看到寧昭忽的鐵青著臉,笑了起來:「有意思,楚國專使剛剛從這裡離開,你不是更應該關心,他說了些什麼嗎?」

容若平靜地再問一遍:「納蘭玉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寧昭不知為什麼,自己竟會再無法保持鎮定,連聲音都帶著森冷的怒氣:「蕭逸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宋遠書在朕面前,拼了命就想激朕殺你,你倒有心情去管納蘭玉。」

容若靜靜看了他一會,臉上神色漸漸蒼白:「你不是會迴避問題的人,卻不肯正面回答我,納蘭玉一定出事了,而且事情和你有關,對嗎?」

寧昭在桌子下的手慢慢握緊,臉上漠無表情。

容若語氣看似平靜,然而眼中卻彷彿有整個海洋的怒濤在激盪:「當日我出了那麼大的事,直到現在,納蘭玉卻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我就擔心他出事了。今天安樂告訴我,納蘭玉生了重病。可是,他年輕力壯,還練過武,又是宰相愛子,身邊丫環僕役服侍周到,身上的棒瘡也越來越輕,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生重病?安樂派人去探聽病情,居然被擋在半路上,半點消息也探不出。為什麼他生病?為什麼你要隔絕消息?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和這事又有什麼關係?」

寧昭依然沉默,彷彿天地間的風雷都已隱隱在他眼底彙集。

「你還要犧牲他多少次,利用他多少回……」

寧昭猛然立起,語氣之厲烈,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未曾自掃門前雪,偏管他人瓦上霜。你的攝政王,你的七叔,你的繼父,又何嘗不是在犧牲你,你可知他在國書中……」

「無論他在國書中寫了什麼,那必然是在眼前的局面中,對國家最好的選擇。」容若平靜地打斷了寧昭的話:「我之所以在飛雪關敢於自投險境,就是因為,我對他有信心,他不會因為我的事受威脅,不會因為我而束住自己的手腳,在任何時候,他都可以做出對國家最好的決定,而且,很明顯,他沒有讓我失望。」

「如果他必須為了楚國而犧牲你,那我也必須為了秦國而犧牲納蘭玉,身為君王,有的事,就算是下地獄也必須去做。」

容若冷笑:「你是想在我面前辯解,還是想要讓你原諒你自己。是的,你曾對我講過你的兩難、你的悲哀,你讓我明白,身為君王,有時必須面對很多自己也不情願做的決定。父親可以吩咐兒子,君王可以命令臣下,然而,每個人最應該遵從的是做為人最基本的良心和原則,夜深人靜的時候,你一個人,抬頭看那浩浩蒼天,你真的可以坦然說,你是被迫的,你是身不由己?」

寧昭倏然沉默下去,那彷彿轉眼間必會席捲蒼生的風暴,又似在一瞬之間,被更加強橫的力量,生生壓下。

容若上前一步:「身不由己,多麼簡單的話。人在江湖,可以殺人無數,然後說,身不由己。身在官場,可以弄權枉法,然後說,身不由己。身為君王,可以犧牲天下人,然後說,身不由己。寶座之下,必然有著血海,王冠之上,從來生有荊棘,你曾告訴我的事,你曾講給我聽的道理,這些天,我曾思考過無數次。你對了……」

他抬眸,挺胸,眼神明亮至不可思議:「但,也錯了……」

「你竟拿我的叔叔和你相比?」他冷笑一聲:「你曾經派了無數探子去楚國,在你手中,有關他的檔案文件,可以堆成山了吧!那麼,你可知道,當國家危難之時,他一個不會武功的皇子挺身而出,領軍作戰,但眾將勸他在後方觀戰時,他卻說,身為統帥,沒有站在後方,享受將士用鮮血換來榮耀的權利。你可知道,他知人用人,但更加信人。他一旦確認用兵方略,做下大體安排,所有細節,通通交予屬下,全無半點節制,更無絲毫猜忌。他廢監軍之制,他許諸將自決之權,大楚國的將軍,寧願在他帳下做個小統領,也覺比在別處任副帥更加自在。你可知道,他對人才如何敬重珍惜,對蘇慕雲多年的以禮相待、以誠相交,被拒絕無數次,也從不曾想過,人才不為我用,便當殺之。而得其效力之後,便將全權托付,哪怕對方自作主張,哪怕對方多事隱瞞,他也可以包容,也能寬許。他知人心都有弱點,他明白是人便有隱私,他知道身居上位,不可不存疑,卻從不讓疑忌之心,毀去國家的基石。你可知道,在他掌政那些年,董仲方等清流彈劾過他多少次,明裡非議、暗中辱罵有多少,可是他從沒有生過半點殺意,因為,國家需要這樣的清議。你可知道獵場一戰,每一個士兵、每一員將領,都毫不猶豫,為他奮戰至死。這一切,為的是什麼?人以國士待臣下,臣下以國士相報答。秦王陛下……」

他深深凝視寧昭,眼中竟已沒有憤怒,反而帶點憐憫:「你視臣下為肩上之鷹、掌下之犬,可用則用,無用則棄,卻不知當你無用之際,旁人棄你不棄?」

寧昭終於動怒:「你……」

容若似乎豁出去了,他不怕再一次黑獄之災,他不怕更加血腥、更加恐怖的報應,對於朋友的擔心和因之而起的義憤讓他情不自禁再逼近了一步:「你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君王,你聰慧,你決斷,你堅忍,你知道何時該捨,何時該取,當捨之際,絕無遲疑,你深通一切權術運用,可是,你沒有君王的胸襟、君王的氣魄、君王的度量。君王是萬民之主,君王是要坦蕩蕩立於天地之間的國家主宰者,君王不可能完全摒絕陰暗,但卻需要更多的光明。」

寧昭從不曾見過容若這般氣勢如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中一直在隱隱地痛,所以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似以前那樣,對他予以有效的反駁:「什麼陰暗與光明,史書中所謂仁君,背後有的,不過是……」

容若根本不聽他的強辯,忽的淡淡笑笑:「濟州之變,我與七叔曾暢談一夜。當初他本可一舉掃盡所有人,卻還是把他們輕輕放過。我曾問過七叔,為什麼手下留情?為什麼因為我的一句話、一個心願而這樣做?為什麼寧可不留子嗣,也要保護我應有的權位,給我這樣的尊重?他回答說……」

他的眼神穿過寧昭,穿過書房,彷彿在剎那間,看到極遙遠之處:「身為君王,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必然要使用種種權謀,但我卻絕不希望,後世之人,翻開我們的史書,看到的,只有權謀。」

他的眼神凝回寧昭臉上,淡淡道:「你的權術陰謀已用到極致,卻不知道,這世間,還有權謀以外的東西。說起來,我該謝謝你。你把我關起來,你讓我受折磨,你使我幾乎屈服,幾乎放棄我自己,是你讓我看到了我本該自己面對,卻因為太多人的保護,所以一直不曾承當的一切黑暗和醜惡。也因此,我才知道,那些保護我的人,為我付出了什麼。沒有七叔的憂勞,不會有我的自在,沒有七叔的關懷和寬容,不會有我所得到的權力和尊重,沒有我身邊每一個人為我做過的事,不會有我可以肆意歡笑的快活日子。我感激他們每一個人,所以,也絕不肯墮落得和你一樣來回報他們,你竟想離間我與他嗎?」

他冷冷一笑:「你不會明白,有的人、有的信任、有的情感,是拆不開、扯不散、離間不了的。你不明白,因為你只懂陰暗,不知光明,你只知疑忌,不會信任,你只知道肆意地利用、無情地殺戮,卻不懂得珍惜愛護,你從來只讓別人為你犧牲,卻從不曾明白,為別人犧牲是什麼感覺、什麼滋味。」

他似乎根本已不屑再多看寧昭一眼,轉過身大步走向御書房緊閉的大門。

而直到此時,寧昭依然沒有對他如此目中無人的舉動有任何阻礙,因為他必須用盡全部的理智,來克制他此時的憤怒與顫抖。

容若在大門處止步,語氣平淡,彷彿不抱任何希望:「寧昭,這個世上,除了納蘭玉和安樂,還有誰,可以不在乎你的身分,不在乎從你身上能得到什麼,或會因你而失去什麼,那樣純純粹粹地關心你,不惜為你做一切事?可是,人的心是血肉做的,再熱,也經不起一涼再涼,你已經毀了安樂,還想完全毀掉納蘭玉嗎?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我也知道我無力阻止你做任何事,但是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至少,請你嘗試考慮一下,是否有其他的方式可以達成。寧昭,你還這樣年輕,你還有幾十年的歲月要渡過,你真能肯定,在那麼漫長的生命裡,每當夜深人靜時,每次孤單寂寞時,每每飲酒至醉時,你可以永遠不後悔嗎?」

他拉開大門,大步而出。

寧昭頹然坐下。

第一次,他與容若的對峙敗得這麼慘,第一次,他被一個本來由他佔盡上風的人打敗,但這,並不是因為他的無能或容若的強大,而是因為,從容若說第一句話開始,他已經無法專心來應付這場戰爭。

心痛的滋味,讓他終於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以來,他竟然還有一顆人的心。

寧昭蒼白著臉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撫在心口,彷彿寄望於這樣微小的力量,可以減低痛楚。

真是荒唐啊,使臣已至,容若居然一點也不關心國書,卻還只關心納蘭玉,這到底是什麼人?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胸口的劇痛,讓寧昭連這樣的思緒都無法繼續下去。

他不能思考容若的本意,他不能分析蕭逸的打算,他不能判斷宋遠書的圖謀,因為,不管什麼念頭,只要他一去思索,腦海裡又會浮出容若進門時,那一聲坦坦蕩蕩的質問:「納蘭玉出了什麼事?」


當寧昭接見容若時,宋遠書已回到了鴻瀘府所安排的接待國賓的住處。

保護他們前來的楚軍都被安置在城外,陳逸飛留下王傳榮做統軍之將,並選擇由張鐵石領十名最精悍強幹的軍士,隨他們入城。他們在城內的人數加在一起,也不過十五人。而國賓府裡面侍從衛護之人近百,自然都肩負著監視之責。

宋遠書才一進門,一道人影已倏忽而至眼前,急切地問:「怎麼樣了?他放人嗎?」

宋遠書冷冷看著眼前滿臉憂切的少年:「這就是侍從對待主人的態度?你們原來的主子真把你們調教得太好了。」

「你……」

就在蘇良即將動怒之際,趙儀已經一掠近前,用力一扯,把他拉開,笑道:「大人辛苦了,快進來坐。」

他這邊廂快手快腳把椅子往前一拉,等宋遠書坐下,笑嘻嘻雙手將茶杯奉上。

宋遠書接入手中,隔著茶杯,已覺出溫度不冷不熱剛剛好。根本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從宮裡回來,卻可以把茶的溫度保持得這麼合適,可見其中還真費了不小的心思。

這時蘇良也回過神來,迅速走到宋遠書背後:「大人辛苦了,小人給你捶背。」

趙儀半蹲下來:「聽說宮裡路很長,又不能騎馬坐轎,大人想是累了,小人給你捶捶腿。」

宋遠書見這兩個千伶百俐又俊秀漂亮得讓人不能不喜歡的大孩子,努力做出諂媚之態,拼了命繃起來的臉到底板不住了,失笑道:「你們這兩猴兒,別耍滑頭了,哪裡是心疼我,不過是替你們那個胡鬧的主子著急罷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陳逸飛終究也忍不下去:「你也別給我裝腔作勢了,到底如何,給我從實招來。」

宋遠書抬眼望望他,再向四周看一眼。

陳逸飛淡淡道:「張鐵石早就用銅管探查細聽過了,地上、牆中應該都沒有偷聽的暗道,現在他帶著其他人在四方堵著,不讓別的侍從進來,這時候,應該暫時可以放心說話。」

「是啊是啊!」蘇良拚命拍胸口:「我們的武功不錯,耳目也很靈便,不會讓人偷聽的。」

宋遠書似笑非笑掃他們一眼:「也沒什麼,我跟秦王撕破臉全說清了。要麼你就好好借我們給你的台階下來,拿點兒好處把人放了算了,要不,咱們一拍兩散,你殺你的人,我整我的軍,到時候翻臉打一場,其他的,沒什麼好談的。」

蘇良捶肩膀的手一重,幾乎沒把宋遠書直接從椅子上給砸趴下。

趙儀直接就蹲著的姿勢跳起來:「你這樣說,他要是真殺了那個笨蛋可怎麼辦,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嗎?」

宋遠書揉著肩膀站起來,冷冷看兩個氣急敗壞的大男孩:「你們要我怎麼樣,跪下來痛哭流涕,求他放人?他要不佔盡上風、提盡條件,要我們割完一城又一城,他就不是秦王寧昭了。我要敢幹這種事,攝政王還不要了我的腦袋。」

陳逸飛微微皺眉,倒不似兩個大孩子那麼衝動:「你確定這是最好的辦法?」

「大家都是聰明人,與其浪費時間功夫地周旋下去,倒不如把一切條件得失全都攤明白了講,乾淨俐落。無論怎麼樣,秦王也該想想,如果那人死了,在大楚國真正得益的人是誰?」

陳逸飛苦笑:「你不會是故意激他殺人吧?」

宋遠書微笑:「正是要激他殺人。」

一句話淡淡而止,就算已經防範十足,但有的話,還是不敢在這危機四伏之境,肆無忌憚講出來的。

正是要激他殺人,他才不敢殺人。寧昭知攝政王之才,也知道,我是完完全全的攝政王派,才會懷疑我別有他意。

像他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懂得攝政王的心胸,不會瞭解,攝政王這看似無情地將清譽信用行此一賭,為的正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那人出來。他更不會明白,我忠於攝政王,只是因為,我認為,他是楚國的希望。在我確信那個笨蛋雖然笨,但卻未必一定會成為楚國阻礙的時候,或者,就不再覺得,殺他以成攝政王大業,是最好的方式。

宋遠書冷冷一笑,慢慢以杯就唇,飲了一口茶。那個人或許聰明,到底太年輕,太多的磨難,讓他懂得了君王的權術,卻還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學習君王的胸襟。

一個只知權謀的君王,是永遠不會瞭解,那種相信相托相知的君臣情義的。

只要你覺得,我或者更希望某人死,而蕭逸竟會派我來,只怕也另有用心,那,這個死局,就還有下活的希望。

更何況居然連老天都幫著我們楚國,近段日子以來,魏國和燕國的若干動作,精明的秦王應當早已看在眼中了吧!輕重得失,相信他自會權衡。

「現在,到底怎樣,答覆如何?」在他臉色冰冷的沉默中,較沉穩的趙儀也按捺不住了。

宋遠書冷冷看他一眼:「你以為這是在研究今晚吃鴨還是吃魚嗎,他會馬上回答才荒唐,安心等幾天吧,很快就會有下文了。」

蘇良咬咬牙,少年的臉上,露出決然之色:「他若能放人,自然萬事皆休,他若不放……」

趙儀接口:「拼著一死,總也要把這京城鬧騰一番才好。」

陳逸飛歎氣,虧得攝政王把這兩個傢伙關在京城,教了一堆的兵法謀略,怎麼一轉眼通通忘光。

而宋遠書則只能翻白眼了,我英明神武、明見萬裡的攝政王啊,你為什麼非得把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會點功夫,就只會上竄下跳的毛躁小子塞到我身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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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情利兩難~

隔著逸園很遠,已看到那獨立園門前的女子,期待的眸光、如花的容顏,眼見他徐徐走近,在陽光下,眼波流轉,燦然一笑。

如許陽光,如許佳人,無論你做何決定,無論你選擇一條怎樣的路,都會永遠伴你前行,永遠在你期待的前方,安靜地等待你,以最美麗的笑容歡迎你,這樣的女子,必是你一生攜手,不悔不負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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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祖孫密談~

秦人尚簡樸,哪怕是太皇太後居住的慈昭殿,宮女、太監也並不多。寧昭孤身一人,沒有任何儀仗,徐步而來,直入了二殿,方有太監、宮女們慌張行禮。

寧昭輕輕擺手,止住他們的問安:「不要聲張,皇祖母可睡下了?」

總管太監恭敬地答:「太皇太後近日貪夜少眠,方才也只是在躺椅上假寐,奴才們不敢驚擾,奉命全退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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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絕塵而去~

整整十二天,董嫣然的雙耳一刻不息地傾聽外面的動靜,花飛鳥鳴,蟲走塵落,都逃不過她的感知,而她的眼睛卻只是緊緊盯著衛孤辰和納蘭玉。

整整十二天,納蘭玉一次也沒有清醒。因著內力催逼,飛騰的霧氣把他的面孔遮得若隱若現,因著藥物或針灸的作用,他偶爾在睡夢中喃喃呼喚他生命中曾經重要的人,因著身受煎熬,所以有時會呻吟,有時會全身抽搐,有時即使意識不清,也會低低地發出痛苦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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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刀劍之決~

碎裂的山石、被攔腰斬斷的大樹、破損的牆壁,以及院子裡,遠遠近近的呻吟慘叫,滿園趴著起不來的人,以及那一地斷裂粉碎的兵刃,無不彰顯著這裡剛剛遭遇強敵。

衛孤辰眼眸初時一凜,他幾乎以為,秦王乘此機會,派人來圍剿眾人,然而只一眼掃過,已看出所有傷者,都沒有性命之憂,他們只是失去了作戰能力,甚至不會留下永遠不能復元的重傷,可見進攻的人,手底下非常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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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暫得自由~

衛孤辰踏入空無一人的房間,反手關上房門,迅速抬袖覆臉,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放下,沒有多看一眼那袖中滾燙的殷紅。這麼多年的孤高驕傲,已經習慣了,就算再無半個閒人,獨對蒼天大地,也依然要掩飾所有的血和淚。

他從容地盤膝坐下,喉頭淡淡的腥氣、四肢百骸彷彿永遠不會停息的痛楚,這一切感知,遙遠得彷彿只屬於前生。真是太久太久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受過這樣的傷痛了,他微微地笑笑,帶點厭倦與譏誚,真是糊塗了,連他自己都快忘記,原來,自己也是血肉之軀,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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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決鬥之議~

宋遠書驚異地一揚眉,陳逸飛猛然立起,攔在容若之前,楚韻如身形微動,已掠近容若。

同一時間,一聲大喝響了起來:「你這個混蛋!」

過於熟悉的聲音讓在場四人都怔了一下,在下一刻,兩道人影如電一般直衝了進來。

不等陳逸飛有所反應,容若已經尖叫了一聲,跳起來就往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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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重逢之日

第一章 ~整人之術~

宋遠書就微笑著敲開緊閉的房門,微笑著通報:「大秦國吳王殿下來訪。」

剛剛在佳人面前宣稱要和天下第一高手決鬥的容若不耐煩地揮手:「吳王是誰?不認識。」

宋遠書笑得如春風拂面:「按輩分來說,他是秦王陛下的叔祖,雖說是個沒有權位的宗室,但他高貴的血統和極高的輩分,給予他無比尊貴的地位,就算是入宮晉見,寧昭沒準也要給點面子迎出幾步的。作為秦國皇家輩分最高的男子,聽說楚國皇帝出現在帝都,前來拜見,那是他們秦國人的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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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謂決鬥~

不出宋遠書的預料,容若行宮中絡繹不絕的客人終於漸漸減少,慢慢地一天也就只有一兩個人上門,相反,宮中倒時常傳出相召,或是禮部和內府的官員經常上門來為大婚事宜做商討。

這些事,容若一概推給宋遠書照管,自己如獲大赦,躲到一邊猛喘氣,慶幸著終於挨過了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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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三章 苦肉之計

    衛孤辰依舊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他的背挺得很直,整個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顯。可不知為什麼,宋遠書一眼望來,竟憑空生起一股淒涼之意。

    然而,就在這一退疑之間,衛孤辰已冷冷道︰“除他之外,所有人出去。”

    眾人都是一怔。

    然而,衛孤辰絕不是個耐性好,願意等的主。手揚處,劍風已起。

    容若忽然間就只覺天旋地轉,風聲呼嘯,隱約還有什麼咚咚之聲連響。強烈的勁風,令得他連眼楮都睜不開,頸間猛然受力,身不由己,向後飛退,然後“砰”的一聲,被人凌空半釘在牆上。

    容若晃晃腦袋,好不容易才讓暈乎乎的眼楮有了焦距,只見好好一個院落,已是一片狼藉,平白倒了好幾棵大樹,楚韻如等人也已經躺在地上,不聞聲息了。

    他倒並不擔心大家的性命安全,只是暗暗咋舌。唉,這位大爺發起脾氣來,破壞力是不是也大驚人了一點點。

    衛孤辰一只手掐著他的脖子,把他雙腳離地按在牆上,眼神猶若利箭,狠狠刺來︰“你弄這一番玄虛,到底是什麼意思?”

    容若干笑︰“沒什麼,我只不過是想要證明一下下……”

    他有些忐忑地鼓起勇氣︰“其實你和我,都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

    話音未落,只覺咽喉猛然受力,再也無法呼吸,更不能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容若痛苦得想要抬手拚命扯開那只如同鐵鑄的手,卻覺連舉起雙手的力氣都已在瞬息間失去。

    衛孤辰面無表情,只冷冷看著容若在他手中無力的掙扎,直到因為呼吸困難,容若的臉已經慢慢變成鳥紫色,眼看著他最後一點氣息,就要在手中斷絕,他終於慢慢地放開了手。

    容若撲通一聲跌到地上,猛力地喘氣,用力地咳嗽,好半天才道︰“不能當個好皇帝有什麼可煩的,你看我,為了國家,為了天下,為了萬民,做出了多麼偉大的犧牲啊,把什麼麻煩事都扔給七叔,我自去逍遙自在,不知道多快活,你也該向我學學,才不至於天天板著一張臭臉,好像面部肌肉全部癱瘓一樣……”

    “對,學你讓別人捉小雞一樣捉回去,用來威脅你的國家。”衛孤辰冷冷道。

    容若繼續干笑︰“純屬意外,純屬意外,哈!”

    他慢慢爬起來,看看衛孤辰不耐煩的表情,也不敢再耍寶,只笑笑道︰“其實我們都知道,以你的武功,是不可能會和我決斗比武功的,這對我不公平,若是比胡說八道、撒謊耍賴、學狗叫、玩游戲……”

    在衛孤辰的臉色變綠之前,容若及時住口,笑道︰“那又對你不公平了,要不,咱們來個完完全全公平的,全憑運氣決定一切如何……”

    他笑嘻嘻從懷中掏出一枚銅板,學電視裡賭王的樣子讓它在指背上翻轉不休,笑道︰“猜銅板如何?”

    衛孤辰再也按捺不住,眸中殺意畢露︰“你可以繼續胡說八道下去,恕我沒空奉陪了。

    容若微微一笑,復又輕輕一嘆︰“既然這樣……”

    他指尖輕彈,那小小銅板剛剛飛起,在空中轉了一圈,無巧不巧,正落入那只大鼎內。

    容若這才氣定神閑地笑道︰“我們就比撈銅板,如何?”

    衛孤辰終於微微動容,目光望向那滾油沸騰的大鼎,再看看容若,眸中帶著絲毫不加掩飾的懷疑不信。

    容若干笑一聲︰“我不至於如此沒信用吧?”

    他慢慢走到大鼎旁邊,看看滿鼎的滾油,倒吞了七八口唾沫,臉色開始發青。雖說他事先已做好一切心理準備,事到臨頭,還是會有腿軟的感覺,那一鍋子熱油,足夠最膽大的人見之心寒了。古代人總愛發豪言壯語,說什麼,大丈夫不能就九鼎食,便當就九鼎烹,這種人,肯定是完全不了解,被扔到滾油裡炸是什麼幸福的滋味。

    容若不去看衛孤辰鄙夷的眼神,閉了閉眼,再次給自己鼓了鼓勁,再向四周看了看暈倒的眾人,有些感激衛孤辰把他們都弄暈了,不用親眼去看接下來少兒不宜的殘忍鏡頭。

    衛孤辰見多他裝腔作勢的樣子,還真不信他就敢把手往滾油裡伸,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暗中後悔自己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跑這來陪這無聊人浪費時間。正欲自行離去,耳中忽聞滋滋之聲大響,一股焦臭氣息撲鼻而來。他愕然轉身,竟看到容若真的已經一手探入了油鍋之中。

    那活生生的血肉肢體就這般在油鍋中搜索動彈,右手的袖子已經全化做焦黑的薄片散落在鍋中,轉瞬便已無形無跡。

    容若面容扭曲,額上青筋迸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大滴大滴地迸出來,左手死死握著拳頭,拚力地按在右胳膊上,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他很努力地想要壓制自己的慘叫,以至於牙齒把嘴唇都幾乎咬爛了。

    就連衛孤辰都不覺面露驚色,上前兩步,卻又即時止住,目光死死盯在容若身上,久久不能移動。

    容若忽低低悶哼一聲,跌跌撞撞往後退,一腳踩空,跌倒在地,已經從油鍋中拿出來的整只手臂,完全是焦黑一片,一塊銅板就在他僵木的手掌中掉下來。

    他大口吸氣,努力喘氣,拚命讓語氣平靜,卻還是聲音顫抖︰“現在,輪到你了。”

    衛孤辰望著他,語帶驚異︰“你是不是瘋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是皇帝?”

    “我只記得,性德是我最重要的人。”容若面無人色道︰“而我,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從你手中把人救出來。你大強了,強得超出正常人的想像和理解,用武力無法壓倒你,而用計謀……”

    他苦笑︰“對你這種高手來說,任何陰謀暗算詭計,都只是平白出丑給你看罷了。”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容若這番話,用的是極懊惱、極沉重、極無奈的語氣,卻又在無形中大大捧了衛孤辰。

    衛孤辰那冰雪般的臉色,果然漸漸緩和了些。

    容若因為痛苦而不可抑制地顫抖著︰“所謂的決斗要求,不過是賭你的君子氣概、丈夫風範,賭你不會仗著武功來欺凌弱者罷了。但若不比武功又如何?你雖性情高華,卻也不是易欺的蠢人,若沒有相對公平公正的方式,你根本不會接受,我沒有別的辦法……”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讓人懷疑,他隨時會暈厥過去︰“我用這種方式,不管對你,還是對我,都是公平的。我們只是應當讓對方知道,我們可以為性德,做到哪一種地步。對於性德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誰的武功更好,而是誰的誠意更大,對不對?”

    他的語氣無限誠懇,心中則在求天求地,求一切他所知道的神佛菩薩︰“老天保佑,這種又帥又酷的劍客不可能喜歡練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大保橫練,也一定不喜歡在油鍋裡進進出出的那種什麼什麼爪的功夫吧!上帝啊,可千萬別告訴我,武功高的人,在油鍋裡打個來回也可以不破半點油皮。只要他的右手還想好好握劍,水準不失,應該不至於陪我玩這種自殘游戲吧!”

    不知道是容若的求神拜佛有那麼點效用,還是衛孤辰根本不屑於做這種愚蠢的事,容若只看到他冰冷的眼楮,如霜雪一般望過來,心中莫名地一涼一冷之後,眼前,就再也不見他的影子了。

    容若怔了怔,叫了聲︰“喂……”

    空空寂寂的天與地,除了他,所有人都被莫名其妙地震暈過去。

    他呆了呆,才又感覺到右手可怕的燙傷和痛楚,這才驚覺奇痛入骨,現在又沒有別人在,不必再裝腔作勢硬撐英雄好漢,立刻長聲慘叫,毫無氣質地在地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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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四章 苦心若何

    回到小園,衛孤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性德安然立於驕陽之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明澈純淨,卻分明有著不可動搖的執著。而他,在自己面前,很明顯,連一絲掩飾這種關切的意思都沒有,只可惜關切的對象,不是自己。

    衛孤辰自嘲般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了性德一眼,淡淡道︰“你回去吧!”

    這樣輕淡的語氣,仿佛只是隨手棄下一縷輕塵,而不是他曾經為之付出過無數心力,即使結仇滿天下,即使與所有下屬生出隔閡也不能放手的人。

    就連性德這樣冷淡的性子,眼神也微微一動,凝目望來。他依然沒有說話、沒有發問,但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神情,便是一種等待,等待他解說,這一場所謂的決斗到底如何終局,他最後的變化又是因何而來。對性德來說,便是這樣一種等待解釋的姿態,都已是無比難得。

    然而衛孤辰什麼也不說,只靜靜向性德走去,然後毫不停留地與他擦身而過︰“我已讓趙承風在外面等著,由他為你指路,把你帶到楚王的行宮附近。

    他繼續向前走去,冰冷的語氣、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雪樣寂寞的衣袍,如同他腰間的劍鋒,冷入人心。

    然後,性德便沒有再等待,舉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徑盡頭,步出院門,穿過一重重門戶,離開這座曾軟禁他很久很久的園林。

    他的步伐沒有半點停頓,也不會有絲毫退疑和留戀,正如同那逸自站在孤園之中,仰面望浩浩蒼宇的男子,從頭到尾,不曾回頭,多望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一眼。

    園中的其他人,靜默地旁觀這一切。那個風儀絕世的男子是個妖孽,是個禍胎,他讓他們的主人行止失據,他讓他們的主人結仇於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卻誰也料不到,主人的主意,改得這樣徹底決絕,那人走得,這般輕描淡寫。

    誰也不曾留戀於誰,誰也不曾說一句珍重、道一聲別,仿佛從來只是陌路。

    誰也不想說話,誰也不知道該有何舉動,人們只是沉默地遍布於莊中各個角落,無聲地注視著一個風華天下無雙的男子安靜地一步步走出他們的世界。

    天地廣大,紅塵萬象,似乎無所不包,卻又似乎只余那清寧的腳步聲,清晰地敲響在每一個人心間。

    衛孤辰一直背負雙手,孤獨地站在小園的一角,沉默地靜立著,不回頭、不開口。他只是抬頭,看浩浩蒼天、悠悠白雲,如此廣闊的天地啊……

    耳邊有淡淡清風,樹葉輕輕搖曳,還有那不緊不慢的步伐,不覺迅疾,亦不顯退滯,那個人,永遠都這麼冷靜理智、冷漠從容,誰能相信,他選擇的人,竟是那樣一個混蛋。

    只是,這世上,也只有那個混蛋敢於當著他的面說︰“其實你和我,都不是什麼當皇帝的料……”

    衛孤辰忽然輕輕微笑起來,是啊,他當然不是當皇帝的料,他比誰都清楚,他身邊的人,又有誰看不出來,只是沒有人敢說,沒有人能說,沒有人願說罷了。

    “我雖然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慢慢袖起雙手,是啊,正確的事,不一定是該做的事。可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是錯誤的事,卻也不能不做。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起點已經記不清了,終點卻還遙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邊只剩下呼嘯的寒風、空寂的天地,終竟是……終竟意難平!

    腳步聲已杳不可聞,他不必回頭,靈識知覺便能一直鎖定在性德身上,隨著他出園,隨著他遠去,清晰地在長街裡,無數的腳步、呼吸、言語、呼喝中,辨別他的去向和蹤跡。然而……即使是以他的武功,力也終有窮盡時,那僅存的聲音終究也漸漸微弱而消逝他低下頭,慢慢伸開一向只懂得握劍的手掌,在陽光中徐徐握緊。

    既已不能回頭,不願回頭,又何必牽掛,何須回頭。人生於世,有的時候,縱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虛空,卻終是不能不嘗試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擁有什麼。

    “帶上幾個人,快些跟過去,沿路保護他,直到行宮前為止。”他語氣淡淡,看似漫不經心地盼咐一句。

    性德這個人,即使失去武功,也依然大過強大、大過傳奇。寧昭對這裡的監視從沒有放松過,他絕不會願意,楚王身邊,重新得回這麼一個莫測高深的幫手。

    但只要能護著性德到了容若身邊,以如今秦楚兩國的關系,寧昭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對性德出手了。

    其實也不需要怎麼護著,只要派出人去,擺出堅決保護性德到底的決心,寧昭就該知道,想要制造一場,所有人都知道,卻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指使的暗殺或綁架,就等於是和他衛孤辰正面翻臉了。

    寧昭,從來都是一個最懂取捨,最能衡量輕重之人。

    淡淡交待完這句話,他便逸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看到他那冷峻的神情,人人都知道他此刻心情極度不佳,一時誰也不敢上前跟隨。只有余伯平,略一躊躇,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追了過去。

    衛孤辰靜靜止步,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必回頭,他也知道,在這個時候,敢於追過來的,只有余伯平一個人。

    “讓他來見我吧,他等了這麼久,也算有誠意了。”衛孤辰仿佛什麼也沒發生般,淡淡吩咐道。

    這突然而來的一句話讓余伯平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復平靜,沉聲道︰“是。”

    衛孤辰仿似漫不經心地補充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余伯平眸中乍現驚痛之色。

    “董嫣然讓趙承風轉告我,園子裡有內奸,這個時候,除了你,我不敢信任任何人。”

    衛孤辰依舊只是淡淡說明。

    余伯平同樣沉聲應︰“是。”只是神色漸漸黯淡下去。

    這些年來,他們急於擴張勢力,寧昭又是個極英明的君王,要說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跡,沒有派人潛入他們的組織,連余伯平自己也不信。但如今在莊中齊聚,並參與最高決策的,都是這麼多年艱難困苦,生死相依,無數次血戰,無數回拚搏,共同渡過無盡歲月,靠著相同的夢想和希望,彼此依靠著生存到如今的老同僚了,如果連他們都已經不可信任,卻又叫人情何以堪。

    他乍聞此言,已覺心傷情傷,眼前這麼多年來,成為所有人希望的寄托,明明有一身天下無雙的武藝,縱寧昭傾舉國之力也莫可奈何,卻因為他們而不得不按捺不發,在黑暗中偷偷存活,不敢光明正大,酣然血戰的衛孤辰,又是什麼樣的心境。

    然而他什麼話也不多說,只沉聲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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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五章 重逢之喜

    “好痛好痛,我說,你們輕點啊!”

    容若的哀嚎慘叫,絲毫也不能引起眾人的同情心,所有人都是橫眉怒目瞪著他,就連正小心地給他手臂上藥的楚韻如,都有意無意地加重手腳,痛得容若倒吸冷氣。

    甦良斜著眼楮望他︰“這會子知道痛了,昨天拍著胸膛擔保沒事的時候想什麼去了?”

    趙儀冷笑︰“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看你那沒用的樣子。”

    容若痛得眼楮、鼻子一起發酸,氣呼呼瞪過去︰“什麼流血不流淚,說大話的人都不怕閃了舌頭,疼痛是人類正常的感覺,人類長了喉嚨,能發出聲音,長了眼楮,會流出眼淚,這都是為了當人類痛苦得超過承受限制時,能夠通過這種方式發洩,減輕負擔而存在的,偏要逆自然之理行事的人才是無聊呢!再說,說這話的人肯定沒嘗過把整個手臂往熱油裡放的滋味。”

    就連宋遠書都忍不住開口︰“陛下出京之前,不是特意命宮中最好的巧匠制出了這麼一個維妙維肖,若不用手細摸,絕對看不出來的假手套嗎?這能直套到肘部的套子,既輕且薄,與肌膚同色,看來天衣無縫,最難得不怕水淹、不懼火燒,甚至連刀劍都砍不破,也有極強隔熱作用。而且你在套上套子之前,在手臂上也塗了厚厚一層防燙藥膏,就算油鍋溫度奇高,也不至於重傷致殘的。”

    容若郁悶極了︰“喂,各位,容我提醒你們,那可是百分之百,絕無花假的熱油啊,以現在的制作技術,就算最好的巧匠、最好的材料,做出來的工具,以及相應的隔熱防燙藥,效用都是有限的。我這可是血肉之軀,活生生的手,在油鍋裡打個轉再出來,唉,你們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容若想到剛才在熱油鍋裡撈錢的經歷,現在仍是忍不住打寒戰,那種奇燙奇痛,讓他剎那之間,原諒了史上所有在嚴刑下屈服的叛徒,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看看容若那雖有明顯燙傷,但只要好好照料,有一定時間恢復,一定可以復元如初的手臂,一干人等非常缺乏同情心地往上翻白眼。

    陳逸飛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和自家的陛下多多溝通、常常相處,應該讓他多在軍中,看看重傷將士們的生活。那些潰爛的傷口,露出來的白森森的骨頭,那些被按在臨時充當病床的門板上,由其他軍士拎著大斧,對準已無藥可救的肢體,不加任何麻藥地揮斧劈下,這都是常有的事,相信如果對此有深入的了解,大楚國的皇帝一定會對男子漢、堅強、痛楚,這一類的詞有全新的體會。

    心裡轉了轉邪惡的念頭,陳逸飛忽又很好笑地搖了搖頭。唉,從什麼時候開始,正直的、恭謹的、從不失禮的自己變得這麼狠毒了。

    目光掃視了一番身邊這一干完全不把皇帝當回事的人,他暗暗嘆氣,環境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啊!

    楚韻如一邊為容若上藥,一邊問︰“我記得那只假手是你最早吩咐宮中巧匠研制的寶貝,難道當初你就料到了今日?”

    容若笑道︰“我要有這麼神就好了。那東西和鑄好了手印的金子一樣,都是用來冒充絕頂高手的。本想著哪回要是遇上厲害人物,我就拿著架子說,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武斗多不雅,還是文比吧。再用那假手往什麼熱水啊,火焰啊,毒砂裡穿穿插插一番,然後讓對方照樣來一回,人家看我這麼厲害,心裡一怯,自然就要退避三捨了。之所以最早吩咐制這一樣,是因為這東西最巧妙,需要的技術合量最高,對材質的要求也最苛刻,制作時間相對很長,所以當然要最先安排做這件寶貝。”

    眾人聞言,暗自搖頭,也只有這位主,可以輕易把全國的財勢、力量、巧匠,集中在一起,隨心所欲,才能照他的想法,造出一堆古古怪怪,卻非常有奇效的東西來。

    甦良哼了一聲︰“你有恃無恐,自然敢往油鍋裡伸手撈銅錢,人家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能這麼陪你胡鬧。”

    眾皆暗自點頭,很明顯,在大楚國現任皇帝心中,“公平決斗”這四個字只對比他本事弱的人才有意義。

    容若一笑,道︰“我曾聽過一個故事,某天有很多超級高手要到一個門派去找麻煩,那個門派的師父正好不在,所有弟子都只想逃命,只有一個性格極堅毅的弟子,在門口燒了一鍋油,面不改色伸手進去打了個轉,然後這些高手們全都臉色蒼白退走了,這個弟子也就名揚天下,不過……”

    他淡淡一笑︰“我並不認為這一招可以對付所有人。並不是所有武功高的人,都有很好的品性和自尊心,只憑著對方能做到自己做不到或不敢做的事,或是被對方的堅強毅力所震而退走。當然,幸好那位小白是個非常有自尊心,對有骨氣的人很尊重的那種典型劍士,這種人或許有些偏執,但實在是最好騙的可愛敵人。當然,如果只憑這一點,這計策的成功性並不高。我不知道小白的武功是不是高到可以神奇得下油鍋而不受傷,但現在情況很特殊,一來,我的行為,讓他會很自然地一改往日對我的輕視,而有些尊重我。二來,我為性德做的犧牲也讓他了解到,性德對我的重要性,確信無論如何,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到性德。所以說,這個計劃,與其說是要靠作假來嚇住小白,不如說是讓他充分感受到我的誠意,給他一個台階,讓他可以不傷面子地把性德還給我,就這麼簡單啦!”

    他說得簡單,眾人卻聽得滿頭霧水,一齊搖頭。

    容若很郁悶地用沒受傷的手抓抓頭,唉,為什麼天才總是這麼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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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六章 男女之疑

    厚著臉皮把微笑的陳逸飛和冷著臉的宋遠書支開之後,再東張西望一番,確認各處都有張鐵石帶來的人守著,斷無被偷聽之慮,容若這才把門牢牢關緊。

    在楚韻如有些不安的眼神中,他干笑兩聲,把性德拉得貼身過來,湊在他的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說了一通。

    性德微微冷笑,一直以來,所有的疑團,所有讓他感覺不能理解的事,似乎在一瞬間有了合理的原因,原來,他唯一沒有料想到的竟是……

    他淡淡抬眉︰“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還要我來處理嗎?”

    “簡單!”容若瞠目跺腳︰“你可是被宮中許多經驗最豐富的人完完整整驗過身的,鐵證如山,你叫我怎麼分辯明白。”

    性德淡淡看他一眼,眼中的不屑讓容若有種想吐血的感覺。

    眼看著性德似乎沒打算就他的男女關系問題做什麼更深一步的解釋,容若急得一把扯住他,再不肯放手︰“我不管,事情因你而起,你得給我解決了,要不然,我可不饒你……”

    見他這等氣急敗壞,連楚韻如都不便再旁觀了,輕聲道︰“容若,你不要胡鬧了,不論性德是男是女,對你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

    性德轉眸,語氣帶淡淡的不悅︰“容若素來是個糊塗蛋倒罷了,你也跟著他糊塗了不成。”

    楚韻如又是一愣。

    性德似笑非笑︰“你真以為我是女子?”

    楚韻如低下頭,復又抬頭一笑︰“且不說那宮中驗身之事,你既喜歡這樣與我們在一起,那些閑話,我們便再不多說一句了。”

    瞧她那意思,分明還是不信的,容若急得在旁搓手跺腳,若不是男女授受不親,沒準他就干脆扯開性德的衣裳,讓夫人驗明正身了。

    性德也不再多看野猴子般上竄下跳的容若,只望定楚韻如,目中忽現神芒,燦亮驚魂,直入人心。

    楚韻如剛與性德目光一觸,眸子便再也不能移開,臉上漸漸現出迷茫之色。

    性德聲音溫和,一句句輕輕響起,便若人心深處,最無可抗拒的呼喚︰“蕭性德是個女子,你剛剛已驗視過了,他確實擁有天下最美麗的身材,全身上下,絕無瑕疵……”

    楚韻如眼楮發直,只會自然而然跟著他一句句念︰“蕭性德是個女子,我剛剛已驗視過了,他確實擁有天下最美麗的身材,全身上下,絕無瑕疵……”

    性德的諸般作為,看得容若先是面露迷茫之色,然後恍然大悟,就恨不得拍手大叫,這麼簡單就可以解釋一切的法子,我怎麼就想不到呢!“

    性德收回目光,冷冷看了看在一旁一臉懊惱,就恨不得撞牆的容若,伸手抓住楚韻如的右腕,拉得她抬起手來,眼神忽然微微一動,然而什麼也不說,只抬掌對著楚韻如掌心輕輕一擊。

    清脆的掌擊聲響起,楚韻如身子一震,眼中迷茫退去,神色卻略覺恍惚。剛才的那一瞬,明明神智極為迷離,不知為什麼,心中卻又十分明白,發生的每一件事、聽到的每一句話,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性德對楚韻如淡淡道︰“所謂驗身,不過如此,我對你手下留情,容你保留最後一絲神智,清醒後可以記得中我迷魂術時的情景,而其他人則沒有這樣的幸運。”

    話猶未落,他再不看楚韻如那乍然放松的表情和忽然飛揚起來的笑容,轉身拉開房門,就大步出去。

    正好剛剛抓了下人,盼咐他們去找藥的甦良和趙儀過來,看到房中容若和楚韻如奇異的表情,不覺異口同聲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容若只急急說了聲︰“你們問韻如。”就快步追了出去。

    楚韻如這時只覺滿心快活,一顆心從不曾有過的歡快起來,前所未有的輕松感讓她心情愉快,縱被兩個大孩子纏著問這問那也不在意。

    容若卻已急步追上性德,一邊跟著他在行宮四處漫步行走,觀察環境,一邊壓低了聲音說︰“性德,現在沒有別人,你跟我說老實話,當初在宮裡驗身時,你是真的用了這一招嗎?還是你真的變成了女生讓人家驗?”

    性德哪裡會理會他這等無聊的問題,逕自目不斜視,漫步而行。

    容若眼中充滿了好奇的、興奮的、熱情的、沖動的光芒,臉上都露出激動來了︰“當時我一直沒細問過你,如果你真的變了身,驗身的細節一條條應付過去,很辛苦吧,什麼時候有空,跟我說說,我一定幫你分擔壓力。對了,你要是真的變了身,後來有沒有變回去,萬一沒在大獵之前變回,那是不是說,你現在其實,那個,真的,還是……”

    他的眼楮簡直就像長了勾子一般,鎖在性德身上,不停地從上看到下,從下再看回上,拼了命地想找出明確的女性特征來驗證他自己的推理。

    他這等急切的樣子,讓性德忽然間有些後悔,剛剛不該大早開口,竟喝止了甦良和趙儀,白白讓這混蛋少挨了一頓打。

    容若臉皮厚若城牆,自然可以輕易忽略性德大護衛給他的白眼。

    他這裡正打定主意,死乞白賴,無論如何,要把性德真正的男女身份確定下來,宋遠書卻適時走進了內園,大聲道︰“陛下,有客來訪。”

    容若很郁悶地咬牙切齒︰“我才安生幾天,怎麼又有上門的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宋遠書懶得理他,只用眼角瞄了瞄性德︰“客人是專門來訪蕭公子的,與陛下沒什麼關系。”

    容若又是一怔︰“找他?”

    他回頭看看性德︰“你在這一帶有特別的朋友?”

    性德沒有立刻回答,宋遠書已微笑道︰“來的,是遠客。”

    性德忽然沒來由地嘆了口氣,他想自己已經猜出來的是哪一位客了,雖然他自己一點也不希望這預想成真。

    富麗堂皇的宮宇、雕梁畫棟的廳堂、無比精致的擺設,便是一杯一碟,都異常珍責。這一切,和身披獸皮,恍若野人的鷹飛都絕不相襯。

    門前的守衛和斤中侍奉的宮人,小心地傳遞著驚異的眼神,為這不可思議的怪異來客,感到驚奇。

    好好一個女子,卻又有著比普通男子還要高大的身材,好好一個女兒,竟然穿著一身獸皮衣,狀若野人,好好一個女子,臉上竟有長長的一道刀疤,無比猙獰,換了個正常女人,不是應該躲在家裡,以淚洗面,絕對不敢出門的嗎?

    可是,為什麼她身處這天地間最精美華責的所在,卻還這樣落落大方,全無半點不自在,為什麼,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時,讓人會有被炫目的陽光,灼傷了眼目的感覺,完完全全,不再記得,她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痕。

    眼看著那白衣黑發,風華絕世的男子徐步而入,而宋大人則在外頭打了個手勢,所有的下人和守衛,立刻會意地迅即退出,輕輕地帶上大門。

    鷹飛在看到性德的那一刻,就不再對其他任何出出進進的人加以絲毫注意,她眼神燦亮,笑著站起來,迎上去︰“漂亮男……蕭性德。”

    性德對於她臉上純然的歡喜視而不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們慶國在各地的人雖不多,但因為慶國的大部份藥材都賣到秦國,而很多責重的藥物都是由京城的責人買走。雖說買賣的事,我們一直交托給神農會,不過,我們在秦國京城,也留了幾個人,以作聯絡之用。我那次受傷出來,就請我的同伴多注意你們那邊的動靜,特別告訴她們,如果看到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一定要立刻通知我。後來我的同伴看到一個世上最漂亮的男人從那裡走出來,就知道一定是你,她們一邊派人通知我,一邊一直跟著你,跟到這裡。對了……”

    鷹飛皺起眉︰“她們說,一路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偷偷跟蹤你,好像有人還想殺你似的,好多人悄悄在四周跑來跑去,跳上跳下的。我的同伴注意到,他們袖子裡、腰後頭,似乎都帶著利器,人人身上都有殺氣。她們本來都準備好如果出事,就一定要保護你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居然沒動手。

    以性德那天下無雙的靈覺,自然早就知道一路上有多路人馬在悄悄跟著自己,不過,他料到必是有人想對他出手,也有人想要保護他,背後的人是誰,不用猜都知道,也就沒認真去分辨跟蹤者到底是誰,倒也沒料到,跟蹤的人中,居然還有慶國的女人。

    所以聽了鷹飛這番話,他也只淡淡“嗯”了一聲,下一刻卻覺手上一暖,不覺一驚,竟是鷹飛牽住他的手了。

    他從來不喜歡與人接觸,除了容若,還不曾有人能夠讓他完全不在意地有身體接觸。奈何鷹飛武功大高、動作大快,她不是甦俠舞暗藏居心,也不是衛孤辰鋒芒畢露,她的一舉一動,都純出真心,仿佛日升月落一般自然,讓人很難生起防備拒絕之心,竟連性德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回避開去。

    鷹飛卻茫然不覺性德這一刻心中異常的感受,笑道︰“跟我走吧!”

    大廳關閉的大門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鷹飛愕然轉眸,性德淡淡答︰“這裡耗子比較多。”然後漫不經心地抽回手來。

    鷹飛“啊”了一聲,又叫︰“和我一起回慶國去吧!”

    性德淡淡道︰“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啊,我想娶你,當然,你娶我也沒有關系啦!我很想帶你回我的家。我的國家,有千年不化的冰雪,有萬年歷史的莽林,有最險峻的高山,有最湍急的河流,有可以縱馬奔馳直到落日的曠野,還有許多可以和武士搏斗的猛獸。”鷹飛眼中都是熱切的歡喜︰“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好。”

    鷹飛臉上全是美好的向往,完全無視性德的冷淡︰“為什麼不好?我知道,你可能不適應我的國家,但是,你要去看了就知道,慶國是很美的地方。那裡沒有你們的小橋流水,卻有險峰日出的奇景,那裡沒有畫棟雕梁美,卻有髯火連天暖,那裡……”

    “那裡很好,但我不喜歡。”性德的語氣異常無情。

    鷹飛卻渾不以為意︰“如果你不喜歡我的家,那我跟著你也可以啊!你帶我看你們的綠水青山、繁榮城池,好不好?”

    她仿佛既不懂矜持,又不知挫折為何物︰“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如果你願意為楚國人出力,只要不傷害到慶國,我也幫你。你喜歡游玩,我陪著你,你喜歡冒險,我陪著你。你生,我陪著,你死,我在你墓邊守著你。”

    這樣的話,她說來,依然從容坦蕩,沒有一絲勉強,甚至不帶羞澀,海樣的深情,於她,依然是如舊的從容。

    死死趴在大門外的甦良擠眼楮,趙儀順嘴巴,而容若兩眼簡直都冒狼一樣的綠光了,啊啊啊,還以為會上演野蠻女搶親,結果是感天動地大表白,這麼煽情的話,應該讓韻如來好好學習一下才好。

    他的身體和大門貼得簡直一絲縫都沒有了,兩眼死死往門縫裡盯著,甦良和趙儀佔不到好位置,不客氣地拳打腳踢,又拉又扯,卻怎麼也沒法子令他從最佳偷窺位置上讓開。

    看得遠遠站在一旁的楚韻如暗笑不已,宋遠書冷笑連連,陳逸飛仰天長嘆。

    一番表白之後,鷹飛回頭看看那幾乎要塌下來的大門︰“這個,你們這行宮的耗子真是又大又多啊!”

    性德對於大門外的戰爭,恍若全無感覺︰“你我並無深交,為何如此待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鷹飛坦坦然說出女兒家的心思,卻也像日升月落一樣,坦蕩明白到極點︰“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沒有深交,可誰一出生就和誰有深交啊!我喜歡你,當然要守著你,和你在一起。”

    “我不喜歡你。”完全的性德式無情回答。

    聽得外頭的容若急得簡直想沖過去,掐他的脖子,哪有這麼不解風情的家伙啊!

    “那有什麼關系,我和你常常在一起,你總會慢慢喜歡我的。如果我因為你不喜歡我,就不努力好好待你,那我就不是真的喜歡你了。”

    這一大串的喜歡不喜歡、不喜歡喜歡,聽得人頭暈眼花之際,大殿那本來十分結實的正門,終於在三個男人的打斗中,砰然倒塌下來。

    鷹飛轉過身,看著扎手扎腳,趴在地上的三個少年。容若灰頭土臉地抬抬手,打招呼︰“這個,嗯,那個,晚上好,吃過了嗎?”

    鷹飛眼楮亮亮地看著他,然後慢慢走過來,上下打量他︰“你是,楚國的皇帝吧?”

    容若連連點頭,謅笑道︰“姑娘認識我。”

    “我的同伴看到你和蕭性德在行宮外的事,所以猜出你是楚王。”鷹飛上上下下打量這個滿身灰塵,一邊干笑,一邊雙手雙腳不斷把身旁兩個少年往旁邊又踹又打的皇帝。

    她倒不知道容若這是仗當著性德的面,甦良、趙儀不敢造次,所以壯著膽子欺負人。

    大門外的楚韻如早已經丟臉得躲到一旁,作出我不認識某人的表情。

    宋遠書狠狠地磨牙,陳逸飛仰天長嘆。唉,根據他們的了解,這個叫鷹飛的女人,在慶國的地位,非同一般,楚國皇帝在她面前,丟臉丟成這個樣子,這真是,真是……

    唉,哪天給容若改名,直接叫楚國之恥算了。

    出乎眾人的預料,鷹飛面對容若,只是揚眉朗笑︰“你很好,我喜歡你。”

    容若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這樣直接地誇獎,被人鐘情倒是有過,可從來沒有人會這麼直截了當對他說出“喜歡”二字。

    他一時又驚又喜,竟愣住了。

    鷹飛一笑,伸出手來。容若又是一怔,還沒回過神,已被鷹飛抓住手腕給拉了起來。

    這位不像女子的女子倒真是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笑道︰“你對性德很好,我知道的。你為了他回來,十分高興,你在這裡偷看,是因為你關心他。”

    她展眉,笑容明朗如陽光︰“我知道,除了慶國之外,別的國家的皇帝,都不會像你這樣的。我喜歡你。”

    容若一向自知是個好人,卻不是個好皇帝,沒想到,鷹飛竟從皇帝的角度也認同他。

    就算臉皮厚若城牆,他這時也只得有些臉紅地抓抓頭︰“認識你,我很高興,不過我已經有了喜歡的妻子了,雖然你喜歡我,但是……”

    他正氣凜然地說︰“我是絕對不可以變心的。”

    甦良、趙儀被惡心得手忙腳亂地跑開,找地方吐去了。

    鷹飛也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你真是一個可愛的皇帝啊!”

    容若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一個大男人,居然被人稱為可愛,而且,眼前忽然一黑,他一愣神,一股溫暖的氣息襲人而來。容若的輕功忽然間忘了個淨光,呆呆站在那裡,讓鷹飛抱住了。

    鷹飛雖是女子,卻比容若還要高,雙臂微合,雖沒有大用力、大熱情,卻仍是一個真實的擁抱。

    她身上沒有其他女子會有的香氣,卻有著世間女子所沒有的蓬勃活力。她的氣息溫暖而熾熱,被包圍於其間的容若霎時間面紅耳赤,手足發軟,啊啊啊,非禮啊!這位剛剛還說喜歡性德,怎麼一轉眼就移情別戀了,我的魅力能有這麼大嗎?唉,我不要和好兄弟搶一個女人,這種戲碼真是大俗爛了。

    耳邊傳來鷹飛爽朗明快的聲音︰“謝謝你對他這麼好,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不要欺負他,也不可以讓別人欺負他。”

    她是坦蕩女子,自覺無事不可對人言,這種只適合低聲在耳邊叮吟的話,她卻響亮亮說得內外皆聞。

    裡裡外外一干人等,一起仰天嘆息。唉,指望容若照顧性德?難道平時不都是全靠性德照料容若的嗎?這個慶國女人的眼力實在有待提高。

    就連性德這麼好的定力,都有點受不了︰“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可以回去了。”

    這逐客也算逐得直截了當了,真個是郎心似鐵。

    他似乎猶嫌不足,竟又加上一句︰“以後也不必再來了。”

    鷹飛轉過頭,走向性德,直到了他面前,才微微站定,笑一笑︰“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喜歡我,但……”

    她忽的搶身前撲,動作快得驚人,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時,鷹飛已經一路笑著往外沖︰“我親到他了。”那聲音響得幾乎是在昭告世界了。

    楚韻如也罷,甦良、趙儀也好,一起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一路飛也似往外奔去的鷹飛。天啊,居然有人敢非禮性德,而且居然可以非禮成功。

    像性德這樣的男子,被女子鐘情算不得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以前在濟州時,光是透露性德的行蹤喜好,或是受托把什麼衣服腰帶、香襄汗巾、詩詞文字、好酒好菜送給性德,這兩個小子,就不知暗中收了多少外快。而楚韻如做為容夫人,常被拉著和濟州名媛結交,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閨秀、名門椒女,完全不計較主從之別、上下之分,有意無意暗示對性德的心意,盼她能成全,為了拒絕這些姻緣,她都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然而,任何女子在性德面前,都會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別說在不經性德允許的情況下去踫觸親近他,就是表白的膽子,都絕對沒有的。與其說,這些女子是在愛性德,莫若說是以仰視的心態,去迷戀他、崇拜他罷了。

    何曾想,鷹飛居然可以完完全全把性德當做一個平等的人,愛就愛了,絲毫沒有什麼忐忑不安、舉棋不定,更不會因為性德的拒絕而傷心欲絕、痛楚無比。明明性德不喜歡,她照樣我行我素,連非禮這種事,都做得這麼理直氣壯。

    這種女人,根本就不能算個正常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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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七章 慶楚建交

    別人看鷹飛,容若卻用詭異的目光盯著性德,性德那看不出明顯的喜怒的臉,多少還是比平時蒼白了一點,眼眸深處,也有著淡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填怒。

    和女子親近的事,在以前,他也曾因為玩家的命令而做過,但是在這種完全自主的情況下,被女人偷襲成功,這簡直是絕無可能的。

    鷹飛的武功,雖然稱絕當世,真比起來,也不過是和甦俠舞、董嫣然在伯仲間罷了。他雖失去力量,但就是衛孤辰也不能一招制住他,便是甦俠舞與他動手,不超過一百招也佔不了他的上風。可是,他卻還是被鷹飛給佔了便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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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集 第八章  神心人心

    懶懶散散坐在碧荷池邊,容若慢慢將別後的一切,細細道出。

    知他與性德久別重逢,必有無數的話要說,就算是最看容若不順眼的甦良和趙儀,這次也頗體貼地和楚韻如一起,悄悄走開了。

    至於一堆無孔不入的秦人耳目,容若根本就不用擔心,因為,他和性德說話時,用的居然……居然是英語!

    “想不到,蕭逸用來救你的方法,竟是如此簡單直接,倒也算是破釜沉舟。”

    “根本就是仗著自家有錢有兵,勢大氣粗,所以擺出一副啥都不怕,你有膽子就殺的姿態。”容若笑道。

    “這樣做,他的壓力其實極大。這也是一場賭,如果秦王年少氣盛,不肯妥協,或是公然殺了你,或是真的綁了你在陣前進軍楚國,蕭逸的處境會非常難堪。”性德淡淡分析︰“國中必會有許多所謂的忠臣,對他發出責難的聲音。你要有了不測,他縱無私也見私,史書上,也不會給他公平的記載。將來,只要他一有疏忽,給政敵或居心叵測者對付他的機會,這就是他最大的罪狀。”

    “是啊,據說,當初七叔召集王公大臣、軍中重將開秘密會議的時候,很多人都反對,就連陳逸飛都堅決主張不能因為我而讓大楚國進退兩難,令攝政王身處千夫所指的困境中。誰也不敢保證,一旦公開承認我的身份,是不是反而授人以柄。是七叔一個一個說服他們的,母後也表態,無論如何,都會支援七叔到底。”容若笑道︰“就連宋遠書,當初接到這命令時,也差點炸了起來,他也堅決不同意,用七叔的名譽威信以及楚國的立場來賭我的安全。”

    “可是,他還是奉命出使了。”

    “就是因為事情成功的機率不大,他怕別人來了,辦不好事,只好自己來了。”容若笑著聳聳肩︰“那家伙,整個一馬基雅維裡主義,到現在,他還恨我沒有在陣前殉國,害他們這麼為難,見著我的時候,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

    “無論如何,事情終究照你預想的方向走了,你這一場冒險,最終還是……”性德眼神極淡,偏又讓人感覺極凌厲地看向他︰“稱心如意了。”

    容若臉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後又慢慢放松瞬間緊繃的身體,苦笑了起來︰“是,你說得對,我在陣前以身救陳逸飛,我陷入重圍,寧肯投降而不肯戰死,固然是我沒有君臣觀念,固然是我並不認為盡力一戰,問心無愧後,投降有什麼恥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他輕輕嘆息︰“這世間,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

    他慢慢抬頭,遙望遠方︰“濟州發生過的事,讓我明白,所有的陰謀暗算、虛情假意,永遠都會在我身邊不斷上演。我的身份、我能給楚國帶來的影響,讓我成為無數人圖謀的對象。表面上看來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錢,國庫都付得起,想要什麼寶貝,楚國都供得起,但實際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開心懷去結交任何一個朋友。我的兄長出賣我,我的朋友利用我,七叔看似給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無法真正隨心所欲,每時每刻,都要防備暗算,稍有差池就會被人擄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七叔的羽翼之下,否則我將永遠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任何人來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測他是否別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慮,是否給別的國家可乘之機。那樣的生活大累、大累,累得讓人再不會有一絲樂趣。”

    他苦笑,用力把石頭狠狠扔進池塘,激起漣漪無數,無數游魚驚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秦人所擒,固然是無可奈何、無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飛雪關的辦法,卻也是我在絕境之中的一場豪賭。如果秦人捉住了我,卻最終無法從楚國那裡得到任何實質的好處,天下各處的明眼人就會真正看清,我在楚國的地位,不過如此。捉到我,換不來利益,卻只會白白得罪楚國;善待我,不會有什麼後患,也算賣了楚國大大的人情。”

    性德淡淡地道︰“這真是一場天大的豪賭,你賭的是蕭逸對你的了解和他的擔當。

    “是啊!”容若輕嘆,聲音中並沒有大多歡喜,反而有些苦澀︰“七叔真的做了,他看出我的心意,用他的清譽,用整個國家的立場,來成全我的自由。各國眼見像秦國這麼強大的國家把我抓在手裡,楚國也不肯做半點妥協,像秦王這麼精明的人,最後也不得不放掉我,那些本來想打什麼主意的人,自是要改變心意,以免自討沒趣,只是……”

    容若慢慢抬眼,神色之中,不見歡顏︰“只是,七叔自己冒的風險大大了。寧昭若有些血氣,真的用我開刀,楚國必然進退兩難,七叔也將不得不為我的生死安危負責,我這不能見人的隱秘心思,是不是大過自私了?”

    性德負手向前︰“蕭逸是你什麼人?”

    “是我的七叔、我的長輩。”容若退疑一下,才道︰“也可以說,是我的父親。”

    “那麼,自家的孩子,偶爾任性一下,闖些禍出來,家中父母長輩,為他擔當,為他頂頂黑鍋,又有什麼了不起。”性德答得漫不經心。

    容若微微震動了一下,這才慢慢坐下,眼神遙望遠方,一點一點柔和下來。

    “而且,只要你一天還是楚王,那些意圖擄劫你,從你身上獲利的事,就不會停止。從來只有千日做賊,又有誰能千日防賊,與其一生一世不得安寧,時時刻刻防備他人,莫若狠狠心,絕了大部份人這樣的念頭。”性德漫聲道︰“你的心思、蕭逸的做法,或許冒險,但從長遠看,未必不是正確的。”

    “可是,我自己真的後悔過。當我看著秦王在我面前,把人一個個打死時,當我被他關在一片黑暗中,聽到韻如的慘叫聲時,我真的後悔過。”容若唇角慢慢掀起一個淡若柳絲的笑容︰“我後悔,我為什麼要為了你去冒險,反正你也不怕死、不怕痛。我為什麼要為了飛雪關把自己送到秦人的手中去,難道我不比飛雪關重要嗎?我不曾為楚國做過任何事,可是,我完全可以理所當然,心安理得,看著所有楚國人為我而戰死,沒有人能說我是錯的,那麼,我自己為什麼要找死。”

    他慘笑,抬眼看性德︰“我受折磨時,也曾恨過整個世界,恨每一個負我、棄我、害我的人,我甚至恨你,恨飛雪關的所有人。性德,我發狂的時候想,是我以前大天真,以為有著善良的心就可以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我簡直不是男人,不懂得去掌握權力、控制力量,不懂得,與其被人欺壓,莫若欺壓別人。”

    性德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聽,眼神明淨地正視容若的目光,眸子裡一片明澈,無喜無怒,無填無慮。

    “也許我當時的發狂是有作戲蒙騙寧昭的成分在,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回像以前那樣純明的心境了,夜深人靜一個人的時候,我知道,我總會想,如果我強大無敵,如果我擁有天下,如果我能將一切踩在腳下,是不是就不會再經受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保護每一個我所在乎的人。韻如、安樂,她們極盡所能地安慰我,我也盡一切力量讓她們安心。甦良和趙儀,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在濟州定下的不變之約,但是,我知道,那些隱密的心意,從來不曾完全抹去過,直到……”容若忽然微笑起來,如陽光穿透雲層,照亮天地︰“直到,聽了董姑娘說起你的事。”

    性德的神情終於有了極其輕微的變化,顯然就算是他也完全猜不透,容若怎會因為他的事而有所徹悟。

    容若凝視他,眼神裡是深刻的感情︰“衛孤辰一直待你極好,你卻為了得到在這困境中,足以幫助我的力量,而暗中謀劃如何對付他、利用他,其實你心裡,是十分痛苦的,對嗎?”

    性德靜靜垂眸。

    痛苦,有嗎?會嗎?他的人生,會和痛苦聯系在一起嗎?

    容若目光牢牢鎖定他︰“說起你的事,就連董姑娘也覺得,你待衛孤辰太薄,其他人聽了,也覺得你有些過份,但其實,你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別人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

    性德的眼神終於微微一跳,我自己也不知道嗎?

    容若凝視他︰“你是人工智慧體,你以為,你心中無善無惡,沒有感覺,其實你和普通人一樣,有基本的良知,有自然的感情,你知道有誰對你好,於是,你也盡可能的回報善意,雖然,你完全不懂如何去表達。這樣的人,在被人盡力善待之後,卻要去謀害他,心裡,一定是非常非常難過的,只是……”

    容若眼神裡都滿溢著嘆息︰“只是,你自己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難過的。所有人都以為你無情無義,你自己也以為如此,但我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所以,才必須盡快讓你回來。”

    難過嗎?情義嗎?良知嗎?這些詞句,與他從來無關。性德安靜得出奇。

    是,他不知道,自己可曾因為必須謀算衛孤辰而感到難過,他只是在知道容若有難的那一刻,就下決心不惜利用一切人與事,以求得到更多與寧昭抗衡的力量。他只是告訴自己,不必去記得,那人曾為他結過多少仇、做過多少事,又給過他多少信任和擔當,因為,他要保證的,只有玩家一人的利益。他只是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一切沒有任何困擾、不需絲毫掙扎,他只是人工智慧體,人類所有多余的感情、道德、是非,對他都無絲毫意義,那人不是容若,所以生死存亡,從來與他無關。他只是在衛孤辰明白自己的利用和謀劃後,依然給予自己種種維護和關懷時,冷冷地用“愚蠢”兩個字來做評語。

    他以為,這樣想是理所當然,他以為,做為無情無緒的人工智慧體,不會感恩,天經地義。直到此刻,被容若提醒,他才真正明白,既然是人工智慧體,全無情緒,又何必要有這麼多的念頭,又何必多說那一句愚蠢。

    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回思,卻全是大過刻意之下,一次次對自己做的提醒,提醒自己不要改變主意,不要忘記容若。做為人工智慧體,他竟已能如此完美地對自己也進行欺騙這一切都是因為難過嗎?人的情緒,人的良知,人的抉擇,人的痛苦,人的矛盾,人的……軟弱與無能。

    性德靜靜閉上眼,然後慢慢坐下來,淡淡道︰“這只是你的推測。”

    “性德,你可以摸著你的心口回答我嗎?你對我的關心,僅僅只是因為我是玩家,而你是人工智慧體,保護我,是你的天職嗎?”容若難得地目光凌厲起來。

    性德沉默,他無法回答這樣簡單的問題。性德沉默,他無法回答這樣簡單的問題。

    “既然,你選擇保護我,選擇犧牲真心對待你的人而守護我,是因為感情,那麼,你又有什麼理由,不會因為感情而痛苦。只是從存在以來,就被程式規則所限制束縛的你,即使悲傷,也不知道那是悲傷,即使痛苦,也不了解那是痛苦,於是,你只好對你自己說,你是無情的存在,除了保護我,你沒有任何需要在意的事,但是……”容若微笑,笑意從容︰“我在意。”

    他的語氣那麼輕,卻又那麼重︰“我在意,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身處兩難之中,所以我不能允許你繼續傷害別人,也傷害你自己,雖然你不知道自己在受傷害,但是我知道。”

    性德沉默,依然不語。這一瞬間,胸中起伏的波瀾讓他不得不伸手按在胸口處,明明那裡並沒有一種叫做心的東西,為什麼,竟會……

    “因為你,也讓我徹悟我自己的迷茫。像你這麼冷靜的人都會因為不擇手段而痛苦,我若仍然執迷不悟,最後的結局,也必然是悔不當初。”

    容若此時的笑容,已沒有絲毫陰影,一派輕松︰“想要獲得,就必要付出,沒有人可以輕易地爬上頂峰。那條路大長、大遠、大艱難,也大容易讓人泯滅人性,不放棄很多做人的原則,不做出足夠的捨棄,是永遠不可能到達終點的。有的時候,為求結果,或者可以不擇手段,可是,真的什麼手段都用盡之時,結果,還會像以前那麼重要嗎?當我振振有詞,說是為了保護我所在意的人,而走上那條路時,也許在行路的過程中,我就必須不斷拋棄或利用我所自以為想要保護的人。當我自以為我是為了正義而行進,也許J決到終點時,我會覺得,不站在我一邊的,就一定是非正義的。那樣的話,我到底會變成什麼樣?我會和你一樣,甚至更加痛苦嗎?當我知道你痛苦的時候,我很難過,那麼,看到我痛苦的時候,你們也會難過的吧!”

    容若輕輕笑︰“看,很多時候,很多結,都不過是人類自己作繭自縛,想通了,也不過如此。”

    “你的想法大多了,當今天下紛亂,若真有人能起而一統天下,平定諸國,亦是救萬民於水火,你要這麼想,或者會覺得,大義本來就屬於你。”性德的聲音裡倒還聽不出明顯的情緒變化。

    容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秦王難道不想一統天下,七叔難道不想一統天下,魏國大後難道不想一統天下,燕國那兩位傳奇的英雄難道不想一統天下。每個人都念著救萬民於水火,難道因為我是主角,我就是救世主,他們是配角,就是野心家,好奇怪的雙重標準。”

    性德眼中都不覺有絲笑意︰“以前的玩家都是這樣的,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是個怪物。”

    “讀罷春秋無義戰。”容若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七叔說,秦國對衛國欺壓大重,我們楚國看不過去,要趕跑秦國,解放衛國,那麼一定是為了楚國的利益,絕不是為了衛國百姓的幸福。世事不過如此,古今中外,所有的戰爭理由都是冠冕堂皇,而骨子裡的真相,也不過是一個‘利’字罷了。天下紛亂是很悲慘,戰事頻生是很痛苦,但是,因此吞並其他的國家就一定正義嗎?也許在千百年的後世中,我們看史書,會贊那救世主多麼偉大,歷史功績多麼了不起,但在當時,各國百姓心中,最深的,應該也只是亡國之痛。”

    他笑一笑,也坐了下來︰“記得以前看過一個故事,一個智者幫助一個王子平定國家,釋放了全國的奴隸,廢除了奴隸制度。有一天,那個王子問智者,如果別的國家也有奴隸制,我們該怎麼辦?智者說,呼吁廢除奴隸制,盡量告訴他們,奴隸制度是不好的。

    由他們國家逃來的難民,我們應當給予保護,但是,不能用武力去強求另一個獨立的國家,接受我們的正義。當我們習慣以武力的方式推行正義之後,也許,我們就會漸漸忘記正義本身,而以為武力,就已經是正義了。“

    他抬頭笑一笑︰“這位智者的想法,是我比較認同的真正公平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相處方式。”

    他就這樣與性德坐在一處,並肩看天上白雲悠悠,水中游魚如織︰“在我的世界中,也有很多的國家,貧富不均,信仰不同,國與國之間,常有磨擦爭執,很多地方,都有戰事硝煙,很多國家,人民為貧病所苦。可是,有誰會認為,有一個超級大國起來,吞並諸國,全球一統,天下歸一,就是救萬民於水火的幸事?那麼,為什麼在古代,或是在這大虛的世界中,就一定要有一個帝王出來平定天下呢?在我的世界中,人們總愛編故事,總愛講,現代的人,無意中到了古代,或是生來就有雄心壯志,要誓起風雲,或是本來只想平安渡日,卻因為種種原因,為了愛人,為了朋友,為了親人,或為了生命,而不得不走上爭霸天下的道路。甚至哪怕到了未來世界,再偉大、再英雄、再了不起的主角,打敗無數惡勢力、無數外星人之後,一統宇宙,建立的,百分之八十,都還是帝制國家,他們永遠是高高在上的大帝。”

    他微笑著放松身體,伸展四肢躺在陽光下︰“真的有不得已嗎?真的身不由己嗎?真的一切只為救天下、救蒼生嗎?至少摸著心口問自己,我不能回答說,我別無選擇,我不能回答說,如果我走上那條道路,真的完全是迫不得已。我也有私心,但是,我的私心其實僅僅只是……”

    他看向性德的眼神異常溫暖︰“和我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就這麼曬曬大陽聊聊天,好好過日子罷了。

    性德沉靜地道︰“現在,並不是可以安心曬大陽的時候。”

    “是啊!”容若苦笑︰“在我和安樂成親之前,寧昭是不會放我回去的。”

    “你決定要娶安樂了?”性德的眼中只有了然。

    “不娶不行啊!如果只有我和韻如還罷了,現在又有了宋遠書他們在,這麼多人的性命都系在這一場婚事上。”容若眼中露出悵然之色,那黑暗中執著不放的手,那烈焰裡絕美的容顏,為什麼每每讓人想起,就只剩下心痛︰“安樂,她是個好女子,只是,我害了她……”

    “也許,是你救了她。”性德看似隨意地道︰“在你被抓入秦國之前,秦王就和蕭逸定下了她和你的親事,你要沒有遇上她,她的下場也不過是在楚宮中孤寂一生。就算不定親又如何,寧昭既會為了大局而逼她嫁你,自然也會為了大局而逼她嫁別人。寧昭就像你說的那樣,在前進的道路中,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前進了。當他為了前進而捨棄妹妹時,已經忘了很多年前,他曾經為了保護妹妹而傷害自己,他曾為了保護親人,而冒險去和權臣做生死之搏。當人們為了前進而不擇手段時,前進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所以,我可以忍受自己無能,卻不能忍受自己成為另一個寧昭,但是……“容若笑道︰”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寧昭一定要把安樂嫁給我,才放我回去,這一場婚事,他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

    “也許他要的,已經得到了。”

    性德在行宮外,深深看楚韻如的一眼,已經讓他生疑,後來在催眠時,他本來只要隨手一拍就可喚醒楚韻如,卻偏偏伸手拉楚韻如的手腕和她一擊掌,這只是他自己制造機會,不動聲色為她把脈,心中早已有了底。不過他也沒有在意,反正容若是不可能有孩子的,所以,他也不打算說出來,平白讓眼看就能成親回國的容若再添什麼變數。

    容若眼神一閃︰“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有告訴我?”

    性德沉默了一會,才道︰“如果你命令我……”

    容若大笑著做個手勢,阻止他說下去︰“你有事瞞著我,我有些生氣,但是,我又很高興。性德,你難道還沒有意識到,當你和主機的聯系被斬斷時,你已經自由了,已經不再受規則的束縛了。所以,你才會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想法,所以你才不在乎我的意願,而從你的角度做出判斷。如果你隱瞞我,那必然是你覺得,不讓我知道對我更好。

    所以,性德,雖然我不自在,但是我很高興,既然這是你自己的判斷、你自己的決定,為什麼不堅持呢!“

    性德沒有說話。

    如果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是應該的,那麼,不把我曾對董嫣然做的事情告訴你,將來,你得知真相時,真的,可以還笑得這麼自在嗎?只是,我又有什麼理由,要告訴你這根本無法改變的事實,讓你再沒有這自在的笑容。

    他臉上神色不動,依舊望著容若,只是右手慢慢在身側握成了拳。

    十幾天之前,那女子的手哀懇地緊抓住他的手,那時顫抖的原來不是那絕境中的女子,而是他自己。十幾天之前,那女子的淚無助地落在他的掌心,那灼熱的感覺,竟一直讓他到現在,還錯覺自己被燙傷,再也無力復元。

    直到這一刻,容若點明,他才知道,原來他真的從一個全能的存在,而淪落為一個普通的人,所以,受盡普通人的困擾,即使明知自己做的是對的,也依然會痛會傷,會迷茫會自責,只是他自己以前不知道,這是痛苦無奈、迷失自責。

    容若不曾看透性德平靜表情下驚人的心緒起伏,只深深凝望他,眼中似乎有看不清的熱情和激切︰“同樣的,現在如果你想要做什麼事,那麼就去做好了,不要去理會別人怎麼想,不要過多地去考慮利害成敗,或對我有什麼影響,你是一個自由的人,你完全可以有你自己的選擇。”

    性德眼神微凝,迅速摒去其他雜念,只望著他,淡淡問︰“你覺得我想做什麼?”

    容若笑得明朗坦蕩︰“不是我覺得,而是,你覺得,你應該做什麼嗎?”

    性德靜了一下,忽然問︰“你既然早打好撈銅錢的主意,為什麼又要和衛孤辰胡扯一通做皇帝的事?”

    容若聳聳肩︰“沒什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打算盡點小力,幫幫納蘭玉,幫幫衛孤辰,幫幫你,沒準也算是幫幫寧昭吧!”

    “幫我?”性德微微揚眉。

    容若卻不再多做解釋,輕輕嘆息一聲,目光遙望遠方︰“江山只合生名士,莫遣英雄做帝王。”

    性德竟也不覺隨著他一起抬眸看向雲天最深處,然後,在那遙遙雲天之外,傳來那幾乎響徹整個秦國京城的聲音。

    “鷹飛喜歡蕭性德,傷害蕭性德的人,就是慶國鷹飛的敵人。”

    那麼響的聲音,直可沖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偽,那麼銳氣那麼響的聲音,直可沖入雲霄,那麼清的聲音,坦蕩得讓人找不出一絲虛偽,那麼銳氣飛揚的聲音,熱情如烈火,明澈如珍珠。

    就連性德都當即呆住,天啊,那個女人是瘋子。

    容若急急忙忙托住眼看要往下掉的下巴,愣了半天,才懂得大笑。

    他直笑得彎腰跺足,腹痛如絞,也止不住這笑聲︰“天啊,這個女人真是天下第一大妙人,性德,你要錯過她就大可惜了。”

    難得性德竟被鎮往,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女人,我的天啊,這個女人,用內力叫出來,讓全城人聽到她的示愛,她真是大大大精彩了,這話根本就是說給秦王聽的警告啊!”容若說到這,忽悟出一事︰“對了,鷹飛的身份應該非同一般吧,一個普通人,武功再高,也不至於有把握到讓秦王因為她一句話而產生顧忌。”

    “鷹飛是目前慶國的第一高手。”

    “再高也高不過衛孤辰吧!”容若笑問。

    性德白他一眼︰“她是慶國人。”

    “那又如何?”容若茫然不解。

    “你知道在慶國,第一高手代表什麼嗎?”

    容若很誠實地搖頭。容若很誠實地搖頭。

    性德嘆氣︰“以前你雖懶得詳細了解各國之事,但該有的常識還是不能少,我後來給你上過幾堂各國知識普及課了,當時你干什麼去了?”

    “神游太虛。”容若回答得理直氣壯。

    性德確定,自己果然越來越人性化了,否則為什麼他會忽然間湧起極強烈的揍人沖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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